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异星舞女的三只罩杯——科幻历史中的欲望表达
编者按：本文，是我局科幻研究者兔子瞧老师向另一名科幻研究者三丰老师发起的邀约，三丰老师是中国科幻界最强的AI、一个行走的数据库。
编辑部期待的是一篇学术文章，至于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也不知道。
“我从肉体上脱除了三只罩杯，然后快速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羞处——如果你真觉得它羞羞的话。我把乳罩扔向看台，又飞快将臀部朝向观众……等到男人们的欢呼声达到高潮，感觉已经把这些坏家伙折磨够了，于是我踩着高跟迅速转身，手臂仍然遮着自己。一片鸦雀无声。慢慢地，慢慢地，我一点点挪开自己的手臂，欢呼声又开始响起来。”
▲ 《外星脱衣舞女遭霸王龙后入》
好香艳的脱衣舞场景描写，但似乎有哪里不对。三只罩杯是什么鬼？（有没有想起《全面回忆》里超震撼幼年三观的，三个咪咪外星人……）
这是今年雨果奖最佳短中篇小说提名作品《外星脱衣舞女遭霸王龙后入》（Alien Stripper Boned From Behind By theT-Rex）的开头一个段落。小说的作者是斯蒂克斯·西斯柯克（Stix Hiscock），据说还是位女作者。
看看小说直白的标题、露骨的封面、令人忍俊的笔名，是人都知道这是一篇不折不扣的小黄文，学名色情文学（erotica），更确切说是科幻色情。我只是从开头截取了一小段还算不那么露肉的部分，至于后面更多不可描述的情节和场景，有兴趣的读者可去自行探索。
▲ 图片作者：Carlos Valenzuela
一篇科幻色情文是如何得到科幻文学最高奖的提名的？只能说它与近几年科幻界“小狗门”有关，是欧美科幻文化圈“内战”的苦果。具体就不展开了，有兴趣请阅读：
我们还是单独说说“科幻中的性”这个让许多人羞于启齿又“性致盎然”的话题吧。
别左顾右盼了，说的就是你。
科幻＋色情：别处没有的猎奇风景
维基百科将色情文学（erotic literature）定义为：色情文学包含虚构或事实的人类性关系的故事或描写，主要目的是为唤起读者的性欲。
很多黄文写手脑洞一开，将科幻与色情两个类型融合，创造出科幻色情这个混合种。通常是在两个方面体现科幻脑洞。
第一种做法是将性关系的双方（或多方）从传统的人类扩展至外星人、吸血鬼、僵尸、霸王龙等各种奇形怪状的生命存在。比如上文提到的《外星舞女》，女主角是有着三只乳房、乳房还能发射激光的外星舞女，男主角是一只人形的霸王龙，女主角在家乡星球还有一只触须怪男友。故事是传统的“救风尘”模式——霸王龙和外星舞女激烈地啪啪啪后，一心想帮助她修好飞船回到母星。
▲ 图片作者：Luis Royo
另一种做法是在一个科幻的背景设定下（比如外星球、银河帝国、远未来等）撰写色情故事，其好处是可以编出现实背景下不存在或不常见的性关系和性行为。典型的例子比如在BDSM界具有元老级地位的“高尔”（Gor）系列。
▲ 图片作者：Jane Fonda
“高尔”系列的作者是纽约城市大学的哲学教授小约翰·弗雷德里克·兰格。从1966年起，他以约翰·诺曼（John Norman）为笔名连续创作发表三十多部“高尔”系列科幻小说。故事均发生在一个反地球系统中的行星高尔上。在这颗行星上生活着多个种族，文明程度类似于欧洲古典时期，而最突出的设定就是女性自愿成为男性的性奴受其虐待。整个系列的大部分篇幅都用在描写各色各样的性驯养和性虐待行为上，情节本身乏善可陈。
▲ 《Gor》系列
也许是嫌编故事不过瘾，兰格教授还写过一本非小说叫《想象中的性》（Imaginative Sex），罗列了一系列BDSM的性幻想场景，并提供实用操作指南。正因为“高尔”系列和指南孜孜不倦的推广之功，兰格教授成为BDSM界教父般的人物。甚至在英国还曾发现以“高尔人”为模仿对象的性奴教派，规模达数千人之多。
无论是外星人作主角还是外星球作背景，科幻色情万变不离其宗，其目的与其他色情文学一样都是在于挑起读者的性欲。“科幻”只是给传统色情增加一些猎奇的色彩罢了。正如一些宣传语所说——厌倦了普通的性爱吗？来点科幻味儿吧。这也正是我们称之为“科幻色情”而不是“色情科幻”的原因。
异-性：科幻作家不羁的脑洞
科幻色情属于科幻皮色情核，科幻文学宝库中当然也有反其道而行之的作品。
传统上，科幻是一个男性主导、清教徒式的文类。60年代之前，很少有科幻小说将性爱作为主题。当然，黄金时代纸浆杂志上各色暴露的女性封面还是暗示了传统科幻男性导向的“软性色情”色彩。随着60年代民权运动和非主流文化的兴起，先锋的科幻作家们发现“性”不仅不再是不可言说的禁忌，反而成为提供另类文化想象、审视既有社会偏见的有力工具
▲ 一些上世纪的科幻杂志封面
菲利浦·何塞·法马尔（Philip José Farmer）被认为是打破科幻作品中性禁忌的第一人。1952年在他的中篇小说《爱人们》（The Lovers）中，一位语言学家与殖民星球上的外星生命产生禁忌之爱。小说的外星性爱描写今天看来似乎不算什么，但在当时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它曾先后被坎贝尔和高尔德两位大佬编辑拒稿，并被评价为“令人作呕和不安”。然而，小说甫一发表就以其成熟灵性的性主题描写轰动了科幻界，也为作者带来一尊雨果奖。责编是这样总结其价值的：“这篇小说非常重要……它会让很多优秀的科幻作家感叹‘我的天哪，科幻原来还可以这样写！？”
▲ 《爱人们》（The Lovers）
无独有偶，就在第二年，后来的科幻大师西奥多·斯特金（Theodore Sturgeon）发表了一篇《已然失落的世界》（The World Well Lost）。故事中，两名外星人是因犯有同性恋罪而私奔到地球的“情人鸟”，应外星当局的强烈要求，地球政府决定遣返它们回母星。然而，执行遣返任务的两位宇航员与其同病相怜，私下放走了“情人鸟”。这篇小说在当时的发表也是困难重重，甚至有编辑呼吁联合抵制它。而现在，小说已被公认为同性恋题材科幻文学的奠基之作。
进入到60年代，新浪潮科幻风起云涌，科幻中的性主题一夜之间百花齐放，令人目不暇接。就性而言，科幻成为美国流行文化中最开放的形式之一。且不说新浪潮巨擘奥尔迪斯、巴拉德、萨缪尔·德拉尼等的小说中直白而开放的性描写俯拾皆是。更具影响力的是，海因莱因在《异乡异客》中宣扬性自由理念，即使没有明确的性爱情节，这本书依然令道德卫士侧目，被嬉皮士奉为圣经。
▲ 《异乡异客》
就连克拉克和阿西莫夫也不曾“免俗”。克拉克在为《花花公子》写的短篇小说《我记得巴比伦》中，讲述了中国利用通讯卫星向美国不间断播送色情电影从而彻底击溃美国的设想。而在1972年的《神们自己》中，阿西莫夫钜细靡遗地描绘了外星球上的三种性别之间的性交行为（作者称之为melting）。这令阿迷们惊掉一地眼镜——这还是我们认识的从不写性爱的阿大大吗？据阿西莫夫在回忆录中自述，新浪潮作者经常批评他不会写性爱，那他就憋着劲儿写了这一部以作回应。这个回应的结果就是——一尊雨果奖和一尊星云奖。
与同性做爱，与外星人做爱，与机器人做爱、性别交换……你能想到的或者想不到的每一种类型的性关系都曾被脑洞开到天际的科幻作家所涉足。想要管中窥豹的话，建议读两本Ellen Datlow编辑的选集，标题分别为《Alien Sex》和《Off Limit: Tales of Alien Sex》。在这里，Alien并不是外星人的意思，而是异域的、奇异的、外在的意思，所以不妨直译成“异-性”。
▲ 图片作者：Oscar Chichoni
科幻作家笔下的性与科幻色情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科幻中的性是手段，而色情中的性是目的，是为了挑逗性欲。所以，即便小黄文的主角是外星人或霸王龙，它们也都会是符合正常人审美的人形。作为对比，让我们来读一读下面这个与外星人性交的片段，它来自于2009年星云奖得奖作品、凯济·约翰逊的《相濡以沫》（Spar）。我猜，绝大多数人看完之后别说性欲了，食欲都没了。
“他们各自都有洞可供插♂入，也有器官可以进攻。她的洞不外乎就是那些：眼睛、耳朵、鼻孔、嘴巴、阴♂道还有肛门。武器也都是常规武器：指头、手、脚、舌头，胳膊，腿。无非就是这些可以捅进什么地方去的零件。
那家伙不是人形生物，连两足生物都不是。它遍布纤毛，没有骨头——说不定也有，只不过她没摸到罢了。它的肌肉，或者可能是肌肉的什么东西，呈环形而非条状。它的皮肤颜色暗淡，上面薄薄覆盖着一层透明的粘液，基本和鼻涕差不多。它安静无声。她觉得它闻起来就像是冬天里湿漉漉的叶子，不过不久以后她就把那气味忘得一干二净，包括什么叶子啦，冬天啦，统统抛诸脑后。
它的攻受器官变幻莫测。它身上有黑色的裂缝，固定的凸起部位不时膨胀，可是新的攻点不停长出来，新的洞♂穴不断形成。它对这两种把戏都游刃有余。
它以上千种方式插♂入她，她亦报以插♂入。”
性与性别：科幻中的女性主义议题
在科幻中描写和评价性与性别，女性作家并没有缺席。恰恰相反，以小詹姆斯·提普垂、乔安娜·卢斯、勒古恩、阿特伍德为代表的女性作家掀起了一阵阵女性主义科幻的高潮。
刚刚在Hulu网上映的美剧《使女的故事》改编自加拿大女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1985年的同名反乌托邦小说。在故事中，地位低且具有生育功能的女人称为“使女”，她们被视为公有财产，分配到当权者家，被迫成为统治阶级的“性奴”和繁殖工具。而地位低下的男性，没有拥有女性的权利，也没有性交的资格，等同于“社会性”阉割。在这样极端压抑的背景下，女主角奧弗雷德一点一点地与命运抗争着，哪怕前路未卜。
▲ 《使女的故事》
阿特伍德曾说过，书中大多设定都取材于历史，很多事情都真实的发生在人类的发展进程中，并且依然可能发生在现在或未来。前几天老太太刚刚应宋明炜老师的邀请到卫斯理大学讲学，她告诉听众“我写的不是科幻，是推测性小说（speculative fiction）”。我想，结合这句话，从《使女的故事》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警示——这并不是天马行空的幻想，而是有理有据的推测。
我们不妨对比一下“高尔”系列和《使女的故事》，两者都是在写“性奴”，前者站在（某些）男性的角度津津乐道于女性的顺服和性虐待的细节，而后者则从女性视角出发，发出了“女权即人权”这样振聋发聩的呐喊。孰高孰低，自不待言。
其他女性主义科幻大作包括勒古恩的《黑暗的左手》、卢斯的《女性男人》（The Female Man）、奥莉维亚·巴特勒的《黎明》（Dawn）、琼·文奇的《白雪女王》（The Snow Queen）和娜萝·霍普金森的《午夜劫匪》（Midnight Robber）等。这些作品中不乏辣眼睛的性描写，但绝不会让你感到突兀或是对女性的不尊重，更不会以挑逗情欲为目标。
本土科幻中的性与爱
将性这个话题放到中国科幻的背景下，也许略显尴尬。因为长久以来的禁忌让我们很难在本土科幻中找到敢于直面这一主题的作者和作品。
王晋康老师尝试在自己的小说中不避讳地加入性爱细节描写，却常常因此受到读者诟病。台湾作者洪凌的“酷儿科幻”（queer sf）算是华语科幻中不多的对于外国Alien Sex和女性主义科幻的响应。韩松老师《美女狩猎指南》中的性爱狩猎场面很多读者颇感不适。
▲ 图片作者：Juan Gimenezgi
有两位年轻作者必须一提。一位是宝树，他喜欢将非常规的性爱关系以戏谐的方式融入情节，从而制造有趣的尴尬和冲突，典型的比如《在冥王星上我们坐下来观看》和《玩偶》。
陈楸帆处理性元素则更加大胆和前卫，他极善于以文字描摹多种感官知觉。他的《G代表女神》描摹了一位经手术改造后的石女，浑身都是G点，无穷高潮的尽头却是深深的悲凉。
“G女士深吸了一口气，沉身其中。快感，源源不绝的快感包裹着整个身体，她比水流扭动得更猛烈，眩晕，她呛了一口水，高♂潮永不止息地抽打着每寸肌肤、穿刺每个毛孔，疼痛，她有点后悔，试图伸手去关闭，滑脱，她竟然虚弱得无力从浴缸中坐起，重力拖拽着她往下沉去，粘滑的体♂液如暗流涌动，她的视野开始模糊，那种熟悉的时间凝滞感困着她，如同树脂困住飞虫。 ”
最后的最后，再列几个——你懂的——科幻肉文：《枭宠》《独家占有》《这不符合逻辑！》《星际炮友系列》《洞插乾坤》……
不客气 ：）
📝责编：兔子瞧
📝作者：三丰，AI级中国科幻观察者与资料控。幻译居、新幻界、星空奖、坐标奖、年度书目等等这些已消失或不知名的品牌后面都有TA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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