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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我目睹了宇宙诞生 | 科幻春晚

德里克·昆什肯 不存在 2020-01-25

编者按:超光速飞船上,探索者回望地球,在倒流的时间中看到了童年往事。然而,宇宙的尽头空空荡荡,没有ta要找的东西,一个除夕夜,ta决定调转船头。加拿大科幻作家德里克·昆什肯笔下,游子的回乡之旅宛如《2001:太空漫游》般壮阔。


速子之心无法爱德里克·昆什肯 | 加拿大科幻作家,擅长科幻、奇幻、恐怖小说。其作品曾发表在“无尽的天空下”网站,以及《模拟》《阿西莫夫科幻》杂志上。曾获埃伦·达特洛年度最佳恐怖故事奖、巴恩年度最佳军事科幻与太空歌剧奖、里奇·霍顿年度最佳科幻与奇幻奖、阿西莫夫读者奖。他的作品被翻译成包括中文在内的多种语言,包括《洄游》《神祗窃贼》《刺之道》。著有长篇《量子魔术师》。

姨婆,村子里感觉空荡荡的,没有游客。河水冰封,花儿都在积雪下沉睡。我一直梦想着永远待在这里。我是您姊妹的外孙。没,我还没结婚,总有一天会结的,和这世上的某人。我以前待在大学里,帮忙设计控制速子的系统。速子就是一种超光速移动的玩意。具体是啥无关紧要。但我是个探索者,我需要见识一些新鲜的东西,什么也束缚不了我。在我出发之前,我的心已出发了,就像慢船。我看见它们了,就在那儿。慢船并不美。这些庞然大物的金属层坚固而厚实,隔绝了来自太空的辐射,由灼热的聚变引擎推动,以十分之一光速行驶。慢船内部犹如一个村庄,载着数百家庭,从地球飞往群星。而我的速子船则很精密,推动着我以超光速飞行,甚至超越了时间。因此,当我赶上第一批慢船时,它们出发不过百年,我身后的太阳依旧光芒万丈。慢船上的人们将木头、树木和农田排列在这座家园内部,他们的储物箱看起来就像我祖辈那个时代的谷仓。作坊都是隔热的,不过侧面覆盖着漆成白色的雪松面板,门和窗框都是红色,和这里的每家谷仓和农场商店一样。慢船就像蜗牛一样,把家都背在身上,这样一来,探索者们就不会想家了。我在此逗留了片刻。我在鳟鱼池里钓鱼,刨出了土豆和胡萝卜,在藤上摘豌豆,抛棍子逗狗玩,但我的心不在这里。在凉爽的星夜,我再度扬帆启航,越过笨重的慢船,疾速飞向前方。有意思的是,由于移动速度超过了光速,所以当我回望地球时,我眼中见到的光经过的路程越来越长,我看到的世界所属的时间点也就越来越早。回首时,我看见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然后看到我和心上人的最后一次相见,接着看到我们俩青春年少时的甜蜜,最后是我们的初次相逢,以及注定会萌发出的那些未来。我垂下船帆,放慢速度,以与光速相近的速度飞行,时而略微超过一点,时而又低于光速,这样就能反复重现我们的头发被风吹乱的样子、小心翼翼微笑的角度、躲闪的目光和紧张的对话。我们所追寻的痛苦,所一再回顾的疼痛,我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来形容。或许我们是在寻找某种联系吧,如果找不到,我们就会受伤。不过最后,那些来自昔日的光也褪去了光彩,旧时心痛的印痕也已失去知觉,于是我重新扬起船帆,将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个时候而来的光线远远抛开。您知道快船吗,姨婆?它们是第二拨离开地球的飞船。当时,在人类发明的飞船当中,以光速飞行的快船是有史以来速度最快的。达到光速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距离缩短,质量增加,时间停止,仿佛将世界凝结在了一个个刹那间。有些人将快船称为“雪花”,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时间“结晶化”的缘故。快船的白色支臂分岔的方式具有一种奇特的重复对称性,如果眯起眼睛,从合适的角度看去,快船恰似片片雪花,漂浮在夜空中。我放慢了速度,好暂且去他们那里做做客,参与一下他们停顿的生活。他们留存着凝固的记忆,依旧保持着离开那一瞬间的感觉,无论当时究竟感觉如何。因为无人需要进食、睡眠、饮水甚至移动,所以快船的内部线条平直而光滑。在一艘快船上,我在一个女孩身旁站立良久,这段时间无法以时间衡量。她很美。我们友好地保持着沉默,从我到达的一瞬,直至我离开的一刻,在这段不受时间影响的时间里,我们谁也没有向对方伸出手来。我想,她或许是在逃离心碎的感觉吧。超光速飞行并不是线性的,可以只比“雪花”略快一点,也可以比它们快很多。我不时回望故乡,看到一次比一次年少的自己,正和表亲们在河里玩耍,在农田间探险,在堆放我曾祖父时代的农用设备和工具的旧仓库里寻宝,所有的往昔、伤痕、碰撞、错误和成功,这一切的碎片叠加在一起,造就了如今的这个我。了知过去固然好,但未来并不空荡,前方的空间并不空荡。您知道那里住着谁吗?我发现了一些人,他们即便再过数百年也不会出生在地球上,或许是我们的后裔吧。他们也会用速子帆作超光速飞行,不过速度会比我快得多。他们将会在浩瀚的银河系中生活数千年,他们已然在浩瀚的银河系中生活了数千年,在恒星周围穿梭,从黑洞附近掠过,在星云当中打洞,如同老树皮下的蚂蚁。他们会变得很奇怪,以便适应一个没有重力、且不受速度和时间限制的世界。他们的飞船会如同透明的泡泡,像溪流中的浮沫般彼此粘在一起。他们的孩子玩耍时,头顶的天空中是他们的银河那旋转着的巨大透镜 。在他们的泡泡飞船中,市镇和街区都会随着时间的变迁发生重组,形成全新的社群。我们远隔数百代的后裔们会飞,他们的翅膀薄如蝉翼,飞翔在公园、音乐会和游戏场地之间,身上是长臂、细腿和蜘蛛般的手指。他们会欣喜地用星云的尘埃制作艺术品和乐器,用闪亮的镍雕成太阳系仪 ,其上以黄金为铭刻。他们怅惘的诗转瞬即逝,用衰变中的铀字写成,遵循着生与死的轮回,当所有的诗都衰变成钚,诗句的含义就会变得令我无法理解,变成惟有未来才能理解的幸福。与我们的后代在一起令人心平气和,就像是跟陌生人相处那样——我们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到不同的慰藉,同时也终归明白,我们在那里永远找不到真正的归属感,因为待在他们的城市里,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打水漂、篝火和暴风雪是什么意思,也不会懂得坐在簌簌的白杨树荫下俯瞰田野、等着观察是否有鹿群怯生生地路过,又是何种滋味。离开他们的时候,我再度回望地球,见到那些阳光明媚的旧日时光正在倒流:乘独木舟的渔民把鱼扔回水里,浑浊洪水吐出的树木重回河岸,花朵缩进湿润的土壤,树叶卷成缩小的嫩芽。家里一切现代化的东西都消失了,先是电脑,然后是电视。我看见我的母亲在一间校舍里,满头金发,身材矮小。连成一排的电线杆不见了,汽车变成了老爷车。我看见您和我外婆一起,身穿碧绿和雪白的衣裙,坐着双轮马车去教堂。姨婆,您爱过吗,失去过吗?或者,成婚,厮守,抚养子女、孙辈和曾孙,长达六十年的时间,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吗?我看着列祖列宗逆序出现,您的父母、您的祖父母,直至陆地上只剩下树木和灌丛,手工编织的渔网里捕获的鱼被重新倾倒入海湾,教堂和最早的房屋解体,直至我记忆中位于河流入海口的家园仅余下茂密的森林、波平如镜的水面和疾速变换的季节,冰雪与春天,雪白和碧绿交错闪过。我飞得越来越快,飞出了本星系群,随着岁月飞逝,我身后的土地展露出未经雕琢的面目。曾经的家园淹没在浪涛之下,直至远古鱼类的化石在浅海下逐渐软化的沉积物中蠕蠕游动。未来之旅将我的家乡剥了个干干净净,将它连根拔起,前方蓝移的群星在我面前闪耀。星星一颗接一颗地熄灭了,星系失色,巨大的黑洞黯淡了星光。当我的船帆遇上雨夹雪般的速子流,一种狂暴的能量将我抛向前方 ,此时每颗恒星都已熄灭,每个黑洞都已蒸发,每道微波涟漪的波长都已展平,唯余模糊的红外线 ,直到宇宙变得空寂。在那寒冷的黑暗中,我想起了一路上见过的所有双星 。灼热的蓝巨星成双成对,射出X射线的脉冲星和白矮星纠缠在一起,一对对红矮星优雅地跳着华尔兹。恒星陨灭的所有方式犹如一本目录,也呈现出爱情终结的各种方式。有时,一颗恒星在剧烈的震动中消亡,剩下的那颗伴星表示哀悼的方式是一道散发着冷光的气体轨迹,落入伴星的坟墓里,犹如泪珠。有些星星会毁灭对方,小口小口地吞噬掉对方,抹去它的美丽、欢悦和青春。还有些长寿的恒星则只是由红转黑,直到有一天就此沉睡,永不苏醒。有时,一颗星星只是不再钟爱对方了,正如理所应当的那样,它踏上了自己的路,要去寻找幸福。有时,当一颗恒星像这样离开另一颗时,轨道力学的乖戾特性会将剩下的那颗抛入太空,星系离得越来越远,那颗恒星只能徒然地燃烧着,却什么也温暖不了。在它们所围绕的中心远去不见之后,这些恒星是否一直在黑暗的外太空中麻木地徘徊?姨婆,我并没有发现那样孤独的星星。到这时候,我离地球已然太过遥远,再也看不见任何来自地球的光。我没有像那些慢船一样,把我的家乡带在身旁;我没有像我们的后代一样,变成某种奇妙的新型生物,会写转瞬即逝的雅致诗句;我没有像快船上的人们一样,将时间凝固。我还带着希望能再次成真的记忆。在宇宙末夜的黑暗中,我的心缓缓跳动着,恍如过去了数千年,直到我最终接受了现实:我在那里找不到我所追寻的一切。我以无穷大的速度踏上归程,整个宇宙的演变重现了一遍,就像快进的电影镜头。宇宙的开端一闪而过。造物的钟声低低鸣响,以背景微波的形式回荡在宇宙中 。最早的一代大质量恒星演变成了耀眼的新星,甚至超新星,亮度令星系也为之黯然失色。我们的地球形成了,死气沉沉,布满了流淌着岩浆的伤痕,月球则正小心翼翼地围绕地球旋转,犹如一块炽热的煤炭。大陆漂移,生命生长、传播,有了人、有了爱。终于,我们的家乡从海浪中升起,鱼类化石被挤上了高山,高山经过雨水和河流的冲刷,经过冻裂岩石的寒冬,又碎为沙尘。最早的煤气灯沿着土路排列成行,码头上挤满了渔船。教堂的钟敲响了一声又一声,墓地里葬满了我们的祖先,电力、收音机和亮闪闪的汽车一波接一波地涌来,简直荒谬得不似真实。回家很奇怪,有时就像离家一样,让人辨不清方向。家人不在了,他们各自循着不同的路,飞向了别的未来。我们一不留神的时候,祖辈便已凋零,长眠不醒。不过其余的家人还在,我们与他们一起铭记不忘;外面的雪越积越深时,我们与他们一起把木柴添到火上。在旅途中,我没有找到我的心,或许是被抛到别的方向去了吧。又或许,我们的心一旦失去,便再也无法找回,只好重新长出一颗新的来。我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反正去往宇宙尽头的旅程并没有填满我胸中的空洞。因此,我在除夕回家,此时全世界都还在积雪下沉睡,此时我们很容易以为,黑暗的寒冷将永无尽头;春夏已成过往,仅供我们在向前的旅途中转头回望。但家却将冬天隔绝在外,紧紧拥抱着一个温暖的信念:总有一天,这条河会再次溢满河水,胡瓜鱼和鲑鱼会与全新的水流搏斗,浑浊的河水会重新变得清澈见底,让阳光照耀在水里的石头上。(译者 罗妍莉,责编 孙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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