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 | 穷人病还是富人病 | 3.25
编者按
每个城市都需要有它的日记。只有史家记录那些挥舞旌旗的王者是不够的。城市里，那些属于个人的，渺小然而动人的瞬间，要有温婉私人的笔调记下。
《纽约时间》很幸运地找到这样一位写日记的作者。纵然疫情阴影笼罩，我们还期待更多的幸运，期待更多的人加入到记忆这座城市的行动中来。
你也写日记吗？邀请你。
穷人病还是富人病
窦婉茹 I 文
早上一醒来，查尔斯王子已经positive —— 感染了病毒。
很魔幻啊。我虽然已经渐渐习惯了世界变成马戏团的模式，可心里还是吃了一惊：怎么会呢？是我今早open eyes 的方式有问题，还是我打开手机页面的方法不太常规呢？
总之我现在对positive这个词，已经变得negative了。
“等待了一辈子，没有等来王冠，等来了新冠...”
人民群众心眼儿太坏啊。
怎么这么多名人都得病了呢？这么多平时感觉很powerful、各方面给人感觉都妥妥的、把自己管理得特别outstanding的、似乎永远不会出错的人，怎么都一个一个“倒下”了呢？ 甚至像汤姆-汉克斯、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土豆）、查尔斯王子这种憨态可掬的......
好像憨态可掬跟免疫力有关系似的。
关系可能也有，但不全是正相关，还要考虑其他变量吧。
谁来写个论文：《论憨态可掬在防疫经济学中的投入产出比》。
新冠病毒刚到美国的时候，那时候大家还有心情开玩笑，有人说这是个“穷人病”，意思是卫生条件好的不容易得，得的都是条件差的。估计他们是总结的中国？中国好像没听说什么名人得这个病。没想到的是，同样的病毒一到西方就变了异，变成了“富人病”，似乎专门针对权贵了。
这当然是开玩笑。大浪打下来，碾压的永远是底层。而这个玩笑里面确实包含“不正确”和“不道德”：“穷人病”暗指穷人的卫生条件不好，似乎你得了就说明你不讲卫生，这是污名；“富人病”又是嘲笑你卫生条件太好，笑话你生活太过讲究导致你免疫力低下，也是一种幸灾乐祸。
对疾病和灾祸的嘲笑，是人性恶的一面。
平常我老跟朋友说“来来来，讲讲你的糟心事让我高兴一下。” 但是人家真招了灾，这种话就不要讲吧。
我因为身在纽约的缘故，最近也收获了一些幸灾乐祸。
人嘛。
在中国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我一个老同事痛心于人性的丑恶，说，跟天灾、跟疾病相比，更可怕的是人心。我当时还相当positive地给她留了个言：
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也是人心。
positive（阳性的；积极正面的）这个词，以后真会给人心理阴影啊。
二
赔偿法里有一个重要的概念：remoteness of damages，意思是“长期/遥远性损失”。这个概念是跟眼前的直接损失相对，是由此引发的远期损失。 基于这个重要概念，各国政府在做每一个决策的时候，都必须既要考虑眼前，还要顾及将来造成的后果，也就是估量一下每个决定的长期性价比，然后再做决定。
比如，纽约州下令让纽约城on pause （停摆），一定要考虑到实际需要的、理论上达到完美的时间点。哪怕只是早了一周宣布，从长期的角度来看，就可能导致拖垮几千几万家餐厅和小企业，导致几万几十万个家庭失业。
所以防疫也是一门经济学。口罩和呼吸机也是个性价比的问题，跟“飞机为什么不能做到百分之百安全”道理是一样的，说到底还是觉得投入那么多不划算。
由此引发的更悲观的结论，就是“与其说人类是自私的，不如说人类是有限的。” 不是我们不想做，而是我们做不到：又要效率、又要方便、又要安全……什么都想要，资源和预算又都有限，最后只能妥协在一个平衡点。
平衡点，意味着各方面都不是最大化，各阶层都不满意吧。
按说，我这种人应该是最容易体谅人、体谅政府的了—— 既然我认可人的本质不是自私而是有限。但我无论如何不能体谅川普三次说“Chinese Virus”。首先我不原谅他的恶意，再就是，他是个宾大沃顿商学院的毕业生，不可能没学过《赔偿法》，他对这句话眼前造成的损害和遥远性造成的损害，不会不明白，但他竟然完全不在乎。
以总统的身份，在那样正式的场合，使用这样挑起种族仇恨、贻害无穷的语言，这是不可原谅之事。川普不会真不明白，美国的普通民众，大多数都分不清他怼的到底是中国政府还是中国人民，他们甚至都分不清亚裔里哪些不是华裔。最终为“Chinese Virus”买单的，都是一个一个无辜的人。
在普通的人际关系里，也存在着一个remoteness of damages吧，一时泄了愤，在对方（的国家）遭受困难的时候出言讥笑，结果就是大家的友谊没将来了，只剩后果。
瘟疫一来，“好心眼儿”和“好脑筋”经受考验的程度，不亚于“好体格儿”和“好运气”。
三
本次疫情中，比尔-盖茨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靠谱之人，简直是一代圣贤呢。
中国的疫情刚开始，他就说：这个病百年一遇，不一般，得重视。澳大利亚政府宣布新冠疫情百年一遇，是在比尔-盖茨说这话大半个月以后的事。
盖茨提出“百年一遇”这个概念，一开始就从历史和科学的角度，从客观上帮助中国人去除了“Chinese Virus”的污名 —— 告诉大家这是规律，是自然界的时间表，现在就不要想着怪罪谁了，多想想怎么应对。
这个人心很善。脑子好使都是次要的了。
我大学刚毕业那年，1995，比尔-盖茨写了《未来之路》（The Road Ahead）。当年那是我们的”圣经“之一。我保存的中译本，已经在多次搬家之后弄丢了。多年以后，只记得他在书里说他如何休了学、创了业、他妈对他支持很大，但好像他说了半天也没解释清楚为什么当年他光顾着搞Windows而错失了互联网的发展。让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情节，是他当时跟女朋友谈恋爱，小情人在门口分手的当口紧紧拥抱，比尔-盖茨老是抱着姑娘唠叨：人生太短了，死亡太可怕了。
现在回想，也许那个情节不一定是书里面的，是后来的哪本杂志报道的也不一定，但总之，这个情节让我对比尔-盖茨这个男人刮目相看。
一个人，因为爱情，想到了生死，谈恋爱还不忘那点儿哲学，真是人才啊。
果然，五年前当埃博拉病毒登陆美国的时候，出来说靠谱话的，就是比尔-盖茨这个人才。
如今看来，比尔-盖茨五年前说的那些话，也每一句都经受住了时间检验：
“在未来几十年里”，盖茨说，“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杀掉上千万人，那更可能是个有高度传染性的病毒，而不是战争；不是导弹，而是微生物。”
他说：“在全世界范围内，大家其实都投资不足，研究不到位，更没有足够的准备来应对突发传染病。”
（川普是因为听了这句话就把CDC的经费给削减了吗？）
如今，这些话都句句得到应验，有些人被打了脸。
而在这次疫情里，比尔-盖茨也是有影响力的名人中，最具有精神力量的一个，比绝大多数政治家都强。
最近网上流传他的一篇文章，标题叫《精神层面的目的》（A SPIRITUAL PURPOSE），非常正能量，非常positive（呸，好吓人）。盖茨说，他坚信任何事情后面都有一个精神层面的目的，不论好坏。这次全球性的瘟疫，与其说是困难，不如说是机遇，因为它堪称人类历史上又一次“伟大的纠错”：
“ Whereas many see the Corona/ Covid-19 virus as a great disaster, I prefer to see it as a ‘great corrector’.”
盖茨说: 我认为病毒提醒我们，人类是平等的，不论文化、宗教、职业、经济状况，人人可能得病；病毒提醒我们要合作，而不是对抗；要珍视健康、回归家庭，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是无价的；工作不过是份工，彼此照顾，才是工作的最终目的；看清人类的渺小，也要保持乐观，因为一切都会过去，万物皆有期。
重中之重，盖茨说，我们得吸取教训。
教训我们当然是不会吸取的了。我扫了遍原文，突然看到“厕纸（toilet roll）” 两个字，马上来了精神，“It is reminding us of the shortness of life and of what is most important for us to do, which is to help each other, especially those who are old or sick. Our purpose is not to buy toilet roll.（ 病毒提醒我们生命苦短，提醒我们什么是应该做的最重要的事：帮助别人，特别是那些老年人或病人。人生在世的目的，不是为了买一卷卷的厕纸。）”
我一看厕纸就又有点着急，最近家里的厕纸用的很多，还剩多少卷了？要不要去地下室数数？过几天得去Costco补货了吧？
四
凌晨一点的时候，参议院通知大家说史无前例的2万亿经济刺激协议终于达成了。
口气好像是我终于得救了，大早晨的，我眼前已经模模糊糊出现一道白光。中国的同学告诉我，出现这种症状，除了更年期的原因，还有一个经济学术语可以解释，就是“货币幻觉”，他给我发了篇文章，让我认真读这段：
“1932年，美国的失业率高达25%，英国达到了17%，德国为30.8%。
失业，成为了影响社会安定的头号敌人。
希特勒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1933年，纳粹党党首，德国前陆军下士阿道夫·希特勒，打着’振兴德国经济’、’让每个人吃上牛奶和面包’的口号，于1月成功当上了德国总理。
上台以后，希特勒剥夺犹太人的财富收归国有，大力投资军工业让德国工人摆脱失业，同时也带领德国走上了战争的不归之路。
与希特勒同一年上台的罗斯福，为了解决美国的失业问题，同样采用了国家牵头建设重大工程的方法，只不过希特勒建的是军工厂，罗斯福修的是水坝。
干事的冲在前面。很快，英国的经济学家凯恩斯就为他们提供了理论基础。
凯恩斯主义的理论核心，就是如何解决当时世界的头号问题：失业。
传统经济学认为，解决失业最直接的方法是降低员工工资。
而凯恩斯认为这种方法不妥，直接降低工资不仅会抑制消费，同时还有可能招致工人的反抗。
于是，凯恩斯提出了一个全新版本的解决方案：通过抬高物价的方法来降低实际工资，从而间接提高企业的利润率。
凯恩斯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表示：
当货币之购买力改变时，全体劳工都受影响，要对每一次由此引起的真实工资之减低都加以抵抗实属不大可能。事实上，除非由此引起的真实工资之减低达到了极端程度，只达到普通水平的时候，普通大众都不加抵抗。
这个方法实际就是通过通货膨胀来提高物价，明面上工资没有变化，但是实际上大家的工资在潜移默化之中就降低了。
优点在于’使工人产生货币幻觉，不致产生反抗’。
所谓幻觉，就是我们看着手里的钱慢慢变多，欣喜地以为自己越来越能干，对未来充满信心，但实际上能买到的东西越来越少。
这种安全又好用的方法，为资本主义世界打开了新大门。
从此，以英美为首的各国央行开始拿起印钞机作为武器，以低通胀和低失业率为口号，缓慢地将通货膨胀一点一点地注入世界经济当中。”
我跟同学说，我看不懂这说的是啥。他说你自己慢慢体会。
我说，文章就最后一句话我看懂了：
“等到有一天突然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颓然老去。”
P. S.
1、流行病学专家说，美国的新冠疫情高峰要三周后才出现，半数纽约人将感染。
2、白宫要求往来纽约者自我隔离14天。
3、纽约医院开始用大量维生素C治疗患者。
（维生素C？怪不得。这完美解释了为啥我大半个月前去买Emergen-C那个袋装维C冲剂，Costco居然脱销了。）
4、我家洗衣机已经累疯。孩子们洗手洗的手背又红又肿。现在我天天追着孩子们洗手之后擦lotion。洗手重要，皮肤也得要啊！冠状病毒没了以后，手还得接着出去见人呢。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擦lotion。
▥ 作者介绍
窦婉茹，毕业于复旦大学经济系，早期从事证券交易、投资银行工作，后历任《南方都市报》娱乐新闻部主任、新浪网娱乐新闻中心总监，多家媒体专栏作家，现居纽约长岛。
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往期回顾：
3.12 | It'll pass，跟爱情一样
3.13 | "现在最安全的是中国,你们回来吧"
3.14 | 川普家囤厕纸了吗？
3.15 | 爱的考验，一烤就糊 |
3.16 | 一家人相看两厌
3.18 | 罗斯福在哪儿啊？
3.19 | 做操是个大bug
3.19 | 给美国一个降维打击
3.21 | 隔着六英尺讲笑话
3.22 | 纽约出了个Batman！
3.23 | 跟病毒一样魔幻
3.24 | 两个错，不能变成一个对
告读者
《纽约时间》为纽约华人资讯网所属公众号，致力于为华人读者提供认真、可信、诚实的中文信息。
纽约小助手
Go to "Discover" > "Top Stories" > "W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