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 不仅是工资,雇主正以更阴险的方式对待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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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纽约时报》2月19日报道 2018年,为了写一部关于美国低工资工作的小说,我在自己居住的纽约卡茨基尔(Catskills)附近的一家大卖场找到了一份兼职工作。
我所在的部门每天凌晨4点开始从卡车上卸下商品,我们需要在一小时内清空卡车。鉴于我们的工资很低——每小时12.25美元,据说这是该地区标准(最低)起薪。我很惊讶,我的同事竟然如此遵守卸货时间,他们对自己的卸货效率感到一种苦涩的自豪,这种自豪感也感染了我。
每天早上,我们都要齐心协力将1,500到2,500个箱子从卡车上卸下,并分类装到叉车上,我曾害怕犯错而拖慢大家的进度。当最后一个箱子从卡车上滚下来时,我们会两三个人一组。在接下来的4小时工作时间里,我们需要把刚刚卸下箱子里的物品分别放置起来。
我的大多数同事都已在这家公司工作多年,但几乎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是兼职。这意味着零售商没有义务给我们稳定的工时,也没有义务遵守每周最低工时的规定。有些星期,我们会被安排值一个仅4小时的班;而有些星期,我们会被要求通宵工作,工作时间长达39小时(从没达到过40小时,大概是因为公司不想支付加班费)。
工作时间的不可预测性给我的同事们带来了许多生活上的困难——当他们一周工作39个小时,在领到“丰厚”的工资时,是该用这笔钱还债呢?还是应该留着这笔钱,以防下周只安排他们工作4个小时而不够吃饭的钱呢?
我的许多同事都没有车。由于工资不稳定,他们无法获得汽车贷款。他们也不指望能保住公司给他们的医疗保险。兼职员工只要达到每周最低工时数量的要求,就可以获得医疗保险。而在我工作的店里,一位同事因为没有达到最低工时而失去了医疗保险,但这并不是因为店里没有工作。这位同事曾要求增加工时但遭到了拒绝,而这家店还是能继续雇用更多的兼职和季节性员工。
最令人沮丧的是,我的同事们都在努力从其他地方补充收入。然而,这份兼职工作不稳定的工作时间使得他们很难从事第二份工作。
难怪我的同事们如此在意卸货时间:在这60分钟里,他们可以抛开这些烦恼,专注于一个单一的目标,这个目标很大程度上在控制范围内,让生活感觉像一场短暂地可以获胜的游戏。
起初,许多人选择兼职工作是为了更好地平衡工作与生活,也许是为了上学,或者是为了照顾孩子或其他家庭成员。但近年来,兼职工作已成为许多大型连锁企业雇主的默认做法,大量最底层的员工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迫从事兼职工作。截至去年12月,有近450万美国员工称自己从事兼职工作,但他们表示更愿意从事全职工作。
刚开始大卖场的这份工作时,我以为兼职工作不如全职工作受欢迎的原因是,顾名思义,兼职工作意味着钱少、福利少或没有福利。但我愤怒的是,如今的兼职工作还具有一种特殊的掠夺性逻辑,即把经济风险从雇主身上转移到雇员身上。而且,由于兼职工作在某些以低工资为主的经济部门已变得无处不在,许多员工因此无法找到其他全职工作。他们最终被困在工资不足以维持生活、不足以规划生活的工作岗位上。
雇主青睐兼职员工有几个原因。首先,他们的成本更低。通过雇用两名或两名以上的员工来缩短工作时间,雇主可以因此避免支付如果将所有工作时间都分配给同一名员工所应支付的福利。
另一个优势是灵活性。现在的技术使企业能够精确到分钟地跟踪客户流量,并安排足够的员工来处理预期的工作量。由于兼职员工没有最低工时的保证,如果雇主预计没有足够的工作量让他们忙不过来,就可以削减他们的工时。如果业务量意外增加,雇主可以在短时间内召集大量急需更多工时的兼职员工。
兼职工作是企业的一种控制手段。由于雇主对工时拥有完全的自由裁量权,他们可以利用缩短工时来惩罚那些抱怨或似乎有可能加入工会的员工。尽管员工不能因为与工会有关的活动而被合法解雇,但更顺从的员工往往会得到更好更多的工时。
2005年,《纽约时报》获得了时任沃尔玛负责福利的执行副总裁苏珊·钱伯斯(M. Susan Chambers)所写的一份备忘录,她当时在麦肯锡咨询公司(McKinsey & Company)工作。她在信中阐述了雇用更多兼职员工以削减成本的计划。当年,沃尔玛只有约20%的员工是兼职。次年,《纽约时报》报道称,沃尔玛高管告诉华尔街分析师,他们有一个具体目标:将公司的兼职员工比例翻一番,达到40%。尽管沃尔玛否认自己制定了这样的目标,但在此后的几年里,沃尔玛实际做的已经超过了这一目标。
不仅仅是沃尔玛,Target、TJX(TJ Maxx、Marshalls和HomeGoods等连锁商店的所有者)、Kohl's和星巴克都将自己的中位员工描述为兼职员工,主要依据是工资和角色。许多曾经体面的工作虽然不能让员工致富,但也够用,而现在,已悄然蜕变为不可持续的工作。
这种向兼职工作发展的趋势最令人吃惊的一点是,包括经济学家和政策分析师在内的白领人士似乎很少注意到这种趋势。
向兼职员工的转变意味着,只关注时薪可能会产生误导。例如,截至上个月,沃尔玛支付给一线小时工的平均时薪为17.5美元,其最近又宣布计划将时薪提高到18美元以上。鉴于就在几年前,进步人士还被“为15美元而战(Fight for $15)”的运动所激励,这些数字看起来似乎令人鼓舞。彭博社专栏作家康纳·森(Conor Sen)去年在社交媒体上写道:“在这一点上,沃尔玛可能是比大多数托儿所和高等教育机构的许多工作更好的雇主。”
问题是,大多数沃尔玛员工的收入并不高,这些员工达不到每周工作40小时、年薪相当于每小时17.5美元的36,400美元。去年,沃尔玛员工实际年薪的中位数比这一数字低25%,为27,326美元,相当于每周平均工作30小时。这还只是中位数,很大一部分沃尔玛员工的工资还不到这个数字。
同样,在起薪为每小时15美元的Target,年薪中位数不是每周工作40小时的31,200美元,而是25,993美元。TJX员工的年薪中位数为13,884 美元;Kohl's员工的年薪中位数为12,819美元。
以上这些数字虽然较低,但仍高于星巴克员工的年薪中位数。星巴克是一家以丰厚福利著称的公司。不过,要享受这些福利,员工每周必须至少工作20个小时。按照每小时15美元的标准(星巴克在2022年把咖啡师的工资提高至这一标准),每周工作20小时的年薪将达到15,600美元。但2022年,星巴克员工的年收入中位数为12,254美元,低于联邦单身贫困线。
这还是在新冠疫情后劳动力短缺的情况下,当时低工资员工的工资增长速度高于高收入阶层。
自从我在大卖场工作了6个月之后,我开始觉得,每当我们只谈时薪而不谈工时的时候,我们就在以更微妙、更隐蔽的方式遭受雇主的虐待。
从雇主的角度来看,弹性排班仍然是非常有效的,但这种效率意味着背弃了现代资本主义精神。自新政时期通过《公平劳动标准法》(Fair Labor Standards Act)以来,即使在生意清淡的时候,雇主也必须向大部分员工支付40小时的工作报酬。这是做生意的成本,是资本家为换取利润上升而承担的风险。然而现在,雇主却把这种风险强加给了工资最低的员工,即当销售量出现波动时,需要付出代价的是兼职员工,而不是雇主。
几十年来,美国的中产阶级和上层阶级一直被鼓励相信,美国工人是无可救药的无技能者或懒惰者。兼职工作的增加从表面上看似乎支持了这种看法,因为不熟悉低工资工作环境现实的白领们认为,兼职是一些人的选择。
以牺牲员工福利为代价来增加企业利润的政策,这里确实有品德低下的问题,只不过不是员工的品德。
注:本文系阿黛尔·沃尔德曼(Adelle Waldman)撰写的评论文章。沃尔德曼是两本小说的作者——《纳撒尼尔·P的爱情》(The Love Affairs of Nathaniel P.),以及即将推出的新作《寻求帮助》(Help Wan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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