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少女出现抽动秽语症，TikTok是罪魁祸首吗？
2020年11月，一名14岁的少女在上学期间突然开始无法控制地挥舞手臂，扭动头和脖子并大声尖叫，她出现的是类似图雷特氏综合症（TS，也称“抽动秽语症”）发作时的症状，但本人并没有病史。图雷特综合症是一种神经系统紊乱，会导致人们做出重复的、不自主的动作或声音；可以将这种抽动理解为打嗝，你可能也会觉得在大庭广众下打嗝很尴尬，但你没法控制。
研究人员后来称这名少女为“AB”。之后人们发现，在前一天她得知自己需要进行又一轮新冠隔离。她承认曾在社交媒体上看到过其他图雷特综合症网红的视频，也将自己抽搐的视频上传到流媒体平台TikTok上。
AB的发作似乎是个孤立事件，在在之后这近一年里，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员慢慢发现，越来越多的十几岁的女孩出现了抽动秽语症发作，无助地来到了医生的诊室。
一开始，研究运动障碍的医生被难住了。从统计上来说，患抽动秽语症的青春期少女非常少见，这种疾病多数是在5到6岁的男孩身上出现。而医生们发现，现在出现类似症状的少女数量异常多，而且是突然发生的。
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英国顶级儿科医院的专家经过数月的研究和相互讨论咨询，发现大多数女孩都有一个共同点：TikTok。
根据最近的一大批医学期刊文章，医生们说，绝大多数突然出现症状的女孩们一直在看自称患有图雷特综合症的TikTok网红的视频。
TikTok上发布的图雷特综合症视频截图。
TikTok在十几岁的女孩中特别受欢迎，而一些自称患有图雷特综合症的人在这个平台上发布了自己如何在患有这种病的情况下积极生活的视频，获得了大量追捧。当英国的医生在1月份开始研究这一现象时，根据他们的报告，带有#抽动秽语标签的视频有大约12.5亿的浏览量——此后这个数字已经增长到48亿。
在TikTok上看抽动秽语症患者的视频真的会引发观看者出现类似的症状吗？这两者间究竟有没有联系？如果有，又是怎么来的呢？
病例数确实在增加
没有人在全国范围内追踪这些病例，但美国各地的儿童运动障碍中心报告说，有大量少女出现类似的抽搐。辛辛那提儿童医院医疗中心（Cincinnati Children’s Hospital Medical Center）的神经学家唐纳德·吉尔伯特（Donald Gilbert）专门研究小儿运动障碍和图雷特综合症，在疫情之前，他的诊所一个月最多只会接到一个抽动症病人的转诊；自2020年3月以来，每月都有收入大约10名出现抽动症状的青少年。
其他主要机构的专家也报告了类似的激增。据报道，自2020年3月以来，德克萨斯儿童医院（Texas Children’s Hospital）接待了大约60名患有此类抽动的青少年，而那里作为该州的旗舰儿童医院，医生在疫情爆发前一年只会看到一到两个病例。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精神病学和行为科学系副教授约瑟夫·麦圭尔（Joseph McGuire）说，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图雷特症中心，10%至20%的儿科患者出现了急性发作的类似抽搐的行为，这一比例在疫情前为每年2%至3%。
今年3月至6月，芝加哥拉什大学医学中心（Rush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表示，他们收入了20名抽动患者，而去年全年只有10名。
这种情况在世界各地都开始出现。
伦敦的两家儿童医院每年都收到大约4到6次转诊。自疫情以来，他们报告说，每周有三到四人转诊。
加拿大阿尔伯塔省儿童医院图雷特诊所平均每年有1至2人转诊，但在2021年上半年，每月有5人转诊。
同样，在疫情前一年，悉尼儿童医院有5名转诊者，2021年上半年有35名。
医生表示，大多数青少年之前都诊断出了因疫情而引发或加剧的焦虑或抑郁。吉尔伯特博士说，心理压力的身体症状经常以病人以前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方式表现出来。他说，在过去，他的病人经历过非癫痫性癫痫发作，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亲眼目睹了癫痫患者亲属的癫痫发作。
一些医生并没有马上将责任归咎于TikTok，他们表示，尽管他们诊治的患者数量比以前高得多，但它不是一种流行病。
麦圭尔博士说：“有些孩子确实是看了社交媒体后出现了抽动，还有一些孩子并不是这样。我认为有很多促成因素，包括焦虑、抑郁和压力。”
无论如何，吉尔伯特博士说，观看这些视频的青少年的症状是真实的，很可能代表功能性神经紊乱，这是一类疾病，包括某些声音抽搐和不正常的身体动作，与潜在的疾病无关。为了消除这些抽动，医生建议采用认知行为疗法，并告诉患者几周不要使用TikTok。
寻找答案
凯拉·约翰逊（Kayla Johnsen）是德克萨斯州糖城的一名17岁的高三学生，她于去年11月开始出现抽动症状。此前，她被诊断出患有影响结缔组织的遗传性疾病，几年前也被确诊患有焦虑症和注意力缺陷/多动症。
她最终被转到德克萨斯州儿童医院的一位运动障碍专家那里。她上个月见到他时，他问她使用社交媒体的情况。她说，在去年秋天远程上课时，她觉得很难保持专注，于是在社交媒体上寻找其他多动症学生的视频，看看他们是如何应对的。
这些搜索让她看到了TikTok的汇编视频，内容是患有多动症或焦虑症的青少年也会抽动。她回忆说，在其中一个视频中，一个正在烘焙的女人抽动得很厉害，甚至把鸡蛋往墙上扔；在另一张照片中，一个女孩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臂运动，并袭击了周围的人。
凯拉的母亲布兰迪·约翰森（Brandi Johnsen）说，神经科医生告诉她，医生们正在调查病人的抽搐和社交媒体之间的联系。
“这些孩子试图为焦虑和其他事情寻求支持，他们去TikTok和其他社交媒体寻求帮助，可是结果却受到了更大的伤害，”约翰森说。
凯拉说：“我确实认为我的抽搐可能是被这些视频触发的，然后就一发不可收了。”
最近，凯拉的几个同学也出现了抽动症状。凯拉说，她不确定她们是受到了她的影响，还是因为看了TikTok，但她很担心他们。至于凯拉自己，她还在TikTok上看关于多动症的视频，但已经不再看抽动视频了。
家住德州的17 岁的凯拉·约翰森 (Kayla Johnsen) 说，在她开始观看TikTok上的人们表现抽搐的视频之后不久，她自己也开始抽搐。
她们都看过TikTok视频？
去年，约有30名青少年被送到芝加哥的拉什大学医学中心接受抽动治疗，她们表现出一系列非自愿行为，从手臂抽搐、骂人到头颈部抽搐。据一些医生说，自残行为很常见，许多病人因为抽动而出现瘀伤和擦伤。
卡洛琳·奥尔维拉（Caroline Olvera）是一位运动障碍方面的专业研究人员，她注意到许多青少年都在说“beans”这个词，而且神奇的是，她们一说到这个词就会切换成英国口音。即使不会说英语的病人也在说这个词。一些患者提到，她们在TikTok上看到过其他人抽动的视频。
奥尔维拉开了一个TikTok账户，开始观看自称患有图雷特综合症的患者视频。她发现，其中一个图雷特综合症网红经常脱口而出“beans”这个词——而且她是英国人。
作为研究的一部分，奥尔维拉研究了3000个这样的TikTok视频，她还发现，在TikTok上受关注最多的28个图雷特综合症网红中，有19个报告说，由于观看其他创作者的视频，出现了新的抽搐。
根据德克萨斯儿童医院专门研究小儿运动障碍的儿童神经学家马里亚姆·赫尔（Mariam Hull）的说法，以前也曾出现过在一个小群体里人们陆续出现抽搐症状的情况，包括十年前纽约北部的一个著名案例，几个青少年出现抽搐，被诊断为“群体心理疾病”。但社交媒体似乎正在为心理障碍的迅速传播提供一种新的方式。
在疫情期间TikTok迅速成长。本月早些时候，该公司称其月用户已超过10亿人，并在8月份成为下载量最高的非游戏应用。
TikTok在年轻女孩中特别受欢迎，而在这个平台上，很多人带着#抽动秽语的标签发布了许多视频，其中一些人已经成了网红。比如42岁的英国父亲格伦·库尼（Glen Cooney）拥有360万粉丝，而那位常常冒出“beans”这个词的患者拥有180万粉丝。
一旦观众点击了出现在“For You”页面上的视频，类似的视频就会出现。
赫尔博士说，一个视频看多遍可能会导致抽搐。“有些孩子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他们的TikTok，里面全是抽动秽语症的视频。”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本月早些时候，英国大奥蒙德街儿童医院（Great Ormond Street Hospital for Children）的医生在《英格兰医学杂志》（BMJ）上警告称，2021年初，十几岁的女孩数量显著增加。
这些医生警告说，“有些人担心，TikTok等社交媒体和网站可能会起到一定作用，它们会鼓励人们促进分享症状发作的网红的视频。”
在英国贝德福德郡一家抽动症诊所工作的乌托姆·乔杜里（Uttom Chowdhury）说，易受暗示可能是一个根本原因。他说：“专家和临床医生都知道有暗示性。如果我问一个病人，‘你的头或脖子有抽搐吗？’他们迟早会抽搐的。”他说，这就像在婚礼上，当牧师问我们是否有任何理由不让这两个人结婚时，我们很多人都有冲口而出表示反对的冲动。
而英国一家支持图雷特症患者的慈善机构的负责人苏珊娜·多布森（Suzanne Dobson）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如果社交媒体的即时反馈只是鼓励人们大胆求助，使得获得诊断和治疗的病人因此增加了呢？多布森强调，在TikTok上分享症状这件事本身是积极的，“在19世纪早期，有抽动症状的人会被家人拒之门外，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些患者都有可能在学校或家中受到虐待。但现在有了这些内容创作者的大胆分享，人们开始对这种疾病有了认识，家长主动带孩子们去求诊，年轻患者不再受到孤立，这一点是我在几年前都无法想象的。”
但无论是乔杜里还是多布森，或者其他任何人，包括在《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发表观点的专家，都不能确定TikTok是鸡还是蛋。毕竟抽动秽语症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焦虑——而我们现在并不是生活在一个正常的时代。
父母能做什么
凯拉·约翰森 (Kayla Johnsen) 的父母很担心她。
专门治疗功能性神经障碍的医生说，如果父母发现孩子出现突然的抽动，他们可以采取一些措施。
减少社交媒体使用。医生建议询问孩子们在TikTok或其他社交媒体网站上可能看到的视频类型，并在几周内停止观看人们出现抽动发作的任何视频。使用TikTok的家庭配对功能，父母可以将自己的TikTok账户链接到孩子的账户，以启用内容限制。
找一个专家。如果抽搐严重到影响到孩子的日常生活，试着预约一位儿科运动障碍专家。早期的干预和正确的诊断有助于更快地解决这些问题。
保持正常的日常程序。“你能做的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坐在家里，想着自己的症状，”吉尔伯特医生说。他说，孩子在发作期间最好去找学校护士，而不是回家。
不要反应过度。吉尔伯特博士说，如果孩子脱口而出脏话，父母通常会做出反应。“别太注意这些情况，”他说。“过度关注和制止反而有可能导致发作进一步增加。”其他医生同意这一点。
做运动。“我总是鼓励我的病人做一项运动或瑜伽——一些让他们的身心结合在一起的身体运动，”吉尔伯特博士说。“这不是基于证据的，但它让他们有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