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 I 这群对新冠前生活毫无记忆的孩子们，正在走出自己的“新常态”
编辑：Schnappi
来源：VOX
翻译：胡安
现在是上午10点，9班的花店开始营业了。
5岁的娜塔莉是收银员，负责管理一个玩具收银台和一排鲜艳的布玫瑰、康乃馨和兰花。5岁的阿莱特负责拖地。他们的老师罗珊·卡南（Rawshan Khanam）是第一个顾客。对于一束不大不小的花束，娜塔莉给她的报价是50美元。
除了对价格的冲击（通货膨胀显然连幼儿园的花艺店都没放过），这似乎是世界上最普通的互动：两个小孩和他们的老师在商店里玩。然而，皇后区科罗娜的纽约科罗娜启智项目儿童中心（Child Center of New York Corona Head Start Program）的这群学生们是在一场大流行中度过了他们最关键的成长期，那时去商店或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再那么简单。
这段历史一直在出现，即使现在他们参加了科罗娜启智项目的学前教育，该项目为纽约市受新冠严重影响的地区的低收入儿童提供服务。当她问学生们曾经常见的童年经历时，卡南想起了她的学生们错过的一切。“你去过博物馆吗？没有。你去过海滩吗？没有。你去过图书馆吗？没有，”她说。“他们的生活中有太多‘没有’。”
此时，疫情已经过去两年半了，许多孩子开始弥补他们错过的经历。然而，5岁以下的儿童仍然无法接种疫苗，这让一些家庭不确定是否能真正恢复正常。与此同时，无数婴幼儿和学龄前儿童在疫情封锁和半封锁时期度过了早期社会和情感发展的关键岁月。许多人在被隔离的最初几个月里，基本上只能与家人互动，错过了在公园玩耍或去超市购物等琐碎但实用的学习体验。许多照顾他们的人也经历过极端的压力，这种压力甚至会在孩子出生之前就影响到他们。
4月7日，在皇后区的纽约科罗娜学前儿童中心，娜塔莉在幼儿园的花店里假装收银员。
心理学家、教育家和其他专家仍在研究，对于出生在这一代最大公共卫生危机中的小孩子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一些新闻令人担忧：例如，一项研究发现，在疫情期间出生的婴儿在运动和社会发展方面略落后于之前出生的婴儿。家长和老师也担心，在长期隔离和戴口罩后，幼儿的语言发展会受到影响。“他们的语言发展落后了一大截，”卡南老师说。
不过，正在显现的前景并不像一些人担心的那样黯淡。专家们一致认为，儿童仍在发育的大脑非常善于从新的现实中恢复和适应新现实——即使是困难的现实。纽约大学人类发育神经学家摩利亚·托马森（Moriah Thomason）说：“孩子们真的很有韧性，他们在这场大流行期间经历的任何事情都可能为他们应对未来的压力做好了准备。”
实际上，今天最年轻的孩子可以从这场大流行中“脱颖而出”，比那些在封锁开始时就习惯了自己生活方式的成年人更有能力应对未来几年的情况。然而，为了治愈并吸取在疫情早期错过的教训，他们需要帮助——咨询、语言治疗和其他支持，而随着学校系统和地方政府继续受到疫情的影响，这些支持往往供不应求。就像卡南说的，“他们很有韧性，他们是幸存者，但他们需要服务。”
孩子们在吃饭前排队洗手。
生命之初，与世隔绝
人们普遍认为，前五年是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发展阶段。在最早期的几年里，孩子们建立起了他们将在一生中建立起来的神经结构——托马森把它比作建筑物的地基和脚手架。托马森说，生命的最初几年也是“神经可塑性很强的时期”，此时大脑正在迅速变化，环境的影响尤其重要。“这个时期出现中断与更大的长期后果有关，就好像你打开了一个裂缝。”
这场大流行无疑充满了混乱。雷内的母亲露西娅·埃尔南德斯（Lucia Hernandez）说，雷内今年5岁，是卡南班上的一名学生，长期缺乏和同龄人的互动对他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孩子们体验更广阔世界的机会也严重减少。贝拉的祖母格拉迪斯·瓦斯克斯（Gladys Vasquez）回忆说，封锁开始时，现在4岁的贝拉甚至不能去公园。即使当她和她的姐姐特鲁伊再次被允许外出时，她们也不能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只有她们姐妹俩，公园也没那么好玩了，”瓦斯克斯说。她和女儿们住在曼哈顿下东区，贝拉现在在那里参加一个启智计划。
年龄大一点的孩子远程上学，而5岁以下的孩子除了家人，通常没有社交渠道，甚至连虚拟社交也没有。儿童倡导组织纽约儿童公民委员会（Citizens’Committee for Children of New York）的执行董事珍妮弗·马奇（Jennifer March）说，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在社会上比其他任何人群都更与世隔绝”。
娜塔莉在做拼图。
最小的孩子可能在出生前就已经开始感受到疫情的影响。危机开始时，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人员开始研究孕产妇感染新冠对婴儿的影响。好消息是，这种影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研究小组发现，母亲在怀孕期间感染病毒的婴儿和母亲没有感染病毒的婴儿在发育方面没有差异。
然后，研究人员将样本中的所有婴儿与大流行开始前出生的婴儿进行了比较。在这里，他们确实发现了差异：在疫情期间出生的婴儿，无论他们是否在子宫内暴露过新冠病毒，在大肌肉运动、精细运动和个人／社会技能方面的得分略低于疫情前的同龄人。
当研究人员进一步深入研究时，他们发现，当疫情于2020年初首次袭击美国海岸时，对婴儿影响最大的是那些母亲处于怀孕前三个月的婴儿。他们认为，原因可能是产前母亲的压力。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从事这项研究的副研究科学家劳伦·沙弗瑞（Lauren Shuffrey）说：“我有一个两岁的孩子是在疫情高峰期出生的。对母亲们来说，那是一段压力很大的时期。”
她的团队并不是唯一一个发现大流行前后出生的孩子之间差异的团队。据梅琳达·温纳·莫耶（Melinda Wenner Moyer）在《自然》杂志上报道，布朗大学的研究人员发现，婴儿在语言、运动和视觉技能测试中的分数从2020年开始下降。这种差异在来自低收入家庭的男孩和婴儿中表现最明显最大；运动技能受影响最大；随着疫情的持续，差距非但没有解决，反而似乎越来越大。参与这项研究的医学生物物理学家肖恩·德奥尼（Sean Deoni）告诉《自然》杂志：“这是一个巨大的数字，简直令人震惊。”
家庭和教师也看到了疫情对幼儿的影响。贝拉语言发育有问题，说话会口吃，她的祖母把这部分归因于孤立。瓦斯克斯说：“她总是在家，没有人能不间断地教她。她很难用语言表达自己。”
阿里阿德涅练习书写。
雷内则是在大流行开始前开始接受语言治疗。母亲说，在封锁期间，语言治疗只能使用Zoom，这种体验根本不是一回事。这是一个常见的问题——一项针对学龄残障儿童的研究发现，42%的残障儿童在新冠疫情的前四个月里无法获得所有的治疗服务，34%的儿童至少接受了一次远程治疗。与此同时，40%的父母发现孩子的运动、行为、社交或沟通技能下降，他们将其归因于治疗方式的变化。
服务中断对最小的孩子有着特别的影响。在正常情况下，如果日托或学前班的老师注意到孩子有发育迟缓或残障的迹象，他们可以将孩子转介到每个州都可以提供的早期干预服务，这可能会有所帮助。社会服务机构“大学解决计划”（University Settlement）负责幼儿教育的副执行主任布里吉特·奥洛克（Bridget O’rourke）说，州预算紧张可能会让人们很难获得这些服务，在预算拨款到位时，可能已经错失黄金干预期，“如果在孩子12个月大的时候观察到了一些小问题，那么在那时进行干预，要比等到孩子五六岁时才干预要好得多”。
不过，奥洛克说，在封锁期间，“早期干预服务基本上停止了”。已经在接受治疗的孩子往往不再接受治疗，而许多本来会被诊断为患有发育迟缓或残障的孩子却没有接受治疗。现在这些服务已经重新启动，但仍有积压的工作要处理，许多家庭没有及时得到帮助。
此外，疫情还有更无形的影响，如花店、海滩和图书馆等无数小损失。卡南提到了心理学家列夫·维果茨基（Lev Vygotsky）关于学习的社会文化理论，该理论假设儿童通过与成年人、其他儿童以及他们的文化作为一个整体的社会互动来学习。在封锁期间，孩子们错失了无数与他人互动的机会，他们的社会环境仍然跟疫情开始前的情况不同，卡南说，“他们没有学会如何分享；他们没有学会如何同情他人。”
“如果你看看这个理论，再看看这个群体，”她说，“他们生活中的很大一部分是空白的。”
仍然可以补救
即使是现在，科罗娜启智项目儿童中心的一天也不太像疫情前的情景。父母把孩子放在前门而不是一直送进校舍里。老师们过去常常和孩子们一起吃早餐和午餐；现在，他们提供煎饼、香蕉和牛奶等方便快速的食物，并在学生吃饭时戴上口罩。当孩子们在吃早餐时靠在一起闲聊时，老师必须提醒他们不要在不戴口罩的情况下靠得太近。
卡南的两个学生在吃饭前洗手。
卡南在早餐时与学生Ruby和Nathaly聊天。
然而，对幼儿及其家庭来说，幸运的是，这场疫情造成的许多损失可以得到弥补。首先，尽管压力的影响可以从子宫开始，适应也可以从那里开始。托马森提到了1944-1945年的“荷兰饥饿之冬”，当时孕妇每天只能靠600卡路里的热量维持生活。后来的研究表明，他们的宝宝在出生时就已经为低热量饮食做好了代谢准备。
托马森说：“我们的生理特征非常适应这种情况。”疫情不同于饥荒，但过去的经验表明，儿童也会适应这种经历。“尽管我们认为早期发育是一个高度脆弱的时期，”她说，“但这也是一个大脑可塑性很强、准备充分的时期。”
事实上，最小的孩子有时能更好地适应疫情的现实，相比之下，大些的孩子记得并怀念过去。祖母观察发现，贝拉7岁的姐姐特鲁伊在封锁期间感到不安和压力，对于无法去学校上学特别难过；对于贝拉来说，“这真的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她是个随遇而安的小姑娘。”
一些研究甚至表明，孩子们与亲人在一起的时间增加，这带来了积极影响。根据托马森的一项分析，在父母因疫情在家工作，同时还要照顾孩子的家庭中，孩子的表现实际上比父母较少在家的孩子更好。
阿里阿德涅和她的同学跳舞。
在一场致命的流行病期间，许多父母既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这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数以百万计的必需工作者只能坚持继续出门上班。然而，对于那些能够在家兼顾工作和带孩子的父母来说，这几个月或几年可能是孩子发展的一线希望。
托马森说，年幼的孩子可能有更多时间和哥哥姐姐在一起，研究表明这对认知和语言发展是有益的。她认为，尽管疫情很困难，但重要的是不要认为过去两年对儿童的影响是完全负面的。“作为一名科学家、研究人员和母亲，我的策略一直是让积极的讨论进入对话，”托马森解释说。
虽然研究确实指出了疫情带来的问题，但没有理由认为它们会伴随一生。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员沙弗瑞指出，她的研究是在非常小的婴儿身上进行的，她的团队发现差异很小。她说：“在六个月大的时候进行筛查并不能预测一个人的未来。孩子们的适应力很强，我绝对相信，这些孩子最终会没事的。但如果需要的话，继续监测和提供支持仍然很重要。”
这是教育工作者和研究人员发出的信息：现在不是认为孩子们在大流行中已经吃了败仗的时候，而是采取行动的时候。科罗娜启智项目的高级项目主任莉莲·罗德里格斯-马利亚罗（Lillian Rodriguez-Magliaro）说，该机构最需要的是有更多的工作人员来帮助那些需要语言治疗、早期干预和其他服务的孩子。由于全州教育工作者短缺，学校的一些学生被认定需要在秋季得到额外的服务，但至今仍未得到。“那些得不到服务的孩子会怎么样？” 罗德里格斯-马利亚罗说。“我们的孩子要上幼儿园了。”
加紧行动
对于那些像科罗娜启智项目服务的低收入家庭来说，这是一个特别紧迫的问题，因为他们负担不起私人治疗或学校以外的其他服务。这些家庭已经承担了不成比例的疫情创伤——科罗娜社区恰恰是美国第一个新冠热点中心之一，已经有数百名居民死于这种病毒。雷内的母亲埃尔南德斯是一名家庭清洁工，许多父母在2020年封锁期间失业，该地区的许多人仍难以找到工作。另一些人则是必需工作者。
卡南给她的班级上课。
阿里阿德涅坐下来倾听。
他们的孩子通常没有像远程工作父母的孩子那样体验到家庭纽带时间的增加。托马森认为，疫情期间父母增加互动的好处可能集中在中产和中上产阶级的孩子中，他们的父母能够在家陪伴他们，相对安全，在经济上也不用怎么操心。她说，疫情影响的经济差异“可能是我们都应该讨论的最重要的事情”。
弥补这一差距将意味着缩小获得服务方面的差距——这是需要花钱的。罗德里格斯-马利亚罗说，教师和其他校内服务提供者短缺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多年的预算削减带来的低工资。
“教师的工资需要提高，”大学解决计划的奥洛克说。这对幼儿教育工作者来说尤其如此，他们虽然工作天数和学年更长，但收入却低于小学和高中教师。
专家说，在持续的疫情期间，家庭也需要支持。沙弗瑞说，这包括在家中的孩子感染新冠或成了密接要被隔离时，家长能获得带薪假期。它还包括帮助儿童获得照顾。“在过去的两年中，美国的儿童看护费用涨得太厉害了，”沙弗瑞说。“能够为家庭提供他们负担得起的看护服务，让他们能安心工作，这才是真正的支持。”
在这种疫情中出生的儿童也需要一种将他们视为人的文化，而不是将他们视为某种迷惘的一代而不予理会。罗德里格斯-马利亚罗说：“不要再给他们贴上‘疫情儿童’的标签。打标签是一种简单粗暴的做法，就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对他们的需求置之不理了一样。”
孩子们看着一罐正在结茧的毛毛虫。
卡南带领她的学生进行小组练习。
尽管面临这些挑战，但她和儿童中心的其他人都看到了这样的例子：即使在困难时期，孩子们也可以在正确的支持下茁壮成长。埃尔南德斯说，当儿子雷内于2020年9月重返学校，并再次接受面对面的语言治疗服务时，他的沟通能力迅速提高。“你可以看出情况有所变化。”
如今，他已经是一个精力充沛的5岁孩子，随着I’m a Gummy Bear的音乐跳舞时，他会激动地跳起来。在孩子们一起观察毛毛虫的时候，他会和朋友们挤到教室前面，毛毛虫快要成茧了。当他开始在教室的沙盘上玩耍时，他的同学鲁比吵着要加入他。
尽管他们曾经隔离在各自的家中，但9班的孩子们现在对彼此有着明显的感情。他们在跳舞的时候手牵手，为对方建造虚拟的房子，为塑料蝴蝶争吵，然后让蝴蝶拥抱。对他们来说，上学的一天包括“很多抱怨，很多傻笑，很多奔跑，很多矫正，”卡南说，“同时，也有很多爱。”
“当他们长大后，我希望看到他们成功，”她说，她每天教18个学龄前儿童。对于政策制定者和当权者，她有一个简单的要求：“把他们当作人来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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