除了南医大悬案 “无声的证人”正在创纪录屡破旧案

时隔28年，南医大女生在校内遇害的案件终于宣告侦破。和白银案一样，该案仍然是通过Y-STR数据库，从整个家族的所有父系成员中锁定嫌疑人。几十年来，DNA技术的发展令各国的陈年旧案都在以创纪录的速度得以破获，而这也提出了一个问题：该如何运用敏感的遗传信息？

■ 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 詹涓

南医大案件：并非舅父，而是堂亲

1992年3月24日晚，南京医学院（现南京医科大学）88级6班女生林伶在该校一号楼自修，不幸遇害。
案发后，警方将学校上到校长，下到新生，包括各类临时工，只要是男性都排查了个遍，并没有找到凶手。4月，警方按照目击证人的描述，在当地的《扬子晚报》中公布了嫌疑人模拟画像，描述称嫌疑人浓眉大眼，相貌凶狠，体格强壮，脾气暴躁，全城重金悬赏，仍旧一无所获。

事发时下着雨，现场痕迹被冲刷，万幸的是，林伶的遗体上留下了犯人的蛛丝马迹，并被保管至今。
时隔28年，南京市公安局于2月23日发布微博称，该案业已侦破。南京医科大学其后在官网上发表声明称：“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邪恶必受法律严惩”。
当天，有关林伶的学长们多年来通过医生身份自建DNA库、通过疑凶舅舅的遗传信息破获案件的消息曾一度在社交网络上流传，但警方和法医均否认该传说。
据熟悉案件的研究人员透露，此案与“白银市连环杀人案”的破案技术有一定的相似之处，都是通过Y-STR数据库，在发现某个男性的DNA样本与嫌犯的Y染色体信息相符后，再梳理家族中所有父系成员的关系图谱，最终锁定嫌疑人。
在利用这种技术的情况下，只可能通过家族中父系成员梳理关系，所以触发点一定是诸如堂兄、堂叔这种关系，而不可能是传说中的舅父。
目前包括中国、美国等国家在内，已经有逾80个国家建立了国家DNA数据库。另外国际刑警组织也在维护一个名为DNA Gateway的数据库，其中包括各国提交的失踪人员和身份不明尸体的DNA。
作为“无声的证人”，DNA技术在法医鉴定中发挥中重要作用；而随着像Y-STR和DNA系谱技术的发展，各国的陈年旧案都在以创纪录的速度得以破获。

Y-STR与白银案

以前运用基因技术进行刑侦破案有个瓶颈，得提取到疑犯本人的基因数据，才能作出个人比对。如果嫌疑人犯案后从此控制住自己的犯罪欲，数据库里始终没有收录他的信息，那就无从进行基因比对。
而侦破“白银案”和“南医大案”所使用的Y-STR方法的最大特点是利用了父系亲属Y染色体的相同性——女性的染色体是XX，男性的染色体是XY，Y染色体在男性父子及父系之间单向传承。
在同一父系的所有男性个体中，包括兄弟、父子、叔侄、堂兄弟和祖孙等都具有同源的Y染色体。所以一个家族中所有男性的Y染色体都不会改变。这样一来，只要能锁定一个家族，就有机会最终确定嫌犯身份。

白银案发生在1988-2002年的14年间，凶手杀害了9名女性，警方提取到了现场的指纹，但凶手高承勇自此深居简出，而且还避开了各种指纹采集。但他不能确保全族亲戚不犯事。
2016年，跟他同姓的远房堂叔因行贿被监视居住，警方因此采到了此人的血样，并将他的Y染色体遗传数据输入到了违法犯罪人员Y-STR数据库中。初步对比发现，结果与“白银案”嫌犯的Y-STR信息相符合。随后，警方对其家族上下直系男性挨个抽血，最后确定此人的远房侄子高承勇具备作案条件。
而发生在1992年的南医大案，破获过程据悉也与犯罪嫌疑人的某位堂兄早年涉案后遗传信息被录入Y-STR数据库有关，随着该数据库信息日渐完善，终于发展到精准查出嫌犯身份的一天。

金州杀手案

自2001年以来，很多欧洲和南美州国家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Y-STR数据库，用于法医鉴定。不过这个技术也有它自身的瓶颈，最主要的问题是只限于男性携带，另外由于整个家族男性成员的Y染色体都是同源的，因此有可能会摆乌龙，要完善证据，还需要指纹等信息。
2014年，爱达荷瀑布(Idaho Falls)警察局锁定了一位名叫迈克尔·乌斯里(Michael Usry)的电影制作人，怀疑此人在1996年强奸了18岁的安吉·道奇(Angie Dodge)，并将其刺死。警方对DNA样本进行筛选，发现受害者身上的精液样本与乌斯里父亲的DNA“部分吻合”，之后通过Y染色体方法将嫌疑人锁定为迈克尔·乌斯里。
但在被警方拘留33天后，一项DNA测试证明迈克尔·乌斯里(Michael Usry)不是凶手。法医系谱学家此后推测该疑凶可能仍是乌斯里家族的远房亲戚，但再无后续发展。
这两年，在北美屡建奇功的则是DNA系谱分析。在2018年，使用这种方法，警方连续破获了“金州杀手案”和“北加州强奸案”。
金州杀手从1974年至1986年间实施了一系列谋杀、入室抢劫和强奸，作案地点最初集中在萨克拉门托县，随后蔓延至旧金山东湾地区、文图拉县和橙县。犯罪手法也越来越猖狂，起初只侵犯独自一人或和孩子在一起的妇女，但到1977年，受害者的名单已经扩大到家中的夫妇。他会把丈夫绑起来，在其背上放一叠盘子，随后性侵女方，并威胁称，只要听到盘子落地的声音，就会把夫妻二人都杀死。
图片说明：警方曾对金州杀手绘制的模拟画像。Source: AP
10余年间，金州杀手令加州陷入恐慌，但问题是，他的反侦查意识极强，每次都戴着面具和手套，没有留下一枚指纹，据曾负责侦办案件的退休侦探拉里·克朗普顿(Larry Crompton)说，当时他们对DNA一无所知，但警方仍然妥善保管了凶手在1980年一次强奸杀人后留下的精液样本。
接下来的就是等待。等待技术成熟，等待数据充实。

小作坊GEDmatch带来的大贡献

几十年过去了，负责该案的一名警察因癌症而去世，还有些受害者已经是80多岁的老人。时间窗口正在关闭。
萨克拉门托检察官保罗·霍尔斯(Paul Holes)一直在寻找新技术。他听说有个叫GEDmatch的网站，可以帮助人免费分析自己的DNA数据。这是个类似维基百科的DNA公共数据库，靠会员本年交的10美元费用维持业务，本身既无全职员工也没有实验室，而是依靠用户将23andMe和Ancestry这类基因检测服务中得到的原始DNA文件副本上传，进而通过表亲重叠的基因片段进行比对。

早先这些网站的用户主要是养子女寻找生身父母或者退休人士寻找远房亲戚，因为想要认祖归宗的人相当不少，每月上传量都有1200个左右，到了2017年时已经收录了约100万的DNA数据。大量的数据意味着，通过该网站来寻亲，再也不像大海捞针那么难了。
霍尔斯想到，他可以把金州杀手的DNA上传到GEDmatch，哪怕找不到本人，或许也可能找到他的亲戚。这个计划起初受到了同事们的质疑，担心这会涉及非法执法。但是，FBI驻洛杉矶办公室非常支持他的想法，认为这完全合法。
2017年底，霍尔斯在GEDmatch创建了一个假账户，将DNA上传。五分钟之后，霍尔斯就发现了一个与之部分匹配的样本，这意味着此人与金州杀手有着血缘关系，此时，距金州杀手首次行凶，已经过去了43年。
随后，警员通过年龄、作案手法和心理画像等，对族谱范围内一步步缩小范围，最终将嫌犯锁定为73岁的前警察约瑟夫·詹姆斯·迪安杰罗(Joseph James DeAngelo)，警方此后进一步收集了迪安杰罗的DNA样本——其中一些来自他的车门把手，另一些来自他在垃圾桶里丢弃的一张纸巾——从而找到了一份与犯罪现场DNA完全匹配的证据。
图片说明：法庭聆训中的迪安杰罗。Source: AP

迪安杰罗是一名越战老兵，于1973年成为警官，在北加州工作了6年，之后因在商店偷窃一罐驱虫剂和一把锤子而被解雇。此后，他在萨克拉门托郊外的罗斯维尔当机械师，直到2017年退休，在旁人眼里始终是个沉默但并不可疑的老好人，也正因为此，几十年间，他一直游离在司法系统的视野之外。
现在他面临13项谋杀和13项强奸罪名指控，初步听证会在5月12日进行。检方还希望通过此次听证会获得更新鲜的DNA样本。

北加州强奸案

在2018年，除了金州杀手案，有赖于GEDmatch的庞大数据，全美总共有59起陈年旧案得以破解，11名无名死者的身份被确认，许多受害者家属得以如释重负。
这包括另一起发生在加州的案件，俗称“北加州强奸案”。从1991年到2006年，这名强奸犯涉及至少10起对女性的性侵犯，此人经常在深夜进入受害者家中，制服受害者并多次性侵。1996年万圣节前夜，这名强奸犯甚至戴着骷髅面具，假扮成“不给糖就捣蛋”的样子，进入受害者家中。

这名凶手证据意识很强，会清理现场，以免留下与他有关的证据。但是在1997年的一次犯罪中，他暂时给一名受害者松了绑，对方用剪刀刺向他，得以留下了血液样本。
这个宝贵的DNA样本就是最重要的证据。用萨克拉门托县地方检察官安妮·玛丽·舒伯特(Anne Marie Schubert)的话来说:“27年来，有一个共同的线索——他的DNA。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经常说，DNA是真相的无声证人。”
2018年，同样是通过将这份DNA档案上传到GEDMatch，警方找到了疑凶亲戚，他们构建了一个家谱，最终通过枪支型号、居住地域、年龄、体重等特征，把潜在的嫌疑人缩小到一个人身上——58岁的罗伊·查尔斯·沃勒(Roy Charles Waller)。
曾经几十年的工作，现在只用了一周多一点的时间。
萨克拉门托警察局警探阿维斯·比尔(Avis Beery)说，在她22年的职业生涯中，有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领导对北加州强奸犯的调查。“我每天都在想，‘我们还能做些什么？这个人在哪里？为什么我们找不到这个人？说实话，如果没有系谱技术和它所带来的突破，我想我们是不会找到这个人的。所有的调查人员都经历过这样的案子，在他们职业生涯的某个阶段，他们遇到了一个真正困扰他们的案子，但从来没有得到解决。而这就是他们的一线希望。这就是隧道尽头的光亮。”

“今晚，你们可以踏踏实实睡一觉了”

根据遗传学研究人员最近的两项分析，目前已有120万份DNA档案的GEDmatch数据库现在可以通过家族成员来识别至少60%的欧洲血统的美国人。另一个已经表示与警方合作的DNA数据库——Family Tree DNA的数据库还包含大约100万份个人资料。
此外，23andMe已有500多万用户，Ancestry.com有1000万用户。像这样的数据库中的DNA与千千万万的人有关——姐妹、父母、孩子，因此只要其中一个家庭成员上传DNA数据，就可以了解整个家族的遗传密码。
根据“谋杀责任项目”对联邦调查局数据的分析，自1980年以来，美国大约有25万起未被破获的谋杀案——只要在这些陈年旧案的卷宗中仍然保留着有用的DNA信息，只要疑凶家族中有一个人分享了DNA数据，或许破案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问题是法理和伦理上的阻力。
华盛顿大学(University of Washington)研究DNA取证的伦理学家玛丽亚·富勒顿(Malia Fullerton)在听说了金州杀人案破获的过程后表示：“他是一个可怕的人，他被找出来是件好事，但目的能证明手段正当吗？”
GEDmatch的创始人柯蒂斯·罗杰斯(Curtis Rogers)说，他收到了大量邮件，其中一些持批评态度，但他也说，“我还收到了一些被害者家人发来的电子邮件，他们终于了结了一些事情，这些邮件都很温暖人心。一位女士给我发了一封非常简单的邮件，只有两句话，她说，‘我想确保我的信息在你们的网站上尽可能地公开，因为我的父亲当年是一名连环杀手。’”
多年来，布鲁斯·哈林顿(Bruce Harrington)一直在推动加州警方使用DNA技术来抓捕金州杀手，40年前，他的弟弟和弟媳惨死在这名凶手手下。
在得知金州杀人案的嫌疑人被找到后，哈林顿在新闻发布会上对其他幸存者发表讲话。
“今晚，你们可以踏踏实实睡一觉了。他不会从窗户里翻进来，”哈林顿说。“他现在在监狱里，他已经成为历史了。”

作者为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詹涓，曾任《彭博商业周刊》中文版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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