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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陀王 2018-06-01


 NON-EXIST DAILY

编者按

怀孕这么难受,生孩子这么痛,这个问题在未来或许很好解决。

但是,生别的东西可能就要费点劲儿了。

这是5篇未来局科幻写作营的学员成果的第4篇。本篇小说来自写作营学员沙陀王,是人与体制对抗的反乌托邦主题作品,抬棺明骂,刺血暗讽。但又不仅仅只是愤怒青年的反抗,结尾笔锋一转,将人与人或人与非人之间的亲情刻画得细致入微。勇气和爱,一样也不能少。


太阳照常升起

作者 | 沙陀王

一、

被枪顶着太阳穴的时候,我的血管突突地跳动着,连枪口也随之颤动。

所有的军人都必须要服生育役,他们大概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我会这么顽固,这么不服管教。

当初征兵处来通知我去服兵役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逃不掉的。全国所有适龄青年都得服役,要么志愿要么义务,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不答应?那就等着被送上军事法庭吧。

我跟前来征兵的士官说,“先生,我情愿多服几年役,不要津贴,也不要退役金,能不能不服生育役?”

当时那个士官说不清楚,要回去询问一下。

后来他们通知我说可以,但服役年限要延长到七年,还要承诺放弃津贴,放弃退役金,这些我都答应了,还在一纸通知上郑重地签署了我的名字。

结果入伍第二年,我还是接到了生育役的通知。我拿着通知去找我的长官,他听完就笑了,好像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他说所有的人都得服生育役,没有例外。我拿出协议给他看,他皱着眉头看完,虽然还是不信,却答应要替我问问看。

我那时候还太年轻,在这件事上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结果连累了我的长官。

他是出名的严厉,但对士兵都很好。如果我有父亲或者兄弟,大概就像他一样吧。我生平后悔的事为数不多,害他被处分就是其中的一件。

当时我不愿意服生育役的事在军队里闹得很大,没有人愿意为我破这个例,他们单方面撕毁了我的协议,没人肯认。

我被扒光了衣服关禁闭,不能吃饭也不能睡觉,可我偏偏犯了倔,就是不肯接受手术。部队的心理医生和律师都来找过我,先兵后礼,可我油盐不进,铁了心不肯同意。

这他妈的跟生育役是不是无痛无负担半点关系都没有,当初都已经同意了,到头来又变卦,还单方面毁约,还能更不要脸点儿吗?

律师威胁说要把我送上军事法庭,我犯了倔,梗着脖子跟他们说,“好啊!”

于是他们把我调入了另外一个师,在就地移交的时候给我注射了松弛剂,送进了医疗室。

我像头待宰的羔羊,被紧紧固定在手术台上。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们要干嘛,他们要把含有胚胎的囊直接植入我的体内,才不管我同不同意。

▲ 图片作者:Leslie Ding

我一开始就误解了生育役的含义。

生育役是强制的,根本不需要我的同意。

入伍一年,我当然知道囊意味着什么。

植入囊,就意味着生育役的开始。

我的新长官就站在手术室外观看手术,仿佛在嘲弄我这徒劳无功的挣扎。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报复,就因为我的反抗和不服从,所以他们决定强制给我植入育子囊吗?

我挣扎不了,也出不了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给我植入育子囊。整个过程看起来很简单,也很快,近乎无痛,可一个胚胎就这么被植入了我的体内,它会通过育子囊攫取我的养分,一点点长出手脚,然后被人破开取出。

明明应该毫无知觉才对,我却觉着浑身发冷。恍惚之间,我想起了爷爷肚子上那道歪歪扭扭的伤疤,那是他非法植入育子囊的代价,却也是我出生的证明。

他大概也料不到吧,我会对生育役这么抵制。

手术结束了,医护人员把我推出去安置在休息室里。松弛剂的作用已经消散了,我有种眩晕又恶心的感觉,头疼得想吐。律师走了进来,拿了一份合同让我签字,我的脑子里虽然乱成了浆糊,却连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我的新长官也进来了,他关上了门,问道:“怎么样?”

律师说,“他不签。”

我的新长官走到我的面前,头也不抬地说,“您先出去一下。”

我心口一抖,律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举起枪口,对准了我的太阳穴,毫不客气地说道:“所有的现役军人都得服生育役。我不想知道、也不关心你是怎么想的。我告诉你,要么老老实实地服役,要么直接被击毙,躺着被抬出去。”

他随时都会扣动扳机,我的心脏狂跳了起来,后背都是冷汗。他的枪口往前送了送,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不听使唤地拿起了笔,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收起了枪,看着我,就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一开始老实服役不就行了?真是搞不懂。”

我说不出话来,刚才的签字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当初签下的那个名字,根本就是个谎言。

医护人员在外面等着,直到律师离开才进来,他们要给植入囊的士兵做人工检查,大概是例行程序。

给我检查的那个医护人员很年轻,看起来文质彬彬,比起大夫,更像是个学者。

他一边检查,一边打量着我,被我瞪着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还好奇地问我,“你到底为什么不想服生育役啊?”

他大概是看了我的资料,又或者是听手术室的人说的,我其实一点也不关心。

被枪顶着太阳穴的余悸还未消散,他还在我旁边问东问西,我当时就爆发了,冲着他吼道,“我他妈的就是不想生,人类灭不灭绝关我屁事!”

他惊讶地看着我,像个无辜的受害者。

我喘着气,低下了头,颓丧地抓着头发,羞愧地跟他道歉,“对不起……”

跟个医护人员发脾气算什么事儿啊?他倒好,还反过来安抚我,“服兵役和生育役有什么区别吗?生育役伙食更好,待遇也更好,服完就可以退役了嘛。”

这种论调我已经听够了,一个字都不想再多听。

我瞪着他看,只觉着生育役这几个字儿都让我恶心。

他还打算再劝,我连忙拦着他,“大夫,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中止生育的?”

明知没有希望,我还是忍不住要问。哪怕他转头就去打小报告我也认了,我就是不肯死心。

“这可有难度。你忍忍吧,”大概看我气得发疯,他好心好意地解释说,“这次的胚胎跟以前的不一样。这种的在体内周期要短一些,提前取出就可以成活。”

我想骂人,还想揍人,可我到底忍住了。

我问他:“大夫,你说这个短,到底能有多短?”

“看情况……,最理想的话,大概能提前几个月呢。”

我还是觉得憋屈。你被揍倒了,打懵了,爬起来想还手,却他妈的不知道能冲着谁去。

“大夫,你刚才说这次的胚胎跟以前不一样,那孩子生出来有人要吗?”

他也乐了,说,“你还操心这个啊?”

我也知道这问题问得特别傻,“就问问,还没人要吧?”其实我心里憋着火呢,咱能不能别生了?行行好帮我取出来!

他看着我,理所当然地说,“怎么没人要,国家要啊。”又劝我说,“别想了,你这个胚胎比较高级,好好休息吧,生出来有奖金。”

我要被气疯了,普通士兵的生育役不都是普通胚胎吗,凭什么到我这里就成了高级胚胎了?

“高级胚胎怎么不用培养舱?”

他噎住了,然后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我,“你知道一个培养舱多少钱?不要运行维护费吗?不要人工成本吗?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要给你们生育补贴?”

太他妈的对了,这么一说,义务兵植入育子囊的确成本最低。

这个人说话这么直接了当,实在是欠揍。

“可是,高级胚胎不是挺宝贵的吗?”

那个大夫终于乐了,“没关系,困难时期,一切从简。”


二、

我还是被关了禁闭。

哪怕我已经怂了,签字了,他们还是要关我的禁闭,要收拾我,要挫我的锐气。

这么一看,撕毁承诺算个屁。

我睡不着的时候就想,那时候他真的会开枪吗?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是我先怂的,人都已经屈服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可我是真他妈的打从心底里不想服这个生育役!

爷爷从没跟我说过生育囊的事儿,毕竟他们那一辈的时候,生育囊还是非法的,他不想提我也能理解。不过他也没跟我说过我爸妈的事儿。

我很小的时候双亲就已经不在了。现在想想,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导致他做出了植入育子囊的糊涂决定呢?

我问过他我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爸爸妈妈去乡公所登记,采集,然后等了快一年,再去领来的?

爷爷说,嗯,是啊,他们去登记了好几次,前几次的都有缺陷,到你就可以了。

那时候我还没细想过。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又要照顾小孩,又要看顾农场,实在是很辛苦。爸妈为什么死得那么早,留下爷爷受这份罪?

我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是爷爷的负担,总是抢着帮他做农场的事,还自告奋勇说要快点长大好照顾他。

后来不经意间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是他非法植入了育子囊,一定要得到一个小孩。我心里很抵触。 

原来一切是他自己选择的,是他一厢情愿的结果。我那时候还小,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直都想不通。

爷爷已经那么大岁数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躲躲藏藏的,好不容易把我养大了,自己却累倒了,生了重病,再也起不来了。

我不能理解,也不愿意多想。

我不想要这个胚胎,这事儿就这么简单。 


三、

我在禁闭室里关了半个多月,再出来以后,就老实多了。

长官让我去巡逻我就去巡逻,让我去站岗我就去站岗,让我去搞后勤我就去搞后勤,就像一条听话的狗。只不过我不会摇尾巴,也不会汪汪叫。

有时候烦躁得厉害了,我就去打打沙袋,不然还能怎么办?我不想上军事法庭,也不想再一次被枪指着脑袋了。

人怂过了一次,就再也硬气不起来了。

我的腹部一天天地鼓胀起来,就像是个气球。但摸上去却很硬,特别地硬,比我身体任何一个部分都要硬。那个东西,就藏在我的肚子里面,被那个囊包裹着,悄无声息地慢慢长大。

我总是不舒服,而且全身浮肿,脾气也变得暴躁,做仰卧起坐的时候已经坐不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排异现。我去医疗室检查,问他们,这个胚胎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别人的情况都没我这么严重?当初的宣传不是号称植入育子囊对身体没有任何影响和副作用吗?

大夫检查了半天,最后解释说,“可能是你的手术比较突然,他们搞错了育子囊,植入了比较老的那种,不像新型的能够较好地隔离排异反应。”

他听起来是那么的泰然自若,就好像在说没事儿,今天菜是咸了点一样。

我被他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激怒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攥紧拳头想揍他,这也能搞错?这难道不是医疗事故吗?他还好意思说?

我还没动手,卫兵的枪口就已经齐刷刷地对准了我。

我不声不响地回去了,闷着头在营房门口抽了很久的烟。

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天气特别地好,天很高,没有什么云,是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蓝,营地里没有一丝风,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安静,就像是沙盘上的模型。

这里的风景总是那样,我天天看,都已经看腻了。

我抽完了烟,决定还是要拼一拼,试一试。

这一批次植入育子囊的士兵有不少,但排异反应像我这么严重的几乎没有。要是育子囊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也许那个胚胎也会因故死亡,我还能倒打一耙,这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东西在我肚子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按理说我应该习惯了才对,可我就是觉得不舒服,不痛快。

不只是因为排异反应。

我知道我可以忍,可以接受这一切,可我只觉得烦透了。

我想我大概是在孤注一掷。也许爷爷说得对,他一直觉着我太轴了,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反倒最像他。

我的确跟他很像,尤其是他年轻的时候。我看过他那时候的照片,其中有张是海员照,他身材高大,意气风发,穿着白色的制服,精神抖擞地站在甲板上,身后是碧海蓝天。

这大概就是基因的力量吧。那时候还是有一些人能够生育的。可到了我们这一代,能够自然生育的人几乎没有了。

多可笑啊?几十年前,普通人想要个育子囊,求都求不来,结果等到我长大的时候,生育就成了服兵役时的强制性义务,放在几十年前,就像个笑话。


四、

执勤的时候,我从三楼摔了下来,还摔断了一条腿,肚子里也插进去半根铁条。

疼是真的疼,疼得我浑身发冷,我记得护工的表情异常惊恐,看起来像个鬼,我猜我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虽然半边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但我最盼望的就是大夫会充满遗憾地走到我的面前,向我宣布胚胎死亡的那一刻。

我被送上了手术台,匆忙的手术之后,我躺在医疗室里接受治疗和观察,像是一个濒危的生命。

但是宣判迟迟不曾到来,这一摔反倒给我自己找了很多麻烦。尽管我一再解释说当时只是痛得没站稳,但是他们还是把我留在了医疗室,加强了看护。我在床上躺了很久,足够我的腿断上十次再长好了,才终于再次获得自由。我不用执勤,不用巡逻,就像是个真正的病人,但他们只允许我去视听室和图书室转转,大概是害怕我再次发生意外吧。

不过我的确不能在医院里再摔一次,那样的话我就真得上军事法庭了。

我也不能直接问囊里的胚胎到底怎么样了,只能拐着弯儿问,万一这个胚胎死亡,我还是能拿到津贴的吧?

他们也不直接回答我,只是鼓励说,别担心,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我们还在努力。

他妈的。我在心里咒骂,我一点儿也不需要你们努力,我只希望这一切趁早结束!

就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我在图书室里找到了育子囊的书。

原来最初的培养舱其实就是体外育子囊,但体外育子囊的运行和维护成本始终居高不下,迟迟不能普及。而降低成本又会导致胚胎死亡率大大提升,那时候生育率已经低得可怕了,为了保证人口数量,国家补贴志愿者进行试验,后来有些研究者就改变了研究方向,从一开始的体外繁育又转回了体内繁育。但如何高效低成本地扩大人口基数始终是个难题,如今这套强制繁育系统也是慢慢才建立完善的,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义务兵役,保证了最低的死亡率,最大程度地繁育并扩充人口,还能严格地控制监护成本。

那时候有些实验室已经开始研究人工编辑基因婴儿了,想从根本上解决人类繁育迟滞的现状。但第一例编辑基因婴儿的诞生就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个孩子寿命不长,后续没什么报道,再往后,各国就相继立法禁止编辑基因胚胎了。大概问题实在太多,伦理的,生理的,所以就成了个禁忌。

后来我的伤养好了,从医疗室回到营房,我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一直活着,活得好好的。

我后来又去医疗室检查过几次。大夫跟我说为了慎重起见,要多来检查几次。

我曾经问过大夫,我之前摔的那一下,到底会不会伤害到胚胎的发育?

他说,也有可能,要后续观察才能知道。

我说,如果到时候取出来有问题,不会让我自己抚养吧?

他说,不会的,这是国家的责任,这你不用担心,不会给你增加负担的。

我心里暗骂,忍不住提议道,我感觉它发育得好像不太好,你们就没考虑过中止发育吗?

他一下就打断了我的话,“那不行!”说完以后,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态度太过激烈,温和下来,问道:“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我觉得它好像不行了。”我在撒谎,可我不在乎。

“不会的,我们一直在监测,这你放心,”他跟我解释道,“你的胚胎已经快发育完整了,你要是实在不想继续,就再忍一忍,到时候我们只需要简单的手术就可以取出来,你还可以得到高额的补偿……”他很快补充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的囊有点问题。”

这根本就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他还是没搞明白。

“如果我在乎这些,你以为我当初还会拒绝生育役吗?”我说,“国家强制我服兵役,我理解。国家需要扩充人口,我也理解。我愿意多服几年兵役,愿意放弃津贴和退役金,可我就是不想服这个生育役。当初征兵的人都答应我了,后来又他妈的变卦!这些就算了,都已经过去了,我还能说什么?可生育不生育这是我个人的事儿,跟谁都没关系,国家就不能理解理解我?”

大夫被我问得一时语塞,半天才说,“一切都会慢慢改变的,生育问题也会慢慢解决的。”

“怎么解决?”我嘲讽他,“多交税吗?你自己不也说了吗?培养舱很贵,比义务役的士兵可贵多了。”

大夫欲言又止,于是这次的谈话不欢而散。

我有了一个推测。这次的植入手术,很可能有问题的不是囊,而是胚胎。

为什么我说要取出囊的时候他的反应那么大?为什么他对我的囊格外关注?为什么别人都没有那么明显的排异反应,就我有?明明是已经成熟的技术,部队里应该都是统一采购统一更新换代的,为什么偏偏是我被植入了老旧款的育子囊?如果是采购的人中饱私囊,那就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有这么重的排异反应,而应该有一批才对。

但据我的观察,这个营地的义务兵都好像没什么事儿就度过了生育役。排异反应那么重的,有且只有我一个。

如果他撒了谎,囊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胚胎,那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之前就说这个胚胎发育会更快,我当初就应该警觉的,可惜我太大意了。如果我记得没错,曾有实验室被政府起诉,起诉的原因就是反人类罪。他们开始研究混合胚胎,并尝试把非人类基因编辑在人类基因里,并声称获得了成功。但试验还没有完成就被强行中止了,实验室的主要成员均被起诉,被宣判终身监禁。

我觉得呼吸困难。那个所谓的高级胚胎,如果并不是更高级的胚胎,还能是什么东西?

那个时候我的育子囊已经被发育的胚胎撑得很大了,我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因为排异现,我才会呼吸不畅,心跳加剧。


五、

我是半道被插进这个连的,跟谁都不熟,但我决心验证我的猜疑,所以开始跟连队里的其他人套起了近乎。他们都是正常的生育役,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我猜把我调到这里的人跟给我做植入手术的人一定没有事先沟通过,没想到我是个压根儿不愿意服生育役的人吧。

我拿手头的废料做了一个简易的听诊器,持续观察并记录了一段时间,发现小东西的心跳要慢很多,总在正常值的下限附近徘徊。我又测算了一下自己体重的增长,虽然也很低,但还算是在正常的范围内吧。不知道这是因为我摔的那一下导致它发育变缓,还是别的原因。

后来我就留了心,每次检查的时候都很注意他们的监测结果和记录的数据,靠死记硬背记住了不少,不过也不知道能拿来派什么用场。

▲ 图片作者:Marco Goran Romano

而那个小东西,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的确是活着的,会扭动,伸展,翻来覆去,就像是个不请自来的房客。我想如果它能选的话,肯定也会后悔吧。

当初我在育子囊也是这样的吗?那时候育子囊技术很不成熟,我随时都有可能死在他的肚子里。

在他肚子里的时候,我甚至还没有记忆,也没有意识。我也是这样在囊里辗转反侧,像只蠢蠢欲动的老鼠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它不知道我想要杀死它,这大概是它的幸运吧。

它被植入我的身体里,不是它的错,可也不是我的错。

我为什么要可怜一个还不存在的生命?

我的长官来看过我一次,他听说了我的事,主动要求来看我的。他如今已经不是长官了,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立正行礼,他的眼眶有点湿,示意我放下手臂。

他的休息时间有限,留不了多久就得离开,我们两个就在医院的台阶上坐着聊了几句。他给我递了一支烟,我们两个坐在那里吸了好一阵子的烟,起先谁都没说话,像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在吸烟区里偶然挨在了一块儿。

过了半天,他才问我,“摔得挺厉害的?”

这大概是我们头一次这样聊天,我老实地承认,“挺疼的。”

他说,“反正都治得好,部队里不缺大夫。”我感觉他还想说点啥,但他只是一口一口地吸着烟,出乎意料地没有劝我,只说,“人这一生,谁也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活着……”

我突然觉着很委屈。可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自己对这一套也已经烦透了。

“当初你的通知书有不少人看过,这个瞒不过去的,肯定会给你补偿,这你放心好了。我知道你不痛快,憋屈,可你跟部队对着干,是没好处的。”他顿了顿,又说,“就算钻到山里,变成野人,跟白毛女似的,那也得出来换点盐吃,是不是?”

爬出山来换盐吃,我想了一下,不由得笑出了声,他也笑了。后来直到他走,都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走以后,我一个人坐在营房的角落里抽了很多支烟。

我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老老实实生下来算了,较那个劲儿干啥?划不来,算了吧。

我知道,我闷闷不乐地捻灭了烟,看着烟头的那一点火光渐渐熄灭,直到陷入黄昏,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六、

我对我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耿耿于怀,它仿佛感受到了危险,有知觉似的,慢慢地活跃了起来。真是奇怪,宣传册里说过,胚胎的一切都依附在囊壁上,而囊只会从人体汲取养分,并不会受人的情绪影响。

但它好像能够感知我的情绪,而且越来越敏锐。在我情绪低沉的时候,它扭动着,挣扎着,似乎要博得我的注意力,不许我沉浸其中。它似乎也会不安紧张,会暴躁,会发脾气。它会游动,就像是条鱼,又或者一只鸟,不知道是好奇还是受惊,撞到这里,然后撞到那里,但却没什么力气,就像是一只饥肠辘辘的小老鼠。

我有时候会想起过去,想起农场,想起爷爷,想起他肚子上的伤疤。那时候它一般都很安静,趴在囊壁上,就像只一动不动的壁虎,又像是在聆听我的心跳,在酣睡一场,在做梦。

我记得他病重的时候,一直叫着我的小名,把我唤到了他的身边。他的手干枯得厉害,就像是树枝,他抓住了我,仔细地看着我,就好像要记住我的脸一样,然后就那样不声不响地断了气。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曾经的记恨,也许他是知道的。

小孩子总是会说出一些很伤人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的我还没有正式的身份,不能去学校,不能去医院,看书识字都是他教我,生了很重的病也是在家里硬抗着,然后不得已的时候,爷爷就会请他的朋友偷偷地来看。

生病的事尤其记得清楚。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小床上,难受着说着胡话,什么也吃不下去,爷爷拿着陶罐煮了鱼汤或者鸡汤,用小火慢慢地煨着,煨得香烂,然后一勺一勺地喂我吃肉汤。

我有时候假装生病,但他总是能一眼识破,说,想喝鸡汤啦?那就自己去抓一只鸡回来。

抓鸡的本事就是在嘴馋的时候练出来的,为了抓鸡,我没少被啄。后来我入伍,休假的时候也常常进城,可我从来没喝过那么好喝的肉汤了。

我小时候的确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经常跟别人打架不说,还经常打得头破血流,因为我没爸没妈,跟农场里别的孩子玩不到一起去,他们都叫我野孩子,说我跟他们都不一样。

爷爷看到了,就问我为什么打架。

我就梗着脖子说,他们欺负我。

爷爷说,“你把人家的眼睛都打肿了。下次他们会找更多的人来打你,你知道吗?”

我嘟囔说,“那又怎么样,我不能让人欺负我。”

爷爷说,“要么你逮住一个使劲儿往死里打,打得别人怕了你。要是不能,那就别打了,知道吗?”

可我是个不听教训的倔脾气。

打得最惨的一次,一帮人围起来打我,鞋都丢了,衣服被扯得稀烂,脑袋上一个血窟窿,他到学校里来领我,拉着我的手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学校。

走在路上,周围没了别人,他想说话,却佝偻着腰咳嗽了半天,然后才说,我跟你说过,打不过就别打了,你为什么不听呢?

我委屈地蹲在路上嚎啕大哭。我也想抓住一个使劲儿地揍,可是那么多人扯着我,揍我,我也没办法啊。

他叹了口气,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觉得他似乎格外苍老。

他说,“我老了,实在舍不得看你受伤。你每次打架,爷爷都很心疼,可你觉得委屈,一定要打,我也不能把你关在家里,可我舍不得啊,你知道吗?我还能陪你多久呢?你这个倔脾气,以后可怎么办啊?”

爷爷流了眼泪,那是我头一次看他哭。他曾经是那么的高大,如今却好像枯萎的大树一样,低垂着头颅。

那是我哭得最伤心的一次,后来我就再没有跟别的孩子打过架了。

如果他知道我如今又做了什么蠢事,想来只会更伤心吧。


七、

我每天很老实地起床,吃饭,出操,站岗,隔几天就去医疗站检查,就像其他所有服生育役的人一样。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认命,我只知道我无从反抗。

肚子里的小东西总是莫名其妙地活跃起来,蹬着腿,伸着胳膊,偶尔下手会特别地狠,让我觉着它是不是恨我。但大部分时候它都像只小老鼠,悄无声息的,只是蹭一蹭,滚一滚,很老实。

▲ 图片作者:Vedran Stimac

我的排异反应已经明显得所有人都看得到了,当初拿着枪指着我的那位长官皱着眉头看了我好几次,最后终于走过来问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努力站直了行礼,回答说,“医疗站说是可能当初植入了老款的育子囊,所以才会有这种排异反应。”

他居然勃然大怒,说,“瞎搞!这他妈的是医疗事故!为什么不中止!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男人,当初是他拿枪对准了我的太阳穴,逼我签字的。

我没想到会从他这里听到这样的话。

不过他对我的回答似乎也不感兴趣,径直地吩咐我不用再出操,也不用再站岗了。他说让我等着,他来处理这件事。

我真是很意外。

但其实也无所谓了,我觉得。这东西在我肚子里呆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临门一脚了,不是吗?

大夫当初跟我说胚胎成熟得快,但迟迟也没有通知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取出来,有时候我怀疑这是他们骗我的,好让我安心服役。

我没等到取出手术的通知,却等到了另一个律师。不过这次心理医师没来,在他身边站着的,是我那位暴脾气的长官。

他努努下巴,让我坐下,然后用命令般的口吻对律师说,“你跟他解释清楚。”

律师很亲切地向我解释说,他们最近在彻查军队的采购项目,查到育子囊的时候,碰巧查出了我的问题。他说这个是医务人员的失误,结果植入了本该报废的旧型号囊。他看了我的医疗档案,也了解到我的排异反应很重,让我承受了一些痛苦……

我的长官一拍桌子,“废话就不用说了,这事儿是违反兵役法的!谈赔偿。谈好了才能走!”

他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旁边,脚翘了起来,皮靴正对着律师的脸,律师的脸色很难看,又青又白,不过还是没说什么。毕竟当初宣传手册里承诺的是无痛育子囊,对身体的负担和影响应该较小才对。

律师跟我谈起了育子囊的赔偿事宜。

这些我都不爱听,我直接问他能不能中止生育,直接取出育子囊。我可以不要赔偿,之前那些见鬼的排异反应算我倒霉,我可以当做没发生,也可以放弃赔偿要求。

我还热心地建议,你们可以用培养舱继续培养。

律师的脸上颜色就更难看了,跟泼了漆一样。

头一回合短兵相接,谁也没占上风。

律师直接跟我说这件事要回去讨论一下,我感觉我的愿望怕是很难达成了。

我后来才知道,大概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部队的研究所爆出了丑闻。媒体大肆宣扬他们在进行着混合胚胎的研究,相关的资料和证据都在时不时地流出,事情很快就闹大了,眼看着就要变成一场风暴。

虽然没人知道,但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贡献,我只是没想到真的会有结果。

 

律师没再露面,又过了几天,我的长官来找我了。

他的精神明显不太好,眼眶发乌,胡子拉碴的,他见着我的头一句话就是,“生育不能中止。”

他这是来当说客了吗?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为什么他的态度突然就变了?是他们跟他说了什么?还是他又改了主意?

我拿不准他,怕他会掏出把枪来对着我。

他看着我说,“囊没问题。”

“我一猜就是。”他没掏枪,我暂时松了口气,不过他的话我可一点都不意外,我试探着问道,“有问题的是胚胎吧?”

他挑了一下眉毛,不承认也不否认,说,“他们要观察胚胎在生育囊里的反应,因为这些数据很有用处,所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中止的,你明白了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索性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是人吗?”

他的眉心扭成了一团,就像打了个死结。“反正其他国家都在搞,这不算什么。”他反问道,“你从哪儿知道的?”

我嘲讽他,“我都这样了,还能不知道吗?”有问题还要继续,那就更有问题了。

他没说话,半响才说,“我不会让你吃亏。”

我失望地看着他,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心存希望。

“为什么是我?”我还是不肯死心。

他看着我,“你当初非要闹。你要不闹,跟大家一起服役,说不准是哪个倒霉蛋被撞上呢。”

我打了个哆嗦,这是报复吗?是故意的吗?

我不知道。大概在他们眼里,我们就像草芥一样吧。

这么轻飘飘的回答,这么的漫不经心,这么的不以为然。

而我甚至愤怒得脑海里一片空白,灼热的怒意让人浑身发颤。

我肚子里的小东西突然焦躁了起来,像只四处打洞的老鼠,囊壁被撞击着,抓着,挠着,就好像要挖开阻隔从我的肚子里跑出来一样。

我的血慢慢变凉,然后冷下去。

我终于清醒了过来。

我看着他,就好像很久以前头一次看到爷爷肚子上的那道伤疤一样。

我问道,“这个东西跟我们不一样,肯定有生育能力,对吧?”

他皱着眉头,说,你问这么多干嘛?到时候做完手术拿钱走人就行了。

其实就算他什么都不肯说,我也早已经猜到了。

基因编辑试验一直都在进行,从来没有中断过,只是没有公之于众罢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我还是觉得恶心。

人类已经不能自然繁衍了,却还要像动物一样带着本能保留自己的基因,要借助培养舱或者育子囊来培育后代。而军队就像工厂一样,为国家源源不断地制造出这些孩子来。如今他们做出了更进一步的决定,不知道这一切将会把人类带到哪里去。

明明应该觉得意外才对,却偏偏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事到如今,我反而出乎意料地冷静,就好像那个小东西根本不在我的体内一样。

但它的确在那里,也很安静,老实得不像平常。

如果爷爷不幸生在这个时代,就不会有我这么个人了。

这样一想,倒好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他叫了律师来跟我谈赔偿,律师很客气,跟我说,“我问了大夫,按照检查的结果来看,您很快就可以安排取出手术了。我建议您在这之前尽快和我们谈妥赔偿条款,这样对您也有利。”

那时候我的囊已经很大了,就像肚子里放了一个肉球。

只不过这个肉球里的不是哪吒,而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它被取出来以后会怎么样呢?像小白鼠一样被研究吗?

我突然觉着恶心,他观察着我,问我怎么了,我面无表情地说,“它抓了我一下。”

囊里的小东西不安分地蠕动起来,我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它的四肢在囊壁上摸索着,打着滚,踢踢打打,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它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有人想要杀死它,还有人仔细地观察着它,等待着它的降生,想用它垫砖,铺路。

它没有选择这一切,是别人选择了它。

它跟我一样,我们都没有错。

他松了口气,说,“要不您再仔细考虑考虑?”

我突然问他:“……说起来,要是它因为某些原因死了,应该也不算我犯法吧?”

他的表情看起来就跟吃了苍蝇一样,谨慎地审视着我,大概是在判断我的意图。

他斟酌着回答说:“理论上,植入过程不合法,胚胎本身如果意外死亡的话,的确不犯法。”很快,他又加了一句,“但我建议您最好不要……”

我说,“我还要考虑一下。”

律师说,“您知道您快要做手术了吧?我建议您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一定要慎重。”

我跟他握手,说,谢谢你,我都知道。

八、

我是在取出手术的前一天做出决定的。

哪吒割肉还父,得以重生。

可人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能再度复生了。神话终究只是神话。

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爷爷当初为什么做出那种选择,生下了我,还把我抚育长大。是为了怀念死去的血肉,还是为了寂寞的生活中有一丝寄托?

人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后代身上呢?那么绝望中的一点期望,就好像灯火一样引诱着飞蛾。

▲ 图片作者:Heather Zhou

是本能吗?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也看不明白。

我没有勇气去逼问他当初的选择,却又一直耿耿于怀,说到底,我还是怂吧。

做手术前,我跟律师谈了赔偿,跟他说我还要那个小东西。

“我要领养它,没问题吧?我们就不提育子囊的事儿了。”我笑嘻嘻地问道。

律师很意外,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那是个什么东西,却都不肯明白地说出来,就像是在打哑谜。

“您当时排异反应比较重,还出过事,如果这个孩子有什么残疾的话,您没有抚养孩子的经验……国家会负责抚养的,何必要增加您自己的负担呢……”

不客气地说,他就想告诉我,这个小东西是国家的,不是我的。

这些我都明白,也都知道。

如果它跟我们一样,那我对它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不过大概他们不会懂吧。

最后他们还是同意了。

这倒让我挺意外的。

就算你认了命,生活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让你惊讶。


九、

童童在农场简直是远近闻名,大名鼎鼎。

不过不是因为她跟别人不一样。

她还小,有些地方还看不太出来。

到眼下为止,还没人知道她跟别人有什么不同。除了医院里的那些人。我每半年就要带她去城里检查一次,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他们的说法是关心儿童健康,我看他们只不过是关心数据。

但是等她再长大一点,她就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些跟她一样的,跟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人”。

你知道吗?人在有些地方实在是糊涂得可笑,有些地方又精明得可怕。

她打架太厉害了,附近的小孩子没人打得过她,她就是个孩子王。

她头一次打架回来,浑身是泥,脸上还有伤,我是真的心疼,被人扎了一刀似的。

我把她提溜起来,作势要打她的屁股,问她,下次还打架不了?

她不服气,梗着脖子跟我说,“他们欺负我,我就要打他们,”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亮出小拳头给我看,“我不能让他们欺负我!”

我怔住了,眼眶突然有点酸,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

我把她抱了起来,用力地搂在怀里,然后告诉她,“这话啊,我跟我爷爷也说过。”

她还太小,分不清我说的爷爷是谁,她搂着我的脖子问我,“爷爷在哪儿?”

我把她的小脑袋按在怀里,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的心脏好像被线紧紧地缠住了,喘不上气。

我想起过世的爷爷,想起那条放学回家的路,想起那个嚎啕大哭的我,还有那个无奈的老人,生命原来是这么奇妙的轮回,总在你不经意的地方悄然而至。

童童太懂事了,搂着我默不作声,不哭不闹,跟她当初在我肚子里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乖巧得不像话。

她笨拙地安慰我,说,“爸爸别哭了,童童不要爷爷,只要爸爸,行吗?”

我破涕为笑,不再跟她解释,她还小,总有一天她会懂的,那时候再说吧。

我用力抱起她,说,“走吧,爸爸给你炖肉汤!”

童童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高声地欢呼,“吃好吃的去喽!”

这小崽子,一高兴起来就没轻没重,爪尖儿都抠到我的血管了!我疼得直哆嗦,想,晚上回去又得给她剪爪子了。

太阳明天依旧会升起。

童童会长大,唱我教她的歌,吃我做的饭,骑着马,数着羊,扎着小辫儿,开开心心地叫我爸爸。

明天还很远。

在那之前,爸爸还能保护你,照顾你,让你不受别人的欺负。

让明天慢一点来吧。

管你跟别人一样不一样,我他妈的其实一点儿也不在乎。


创作体会-沙陀王:

写这篇东西,最初的想法是借用战争的背景,描写被修改基因而形成的新人类逐渐占领人类世界的一个小小的开端,相当于一个末世界的尾声和新世界的序曲。但是在写作营的课上,我开始慢慢了解到了,因为我设想的太过具体庞大,里面有很多东西其实不是短篇能包得住的,当然也是我能力的问题。对于短篇来说,精巧,完整,就像是螺蛳壳里做道场,要省略不必要的点缀,留下最醒目的要素。我领会这些东西比较慢,在修改的过程中一次次地反刍课上的内容,修改了好几次。在修改中一次又一次地学习短篇故事的描写。故事的原有元素和设定经过了一次次删减,故事背景也简化了下来,最后才成了这副模样。这个故事变成了一个人是如何反抗却又不得不屈从的故事。作为作者本人,感觉这个故事跟最开始的版本的确像是两个不同的故事,要表达的倾向也发生了改变。这时候想到了课程里讲到的,创作前的步骤,我的主题在创作中是一个逐渐调整的过程,而这个改变过程直接改变了故事人物的性格、故事的走向。这也提醒了我在将来的创作中最需要注意的问题。


🚢 题图:《使女的故事》小说插画    

📝责编/校对:东方木

📝作者:沙陀王,工程师,喜欢吃饭看戏,过着老年人的生活,妄图留存一颗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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