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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 | 在一个共和党明日之星危险的崛起背后(万字长文)

ChineseInNY 纽约时间 2021-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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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SUN

1月6日劫后,在参议院大厅上仍然坚持杯葛选举结果的霍利参议员,受到许多共和党同僚的谴责。(NPR 网站截图)


文:临风

 

密苏里州的资浅联邦参议员乔希·霍利(Josh Hawley)才刚满41岁,但是他(与阿肯色州的汤姆·科顿参议员)被公认为共和党的明日之星,这是什么道理?这并非因为他对川普忠诚不二,也并非因为他有政治才华,而是因为他突出的政治理念。

 

出生在1980大年初一的除夕夜的霍利喜欢跟记者说:“现在已经不是1980年了。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今天的问题。”他的意思是,里根时代已经逝去。里根的口头禅:“政府不是解决我们问题的办法。政府才是问题的所在。”霍利却说:“政府要发挥作用”!

 

霍利的崛起反映出美国保守主义的思想市场正在发生巨变。这个巨变虽然受到川普崛起的刺激,但却远超过川普的脑容量。巨变来自对市场经济的幻灭感,以及对社会结构失调的焦虑。

 

经过2016年以来的冲击,如果不考虑投机行为,美国的保守派今天主要分为三类:1)传统的保守主义派,他们以亲商和放任的市场经济为主导,这批人多半反川(Never Trumpers);2)玛嘎(MAGA)派,这是川普的铁杵粉丝,宣扬白至上国家主义;3)利用川普民粹主义的热量,再加上智识含量,这就是霍利的“后自由主义”新右派。

 

本文探讨这个新潮流的来龙去脉。


 

一本划时代的书

  

圣母大学的政治系教授帕特里克·迪宁(Patrick Deneen)于2018年1月出版了一本划时代的书:《为什么自由主义失败了》(Why Liberalism Failed)。迪宁教授心目中的“自由主义”并非指美国左派的政治思想,相反地,他指的是由约翰·洛克、托马斯·杰斐逊、约翰·杜威等人所建构的,更广泛的自由主义秩序:追求个人的自主性和改造自然以实现个人的雄心。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也曾大力推荐此书。



“自由主义”这个词或许需要界定一下。简单说,迪宁所说的“自由主义”就是美国建国时期的理念,就是《独立宣言》和宪法第一修正案所定义的,以“人权”为基础的自由的概念,包括财产权和自由市场经济。美国的自由主义是一种政治和道德哲学的结合。

 

这个“自由主义”一直影响着美国整个政治光谱,从右到左,它包括美国传统上的右派(资本主义和自由市场)和左派(个人的快乐和自主)。“自由主义”来自启蒙运动,它致力于理性、科学进步、宽容和从过去压迫性传统(政治、社会、教会)中解放出来。

 

现在,迪宁却声称,这种秩序导致了社会经济的过度分层(贫富阶级固化,差距拉大)、政治极化、社区和家庭的支柱解体、地方性消退、社会凝聚力失序、教育萎缩和生态的破坏。他说,我们的成功带来了失败!这并非自由主义失灵,却正是“自由主义”的逻辑性结果。几年前,没有一个清醒的人会讲这样的话,他衡量失败的方式让许多人不安。

 

迪宁是法国政治哲学家托克维尔的门徒,他先前在乔治城大学创立了“托克维尔论坛”。他称自己的核心论点来自托克维尔,即:自由、民主、资本主义这个组合机制,它的活动力、可持续性和伦理概念都来自于自由主义兴起之前的文明传统。那个传统中包含社区、家庭和宗教信仰所提供的凝聚力。在那个子承父业的环境秩序里,人人都有习惯性的归属感和责任感。

 

这个说法和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所说的十分相近,亚当斯认为,美国宪法之所以能够成功,那是由于美国人背后的道德和宗教的支柱。这句老话用在今天或许更为恰当。例如,今天支持川普的许多美国白人福音派失去了基本的道德意识,这其实不是基督教信仰的问题,所反映的正是迪宁的针砭。

 

迪宁说,托克维尔对美国民情中的“烦躁不安”忧心仲仲,认为这种建立在“人权”价值上的自由主义最终会消除所有传统的遗产,只留下自私的“个人主义”和“软性的官僚专制主义”,这两者奇特的互相拥抱!而现在,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

 

迪宁观察到,美国个人自由的增长促成了国家机器的增长。为了确保人们的“自由”,国家越来越多的参预人们的生活领域。换句话说:“中央政府主义(Statism)使个人主义成为可能,个人主义需要强大的中央政府才能维持。”这种现象与所谓“小政府”的概念并不冲突。

 

他认为,文化战争的双方都被骗了,左右之间唯一真正的区别是他们所用的方法。保守派致力于通过自由市场实现个人自由和机会平等;进步派通过政府实现经济平等和摆脱传统社会的规范和束缚。然而迪宁说,右派和左派不过是“同一枚铜板的两面罢了”。

 

在自由主义解开各种枷锁以后,宗教、家庭和地方社区的粘合力(社会资本)逐渐流失。于是,本来属于社区和文化的中间层--教会、家庭以及构成社区的所有文化机构—与我们的关系逐渐疏远。我们依赖这个庞大的、抽象的、非个人性的中央政府(State)来最大限度地实现我们的自由。

 

结果,自由民主背叛了它原来的承诺。它本应促进平等,但个人自由却导致了巨大的不平等和新贵族;它本应让普通人控制政府,但是现在政府无所不在,人们倍感无力;它本应促进自由,但它却制造了一种退化的大众文化,消费者成为欲望的奴隶。今天,个人越来越感到孤独、空虚、无力,个体性被消灭,向上游动的可能性为零。绝望中的人们于是转向强人政治,期望强人能够帮助他们脱离这个体制的束缚。

 

迪宁在Lumen ChristiInstitute演讲,2018-2-1(Youtube 截屏)

 

在迪宁的框架里,科技是“反文化”的,是一种摧毁传统和破坏习俗的动力,它“取代了文化中的实践、记忆和信仰”,让我们被它所捆绑。

 

从这里很容易推论到:超大型科技公司(Big Tech)带来了人类的噩梦,硅谷是自由主义的新帝都,吸干了社会上所有的活力。迪宁要美国超越自由主义,走入“后自由主义”。

 

这本书点出了哲学上和文化上的危机,但他并没有给出政治上的解决方案,只不过在书尾提到一些建议:培育地方性的社区和市场,加强实行地方自治,进行更深层次的文化传统教育,并进行实用技能培训。

 

他的设想与《美国保守主义》双月刊的资深编辑拉得·徳雷赫(Rod Dreher)2017年提出的《本笃选项》异曲同工(他们两位是好友)。

 

容我叉出去说句重话,如果深入拷问他们两位的思维,他们思考的其实超越了政治层面,他们在重新思考人类的追寻:到底什么是生存的意义?什么是美好的生活?人们应当追求个人的自我实现,还是社区和家庭的共荣?这些“大哉问”经常在人类追求进步的快车道上被淹没了。

 

迪宁的批评虽然尽量包括左右两派,但他本人保守主义的色彩十分明显。前司法部长巴尔2019年10月在圣母大学的演讲时,迪宁也在场。他称这是一次“精湛、博学、极其重要的演讲,应该被广泛阅读和思考。”

 

迪宁这本书代表美国右派精英开始为自由主义的弊端寻找出路。有趣的是,他们的把脉跟左派精英们的诊断有很多交集,虽然角度有所不同。

 

例如,哈佛法学教授桑德尔去年(2020年)9月推出了本《惟贤的暴政》(The Tyranny of Merit)。他说,美国有三分之二的人没有大学学位,这批人的社会经济地位十分堪虑,而且正在加速下滑。惟贤体制(meritocracy)表面上是靠本事出头,实质上,顶尖20%的人所享有的特殊待遇使得竞争本身就不公平。

 


“后自由主义”保守派的发芽

 

“后自由主义”的思想被迪宁所定型,但它在保守主义这边还有其它的养料。

 

迈克尔·安东于2019年出版新书:“After the Flight 93Election: The Vote that Saved America and What We Still Have to Lose”,“自由基金会”保守组织对这本书举行座谈会(“法律与自由”网站截屏)

 

保守派智库“克莱蒙特学院”(Claremont Institute)作家迈克尔·安东(Michael Anton)2016年9月在《克莱蒙特书评》上用假名发表了一篇《93号航班的选举》。他警告那次选举将决定美国的生死存亡:“2016年是93号航班(911被劫机之一,乘客为防止飞机被用作武器,冲进了驾驶舱,结果与劫机者同归于尽)的选举:我们要冲向驾驶舱,否则你必死无疑。”他宣称,这个时代极其险恶,美国人民别无选择,只能团结在川普反精英体制的旗帜下,冲进驾驶舱,哪怕这样做是冒着使飞机坠毁的风险。安东心目中美国的生存危机是什么?就是精英体制!

 

平均每周有1500万听众的保守派脱口秀大咖拉什·林博(Rush Limbaugh),在9月7日的节目中手里捧着这篇文章,逐字念诵。他很亢奋:“这篇稿子写得太棒了。简直是全垒打,每一段都是全垒打。”(川普执政后安东被委任进入国家安全委员会任职,并于约翰·博尔顿上任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的前一天辞职。)

 

显然地,该文触动了保守人士的一根心弦。如果说,《93号航班的选举》所表达对精英体制的反感是刺激保守思想的第一波,那么,迪宁的书所表达的“后自由主义”可以说是第二波,也是最有系统性的一波。

 

霍利是2019年1月进入参议院的,正值“后自由主义”作为一个可识别的运动的开始。他是“后自由主义”在政坛上的领头羊。

 

美国有个相当有分量的保守杂志《首要事务》(First Things),旨在“为社会的秩序推进一种有宗教认知的公共哲学"。以《首要事务》的编辑雷诺(R.R. Reno)为首,这是传播“后自由主义”理念的一个主要园地。克莱蒙特学院的网上杂志《美国心灵》(The American Mind)则是另一个推手,虽然名声远不如《首要事务》。

 

《首要事务》中《反对死亡的共识》文章开头截屏

 

2019年3月,《首要事务》上刊登了一篇名为《反对死亡的共识》(Against Dead Consensus)的声明。那封由15位保守派知识分子签署的信件认为,旧的保守主义“过分热心追逐自由主义的指路灯:个人的自主性”,它已经向“日常生活中的色情文化、死亡文化、崇拜竞争力“投降了。这个声明虽然没有在政界引起波澜,但却是一个学术界的警号。

 

那么,“后自由主义”保守派在政治上具体的主张是什么?

 

首先,该理念本身就是一个光谱:

 

光谱的一端认为自由主义是危机的来源。传统保守主义所推动的文化战争已经失败,《本笃选项》和《为什么自由主义失败了》这两本书的理念代表新的思维。《本笃选项》呼吁宗教信徒要像中世纪的僧侣一样,从腐朽的帝国退出,在宗教信仰的次文化里保存生命力,等待大环境的改变。《为什么自由主义失败了》却认为,在托克维尔所预言的系统性崩溃的废墟中,如果还继续从“一元化的,以权利为基础的自由主义”中去寻索,想要达到传统意识下的国家复兴,那是缘木求鱼!

 

光谱的另一端则是被川普所带动的民粹国家主义大洪流。这个洪流在世界各地汹涌泛滥。他们是批战斗性高昂的反自由主义者:从英国脱欧到匈牙利的欧尔班(Viktor Orbán),到巴西强人博索纳罗(Jair Bolsonaro),这些是其中最显著的例子。

 

上面我们已经讨论过光谱的一端,现在让我们看看另一端。

 


“后自由主义”光谱的另一端——“国家保守主义”

 

雷诺2019年10月出版了一本《强神归来:国家主义、民粹主义与西方的未来》(Return of the Strong Gods: Nationalism,Populism, and the Future of the West),这本书连美国福音派的旗舰杂志《今日基督教》都做了介绍。

 

雷诺认为,二战后西方世界所建立的世界秩序和共识正在面临危机,包括普遍的毒瘾、幻灭和孤独的普及,社会的凝聚力普遍丧失。无论是自由派还是保守派,统治阶级太过专注于维持这种共识,而没有关心到所面临的危机。是的,自由贸易使得世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繁荣,联系更加紧密(世界是平的)。但是在全球化的趋势下,联系个人与社区和国家的纽带正在松动,而这个纽带正是维护人们的生活稳定性和生活目标所必须的。

 

以色列的保守主义学者(他拥有以色列和美国的双重国籍)约拉姆·哈桑尼(Yoram Hazony)是另一个主要角色,他的《国家主义的美德》(The Virtue of Nationalism,2018年9月出版)受到广泛重视。他拒绝以普遍理性作为法律和政府的基础,认为国家主义独特地提供了“一个自由的人民统治自己的集体权利”。

 

他哀悼那在进步的口号下被破坏的制度、价值观和社会等级。他认为右翼民粹主义在全球的兴起,证明了人们对启蒙运动带来的:多元主义遗产、过分强调个人权利、硬性的政教分离,表达深刻而广泛的不满。哈桑尼认为多元文化是邪恶的,国家要回到定于一尊的犹太-基督教的上帝和传统。

 

约拉姆·哈桑尼在“国家保守主义会议”演讲,2019-7-15(YouTube截屏)

 

在2019年夏天,日益壮大的反自由主义者群体打着“国家保守主义”的旗号,正式聚集在一起。这次会议由哈桑尼所召集组织。会议的主题是“复兴独特的国家传统,只有这种传统才有力量将一个国家联系在一起,并使其繁荣昌盛”。“国家保守主义”利用新“国家主义”兴起的历史时刻,为保守派提供了一个替代“新保守主义”(neoconservatism)和“融合主义”(fusionism)的重要选项。在这个旗帜下,哈桑尼2019年初在华府成立了一个新智库,叫做“埃德蒙·伯克基金会”,我们知道,伯克是传统保守主义的祖师爷。

 

这批“后自由主义”者,一方面对川普出格的言论和行为保持沉默,另一方面对今天破坏美国团结的种族主义和本土主义无话可说。“后自由主义”者们却更愿意回顾历史,从历史中提供保证。他们似乎对圣经人物、中世纪僧侣、罗马的将军和17世纪英国法律学者的兴趣比对现实社会的兴趣更为浓厚。

 

在他们的眼中,美国的左派是对美国的“生存威胁”,但他们又对美国的前途语焉不详,提不出什么可行的正面主张,倒是制造了不少恐惧感。所以,有人讥诮“后自由主义”政治理念为“反动的保守主义”。

 


从霍利参议员的崛起看“后自由主义”的未来

 

在2021年1月6日冲击国会山庄的事件前后,霍利参议员的表现令人失望,他的政治前途也可能因此遭受影响。不过,在共和党中他人气仍然很高。霍利个人的崛起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充分反映出“后自由主义”如何崭露于政治,有可能在保守派政治上独树一帜,值得探讨。

 

霍利的父亲是银行家,母亲是教师。他们家本属卫理公会,但他和他的家人现在参加了福音派长老会。他自认是福音派,这个根对他的影响很大,也不断反映在他的政治理念里。

 

霍利从小不凡,他中学时期就对文化战争的议题有浓厚的兴趣,在家乡的“莱克星顿新闻报”上写专栏。在斯坦福大学历史系就读时,他又是《斯坦福评论》的专栏作家,这是份学生主办的保守期刊,由保守派富豪彼得·蒂尔(Peter Thiel)所创办。

 

斯坦福毕业前,他在历史学家大卫·肯尼迪(David Kennedy)教授的指导下写了一篇有关泰迪·罗斯福的荣誉论文。后来他并将其扩充为书:《正义的传道者》,2008年由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霍利笔下的老罗斯福对自由权有不同的看法,霍利笔下的罗斯福把自由理解为基于公民、道德和经济条件的“一项根本性的社会事业”,要维护自由,就必须采取强硬的手段对付“政府监管和社会福利”的障碍。政治和道德不可分割。我们得以窥见霍利政治思想的雏形。

 

在耶鲁大学法院就读期间,霍利曾任《耶鲁法律杂志》编辑,并担任该校“联邦党学会”分会会长。根据熟悉他的朋友和师长们的共识,霍利不像一般大学生那样放浪形骸。他参加学校里的查经小组,在学期间一直都谨言慎行、深思熟虑,似乎对自己的将来有很高的期许。

 

在霍利从事律师职业期间,他斯坦福时期的同学提摩太·达勒姆(Timothy Dalrymle,即“今日基督教”杂志社总裁)在自己的哲学博客上刊登了霍利的一篇文章:《基督徒对天国政治的异象》,这篇文章很能代表霍利政治理念的出发点。

 

霍利说:“圣经教导说,政府是上帝授命为他服务的,是宝座上的基督执行他统治的一种手段....。这些事情加在一起,告诉我们一些相当重要的事情,就是政府的目的,以及基督徒应该对政府和政治做什么。政府是为基督国度的统治服务的,这是它的目的。而基督徒在政治上的目的应该是推进上帝的国度--使它更真实、更有形、更现世。”

 

对不了解基督教语境的人来说,我们必须做些解释:他不是在主张神权政治,也不是要人人信仰基督教。他在表明,以“天国”为灵感的政治必得放弃将国家基督教化的尝试,因为国家和教会的使命不同。国家的使命是确保正义,维护社会共同的福祉,而不仅仅是基督徒的福祉。正义才是“天国”在社会的表现,这包括了照顾弱势族群,加强职业训练,让边缘人群也能找到工作。

 

这是霍利政治理念的出发点。它甚至跟美国左派的理念十分接近!

 

2019年7月“国家保守主义”组织在华盛顿举行“埃德蒙·伯克基金会”的首次国际会议,讲员包括: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博尔顿、霍利参议员、福克斯电台脱口秀主持人卡尔森、硅谷富豪彼得·蒂尔、克莱蒙特学院的迈克尔·安东、圣母大学教授迪宁、哈桑尼、《国家评论》的里奇·洛瑞(RichLowry)、《首要事务》的编辑雷诺、《乡下人的悲歌》作者范斯等人。刚刚上任的霍利是其中唯一的国会议员,可见他所受到的重视。

 

霍利的主题演讲的信息主旨是:“美国东西两岸的大都会精英与美国其他地区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他说:“长久以来,这个国家一直被错误地引导着。我们被一个政治阶级所形成的政治共识所统治,这个政治阶级与那些凝聚美国的元素脱节,他们忽视了自由权的基本诉求。”

 

这个“错误引导”美国的政治阶级是些什么人?在霍利看来,共和理念的“自治”本来是公民们忠于地方性的活动,带有浓厚地方性色彩。但是现在美国的政治潮流淡化了地方性,不重视地方上的经济和劳力。取而代之的是,领导阶级试图用他们自己的形象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一个与我们的历史隔绝、与我们的共同信仰分离的国家,一个超越国界和超越归属感的新秩序。

 

换句话说,两海岸精英所组成的上层阶级抛弃了美国的中间地带,他们没有国家观念,不重视固有文化,他们是“世界的公民”,只对全球社会关心。这批新贵族只关心:成就、惟贤机制和进步。他们看不起曾经把这个国家联系在一起的共同感情:比如地方和国家感情以及宗教信仰。

 

霍利说:“左派倡导多元文化,贬低我们的共同身份;右派颂扬超级的全球化,并承诺:市场最终将使一切正常化。”他认为这两者都带来问题。

 

这篇演讲奠定了他在“后自由主义”群体中的身份,以及在政治上领头羊的地位。

 

霍利有个独特的本事,能够把当前的问题连接到远古历史的潮流,不论那个连接是否有历史上的因果关联。这样做增加了他政治家的砝码,让他的讲话更有种说服人的气势。

 

例如,在他2010年的文章《美国伊比鸠鲁式的自由主义》中,他称美国文化中追寻“自我实现”和追求个人快乐的野心来自希腊的哲学家伊比鸠鲁。他又把这个“全国性的疾病”联系到精英阶级的堕落,遗忘了那些没有大学文凭的人。在霍利眼中,硅谷的跨国大科技公司几乎就是万恶之源,他屡次刁难谷歌和脸书的做法与这个理念息息相关。

 

《伯拉纠时代》(《今日基督教》网站截屏)

 

2019年5月,霍利受邀在“国王学院”毕业典礼上致辞,这是间纽约市的私立基督教文科学院。他的讲题是:《伯拉纠时代(的到临)》(The Age of Pelagius)。霍利说,伯拉纠“的教诲彻底指导了近代美国,并引发了我们当前的危机,以至于我们可以将这个时代称为伯拉纠时代。”

 

虽然美国有90%以上的人可能都不知道伯拉纠是谁,但他再度展现出联系历史的能力。在霍利的口中,伯拉纠主义“是一种从家庭和传统中解放出来的哲学,是一种逃离上帝和社会的哲学,是一种自我创造和不受限制、一种不受约束的自由选择的哲学。”

 

原来,伯拉纠是四世纪到五世纪的一位基督教神学家和修道士。他跟奥古斯丁之间的辩论是当年基督教界的大事。后来伯拉纠被罗马皇帝和教宗判为异端,赶出教会。他与奥古斯丁(代表正统信仰)间最大的分歧是:反对原罪但承认人性为恶,单靠努力遵守上帝的诫命就可以进天国。用基督教神学的语境来说,他在“人性论”和“救赎论”上与基督教正统信仰相左。

 

这样一位1700年前的神学家怎么就“彻底指导”了近代美国呢?还真令人有点纳闷。

 

虽然伯拉纠主义和美国政治,这两者是完全不相干的范畴领域,不过,霍利也不是全无道理。伯拉纠主张:人靠着自己的努力,而不仅是上帝的恩典,就可以进到天国。伯拉纠的名言是“如果我应该做,我就能做(If I ought, I can)”。如果我们把伯拉纠描绘成一个过分崇尚个人自主的能力,宣扬个人自由的力量,而贬低了上帝恩宠的重要性,这就是霍利借题发挥的基点了。

 

霍利参议员提出的是一种立足于地方和传统,受社会关系和义务的约束,植根于《圣经》的自由权。作为政客,霍利或许是第一个能把“后自由主义”的思想、民粹的国家主义与个人的宗教信仰,这三者结合在一起的政治人物。


 

对“后现代主义”的再思

 

我们看到,“后自由主义”的兴起其来有自,激动这批人的动力不仅仅是怀旧的情怀,也不仅仅是要复古,或是要回到神权统治,这些都是不可能的,而且是站在历史的对立面。我认为,他们的第一直觉是对的:今天的自由主义,不论左右,都显出了疲态和病态。这个才是值得大家(包括左右)探讨的主题。

 

然而,这个问题太重要,不能留待政客去解决。想想看,是否反华尔街、反硅谷、减缓前进的步伐、向“中部”投资,这样美国社会就可以彻底改观,地方社区和家庭就幸福了?我看未必。社会的繁荣不能单靠政治手段,人们的幸福感更是如此,这牵涉到社会整体的文化和价值观的改变。

 

何况政客们多半是不可靠的。就拿霍利来说,他那套理念跟他的行动并不合拍。他政治上的精力都放在:推翻奥巴马医改、反堕胎、支持川普总统的强硬移民政策等等。最近又随着川普大选舞弊的主旋律婆娑起舞。

 

以至于,提携他的两位前辈,一位是密苏里州退休的联邦参议员约翰·丹佛斯(John Danforth),另一位是斯坦福的恩师大卫·肯尼迪,他们两人都对他极端失望。丹佛斯甚至说,提拔霍利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错误!要这样的人来领导美国,你放心吗?

 

今天的乱象所显露的是自由主义思想系统性的根本问题,而不仅是技术性、政策性的问题,所以,我们思索的方向也就不能停留在体制上和政策上。霍利在他:《伯拉纠时代》的演讲中提到一个例子,我认为很有代表性,值得提出来讨论。

 

最高法院1992年有件重要的判案,“计划生育诉凯西”(Planned Parenthood v. Casey)。肯尼迪大法官在判决的意见书上写了一句具有历史意义的名言:“自由的核心就是个人自己定义关于存在、意义、宇宙和人类生活的奥秘的权利。”

 

让我们不去研究那个案件,肯尼迪大法官这句豪语触及了自由主义的基本问题。

 

在这个族群分裂严重的后真相时代,如果自由的核心就是个人至上,以至于什么是生存的意义、什么是美好的生活、什么是人类社会赖以生存的秩序等等,这些人类基本的寻问都完全掌握在个人的手里,任由各自的社交媒体的同温层来决定什么是对错、真假,而没有一个更客观真实的指导原则,那么,我们如何自我奉献?向谁奉献?什么才是共善?这不仅是个宪法的问题,更不是大法官可以决定的问题。

 

仔细想想,肯尼迪的豪语正是自由主义的精髓,但它不过给人类社会带来一片苍白。

 

一个文化如果再没有了“神圣”的理想,没有可以为之生、为之死的情操,就无法伟大。在一个世俗多元的国家现实里,“神圣”绝对不可能是国家主义,不是领袖崇拜,不是宗教霸权,不是能说“圣诞快乐”,不是纪念碑,更不是任何形式的党派思维。

 

在美国历史上,“神圣”的时刻曾经闪出曙光,例如,杰斐逊的《独立宣言》、华盛顿总统的告别演说、林肯总统(葛底斯堡的演说,第二次就职演说)、肯尼迪总统的就职演说、马丁路德金牧师(我有一个梦演说、伯明翰监狱的公开信)、约翰逊总统为选举权在国会讲话(1965),等等。这才是美国特殊!今天我们或许需要回到这个原点,抛弃部落神衹,再度激发国人对社会和国家整体的投入和牺牲。

 

美国的“后自由主义”者认为问题出在开国者的理念,我却认为,《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所代表的精神,赋予了美国的国家身份认同,不容贬损或抛弃。关键在于,如何不让“伸张个人权利”成为至高价值,而能成功培养爱人如己的情操,使它成为最神圣可贵的价值。这显然超越了政治领域,甚至文化领域,而是触及了人类的灵魂,我们是谁?

 

今天,人们不再自省,不再仰望天空,人们仅仅在社交媒体的同温层中寻找天空。如今“后现代主义”者已经提出了问题,但要如何去更新,到哪里去找答案?它显然不是任何“主义”所能提供的。

 


 

本文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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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临风:从“文化战争”到“本笃选项”,《言语道说》微信公共号,2017-5-10。

27.  临风:听其言、观其行,川普乐了:“终于有了我的司法部长”,美国华人,202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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