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借力川普 阴谋论网络社区QAnon全球蓬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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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江南
唐纳德·川普（Donald Trump）对选举结果的蔑视已经进入第三周，这位即将离任的总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兜售谎言。《纽约时报》昨天指出，川普“自大选之夜以来，已经发布了300多条推文攻击2020年大选的公正性，发布了大量虚假和误导性的言论。”
这当中有一个谣言特别奇怪。
Dominion的投票系统已经成为川普以及他的法律顾问鲁迪·朱利安尼（Rudy Giuliani）的主要目标。社交媒体上盛行着有关该公司软件发生“故障”，从而改变了投票结果的阴谋论。川普用一条歇斯底里的全大写推文大量转发这些谣言，称Dominion是一家“激进左翼”公司，有意“操纵”选举。他还在推特上发布了一段7秒的视频，在视频中，Dominion高管约翰·普洛斯（John Poulos）说，“我们产品中的组件来自中国。”
当然，川普的推特很快就失去了可信度——川普自己的国土安全部（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的网络安全和基础设施安全局（Cybersecurity and Infrastructure Security Agency）解释说，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佛罗里达和俄亥俄州这两个表面上的战场州也使用了Dominion的设备，共和党人在这两个州的投票中都大获全胜。如果该公司参与了一场邪恶的选举阴谋，那么它并没有很好地执行它的计划。
同样奇怪的是，川普非常在意Dominion设备中包含了一些中国部件。不过，川普时时刻刻用来发推文的手机中也有中国产的零部件。
生产这些谣言的主要是QAnon（读作queue-anon），这个网络阴谋论社区自2017年开始生产看似可笑、荒谬、完全缺乏证据的谣言，他们似乎把川普奉为反全球儿童色情交易的孤胆英雄，随着今年的美国大选与全球疫情蔓延，QAnon开始迅速壮大，在海外催生了新的社区。包括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在内的情报机构警告说，QAnon已经渐渐从边缘转向主流，从网络渗透进现实世界，对美国国内构成潜在的恐怖威胁——而它的发展，也有川普的“功劳”。
川普如何加入谣言转发链
对Dominion投票系统的怀疑，首先是在上周二出现在一个名为TheDonald.win的亲川普论坛，这个论坛的前身是Reddit的The_Donald版，今年6月因为违反了反骚扰政策而被站方关闭。
在这个匿名论坛上，有人发帖称Dominion投票系统出现违规行为，该公司试图窃取川普的选票。这个ID此前曾指责拜登是一名恋童癖，“如果拜登赢了，白人就全都完了”之类阴谋论。
右翼论坛Gateway Pundit随后开始转载这个帖子，接着这段文字出现在QAnon阴谋论最常见的发布平台4chan 和8kun网站。一天后，8kun的前管理员罗恩·沃特金斯（Ron Watkins）在11月12日凌晨发推说，他知道如何扭转选票的技术细节，并称已经与川普的助手朱利安尼进行了15分钟的电视沟通，介绍他如何发现Dominion投票系统上出现的选民欺诈行为。
几小时后，沃特金斯再次发推文说， One America News Network驻白宫记者香奈儿·里恩（Chanel Rion）就此事联系了他。这个电视台最近几周取代福克斯新闻，成为川普最喜欢的右翼回声室。
大约10个小时后，里恩在网络上发布了一篇报道，总结了互联网上有关Dominion的阴谋论。
里恩写道，“对从爱迪生研究公司获得的数据进行的未经核实的分析”显示，“使用Dominion投票系统的州可能有多达43.5万张选票从川普总统手中转到了乔·拜登手中，作者还发现有270万张支持川普的选票被Dominion删除，其中仅宾夕法尼亚州就有近100万张”。里恩还说，“分析人士说，选票被盗和威胁及破坏的原因是Dominion软件出现了所谓的故障”。
里恩使用的措辞——“未经核实的分析”、“分析人士”和“作者”——等于是把所有的举证责任都推给了某个不知名的人士，这个人究竟是网络喷子，是技术大拿，还是政府高层“深喉”，全凭人们各自的想象。这当然符合虚假消息的一切要素，但川普随后便在推特上转引了这段话。
川普本人的转发，令阴谋论的助推者如获至宝。当天晚上，沃特金斯感谢里恩联系了他。而里恩回应说，她要感谢沃特金斯提供宝贵的见解。通过这几人在网络上的互动，Dominion突然从一个无人知晓的软件公司变成了阴谋论的主角，追踪错误信息的无党派非营利组织“前进民主”发现，自11月5日以来，每7条关于“Dominion”的推文中就有1条来自自称为QAnon账户的ID。上周，以#Dominion为标签的推文从每天75条增加到每天超过35700条。
随后，朱利安尼在福克斯新闻上，将Dominion、委内瑞拉、乌戈·查韦斯（Hugo Chavez）、乔治·索罗斯和安提法（Antifa）这些元素神奇地串在了一起，声称有一个强大而隐秘的国际阴谋通过电脑程序操纵选票和美国政府，尽管在这个故事里有个显而易见的漏洞——查韦斯在2013年就去世了。
《纽约时报》反驳了这一说法，报道称Dominion软件既没有造成大范围的投票问题，也没有影响最终计票结果。国土安全部周四晚些时候发表声明说，“没有证据表明有任何投票系统被删除、失去选票、改变选票或以任何方式受到影响。”这些来自川普政府的澄清与事实核查对于阴谋论和QAnon的消费者来说或许毫无意义，正如美国空军前情报官员、弗吉尼亚州共和党众议员丹佛·里格尔曼（Denver Riggleman）在《今日美国》的专栏中所说，“阴谋论远不是为了让世界变得有意义，而是为了为偏执、怀疑和不信任的混乱局面找到出路。”
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
QAnon最直接的前身是“披萨门”，指的是2016年突然冒出的一个阴谋论，声称希拉里·克林顿和其他民主党人在华盛顿特区一家名叫Comet Ping Pong的披萨店贩卖儿童。
当时这类阴谋论主要在YouTube上传播，那年12月，观看了几天与披萨门有关的视频后，一个叫埃德加·韦尔奇（Edgar Maddison Welch）的凶手带着手枪和突击步枪闯进这家披萨店，号称要亲自动手查找犯罪证据（韦尔奇仍在服刑，他对自己的行为表示遗憾，但认为披萨门的核心理论是正确的）。
其后，一系列互联网阴谋论错误地宣称，由崇拜撒旦的恋童癖者组成的阴谋集团统治着这个世界，他们一边操纵一个全球儿童色情交易集团，一边阴谋反对川普。阴谋论追随者相信，这个小团体包括民主党高层，包括希拉里·克林顿、奥巴马和乔治·索罗斯，也包括一些娱乐人士和好莱坞名人，如奥普拉·温弗瑞和汤姆·汉克斯，以及包括教皇方济各在内的宗教人士。他们中的许多人还认为，除了猥亵儿童之外，该组织的成员还会杀害并吃掉受害者，以便从他们的血液中提取延长生命的化学物质。这些说法荒诞不经，但对一些人来说，极度缺乏证据这件事本身就是掩盖事实的证据。
他们还相信，川普是被高级军事将领招募来参加2016年总统竞选的，目的就是粉碎这一犯罪阴谋，结束其对政治和媒体的控制，并将其成员绳之以法。
2017年10月28日星期六，在右翼聊天室4chan最臭名昭著的pol（政治不正确）版面上，一个自称“Q”的匿名用户发布了一条帖子，他自称是一名高级情报官员，在这个名为“暴风雨前的宁静”的帖子里，此人声称，“希拉里·克林顿将在美东时间星期一（2017年10月30日）上午7:45 - 8:30之间被捕。”
“Q”帖子标题援引的是川普在2017年10月的一次活动中发表的神秘言论。川普当时说，“你们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也许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这位“Q”表示，川普此番话的意思是指总统将最终揭开阴谋集团的面纱，惩罚其成员的罪行，让美国再次伟大。
川普曾在2017年与军方高层领导人发表讲话，QAnon的信徒们将其作为总统计划捣毁全球阴谋集团的证据。
虽然预言并不准确，但用户“Q”继续发帖数千次，声称自己是川普的内部人士，拥有高级安全权限。此外，Q几年来还不断预测阴谋集团成员将在某个特定日期遭到大规模逮捕，某些政府报告将揭露阴谋集团的罪行，共和党人将在2018年中期选举中赢得大量席位。
这些预言都没有实现。但大多数QAnon的信徒并不在意。他们只是找到了一些方法来重新组织叙述，忽略差异，继续前进。
几年间，Q的阵地也在迁移，先是从4chan搬到8chan，在那里一直待到去年埃尔帕索枪击事件后该网站被关闭。他们现在的主阵地是8kun。
许多QAnon关注者使用“Q Drop”应用程序，将Q的所有帖子收集到一个地方集中阅读。（其中一款应用曾跻身苹果应用商店前10名付费应用，后来因为违反了苹果的指导方针而被下架。）然后，他们在Facebook群组、Twitter和电报群里开始讨论和辩论Q言辞闪烁的帖子意味着什么。
（“Q”在选举日后消失了一个多星期，然后在11月12日再次发帖，说：“没有什么能阻止即将到来的事情。”）
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 News）今年报道，Facebook的一项内部研究发现，在Facebook屏蔽QAnon内容之前，在该社交网络上运营着数千个QAnon群组，一些受欢迎的QAnon群组拥有数十万名成员。
自2017年以来QAon群组和页面在美国与全球的发展。
在大流行期间，这一数字可能还在增长，因为困在室内的人们转而使用互联网进行娱乐和社交，最终被拉进了QAnon社区，而QAnon本身也在变化，并从邻近的阴谋论团体中招募新成员。
QAnon也加入了许多其他阴谋论团体的元素，包括关于约翰·F.肯尼迪（John F. Kennedy）遇刺以及9/11“真相”的说法。但QAnon的核心叙事始终没有变化，那就是川普是个英雄——一个勇敢的爱国者，被选中从全球阴谋集团手中拯救美国。因此，QAnon的支持者会仔细分析川普的言行，寻找其中隐藏的含义。当川普说17这个数字时，他们认为这是他在向他们发送秘密信号。（Q是字母表中的第17个字母。）当他系上粉色领带时，他们认为这是他释放被拐卖儿童的信号。（一些医院使用“粉色代码”作为正在发生儿童诱拐案的代号。）
而川普也受到了QAnon的吸引。川普热爱阴谋论，他从没有遇到一个他不喜欢的阴谋论，在2016年总统大选时，他错误地声称奥巴马出生在肯尼亚而不是夏威夷，甚至声称他已经让调查人员掌握了有关奥巴马的资料，这些疯狂的言论为他的总统任期奠定了基调。
在担任总统期间，川普多次通过散布毫无根据的阴谋故事来保护自己：奥巴马政府一直在暗中监视他；乌克兰曾干预2016年的大选以挫败他；俄罗斯对民主党的攻击是一场骗局。在某种程度上，这些虚假故事的传播起到了作用。它们确实赶走了一些拜登的潜在选民，令一些人将民主党视为邪恶的化身，也令许多网民陷入偏执的阴谋论中不能自拔。
目前尚不清楚川普是否真的了解QAnon的各种阴谋论。但他在白宫的新闻发布会上说，“我听说这些人热爱我们的国家。”今年10月，在NBC的节目中他拒绝谴责QAnon，说他对这场运动所知的只是“他们非常反对恋童癖”。他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户上转发了几十次QAnon粉丝的帖子。这也有助于为QAnon“涨粉”。有民调显示，56%的共和党人和大约一半的川普支持者相信QAnon的说法。
从线上到现实
在受到总统和他核心圈子的青睐后，QAnon已经不再停留在政治话语的边缘。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迈克尔·弗林（Michael Flynn）于2020年7月4日发布了一段视频，视频中，弗林和一群人在宣誓就职后说了一句常见的QAnon短语：“我们去一个地方，我们就去所有地方”。
而据《纽约时报》报道，在2020年竞选国会议员的候选人中，有66人似乎表达了对QAnon某种程度上的支持（大多数是共和党人和无党派人士，有两位是民主党人）。在这当中，已当选的佐治亚州议员马乔里·泰勒·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是QAnon的公开支持者。
QAnon也渗透到现实世界。蒙特利尔康科迪亚大学的博士研究生马克-安德烈·阿金提诺（Marc-Andre Argentino）是QAnon的主要研究人员，在他今年7月发表的论文中梳理出了五宗与QAnon相关的暴力犯罪，阿金提诺表示，QAnon代表了一种好战和反建制的意识形态，这一立场与其他极右极端主义运动，如遍布美国的各种激进、反政府、白人民族主义和新纳粹极端主义组织产生了共鸣，
而美国联邦调查局警告说，QAnon和其他边缘阴谋论“很有可能促使一些国内极端分子进行犯罪活动，有时甚至是暴力活动”，这对美国本土构成了潜在的恐怖威胁。
还不仅仅是美国境内，阿金提诺统计发现，到今年10月QAnon已经扩散到了70多个国家，用户类型也开始出现分层，既有铁杆极端分子，也有Instagram上的新一代阴谋论网红。
“一些专家认为，如果总统在11月的大选中失利，这种情况可能会消失，”阿金提诺说，“但实际上，因为它是跨国传播，它自己已经长脚了。”
QAnon的追随者在德国与极右翼组织一起游行，在澳大利亚，他们抗议封锁措施。在英国，他们警告说存在大量的儿童贩卖集团。在加拿大，追随者相信公共卫生措施是个阴谋。
研究这场运动的人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们认为Q将以某种形式持续下去，乔治华盛顿大学数据、民主与政治研究所研究Q网络的高级研究助理里斯·莱希（Rhys Leahy）说：“QAnon太不具体了，人们可以从中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使得这场运动非常有弹性，很难停止。它有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