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布查：“难以言喻的恐怖”
编辑：江南
波马赞科的母亲只能在夜里一点点掩埋女儿的尸体。
文：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 詹涓
2月27日上午10点，当一列俄罗斯坦克开进基辅郊区的布查镇（Bucha）时，泰蒂亚娜·波马赞科（Tetiana Pomazanko）走到前门去看。
但军队向56岁的波马赞科连续射击。子弹穿过她房子周围的木门和栅栏，导致她当场死亡。76岁的母亲说，她将女儿的尸体葬在花园里，由于白天炮火连天，她不敢出门，只能趁晚上一点点地将她掩埋，用塑料布和木板尽可能地将她盖住。
伊里娜·科斯顿科（Irina Kostenko）说俄罗斯人杀死了她唯一的儿子奥列克谢（Oleksei）。
她对BBC说，她用一辆独轮车把儿子的尸体带回家，然后亲手把他埋在花园里的一个浅坟里，用地毯包裹起来。
奥列克谢殁年27岁，但母亲站在他的坟前，手里握住的还是他小时候的照片。
“这是我的爱，我的甜心，”她说。
弗拉基米尔站在布查的一处乱葬岗边上。他把双手举在头上，然后痛苦地将双手举向天空。
“兄弟，我们找你找了这么久，”他说到一半就哭了起来。他的弟弟德米特里已经失踪大约一周了，邻居告诉他，他可能会葬在这里。
在坟墓里，尸体堆积在一起，大部分都放在黑色的袋子里，但有些尸体的四肢从土里伸出来。CNN的一个采访小组在这处集体墓穴中发现了至少十几具尸体，但可能有更多的人可能埋在更底下。
随着俄罗斯军队从基辅周围地区撤退，莫斯科入侵乌克兰的恐怖正日益浮出水面。俄罗斯的战争机器带来的死亡和破坏在基辅郊区的布查得到了充分的展示，这个绿意盎然的郊区是基辅的卫星镇，曾经是年轻夫妇寻找新房、大草坪和好学校的一个新兴地区。
但入侵改变了一切，炮火摧毁了布查的家园。
最令人不安的是，俄军撤退后，人们开始陆续在道路和院子里发现遇难者的遗体，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平民是被故意、不分青皂白地杀害的。
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伦斯基在前往布查镇后表示，这里发生了“种族灭绝”和“战争罪行”。乌克兰当局说，截至4月3日周日，他们在基辅附近发现了421名平民伤亡，正在调查布查可能存在的战争罪行。路透社、CNN和BBC等媒体表示，无法独立核实死亡人数和责任方，但在布查当地看到了大量身穿平民服装的尸体散落在路边或被临时埋葬。
欧洲和美国领导人谴责这次流血事件，法国总统马克龙和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公署都称俄罗斯在布查犯下了“战争罪行”。美国总统拜登说，俄罗斯总统普京应该接受战争罪审判。他还承诺将加大对莫斯科的经济制裁。
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称基辅外面的场面是“精心策划的反俄罗斯挑衅”，称在布查被俄罗斯控制期间，没有当地居民遭受暴力。克里姆林宫多次否认有关乌克兰暴行的指控，坚称没有针对平民，并称布查街上的尸体图片是伪造的。
安居小镇成人间地狱
布查镇位于基辅西北部约16英里处，人口约3.6万。
“看到如今满目疮夷的样子你可能很难想象，但布查是一个很受欢迎的通勤城镇，”英国天空电视台国防编辑黛伯拉·海恩斯（Deborah Haynes）在基辅说。
“年轻夫妇选择搬到这里来组建家庭，这里的房价更便宜。市中心的商店林立，有学校、托儿所和公园。”
在这场始于2月24日的战争开始后的头几天，俄罗斯军队抵达了布查和基辅的其他郊区，试图对乌克兰首都发动闪电袭击。布查顿时从欣欣向荣的效果成为了关键战场。
海恩斯说：“正是在这里，乌克兰军队设法帮助减缓并阻止了俄罗斯向基辅推进。乌克兰人炸毁了一座关键桥梁，使俄罗斯的战斗车辆无法轻易通过，他们还用大炮摧毁了俄罗斯的部分军队。”
在乌克兰的反击破坏了俄罗斯的补给线后，俄罗斯选择将重点放在乌克兰南部和东部，从4月1日开始撤离基辅地区，记者和人权观察员终于能够再次进入该镇，亲眼目睹留下的破坏。每条街道和街区都有战斗的迹象。一个大仓库的墙壁坍塌了，汽车像汽水罐一样被坦克压扁。花园中心购物广场只剩下一层烧焦的外壳。
卫星图像显示的乱葬岗在3月10日开始出现。
但更可怕的发现还是路边的尸体。
天空电视台证实，两段视频显示布查街头有尸体，其中一段视频显示人行道上至少有七具尸体。
美联社拍摄的照片显示，尸体双手被绑在背后，脑后有伤口。记者记录称，他们看到了21具尸体，其中至少有九具都穿着便服。
谢尔盖·卡普里什尼（Serhiy Kaplishny）是布查的一名验尸官，他从2月24日入侵当天开始在那里工作，直到3月10日他逃离那里。4月2日，他回到了布查。他说，仅仅在一辆白色面包车里，他和他的团队发现了大约30具尸体。其中13人双手被绑，头部被近距离射击。他对《纽约时报》说，他不知道他们死亡的情况，但他相信他们是在俄罗斯军队撤出之前被杀害的囚犯。
“他们都是平民，”卡普里什尼说，他展示了手机上的照片，照片上的死者穿着便服，双手被绑在背后。
居民们表示，在圣安德鲁教堂（Church of St. Andrew）和派尔沃兹万诺霍圣徒教堂（Pyervozvannoho All Saints）后面的空地上，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初期就开始挖掘一个乱葬岗。
Maxar公司卫星图像显示，3月10日在教堂附近，出现了一个45英尺长的深沟。布查市长阿纳托利·费多鲁克（Anatoliy Fedoruk）星期天说，被埋在乱葬坑里的尸体至少有118具。
《华尔街日报》的记者记录了沿路看到的画面：
“一名男子的尸体旁边放着一袋土豆。一辆绿色自行车的边上倒下了一名留着山羊胡的男子的尸体，他的眼睛可能已经被动物啄去。”（以下略去三段关于记者目击的其他尸体描述。）
从市政厅往下走，圣安德鲁教堂后面，有一个洞里堆着一堆尸体。其中一具尸体被包裹在一个塑料购物袋里，白色的袋子上点缀着红玫瑰。
在基辅附近最近重新夺回的一个村庄，当局发现了一名乌克兰摄影记者的尸体，这名记者近三个星期前在那里工作时失踪。根据乌克兰总检察长的一份声明，马克西姆·莱文在被俄罗斯军队开了两枪后死亡。另一名和他在一起的摄影师仍然下落不明。
在基辅附近的另一个村庄Motyzhyn，乌克兰当局说，他们发现了村长Olha Sukhenko、她的丈夫和儿子的尸体，他们于3月23日被俄罗斯军队拘留。”
当地人聚集在街上，讲述他们在布查被占领期间的所见所闻。“瓦伦蒂娜·伊万诺夫娜（Valentina Ivanovna）在那所房子附近被枪杀，”一位老妇人指着一堆公寓说。邻居们挤得很近，说他们听到了俄罗斯人的枪声，大多是在晚上他们躲在家里的时候。
其他人说，俄罗斯军队在亚布伦斯卡街144号（144 Yablunska St.）的一个基地工作，那里的杀戮发生在夜间。
“我的院子里有六具尸体，”一个女人说。“我们只能就地将他们埋葬，因为我们不允许带他们去任何地方。”
更多恐怖事件尚未浮出水面
基辅地区的全面流血事件尚未浮出水面，但根据各方的说法，在被摧毁的南部港口城市马里乌波尔（Mariupol）发生的恐怖事件可能会更严重。
自战争开始以来，马里乌波尔已经被俄罗斯包围和轰炸了近40天。据联合国称，仅在马里乌波尔就有数千人被杀，但由于马里乌波尔已与外界切断联系，因此无法获得准确的画面。
在马里乌波尔，路透社的图片显示，三具身着便服的尸体躺在街道上，其中一具靠墙躺着，墙上溅满了血。在一栋受损的公寓楼外，居民们把其他死者埋在弹坑里。
“这里更容易挖，”一位居民说，临时搭建的坟墓里有四具尸体。路透社的图片显示，在附近，四处是被灰尘和碎片包围的住宅楼和其他建筑的残骸。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最近几天多次试图抵达这座被围困的城市，但都没有成功。该组织的一名发言人说，该组织周一再次无法进入这座城市疏散平民，原因是周边反复出现轰炸，沿途路边设有地雷。
战争罪
布查当地的志愿者在收敛路边的尸体。
布查市长费多鲁克周日表示，他的办公室正在与乌克兰执法部门合作，记录那里发生的事情。
他说：“现在已经有可能对俄罗斯军方犯下的暴行进行适当的界定。这些证据日后可以用来证明他们犯下了战争罪行。”
人权观察在周日发布的报告中说，它记录了2月27日至3月14日期间俄罗斯军队在切尔尼韦夫（Chernihiv）、哈尔科夫（Kharkiv）和基辅等被占领地区犯下的其他几起战争罪行。这些证据包括多次强奸和草率处决六名男子，以及掠夺平民财产，包括食物、衣服和柴火。
“我们记录的这些案件是针对乌克兰平民的难以言喻的蓄意暴力，”该组织欧洲和中亚负责人休·威廉姆森（Hugh Williamson）说。他还说，这些案件应该作为战争罪进行调查。
乌克兰已授权国际刑事法院处理在其领土上犯下的战争罪和危害人类罪。今年3月，国际刑事法院检察官卡里姆·汗（Karim Khan）说，他已经向乌克兰派出了一个调查小组，并开设了一个在线门户网站，让证人与法庭联系。
上个月，联合国人权理事会（United Nations Human Rights Council）批准了乌克兰的一项提议，成立一个独立调查委员会，收集冲突中违反人道主义法的证据。但是，由于俄罗斯在安理会拥有否决权，因此，像上世纪90年代联合国安理会为南斯拉夫和卢旺达冲突而设立特别战争罪法庭的可能性不大。
周一，俄罗斯官员否认在布查有平民被杀。俄罗斯国防部声称，在布查的可怕场景是乌克兰军队伪造的，是一种“挑衅”。
但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米歇尔·巴切莱特（Michelle Bachelet）周一在布查的现场表达了恐惧。
巴切莱特在一份声明中说：“我对乌克兰布查镇平民横尸街头和临时搭建的坟墓的画面感到震惊。来自这一领域和其他领域的报告提出了关于可能的战争罪行、严重违反国际人道主义法和严重违反国际人权法的问题。”
联合国安理会成员将于周二举行会议，泽伦斯基称将讨论战争罪起诉问题。
然而，法律专家表示，对普京或其他俄罗斯领导人的起诉将面临很高的障碍，可能需要数年时间。
更多的制裁？
德国总理肖尔茨说，俄罗斯总统普京和他的支持者将“感受到”布查事件的后果。
他说，西方盟友将在未来几天就进一步制裁莫斯科达成一致，尽管新制裁方案的时间和影响范围尚不清楚。
德国国防部长克里斯汀·兰布雷希特（Christine Lambrecht）表示，欧盟必须讨论禁止俄罗斯天然气的问题，尽管其他官员敦促各方谨慎采取可能导致欧洲能源危机的措施。去年，德国一半以上的天然气来自俄罗斯。
法国总统马克龙建议对石油和煤炭进行制裁，并补充说，有非常“明确的线索表明俄罗斯军队犯下了战争罪”。
但与乌克兰接壤并已接收大量难民的波兰愤怒地指责法国和德国没有采取更强硬的行动，并敦促欧洲迅速摆脱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波兰总理莫拉维茨基呼吁采取行动“最终摧毁普京的战争机器”。日本外相林芳正（Yoshimasa Hayashi）在访问华沙期间站在波兰外相一边。他说，他“对基辅附近针对平民的异常残酷的暴力行为深感震惊”。
他说：“杀害无辜平民违反了国际人道主义法，是不可接受的，我强烈谴责这些行为。俄罗斯的袭击公然违反了国际法。”
美国驻罗马尼亚大使琳达·托马斯-格林菲尔德周一与罗马尼亚总理讨论了美国试图暂停俄罗斯在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成员资格的打算。
根据托马斯-格林菲尔德与罗马尼亚领导人会晤的报告，她说，“鉴于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俄罗斯军队成员在乌克兰犯下战争罪，以及在布查发生针对平民的暴力事件的可怕报道”，有必要将俄罗斯驱逐出人权组织。
尽管出现了众多可怕的图片，而且俄罗斯有数千名士兵在战场上丧生，俄罗斯的一项新的民意调查发现，自入侵开始以来，普京的支持率上升到83%。
尽管在过去一个月里，数千名俄罗斯人因在俄罗斯城市抗议乌克兰战争而被捕，但许多俄罗斯人完全依赖该国的国有新闻机构获取信息。这些媒体只报道克里姆林宫版本的普京所说的“特别军事行动”，没有任何俄罗斯媒体可以自由报道乌克兰发生的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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