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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科幻,会让你看了开头就停不下来? | 冈恩专栏

2017-07-20 詹姆斯 ·E· 冈恩 不存在


 NON-EXIST DAILY

编者按:科幻小说常常产生于一个瞬间的创意,但如何开始第一句话,把这个创意变成完整的画面,却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琢磨。

未来局科幻写作营的学员们本周已经在搭建自己的世界了,那么如何让故事开篇独具魅力?来听听冈恩大师的这些忠告吧。

在小说中,一个吸引人的开头和一个美妙的结尾同样重要。但我曾对学生们说,如果开头写的不好。这个故事就根本发展不到结尾。

开篇的第一句话就必须牢牢抓住读者的注意力。当然,这并不是让你做标题党——像老掉牙的低俗小说一样,用一些噱头来糊弄读者——而是需要以巧妙的技术展现科幻故事的魅力,把读者推向完全不同的世界。举些例子吧,著名短篇小说作者西奥多·斯特金和Zane Grey’s Western Magazine 杂志的资深编辑Don Ward,曾经合作写了一系列西部风格的故事。他们还搞了个小竞赛,看谁能写出最吸引人的第一句话。斯特金写的是“最终,他们没有跳这支舞”,不过他后来承认Ward的版本更好,“他们从小木屋里破门而出,冲进雪地摆好架势。”

西部小说作者们常用的一种策略是“在第一段就把警长给崩了“,于是,故事里的每个人都会争相抢夺控制权,最后变成性命攸关的大事。科幻小说的一大挑战,就是让读者意识到故事中构建的世界有什么不同,或许还同时提供些线索,让读者得以循着蛛丝马迹,拼凑出这个或然世界的模样。

▲ 来源:Daily Mail

60年代早期,我参加了在加州圣塔芭芭拉举办的Westercon(译注:1948年开始的洛杉矶地区科幻奇幻类展会),当时,A·E·范·沃格特谈起了他的写作方法。在《科幻之路》第三卷中,我把范·沃格特称为“科学童话”(“fairy tales of science”)大师。他在一篇题为《科幻小说之错综复杂》(“Complication in the science fiction story”)的颇具开创性的文章中,讨论了如何用不超过800字,搭建一个生动的场景,并把自己脑中诞生的新想法塞到每一句话中。这样的叙事方法读来令人心潮澎湃,虽然有时你可能没法完全理解。(话说回来,范·沃格特的方法本来就是独一无二的。在圣塔芭芭拉的时候,他说每当自己带着一个尚未解决的问题入睡,醒来后总能找到解决方案,于是,他设了每隔两小时响一次的闹钟,这样就能把刚梦到的新点子及时记录下来。)

范·沃格特接着说,他一直在思考如何创作“科幻句子”。他并未解释什么才叫“科幻句子”,在我看来,这个词指的应该就是那些在现实世界中不成立,但在小说所构建的科幻世界里合情合理的句子。拿菲利普·何塞·法默的小说《远航!远航!》("Sail On! Sail On!")的第一句话做例子吧,“斯帕克斯神父夹坐在墙壁与激发电报机之间”。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激发电报机”这种东西(大概也不存在斯帕克斯神父这个人),但换到小说的世界里,这一切都显得自然。

▲《远航!远航!》插画

波尔·安德森曾指出,读者想从阅读小说中获得的,是意料之外和情理之中结合的双重喜悦,故事的结局必须超越读者的期待,但个中逻辑是清晰连贯的,要让读者在读完后觉得“天哪,这个结果太让我意外了,但我应该料到会是这样的。”虽然波尔·安德森说的是小说结尾,但对开头更是如此,线索就此埋下,以一种隐秘的方式,导向不可避免的既定结局。

50年代末,我从Caroline Gordon手中接过了一个科幻写作班,她当时制定的规则之一就是,故事的开头应该暗含结局。在遵循这一规则的例子当中,我最喜欢的是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他写道:“他是个独自在湾流中一条小船上钓鱼的老人,至今已去了八十四天,一条鱼也没逮住。”

科幻小说中的一个优秀范例是阿尔弗雷德·贝斯特的小说《令人多情的华氏度》(“Fondly Fahrenheit”),他是这么开头的:

他并不知道最近这几天我是我们当中的哪一个,但清楚这个事实:你可以舍弃一切,但必须拥有自己。你得自食其力,过自己的生活,对自己的死负责……不然你到死都不会明白自己究竟是谁。

▲ 插画师:Les Edwards

但需要指明的是,长篇小说的创作是另一种情况。读者对长篇故事的发展更有耐心,知道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愿意享受更悠闲的叙事节奏。

短篇小说则需要快速发展,尽快切入故事情节。新手作者们往往会慢悠悠地讲故事,就像是在加速跑向沙坑的跳远选手。艾萨克·阿西莫夫经常与Astounding Science Fiction 杂志(也就是后来的Analog)编辑约翰·W·坎贝尔讨论小说创意,有一次,他提出一个融合了宗教的机器人故事,但再与坎贝尔见面时,他说自己在创作《Reason》这个短篇时遇到了麻烦,这是他的第二个关于机器人的故事,引出了接下来的“机器人三定律”。坎贝尔说,遇到这样的问题,就意味着故事开始得太快了。阿西莫夫听取了坎贝尔的建议,开始修改,故事里的QT-1机器人“库蒂”在被工程师组装完成一周后,突然拒绝相信工程师就是自己的创造者,这也是《Reason》的故事开端。

我在本科期间尝试剧本创作时,一位教授给了我一本参考书,上面写着:扔掉你的第一幕。小说写作教材中也有类似的建议,作者应该舍弃第一章,换到短篇小说里就是第一个场景。编纂者说,开篇的这些素材都是作者用来进入状态的,对读者来说并没有多少价值。

很多年前,我偶然在《星期六晚报》或是《科利尔》上读到一则故事,它的第一句这么写:“一则故事就像一条小狗,应该从中间靠前一点的地方把它拎起来。”

一般来说,所有的忠告都有例外——故事其实应该从真正进入主题的地方开始。以《Reason》这个短篇为例,这个故事的主题就是机器人库蒂拒绝相信鲍威尔和多诺万这些体能孱弱、智力不高的人类创造了它,其他机器人的质疑更让它确信机器人和人类不同。作者应该在故事一开始,就让读者置身于最紧张的情景下。

▲ 来源:wikifiction.blogspot.co.uk

这样,对背景信息的阐述才能在必要的时候补充进来,但这往往是不必要的。我所说的“阐述”,是关于那些作者想让读者看到,而读者往往并不想看到的信息。一旦读者心中浮现了疑问,它就变成了读者想要知道的答案,这一切靠的就是给读者以动机。

亨利·库特纳和他的妻子C·L·穆尔就精于此道,他们创作的故事《私家侦探》(“Private Eye”)开始于一场发生在大城市办公室中的谋杀。故事中两个人正在吵架,一人拿起装饰用的鞭子抽了另一个人,而被打的人从桌子下面抽出一把装饰刀杀死了先动手的那位。故事在这里突然转换视角,有另外两个人目睹了这桩惨案的发生。

这时,库特纳才告诉我们,有人发明了一种机器,可以读取光波在周围墙上留下的印记,从而得以追踪案件发生的原因。当犯罪动机可以被这样追查时,只有预谋已久的凶杀才会受到制裁。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讲述这场天衣无缝的谋杀怎样露出马脚,就像阿尔弗雷德·贝斯特在他的小说《被毁灭的人》(The Demolished Man)中提出的概念:在能实现通灵的社会中,一个人如何与谋杀撇清关系。贝斯特同样也在第一章就描写了谋杀的场景。

▲ 来源:《被毁灭的人》封面

但在这两个例子里,对场景的解释都是在行动发生之后才变得有意义,读者会把这些解释当做是对开篇引发疑问作出的有趣回答。更好的做法其实是不解释,用故事中人物的行为代替语言:展示而非叙述。一篇精心雕琢的故事应该像舞台剧一样,读者——或者说观众——可以对情节做出自己的理解,而作者并不作过多的说明。

掌控读者的阅读期待是一个故事成功的关键,全篇所要回答的问题应该在一开头就提出。这个问题可能很简单,比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时候是“这个人物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角色该怎么从绝境中脱身”。最微妙的问题是“为什么选择这种叙事方法”,“人物为什么会做这些事”,以及更进一步的,“为什么这篇故事会用这种措辞,或者这样的句法结构”。

我们读不下去的故事,往往都没有提出恰当的问题,或者没有回答提出的问题。也可能是文章风格与主题不符,比如把塑造人物为主的故事,写成了一场动作戏,或者更常见的情况,明明是动作戏,却非要描写人物的内心冲突。

其实,这两种手段合一的方式,如果运用巧妙还是可行的。一个重在动作的故事中,有一个内省的主角,描述方式也符合反省的主题,就能把故事拔高一个层次,而不至于落入俗套。比如迈克尔·毕肖普的《流浪番茄》(“Rogue Tomato”),出身于工人阶级的主角和他使用的上流社会措辞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开头令人印象深刻(其中还有对弗兰茨·卡夫卡和菲利普·K·迪克的致敬):

菲利普·K 一觉醒来,发现一夜之间,自己从一个左右对称、体态完好的人类,变成了……一个圆滚滚、没有四肢的肉体,绕行在一颗巨大的、雾蒙蒙的红色恒星旁。事实上,凭着投影于他简单意识中那少得可怜的灵光,菲利普·K 觉得自己是一颗番茄,一颗大小和质量都和火星差不多的番茄。

▲ 来源:adweek.com

捕捉好创意的方法之一,就是在传统主题中改变一个或者几个元素,用全新的视角去观察,构思更令人满意的回应方式。加拿大科幻作家罗伯特·索耶是一个典例,他的小说《未来闪影》(Flashforward)被改编成了同名电视剧,故事主角们因为一场科学实验的副作用,亲身经历了各自的未来。

但这并不是说作者要满足读者的每一个期待。有时候阅读的乐趣就在于,你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故事提出了一个通用的回应方式,但在复杂的情节发展之后,你会发现这回应不过陈词滥调,较为实际的处理方式才更胜一筹。

因此,一些作者选择对科幻小说做出有奇幻色彩的回应,比如罗伯特·西弗伯格的小说Kingdoms of the Wall,讲述了一场透过暗藏的危险寻求启示的探索,在抵达山顶时,故事就变成了科幻小说。迈克尔·斯万维克的小说《铁龙神女》(The Iron Dragon’s Daughter)开始于奇幻大陆,但场景描写颇有狄更斯的风格,当读者发现,年轻的主角是从现实世界被绑架到奇幻大陆的时候,这篇小说的科幻感才展现出来。

▲《铁龙神女》插画(插画师:Geoff Taylor)

这大概就能解释,为什么以柴纳·米耶维的《帕迪多街车站》(Perdido Street Station)为代表的这类“新怪谭”小说,通过结合科幻和奇幻,或是用现实主义细节和背景故事取代常见的奇幻桥段,最终得以形成其独特魅力。有时候,作者可以活用这些类型文学的基本阅读模式,扩展类型的边界,或是让小说有更多可能性。

最后,一段精心雕琢的开头也是给读者的指引,首先要明确类型,然后铺垫情绪,让读者准备好大笑或是垂泪,紧张地屏住呼吸,或是感到背脊发凉。开头就暗示了人物成功解决问题,获得不错的结局,或延续意志、给他们决断的能力,或让他们害怕失败。(除非作者有意为之,让角色性格更接近现实人物的复杂性和模糊性。我非常钦佩这些打破规则的作家,有些时候这种做法能行,但大多数时候效果并不好。)

对作家而言,唯一能依赖的就是写作技巧。虽说技巧并不总是能帮助作者翻越创作中的高峰,还需要天赋、灵感和投入,但它就像登山者的工具和经验,当前路险峻的时候,总是能帮上忙的。



作家们都喜欢有规则可循,无论是学到的还是自然获得的,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不同的文类都有不同的要求,即读者的期待,这些要求形成了一些规则。马克·吐温有一个列表,海因莱因也有自己的,规则让我们能理解自己的感知过程,以下是我给自己定的几条:

  • 思考科技、科学和灾变会以怎样的新方式改变这个世界。科幻读者期待新的想法,或是赋予常见构思以新的创意。

  • 广泛阅读。如果不知道已有哪些想法,就不可能想出新的。

  • 给自己创造的世界加上细节。科幻把背景故事前景化,因为围绕着“变化”这一核心,你能创造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而这样的世界就是故事的主角。

  • 创造能融入这个变化了的世界的人物。如果说文学讨论的是人类的境遇,科幻讨论的就是环境变化如何改变人性和人类的处境。

  • 解决世界中的问题。如果说世界是故事的主角,那结尾必须解决提出的问题,即使是靠人物的失败、屈服或接受来实现的。

  • 如果能写传统小说,就没必要写科幻小说。为了发表而牺牲现实世界,实在是太划不来了。




* 附英文原文:

关键词:#科幻研究# #冈恩#  

🚢 制图:二向箔管理员

📝 责编:兔子瞧

📝 作者:詹姆斯·E·冈恩(James E. Gunn),美国著名科幻作者、研究者和评论家,科幻黄金时代的见证者,代表作《科幻之路》。

📝  译者:Raeka、Kinz / 校对:兔子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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