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藏了，今夜我们都不是人类 | 万圣节小说
编者按：末世，狐狸化成的少年，结识了穿红衣的人类少女。然而，当月夜降临，鬼魅徐徐登场，等待少年的，却是令人错愕的真相。作者万象峰年告诉我，这则涌动着《聊斋》气息的故事，其实是一篇cosplay教程。
来，别躲了，摘掉帽子，露出耳朵，脱下外套，舒展一下尾巴。今晚，百鬼夜行，群魔乱舞，你我都不是人类。
【 狐 变】
作者 | 万象峰年
灰狐狸从一群乌鸦中扑过去，乌鸦“哇”地一声飞起来，在城头盘旋。城头上的冷风带着铁器的腥味，吹得灰狐狸的毛竖起。它砸吧了一下嘴巴，吐掉一根乌鸦毛，支起脑袋望向城郭外。这城头已经长满了野草，许久没有人巡逻，城外也一样，杂草把原先的道路覆盖了，铺开到远方的山脚。太阳快落山了，一个暗红色的圆盘悬在距离地面不远的地方，隔着昏昏的烟尘。铅灰色的天底下有几柱黑烟冒起，这种颜色的烟不是人烟。它最后一次看见人记不清是多久多久以前了，还是一个快要饿死的，它痛快地帮他咬断了喉咙，美餐了一顿。现在它已经快忘了人的味道。现在它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这一趟出来什么收获都没有。
乱世，呸。
灰狐狸从城墙上一蹦一跳绕下来，窜上城郭旁的土丘。它沿着一条杂草下隐隐可辨的小径跑跑走走。忽然前面飘来人的衣物的味道，然后它看见了一个身穿红衣的身影，是个人！灰狐狸躲到路边的草丛里，看着那人经过。那是一个小女孩，穿着红绸布做成的衣裤，手如月光般细腻白润，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至少曾经是。
灰狐狸使用读心能力，看到了小女孩的念头。小女孩要赴约去跟一个砍柴少年见面，那个少年有着安静的脸和温柔的眼睛。她应该是很喜欢他吧。灰狐狸心下暗喜。它快步窜到前方的路口，变成砍柴少年的模样。
灰狐狸一边读着小女孩的念头，一边做出砍柴少年应有的样子。“莲纾。”他用人类的温柔语调叫出了小女孩的名字。
“嘻嘻，阿桥！你真的来了。”小女孩欣喜地扑过来。对，这就是他的名字。
他伪装得很好，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他就是阿桥。他们沿着荒草中的小路走啊走。这是他们曾经私会过很多次的地方，野花站在草丛中宁静鲜亮，像往常那样等着采摘。是时候下手了，他摘下一朵黄色的野花。
“阿桥，跟我回家吧！”莲纾转过身来对他说。
什么？家？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莲纾说：“别怕，我家人不会赶你走，你勤快点就好。”
家，家人。跟着她去，能找到更多的人。灰狐狸暗自舔了舔嘴巴，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灰狐狸跟着莲纾来到一幢大宅子。周围的宅院都在兵祸中被捣毁，或者被拆来做了柴烧，只剩下独独的这一幢，成为了幸存者的避难之所。走进院子，灰狐狸感觉又回到了人的时代。莲纾轻轻地拉着他的手，安抚他的紧张。莲纾把他介绍给她的兄弟姐妹、叔叔嫂嫂们。
这一天晚上，莲纾的家人燃起了篝火欢迎阿桥到来。家人拿出平日里不舍得享用的肉和美酒。肉在旺旺的火上滋滋冒着香味，大家举着酒杯围着篝火跳舞。灰狐狸隔着红红的火苗望着那一张张笑脸，感觉人真是滑稽好笑。但是有肉吃还真不错。
他决定先住下来，享受不用奔波有吃有喝的日子，等到时机成熟了他可以一个个解决掉。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灰狐狸虽不怎么跟人打交道，也熟悉了这幢大宅里的人。劈柴的阿伯力气很大，看起来像个粗人，但是晚上他会坐在火堆旁拉很好听的二胡；学做木工活的小伙子会偷偷地把木料藏起来，雕刻成玩具，被师傅发现了就会被好一顿臭骂；做饭的阿姐每次都会留一些菜来喂野猫，灰狐狸肚子饿的时候，莲纾曾带他溜到厨房里偷菜吃。莲纾？莲纾，他不知道，他不想去想自己对莲纾的感觉，但是他身上正穿着她缝的衣服。在别人眼里，他是一个沉默寡语的少年，名叫阿桥的那个少年。有一天傍晚灰狐狸打完谷子，坐在晒台顶上看着人们忙碌。院子里被阴天下的夕阳晒成酒红色，炊烟正从厨房上面升起。他看得微眯起眼睛，有点陶醉。
转眼就到了秋天，中秋节临近，大宅里的人们忙着准备野菜做的月饼。灰狐狸的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因为月圆之夜他就会变回原形。莲纾察觉了他的焦虑，问他有什么心事。他说没有。莲纾对他笑笑，没有再问这件事。
中秋节那天，灰狐狸假称自己生病了，裹着被子，一整天躺在屋子里。莲纾来敲过几次门，他都把她打发走了。傍晚的时候，夕阳照在窗纸上，火红火红的，仿佛是一道薄如刀片的火焰的墙，把他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外面传来人走动的声音，说笑的声音，窃窃私语的声音。灰狐狸把被子裹得更紧了，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天黑了，灰狐狸变回了原形。外面的篝火烧起来，劈啪作响。多么热闹啊，他们的世界。灰狐狸舔舐着毛茸茸的双爪，心里感到恐惧。
然而它没有听到人声。外面传来 “吱吱”的狐狸叫声，好像有十几只，几十只，高低起伏。灰狐狸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外望。院子里有一群狐狸在上蹿下跳。圆月在灰蒙蒙的天上高悬，火堆的火星四处飞窜，仿佛要飞上天外。狐狸们狂欢着，在火星里飞窜，发出尖叫。
灰狐狸推开门，满腹狐疑地走出去。一只红色的狐狸蹲在火堆前，转身望着它。灰狐狸忽然意识到，它就是莲纾。
“这是……怎么回事？”灰狐狸问。
“你以为这世界上还有人？”红狐狸说，“这世界早就没有人了。我们聚在一起，扮演着他们的身份，继续着他们的生活。每年的中秋节晚上，就是我们变回自己的节日。”
灰狐狸想从它的眼睛里看到莲纾，然而红狐狸摇了摇头。
红狐狸指了指同伴们，说道：“过了今晚，你可以选择离开，以一只狐狸生活；或者你可以选择留下来，跟我们一起扮演人。”
不管用哪一种语言，灰狐狸都说不出话来，四下里起伏的是狐狸们的尖叫声。火堆的火焰在夜风的劲吹下，膨大了身躯，升上天空，妖艳地舞蹈。红狐狸的眼睛像一口干涸的黑色的井，幽幽地悬在空中。
编后记：
后来我问作者万象，狐狸为啥非要变人呢？他说，狐狸与人类是共生的，或者说狐狸寄生在人类的世界里。末日所剥夺的，正是生活的日常、生活的惯性、生活的结构。对故事仍有疑惑的读者，此解读仅供参考。
🔍 | 关键词 | #科幻小说#
📃 | 责编 | 船长
🖋 | 作者 | 万象峰年，低产科幻作者，做过科幻、科技编辑，漂浮的浪游者，多变的思考者，不知如何定位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