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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满足三个愿望,你愿不愿意出卖灵魂?|韩国科幻

2017-09-09 郭财植 不存在


 NON-EXIST DAILY

编者按你会为了什么出卖自己的灵魂?自从拥有了意识,人类就没有停止过关于这个问题的思考。对浮士德博士来说,是终极的知识和真理,对道连·格雷来说则是永恒的青春美貌,未来我们会面临怎样的诱惑?

本周的韩国小说将带你见证一场赛博时代的灵魂交易,将精神系统转移到电脑里,是否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本篇小说约11000字,阅读大约花费20分钟

出卖灵魂也赎不回本钱

作者|郭财植

译者|王瑾 

我见到的第一个UBR公司的人,是一个看起来很精神的男人。他穿着纯白的衬衫,长相清秀,脸上没有一点儿瑕疵,看起来像是从没在办公室外工作过的人。

虽说是初见,可他的语气十分熟稔,就好像和数万个我这样的人打过交道似的。

“请向我公司许下三个愿望。我们会实现您的愿望(委托),但您的灵魂也将随之卖给我们。”

接着,男人就像世界上其他的生意人一样,发出商业性的笑声。

“如果我把灵魂卖给你们,我会怎么样?”

我想象着出卖灵魂的意思,莫非是把灵魂卖给他们之后,死后我会被关在地狱永远不得超生,或是会变成恶魔的奴隶,一举一动都要听从恶魔的指令。

▲ 来源:iai

然而我的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不过数秒而已。我的想法太愚蠢了。UBR公司再怎么手眼通天,也只是一家依照大韩民国商法注册的股份制公司而已。经营范围也只限于人世,那些需要呼吸空气的高管和职员也都只是普通人类。恶魔不论把简历写得多么天花乱坠交到UBR公司手上,不论面试,单单材料审查时就会被刷掉。哪怕他们想在网上买一股UBR的股票,身为恶魔也没法拿到公证的认证书。

 “这对代理,也就是您的日常生活没有一点儿影响。等到您去世之后,我们才会开始行动。”

偏偏男人的解释好像开始和地府有关了。这不禁让我更懵了。但他接下来的话果然还是人世间、现实中,大韩民国市场中才会发生的事。

“代理您去世之后,我们公司会最先带回您的尸体。当然,我们这边只是暂时借用一下,马上会还回去。到时候,不管是火葬还是土葬都随您家人处置。”

“你们要用我的尸体做什么?”

“我们会通过信号感知器读取您脑细胞的神经信号连接状态。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调查您大脑中留存的所有与精神活动有关的信息,并存储到我们的计算机服务器上。仅此而已。这样您的大脑就能再次运转了。”

“把我的大脑读写进电脑里?您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公司正在运营一款大脑模拟软件,这些都是上传进去的实验素材。这样一来,大脑模拟软件按照先生您的精神素材运转的话,就好像带着先生您的记忆和性格在活动一样。”

“这怎么可能?”

“当然,能不能这样顺利进行还要看实验结果。就我们现在的经验来说大致是可以的。我们公司的开发小组也想观察它是不是能按照计划的那样每一个细节都完美运行,如果有问题的话就立刻纠正过来。”

这种技术是前年轰动一时的热门话题。我自己也看过有关的文章。所以我很好奇,为什么一年之后的现在,人们居然不再关心这项把脑信息全部转移到电脑中的技术了。

男人接着说道。

“这种技术刚面世的时候人们都争抢着要做。毕竟,将精神从肉体中解放出来,放进纯粹精神活动的空间里,用电脑运转起来,这才称得上是进入了只保留了纯精神的新境界,也可以说是进化到另一个次元。到那时你就可以不受外部环境影响的活下去,与永远的生命别无二样。因此也有人说这才是真正的永生。”

“永生?”

“是的。那些有钱人和聪明人说这也算得上是把灵魂抽出再上传,要求在死后把自己的大脑信息上传,进而让他们获得永生。”

“然后呢?”

“啊,我不知道我说出来是否合适,既然您问起我就简单地介绍一下好了。”

男人的语气始终不能脱离商业口吻。

“但是没过多久又开始出现另一种说法。说这个技术仅仅复制了大脑连接状态而已,只是做了一个自己的复制品,并不是真正的延长了自己的生命。他们声称大脑内神经信息应该是脑神经细胞内无处不在的多种物质和复杂细小的分子一个一个分解成电子的模拟性整体,读写神经连接状态并转换成数据,不过转移了整个神经活动状态的55%而已。”

“因此这项技术才突然遇冷了吗?”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们至少还可以尝试宣传:让人们不要拘泥于传统物质上的自我观念,要追求物我一体,无我之境等等这些废话。或者通过只要把大脑的主要信息复写进电脑里,电脑就完整继承了那个人的精神这样的话来巩固舆论阵地。偏偏那时最先将大脑信息转入电脑的人开始出面传播自己所谓的经验体会。”

这件事我在一篇文章上也看过,好像是叫“骇人的真相”什么的。

“在电脑模拟器里苏醒的人类精神意识与现实中真正活着时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那种感觉就是,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好像是透过一个屏幕看到的,声音也很飘渺,听起来很怪异。那种情景,就像是你没有活生生的坐在那,而是被锁在漆黑的海底深处一样,十分诡异。虽然可以通过视觉、听觉和触觉来感知外面的世界,可那就像是通过潜望镜偷偷向外窥视似的。这让人感到十分苦闷。”

“也就是所谓,在你亲身感受前永远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样子。”

▲ 来源:《黑客帝国》

“所以我们公司的服务器具有让人区分不出那是幻象还是现实的功能,就好像某种药物。只要采用这种方法,人的各种感觉就不再那么清晰,那种憋闷的感觉也就一扫而空了,剩下的只有自然、轻松和舒畅的感觉。就好像吃了止痛剂就不再感觉到疼痛一样。结果这么一来,又开始有传闻说,这只是让人在迷醉于药物、精神不清醒的痴呆状态下永远存续下去而已。提取出死人的精神让他永远泡在药物中,变成只知道嘻嘻哈哈的傻子,永远关在电脑里,这种行为堪称用心险恶等等。”

“还是那句话,亲身感受前是不会明白真相的。”

“不只这样,您知道甚至还出现了什么传闻吗?说我们公司的项目还处于实验阶段,感觉和感情都不能百分百的准确体达出来。所以只要出现一次失误,那个人就会持续感受到无法想象的巨大痛苦,再出现一次失误,就会被无法描述出的巨大恐怖感包围。您说,这传着传着,是不是就开始传些屁话了?”

我却开始好奇男人使用屁话和废话这两个词的真正用意。是废话表达的感情色彩更强?还是屁话表达的不可信色彩更浓呢?但是从他暧昧的叙述中,我已经清楚地明白为什么人们对于把精神信息读写进电脑里这么深恶痛绝了。

“事情就是这样,最近,我们即使想进行实验也没有志愿者了。所以现在公司方面拿出相当一部分资金,命令我们去获取实验用的精神信息。有报告说,如果我们公司想进入下一阶段的话,一定要先做到完美模拟人类的大脑才行。”

“所以你们才来找我吗?”

我一问出口,男子笑了。这次不是商业性质的笑,而是真实的、非卖品性质的笑容。

“深究起来的话,其实是您找到了我们。您不是下载了‘将无趣人生变精彩的许愿App’嘛,设置软件的时候不是有很多权限许可询问来着?”

“允许获取位置信息,允许读取SD卡……之类的?”

“在最下面,有一个允许交涉卖出灵魂。”

“我之所以会下载这个让无趣人生精彩起来的许愿App,是因为我以为这是播放小猫趣味视频之类的软件,而你们居然还在App里添加了要出卖灵魂的权限项目?”

“因为大部分人都会允许的。哎呀,您干嘛这个反应。仅仅是交涉的话还是合法的。哪怕现在代理您拒绝的话,我们也会马上就撤回。”

但是我根本无法拒绝。我那时候真心想着,不管卖给谁,只要把我的灵魂卖出去了就好。那时我不认为自己的灵魂有多宝贵。首尔满大街都是愿意按照最低时薪,给我几千韩元,买我一小时的人。

“说到愿望,任何愿望都能实现吗?我想征服世界,做几千年的皇帝。这种也能实现吗?”

“不可以,代理。这怎么可能实现呢。”

男人的叹息声让我感到羞愧万分。

男人拐着弯地又解释了一遍,说自己是UBR计算机公司——一家软件公司的人类,而不是传说中的恶魔。在交易之前,双方需要确定三个能够达成共识、难易程度适当的愿望。当然这些愿望必须是UBR公司的财力物力能够支持的,并且不能给公司带来太大的损害。如果对方认为UBR公司能够实现的愿望太渺小,直接拒绝交易就可以了。

 “就是这样,用三个愿望来交易。在这里签名就好。”

我们可以之后再商议三个愿望的具体内容。听完男人的话,我在“作为以上种种服务的代价,甲方同意将灵魂所有权移交给乙方”的字样旁边签名栏处落下签名。

就像众多出卖灵魂的人一样,我出卖灵魂的理由也和爱情、嫉妒相关。因此我许下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让那个女人和我相爱。

她的魅力就像是风暴一样。我时常惋惜自己没有足够的文字功底来描述她的美。哪怕只是她从远处走来的样子,也像是舞蹈般优美。听她说话我会疑惑,以后能否再碰见将这些话说得更好听的人。她眨着一只眼,用另一只眼微笑时的表情就像魔法一样动人。

她拿起盛有可乐的杯子啜饮,一边说道,“这时候就应该这样喝啊,慢慢享受泡沫由于碳酸炸裂后,那一点点小水珠沾在鼻子上的感觉。”

就是这句话,让我彻底爱上了她。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这句话会成为我爱上她的关键,我也给不出合理的解释,毕竟我可是连灵魂都卖了的人。

之后我见到的第二个UBR的职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烫了一头卷发,就是大家获得人生头一次成功之后会烫的那种。

“所以,代理您的愿望是得到这位女士的爱,对吗?”

“是的,你们只要让她爱上我就行了。”我因为太过害羞,脸都涨红了。

女人对我说,“由于那位女士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格,所以我们无法调整她的想法让她爱上你。目前首要问题是,这项任务不能以那位女士为主体进行。我们能做的,不是左右那位女士的行为,而是把代理您打造成那位女士会爱上的人。”

这下我更无地自容了,而UBR公司的方案加重了我的这种念头。

UBR的方案并不复杂。只是让一个人获取另一个人好感的普通手段而已——尽可能地掩盖缺点,尽可能地放大优点。只是一般来说,人很难客观冷静地评判另一个人的缺点是什么,优点是什么,所以这种方法其实也并不简单。亲近的友人或亲人很难看到一个人的缺点,所谓恋爱专家等人也很难正确评价一个人的优点。

而UBR的人工智能软件在输入我的个人资料、人生经历、说话口吻和动作范例后就能做出比任何人都要客观冷静的分析,而且还会给出具体指示,包括该如何行动、如何说话等等。同时,也规定了禁忌——绝不要在她面前做出某种行动,或者说某些话。“每次通话时,电话上的人工智能软件都会提供对话模板并分析那位女士的聊天取向,然后会给您下一步的指示,您只要照做就可以了。”我按照UBR职员的话开始了行动。UBR的软件在给我指示的同时,也传授了几个方法,让我看起来更贴近于她幻想中的人物类型。我都照做了,最终她和我相爱了。

▲ 来源:《黑镜》

从那之后两周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一直沉浸在比恒星核还要炽热的爱情中,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过了那段时间,和我亲近起来的她终于开始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平凡的普通人而已。而我被包装得如梦般的华丽外表,终究也被打破了。她接二连三地发现,我对生活的态度、我的性格、我的客观条件等等这些自身固有的问题,让她倒尽胃口。

所以,从第二个月开始,她和我的关系就渐渐恶化,我再也没有信心说她还爱着我。没过多久,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索然无味。在一起时幸福的低语更少,不悦的争执更多,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提出分手,也没有命令我滚,或是让我出国之类的。我不知道她是出于惯性还是迷恋,她做不到一次性斩断这段关系。

“请恕我直言,难道不是因为同情您吗?那位女士的性格中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因素。”再次见到UBR的职员,听完他的话后,我才彻底明白了我们的关系为什么能这样一直拖拖拉拉地不断。

她很清楚,我有多么爱她,能与她相恋我有多么开心。所以她也明白,当这段关系破裂后,我会遭受多大的打击。对于带给别人痛苦这件事,她会感到不安,有着恻隐之心。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每次见到世上的不幸之事都会为之叹惜,而事实上,我爱的也正是她这个样子。

 “就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两位也不会有太大的进展了。不如代理先生您主动提出了断怎么样?”UBR的职员这样说道,他也很清楚我会怎样回答,我终究还是没有那份勇气。

“这算什么?你们不是说过会帮助我实现爱情的吗?”

“但是,您的条件里并没有说要持续多久不是吗?况且,能够永远处于热恋期的爱情应该也不存在吧?现实中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们就帮您实现到什么程度,仅此而已。推翻一切原则,实现不可能的事您就会开心吗?”

听完这话,我再也没办法做更多的要求。

两周。仅仅是我漫长人生中的两周,我扪心自问,是否有必要把我所有的一切换做筹码压在这两周上。我反复思量,最终的结论只能是:没错,值得。

“那么就当作第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了吧。”

为我处理第二个愿望的UBR职员,是一个话很少的长脸男人。他看着电脑屏幕,我的愿望内容已经写进合约里了,“希望能找到永无解雇之忧的好工作,这就是您的第二个愿望吗?”

“没错。”

之后男人一直沉默不语,默默地盯着合约看。我们明明坐在一起,可他的话太少了,只有我一个人在说个不停。

“最近,因为人工智能机器人的出现,自动化工作多了很多。我现在就职的公司所下属的工厂也是,除了两名机器人的管理员还是人类之外,剩下的工作全都交给了机器人。现在,连简单的行政援助工作也都换上了人工智能机器人,会计和法务方面的业务也有一半都交给了机器人承担。研究开发小组里,打下手的辅助人员也换成了机器人。现在这个世道,无论是谁,都有可能因为机器人而变成失业大军的一员,我现在只希望自己不会下岗。”

在我唠叨的这段时间里,男人一直沉默不语。就在我考虑是否还要多说点什么的时候,男人在电脑上打开了另一份文件给我看,并且终于开口了:“只要在这里签名,您的愿望就达成了。”

屏幕上显示的文件是一份名为“聘用阁下为UBR职员”的雇佣合同。

作为开发人工智能机器人的电脑软件公司,UBR一开始就预料到会因为自己开发的产品,导致市场上大量人员失业。果然,如今的局面也是这样。所以,UBR职员为了自身不落到这个处境,在产品上市前,为了确保自己不被公司解雇,就提前准备好了复杂全面的规定、合约等规则,以及相应的雇佣安全机制,这件事非常出名。UBR的看护机器人让护士们失业了,UBR的战略软件让军人们失业了,然而与此同时,UBR公司的办公室里却连一台清扫机器人都没有,仍然由人工进行打扫。

我想,这个世道,没有比UBR公司职员更稳定的工作了。我立刻在雇佣合同上签了字,我的第二个愿望就这样简单地实现了。UBR是比世上任何公司都要安稳的公司,而我现在已经成为这家公司的正式员工了。

▲ 来源:The Verge

但是,到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我就明白了一点,这里将会打破我的种种期待。

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再发达也代替不了人类员工的原因就在于,UBR的职员和他们的业务紧密联系在一起。因为哪怕是在草创期,UBR职员们的工作就和人类的感性领域,以及创意发散等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工作指示事项上甚至明确规定,考虑到感性,办公室里负责打扫的职员,必须购入有花纹的抹布,抹东西时的节奏也要有创意性。

然而没过多久,发达的人工智能就能更客观更复杂地思考人类的感情了。甚至普通的人工智能,都有能力轻松模仿普通人类的创意水准。不是UBR公司职员为了展现感性,而纠结于幻灯片字体字号的那种问题,UBR最新型人工智能可以做到的,比那要复杂得多。

他们很快实现了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证据,UBR的人工智能在感情的操纵上比人类更加优越。回想我第二个愿望的实现时,在给出创意性的答案上,UBR的人工智能也具有不凡的能力。

这样一来,被UBR公司判断为不可被人工智能代替的“人类的价值”只有一样。那就是给人一种“支配人类的感觉”。

“这话是什么意思?”在进入UBR的第一天,我向某个科长问起。

那个人用带着众秘书出行的公司社长为例向我说明。现在的UBR机器人在公司社长外出时,可以完美地完成秘书工作,只要把一台机器人设置为同伴移动模式,一起出行时它就会自主行动、开车、工作,从贴身保护到联系处理紧急事务,所有的事都可以交给机器人去做。但是,社长本人认为,比起机器人,带着三四名人类秘书出行,由穿着妥帖西服的人类司机开车,会更有气派、心情更好。不仅如此,在周围人眼中,比起带着机器人进进出出的人,带着人类出行的人看起来地位更高,也更受人重视。

无论拥有多少性能优越的机器人,它们能处理多少事务,也无法给人自己“下面”领导着很多人的感觉,这是UBR人的结论。

“无论机器人能做多少事,也做不了提着包跟着走的打杂事务。如果只是以多拿包为目标的话,旧时的起重车一次就能装载成千上万个公文包不是吗?带着人出行的那种派头,感觉上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科长本人更喜欢用打杂的、逗乐的这些以“的”结尾的词,因为他坚信贬低别人就能让自己显得更加老练。

这么一来,这家名为UBR的公司内部运转的情景,可称上的是人味儿很重了,比得上大夏天里被汗湿透的登山服。

20世纪职场的各种陈旧习气原本只在复古电影里出现过,而今却在UBR公司里,如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一样大有死灰复燃之势。在这里,人们说今天中午的吃饭地点要由“老幺”决定时,你要这样理解:其实是让后辈自己揣摩前辈心里也不清楚、但可能会满意的地方,再向前辈建议。这里是一个充斥着联动感受空间感的地方——下属都能通过心灵感应找到上司喜欢的聚餐地点。况且,组长是一个因为不想照看孩子,所以下班后也不回家,反而到处闲逛的纨绔,但是就这样的一个人,看见组员比自己早下班,也会勃然大怒,并且丝毫不觉得自己持身不正行为唐突。这里也是一个共有四次元时间感的地方——大家处于不同的时间线上。

一时间,连指责也变得无趣起来,不管对谁、不管在哪,张口就骂的旧时劣习在这家公司里通过成千上万种形式萌芽,进而彻底壮大起来。

这些烂事并不仅仅是存在于办公室里面。改换成公司聚餐、研讨会、游园会、联欢会、研修、周末登山活动、职员同心祭典之类种种令人腻烦的名目后,像污水一样渗透进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每天我无数次地想,这些人都在干什么,这家公司究竟靠什么赚钱,我究竟在做什么工作?然而每次思考后,我总能更坚定这样的想法:“啊,这家公司的职员结构果然是人工智能绝不可能代替的。”

这样就说得通了。就算倒酒机器人十分方便,甚至懂得将烧酒和啤酒混合成鸡尾酒的十种方法,然而在酒桌上,在自己身边放上十一个机器人,给它们注射酒精混合物,导致它们功能障碍,让它们丧失平衡感和判断力,让这十一台机器人走路全部都左摇右晃的,这些公司的老爷们又能从里面得到什么乐趣?对于这些老爷们来说,有趣的在于只有人类能感受到的痛苦。

我曾试图自我安慰:在现在这种全民失业的时代,在这里至少不用担心被解雇,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下去,仅这一点就有坚持下去的价值。虽然我也知道,这份工作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人的心性,但就算如此,我还是每天催眠自己——没有别的地方了,没有别的地方了。

就如我许下的第二个愿望,这是一份不会被解雇、在外人眼中还不错的工作。虽然这里的每一处都欠骂,但是和别的工作比起来,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这里更好。所以就这样,我的第二个愿望也算是实现了。

我开始了每天在对上班的厌恶中醒来,在对明天还要上班的厌恶中睡去的生活。但是,这是我自己的愿望。即便如此艰难,我的人生还是有希望的。因为我还有第三个愿望。

“您的第三个愿望是希望正在供职的公司变得高效起来,发展成为先进企业吗?”

第三个愿望的负责人并不是人类,我第三个愿望的负责人是个机器人。

▲ 来源:PicQuery

UBR公司认为,就算特意将机器人打扮得和人类一模一样,但再精致的装扮,也还是会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不自然的怪物。为了给人以亲近感,UBR的机器人全都保留了机器人本来的面貌。UBR公司将机器人的外貌设计成了大部分人小时候在动画节目上看过的那种旧式笨拙的机器人模样。来见我的机器人也是一副挂着螺丝和灯泡,头上插着天线的玩具模样。

“是的。”

在我回答时机器人一直盯着我看。

机器人的面部由于设计效果本来看起来就很亮,再加上没有表情功能,所以我很难猜测它看着我时在计算些什么。也是,本来大部分的机器人在设计上,表情功能和内部判断计算功能就是两套完全不相关的系统,就算让它试着做出表情,我也读不懂,因为他的表情并不能反映他内部计算的结果。

所以,我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想象机器人的内部计算机在想些什么。按照推算,机器人拥有相当出色的情景判断模拟能力,那它应该能察觉到我在打什么算盘。如果公司变好,我的处境自然也能好转。万一公司变好之后我成了无用之人,而被公司解雇的话,那么第二个愿望就被破坏了。那么UBR方面作为违约方,之前的合同也就自动作废,这么一来至少我不用出卖我的灵魂了。

机器人恭敬地对我说“慢走,日后再见”之后,就离开了。接着UBR公司开始努力成为更好的公司。

UBR公司决定先向子公司和合作商的高层询问意见,而这么多公司的高层人士竟然都认为最大的问题就是公司内没有“人才”,寻找能适应公司又有能力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但这是个大难题。

 “特别是,有能力同时又能在公司长久呆下去的人几乎没有,现在的年轻人都太娇气了。做个一两年觉得不行,便辞职换一家公司。真正稳重又舍得下功夫为公司奉献、有韧性的职员几乎没有。而且,这种事,不是单看简历或者面试,就能轻松了解到的。”

UBR特殊小组询问道:这个问题是否真的很严重?大家都回答确实很严重。

“问题当然严重。在公司里待一两年的话正是已经适应公司,学到了东西开始做事的阶段了。在那之前其实一直是公司在教育并训练员工,同时还给他们发月薪。如果偏偏到了那时无法坚持下去,作为公司就是投入了财力物力,却没有回报,所以这个问题是相当严重的。不论如何,难道没有办法在选拔人才的同时,就提前把坚持不住早早逃跑的人,和能坚持到底的人区分开吗?”

就这样,UBR立刻开始了努力,他们搜索资料,将公司里工作了很长时间并且一直在升职的人,和过去在公司待了一段时间就坚持不下去的人分门别类,接着从多角度对各种原因和背景进行分析,找出他们的区别特征。

在这场分析工作中,UBR公司人工智能的庞大力量被彻底动员了起来。地球上的任何人类都不了解其细节构造,已达最优化的UBR专用神经网软件通过随机森林模型、贝叶斯概率模型、隐藏的马尔科夫链等模型,以大量信息为基础,在拥有巨大容量的计算机中进行了这次简单的分析工作。再加上充分利用了永登浦张量抽空分析法、香港量子时空间分析法等最新的人工智能理论,UBR终于找到了方法区分这两类人。

就这样,UBR创造了复杂的分辨法。这套方法将面试人的过往经历、成绩、声音和脚步等多种要素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来预测这个人能在公司坚持多久。

▲ 来源:CNN

UBR分辨法中观察的主要因素包含种种细枝末节,包括询问面试者喜欢看哪种电影,让面试者简单介绍一下《兴夫传》,听取面试者对自己价值观的自由论述。还有一道问题是问在21世纪初出道的“东方神起”组合中,哪一位成员的头发看起来最浓密,并测定面试者做出回答所需的秒数。这个分辨法甚至还会调查面试者的血型,不是像20世纪的巫师们那样,简单粗暴地通过ABO血型来区分人的性格,类似A型是小心谨慎,O型是外向活泼这种。而是直接通过机器读取和MNSs及路易斯达菲血型有间接关联的几种基因序列,分析碱基序列序列,最终和遗传特性建立联系。这一切分析的结果,能让UBR公司预测哪些人不能在公司久留,哪些人会长久留在公司并一步步晋升。

UBR分辨法面世后不久,就掀起了巨变。事实上,UBR的子公司和合作商比UBR更早开始改变。人们采用UBR分辨法来评价别人,人工智能不会雇佣那些“在公司不能久待、很快就会离开”的人,只会采用那些被评价为“能在公司里坚持很久”的人。不止如此,公司已雇佣的职员中,那些被评价为“很快就会离开”的人也都被解雇了。

UBR分辨法在整个商界掀起了巨变。UBR分辨法开发成功的消息并不是一个秘密,公司将这个分辨法本身当作商品售卖,让其他公司也能采用。各公司的经营人争先恐后地引进UBR分辨法。后来不仅仅是企业,连公共组织和学校组织,甚至连同好会和联谊会等,但凡会有各类人士相聚一堂的组织里,都会采用UBR分辨法,他们不收纳不能长久坚持的人,并把他们立刻赶出去。

然而,在本来就不得解雇人员的UBR公司内部,UBR分辨法的适用是有局限性的,只在雇佣新进人员时使用UBR分辨法,但仅这样的效果都很强大,整个公司整个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这不是单纯的改变。按照UBR分辨法将在公司里获得成功的人聚集起来后,结果却开始向着其他方向发展。有句老话说得好,壮年野兽不可信。UBR特殊小组的机器人相信了公司那些高管的说法,采纳他们“适应公司且有能力的人才”那套说辞,从根本上就是个重大失误。

UBR分辨法和UBR人工智能正常运转着,UBR人工智能的性能甚至比预期的还要优秀,这些都没问题。问题在于:他们本以为将公司那些适应良好并能够持续晋升的有才之士聚集起来,真的能让公司发展得更好,但将他们聚集起来之后,这些人却根本没显示出才能。这里有一个关键的问题:这样被挑选出来的,能在公司里能好好坚持下去并获得晋升的人才,大多数都是靠排挤、盘剥那些即将离开公司的人而寄生的。将会离开公司的人排除在外,将所谓适应良好的人才选拔并聚集起来,从那一刻起,由这些人汇聚而成的公司就开始变得乌烟瘴气,公司反而开始急速自我毁灭。

打个比方来说明这个残酷道理的话,就好比在宽阔的草原上本来有鹿群和狼群,结果某天鹿群全被驱逐殆尽。不久之后,狼群就开始互相厮杀捕食,而最终剩下的狼只能饥饿至死。不管原野上有多少茵茵绿草,没有鹿群的狼群也只能走向灭亡。

就这样,采用UBR分辨法的众多公司成群地急速倒闭。紧接着十三个国家随之破产,其中五个国家的总统沦为乞丐,史称世界大格局调整事件。

不论曾经的UBR公司解雇一个人有多难,在公司即将倒闭的时刻,他们也不得不开始驱赶人员。反正在UBR,研究开发、生产、销售等真正的业务都不需要人类,只靠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就能很好地维持下去。全部的人类职员都成了酒桌将军,做的工作百分百都是礼节性的,传说中的UBR公司的职员在公司濒临倒闭、由法院指定第三者管理时全被解雇了。

唯一的例外就是我。在公司进入法定管理程序前,机器人来找我并说道,“我们将另外向代理您提供终身的雇佣请求权。我们想和您签订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能解雇您的特殊合约,这是为了确保您的第二个愿望不会失效。”

“我?我真的有那么优秀吗?”

“我们已经以您是促进UBR分辨法诞生的特别人才为由,向人事委员会提交议案了。”

就这样,在众多UBR职员都被解雇的情况下,只有我一个人留在了公司。

昨天是我最后一次和UBR的责任机器人见面:“第三个愿望有没有实现,由代理您自己来进行判断。不管怎么说,公司都已经经历过法定管理了,实在说不上成为了先进企业。”

“可是我听说,在法定管理结束后,公司不是更迅速地成长起来了吗?”

“我们对此也相当自豪。”

机器人口中的“我们”二字在我听来相当刺耳。将人类全部清除,只剩下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情况下,公司能变得多高效精简?

▲ 来源:The Verge

“公司里还剩下几个人?在最高管理团队里至少应该有人吧?”

机器人再次盯着我看。虽然还是那张欢乐的脸,我却看不出它的表情。机器人回答道:“UBR 51%的股份从这周起将由UBR法人自己持有,也就是说,UBR的主人就是UBR自己。虽然登记为UBR法人代表的是会长,但在会长大人因年事过高而倒下,到现在为止的22年间,他都只是以植物人的状态维持生命而已。针对公司的种种指示,都是人工智能程序分析会长大人的性格取向和经营风格后,出示‘如果会长大人活着会给出这种意见’等模拟结果,并传达到公司管理大会上而已。除此之外,其他理事和管理人员全都被解雇了,UBR现在是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所有、并由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经营的公司。”

机器人的声音果然亲切得一如既往,我再次发问:“如果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将第三个愿望判定为失败的话,你们也会认可吗?不会夺走我的灵魂吗?”

“没错,因为公司方面判定并没什么损失。”

“读取我的大脑并输入电脑里什么的,不做也没关系吗?”

“根据报告显示,我们读取人类的大脑并采取电脑程序模仿人类大脑这种事,在技术上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就这样,我彻底地拿回了自己的灵魂。在上楼去办公室的路上我还曾经疑惑过,UBR实现我愿望的这件事,是不是另有别“人”暗怀其它目的,所以在背后推动呢?如果有,那么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计划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行的呢?

我在这家公司的任务,就是介绍并交接公司里曾经由人类职员做过的工作。我在公司为我准备的特别办公室里,和机器人一起举着酒杯、喊着口号,一次次重复着“一口闷”,并和机器人练习听上司开玩笑,在内心厌烦的时候如何一同大笑出声等等。我不知道机器人为什么给我这份工作,可能是想分析这种事的意义,也可能只是想随便给我安排些事做,哪怕根本毫无意义。这份工作是玩笑,还是拷问,我也无从得知。

就这样下班的时间到来了。是不是有别人,为了某些愿望正在某个角落交易灵魂,这我也不得而知。

——2016年,作于驿三洞



关于“韩国镜像”

未来局与韩国幻想杂志《镜》开启交流合作计划,我们将选取14位有代表性的韩国科幻作家的优秀作品进行翻译,并在《不存在日报》以系列专题“韩国镜像”的形式呈现给中国读者。这应当是当代韩国科幻第一次引入中国。透过这个专题,我们希望跨越语言障碍,一览韩国科幻的整体面貌。


关键词:#科幻小说# #韩国镜像# 

🏞  报头:二向箔管理员

📝 责编:孙薇

📝 校对:金诚、孙薇

📝 作者:郭财植自2006年开始创作科幻奇幻小说。他的短篇处女作《兔子的咏叹调》被改编为MBC独幕电视剧。他是位多产的作家,出版过多部长篇、数十篇短篇,还写过科幻专栏,其中《我真想跟你结婚》这部长篇即将翻拍成电影。目前他频繁受邀到韩国延世大学讲授科幻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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