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Raeka 2018-06-02

科幻小说可以被看成是一种出现在错误时空里的故事:那些被困于当前时间线的作家们,讲述了一些超越了我们熟悉的现状的故事。从这个意义上说,科幻本身就是一种矛盾,带我们见识了在理性和秩序之间横冲直撞的非理性怪物。

从《科学怪人》到《热夜之梦》,从人造怪物到赛博格,科幻从诞生之初起,就与哥特有着纠缠不清的暧昧关系。哥特式科幻写出了我们对未来最深刻的担忧和恐惧,让我们在经历了混沌之后,把这个并不美好的未来埋在自己的想象中。

El sueño de la razón produce monstruos. (理性沉睡,心魔生焉。)

这是西班牙著名铜版画大师戈雅刻在作品上的一句话,针对的正是18世纪引以为傲的理性的光辉;而隐藏在光明背后的,是诞生于非理性的怪物。我们通常认为科幻小说是基于严谨的科学理论,是一种未来的现实主义,但其实当玛丽雪莱写下《科学怪人》时,潜游在幽暗处的哥特就成了科幻的另一位养母,那些令人不安的元素唤起了我们对不确定未来的恐惧和担忧。


戈雅的版画《梦魇》

作为文学界主流观点认可的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科幻小说,《科学怪人》不仅在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领域开辟了一个全新的角落,还在这个角落里塞进了诡异而令人不安的哥特元素。就像故事里维克特用墓地里偷出的尸骸创造了科学怪人一样,玛丽雪莱把哥特文学里零碎而矛盾的元素集合起来,嫁接到工业革命后蓬勃发展的科学文化上。这也让早期科幻在读者的心中几乎是与骇人的后代画上了等号。

如果从词源上看,哥特是东日耳曼民族一个分支部落的名字,这个部落在公元410年洗劫并摧毁了当时世界的中心罗马城,因此这个词最早是与野蛮和疯狂联系在一起的,是柏拉图式美学观点的对立面,催生了一种无情的刺激感。在文艺复兴时期,哥特变成了中世纪所有恐怖、阴暗、未知的象征,来自一个神圣与邪恶边界模糊的领域。

当理性之光伴随着启蒙运动和工业革命照进18世纪后,对绝对理性的追求让哥特开始有了一丝反抗和怀旧的意味:打破理性的束缚,回归到一个疯癫的中世纪,在超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的科技发明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在车库里用破铜烂铁倒腾出的玩具。因此,当玛丽雪莱笔下的科学怪人闯入公众视线时,他的存在本身就把维多利亚时期人们引以为傲的理性撞得粉碎,弗兰肯斯坦也成为了许多试图将自然与科技融合的科学家的噩梦。


非我:诞生于非理性的怪物


看哪,恐惧的阴影已经在永恒中升起!

……

在令人灵魂发抖的邪恶虚无之中,

孕育了怎样的魔鬼?

——威廉∙布莱克,《尤里森》


边界不清,这正是一个长期存在于科幻与哥特中的难题,或者说,对于具有哥特气质的科幻小说而言,最基本的问题就是如何划清非我之间的边界。

在玛丽雪莱生活的年代,这还不算是个太难解决的问题:科学怪人是非自然的产物,来自幽暗的坟墓,诞生在邪恶的实验室里。而这个故事之所以具有哥特和科幻的双重气质,是因为主人公维克特跨越了生与死的天然界限,一个凡人却扮演了上帝的角色,把本来不应该存在的生物带到了世界上。

美国家庭喜剧《明斯特一家》中的怪物们

随着科技的发展,出现了其他划分界限的方法。正如戈雅刻在铜版画上的注释所说,当理性被推到另一个顶点时,就可能创造出怪物。这在哥特小说里是用带有宗教性质的狂热展现出来,在科幻小说里则是对科学和技术的极端追求,金属机械取代肉体成为了现代社会的噩梦。

日本机器人学家森政弘在1970年提出了恐怖谷理论机器人的仿真度越高,人们对它越有好感,一旦超过一个临界值,就会突然跌入令人恐惧的低谷。例如《攻壳机动队》中的赛博格就挑战了我们对自我的认识。机器人是人,人是机器人,自然人和人造物之间的界限消失了,这些看上去和我们几乎一样的家伙带来了诡异的陌生感。弗洛伊德在《The Uncanny》中曾提出一个叫“unheimlich”的概念,这个很难翻译的德语词的意思是一种不像家的感觉,唤起了我们对非我的原始恐惧。

机器人是人,人是机器人


“恐怖谷”曲线


而另一方面,那些令我们害怕的经典哥特怪物不再是来自幽暗的旧世界或者诞生于超自然的力量,而可能是人类的变种,或者是来自遥远星球的外星人。

例如在理查德马瑟森的小说《我是传奇》中,用于治疗癌症的病毒变异,把未来的人类都变成了像吸血鬼一样的新物种,只有主角因为对病毒免疫,成为了世界上最后一个人。这部启示录风格的小说把我们对非我的定义倒了个个儿:当所有人都变成了吸血鬼,唯一正常的人类却变成了不正常的那个。而在乔治∙R∙R∙马丁的小说《热夜之梦》中,吸血鬼不再是神秘优雅的超自然种族,剥去了神话色彩后,这是些像人类的非人类。


在《我是传奇》中,未来人类变成了吸血鬼一样的物种

如果说安妮赖斯笔下的吸血鬼代表了传统哥特小说,那么哥特式科幻则是赋予了吸血鬼新的身份:他们是有着人类特性的异族,与人类之间不再是单纯的捕食者与猎物的关系,如果去掉吸血鬼这一人物身份,故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外星世界里。


疏远:前往陌生的时空


穿过了一些巨大的港湾,

我仿佛被传送到了另一个世界。

——华兹华斯,《索尔兹伯里平原历险》


苏珊桑塔格曾说,科幻小说是“建立在对灾难的想象之上的。即使面对未知的危险,无论是在科幻小说还是哥特小说中,都有一种逃离当下的冲动,离开这个我们所熟知的领域,去陌生的世界或时空。

传统哥特式的故事常常是发生在被人遗忘的过去,或者陌生的国度——无论是罗马尼亚的山区还是法国、意大利的小镇。这一点在科幻小说中更加明显,未来和异世界永远是激发灵感的元素。区别就在于,传统哥特小说中的灾难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科学怪人》中只有一位疯狂的科学家,只有一个令人生畏的怪物。而到了科幻小说中,这就扩散到了整个社会甚至整个世界,在一个反乌托邦的未来,从政治经济到科技文化都面临着危机。


疯狂科学家弗兰肯斯坦博士

科幻小说家雷布拉德伯里的《火星编年史》中,有一个他称为“Usher II”的故事,这是爱伦坡《厄舍府的倒塌》的火星版。除了发生在火星,半数人物是机器人之外,两个故事的情节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在爱伦坡的小说中,叙事者骑了一整天的马才找到隐藏在遥远深山的厄舍府;当他离开的时候,倒塌了的厄舍府又一次退回到了幽暗之中。在布拉德伯里笔下,这个故事被设置在了我们所不熟悉的外星球,而在这些对外星世界充满好奇,渴望征服荒野的探险家身上,我们也能看到爱伦坡故事里那位在厄舍府中四处窥探的叙事者的影子。

爱伦∙坡小说中的厄舍府


异化:一具被占有的躯体

我潜心于探索死的奥秘

……

从那些腐朽的骨肢、骷髅和堆积成山的残骸,

去求取那绝对受到禁锢的结论。

——拜伦,《曼弗雷德》


哥特小说中出现的自我毁灭经常被解释为一种疯癫之下对死亡的向往,因此许多故事主角都有着严重程度不一的恋尸癖。而在哥特式科幻小说中,这种对自我身体的迷恋面临着新的危机:当我们以血肉之躯去探索未知世界时,可能会遭遇邪恶生物的入侵,可能失去理智,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甚至变成非人的生物。

被占有的躯体在科幻作品中还经常与非理性和反理性联系在一起,无论是科学怪人、《我是传奇》中变异的吸血鬼,还是《攻壳机动队》中的赛博格,都让人担心他们随时会失去理智,造成大规模的破坏。而且这些生物不是自然产生,可以说他们从某种意义上先于人类一步超越了自然,因此他们拥有人类尚未掌握的能力——更强悍的力量或者结合了机械的躯体。他们造成的破坏很可能是灾难性的,而对此人类几乎毫无办法。

《攻壳机动队》中人与机器的结合

同时,关于自我身体的焦虑还可能来自于我们自己。当科幻作品中的人物在进行时空旅行时,碰见另一个自己可能带来意料之外的严重后果,克隆自己往往也以失败告终。人类身体和灵魂独一无二的特性不能容忍副本的存在,因此我们把有关另一个自己的故事解释为幻觉或者噩梦。正如在传统哥特小说里,那些犯下不可原谅罪行的灵魂是被魔鬼所占有的。


科幻与哥特的结合触及了我们不愿承认的感受,让我们在体会这些一直不被认可的疯癫与黑暗时,能用这都是故事来作为安慰自己的借口。对被困于当下时空的我们来说,科幻让我们能探索未知的世界,而结合了哥特元素的科幻展现了一个不那么美好的未来,让它只停留在我们的想象中,而永远不会变成现实。就像爱伦∙坡在诗中形容的:

我已经到家,

但我去过一个最最混沌的地方

——那里荒凉萧瑟

充满惊人的怪诞,

超越了空间——

超越了时间。



责编:糖匪


Raeka

Raeka,转码员,《不存在日报》记者,“冷僻故事”收集者, 兼容良好,在打字的间隙练习写字。




不存在日报是一个关注未来与科技的媒体,为你提供来自不同宇宙和时间线的新闻或故事。小心分辨,跟紧我们。因为,我们的指导单位是:未来事务管理局。


所有内容欢迎个人转发,谢绝媒体机构转载

加入我们:faa@guokr.com

投稿:faaoffice@163.com

未经授权使用会导致没有未来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