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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克·昆什肯 2018-05-31

编者按:“长跃号”是一艘拥有完美生态圈的太空飞船,原本朝着目标平稳航行,但与一个黑洞的意外相遇,让一切发生了改变。

长跃号降落在黑洞旁那颗脉冲星的伴星上,几千人的性命握在手中,让船上唯一的天文学家罗伯特背负了极大压力,他甚至还有连医生都束手无策的精神问题。

这是一篇有着典型作者个人风格的硬科幻小说,无论是物理学的理论部分,还是主角的性格塑造部分,都一环套一环,丝丝入扣。

在采访中,刘慈欣曾明确表示过十分欣赏昆什肯的作品,后续我们也会带来昆士肯的更多小说。

* 本篇小说约13000字,阅读需要20分钟左右。


【 长 跃 号

作者 | 德里克·昆什肯

译者:罗妍莉


 1 

罗伯特隔着栅栏,凝望着“长跃号”飞船这座天空之城圆柱形的城体,目光中带着冷然中正的渴盼。蜿蜒的地面上点缀着塑料和砖木修造的房屋,层层叠叠的水培花园、橡胶运动场和人行通道间的空隙里,到处都是圆形露天剧场、游泳池、甚至散乱的竹林。八百米开外,船头被铜墙铁壁罩住,道道梯级从船体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船体之外,星际空间豁然洞开,无边无垠,而这漆黑如墨的虚空某处,正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 来源:Yvan Feusi

“长跃号”城中渐渐暗了下来,行人越来越稀少,零星有几个人黄昏仍在外游荡,远远地就像蚂蚁般移动着。罗伯特不觉得自己有杀掉这些人的想法,可他也没把握。他这种脱离社群的心理并不算心理变态或是反社会人格,但医生也没法儿治。他已经在笼子里关了八年,只为专心思考假释裁决委员会关于情绪与悔恨的问题。在这场有针对性的灵魂拷问中,他什么也没能认识到。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心底根本就没有答案,他其实是个空心之人。

他靠担任飞船天文学家维持生计,没人愿意干这份活儿。两百年的星际旅行早已耗尽了人们对宇宙空间的好奇心,而现下,通过光学望远镜研究崭新家园还无法实现,得再等上两百年。然后飞船上的专家信息系统才会开始训练天文学家、地质学家和化学家,眼下,飞船的日常运营基本上都是自动化控制的。船上的居民全都是艺术家,只有少数技师、几个遗传学家和几位无聊透了的飞船领航员。

罗伯特熄灭了他那座小屋周围的灯光,躺在微呈弧形的竹地板上。有好一阵子,他只是望着四百米外的地方,望着圆柱形城体的对面以及那儿的房屋,当冲击波袭来时,他几乎还没怎么合眼。

刹那间天翻地覆,他腹内一阵翻江倒海,胆汁上涌,动物本能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罗伯特从陈旧的竹地板上浮起,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翻滚着。他双臂乱挥,一只茶杯和一把木椅砸中他的手臂,又弹了开去。有人在尖叫。他飘到了笼子的侧面,死死抓住栅栏不放。漫长的几分钟后,失重状态才终于结束,他也随之滑落在地。他将面颊紧贴在光滑的竹地板上,听着邻居们的尖叫和哭声,感觉自己的心跳渐渐放缓。

他爬到自己的工作站,把座椅拖回原位,调试望远镜查看传来的信号。首先上线的是红外线望远镜,在它的视野中,有两个圆盘状的东西闪烁着,一个小而冷,另一个则是行星大小的温暖天体——两个从未见过的天体,而周围所有的参照星系也通通消失了。他们偏离了航线!

▲ 来源:Dr. Diana Battefeld

他悚然瞪视着。事态太严重了!他们250年前离开地球,数十年来一直靠系统内加速和重力助攻航行。他们原定于两百年后到达鲸鱼座天仓五。一直以来这都是事实,不曾动摇过,直至此刻。

光学望远镜也上线了,但却没有显示任何盘状物,他眼周的肌肉困惑地收紧了。他设定计算机进行新航线的绘制,自己则在强烈的恐惧中挣扎着。


 2 

作为唯一的天文学家,罗伯特获邀参与了紧急全船会议。飞船上的市政厅几乎从来没开过什么重要会议,这里光滑的内墙以溶解的风化土铸成,平时主要用来举办艺术展、科学博览会和小型婚礼。这是一个只有4000人的社群,几乎没有行政管理的必要,经过了漫长的二百五十年,繁衍生息了九代之后,每个人对自己该做些什么都心里有数。

市长是位剧作家,年轻时靠喜剧创作功成名就,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的他成了一位和蔼可亲的政治家。为诗歌节举行开幕仪式或主持颁奖典礼的时候,他宣纸般松垮的皮肤上总洋溢着平易近人的微笑。与会的还有飞船遗传部和维修部的主管,以及艺术家联盟的四位成员:分别专注于戏剧、音乐、文学和塑料艺术。

带罗伯特来这儿的是萨拉·萨勒斯,他的假释裁决委员会成员之一。她是位冷淡而迷人的细菌遗传学家,总是习惯性地表现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这实在令人遗憾。她把他丢在大会议桌旁边,任由他在那儿坐立不安,谁都不肯看他的眼睛。罗伯特盯着自己的记事本,知道在一个个家庭显示器背后,有4000双眼睛关注着会议的进程。

“今天早些时候,我们经过了一个黑洞,”他说,“我们事先没有侦测到它,因为它是从我们船尾方向接近的,与我们的飞行航线呈高角相交。我们的航线已然改变,不会再前往鲸鱼座天仓五了。3.3万年后,‘长跃号’将会到达一颗红矮星,距今大约400光年。”

虽然市长事先已经听说了这一消息,但他的表情仍然扭曲着,仿佛在跟嗓子里的一根鱼刺较劲。不管罗伯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市长能解决掉鱼刺这事儿都可以说是希望渺茫。

罗伯特接着往下说:“黑洞旁有一颗脉冲星,几乎正好就在我们的航线上。而脉冲星有一颗行星作为伴星,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们既可以将这颗伴星用作重力助攻,以调整飞船航线,以便前往另一个新的目的地;也可以将我们绝大部分的挥发性储备用作核能引擎的反应物料,让我们进入环绕伴星的轨道。”

“没发现黑洞我能理解,”遗传部长开口道,“可是原先的那些天文学家怎么会连脉冲星都没发现呢?”

她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年纪与市长相仿。罗伯特看着她,观察着她的紧张情绪,但他自己并不紧张:“脉冲星会喷射出无线电波流,”他回答,“如果我们没处在喷射的平面上,这些电波无从发现。喷射平面外的电波非常微弱,我们都没能发现。”

“罗伯特,你觉得最佳方案是什么?”市长发问道。

“两个方案各有风险,”他停顿片刻之后才回答,“我已经开启了模拟运算,但还得过几个小时才能知道答案。”飞船要再过十一周才会抵达脉冲星所在之处,在这十一周里,大家的弦都绷得紧紧的,投入到疯狂的准备工作当中。他们进行了成千上万次模拟,搜寻着任何一颗宜居星球的踪迹——万一他们可以将脉冲星用作重力助推器,移居其他星球,就不用经停脉冲星的伴星了——可是却连半点影子也找不到。还有九周就要到达脉冲星的所在地点时,他们开始减速飞行,但却担心即便是以这样的速度,对于引力捕获来说还是太快了。

这颗饥饿黑洞处于休眠状态,只能借由引力发现其存在。它的伴星是一颗年代久远的脉冲星。脉冲星在诞生之初每秒旋转成千上万次,向宇宙深处蓬勃抛射出巨大的磁场,但磁场会减缓脉冲星的旋转速度,而旋转反过来又会消耗磁场的强度。这颗脉冲星古老之极,每秒只旋转两次,磁场强度则已衰减到不足一万高斯。

罗伯特疲于应付各种各样的科学问题,身心麻木,烦躁不堪。他眼睁睁看着其他人被愤怒、沮丧和安全感丧失所折磨,大家过惯了平静无波的日子,对于迫在眉睫的灾难缺乏准备。他的邻居们一天比一天不爱动弹,话也说得越来越少,人人都好像鬼鬼祟祟的。这些人的不安也深深影响了罗伯特。他们每天都会召开各种会议,讨论的议题包括模拟运算、望远镜观测和可行航线,以及其它各式各样的物理学问题。

如果说这场灾难也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他终于可以在笼子外面自由活动了,尽管充满了虚伪的气息。他并没有彻底完成改造,大家都知道,他抄起一件重物,就能把别人的脑袋砸开花,这隐约让人觉得不安。从笼子里出来以后,他不单单暴露在外界的种种刺激之下,同时喃喃低语的诱惑也在不断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假装自己没问题,大家也假装喜欢他。

当他们接近轨道捕获点时,推进力倍增,“长跃号”整艘飞船都在持续不断地颤动。在诡异的加速过程中,行人踉跄,婴孩啼哭。市长邀请罗伯特前往市政厅,与危机应对团队其他成员一同观看轨道捕获过程。巨大的屏幕上播放着脉冲星圆盘状的身影,分别以无线电、红外线、可见光和紫外线的形式呈现。全城都在专心致志地观看着来自市政厅的视频输出,他们将脉冲星命名为“希望”。

没人注意到,看了一小时视频之后,罗伯特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束带,偷偷溜出了市政厅。他悄然潜行穿过砖石铺就的昏暗街道,在房屋间穿行,沿着他儿时为避人眼目而走过的那些小路向前走去。一路上,透过扇扇门窗,他只看到电脑屏幕闪动的微光,照亮了一张张水培桌和一只只鱼缸。

在玛丽·朗格勒的屋外,他止步于屏幕的微光无法照亮的黑暗中,完全投入到飞船的加速移动中。整个世界倾斜了,与他的审美观完美贴合。她身处屋内,系着安全带,背朝罗伯特,房门洞开,正在观看视频,飞船甲板在他们脚下隆隆作响。他想象着进入房内再大开杀戒一回,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只要愿意,这待宰的羔羊就只有死路一条,只要他自己愿意。那么他愿意吗?如果他再开杀戒,他们肯定会把他的身体送去回收再生的。他在乎吗?别人怎么就能忍住不杀人呢?是谁把他身上的开关摁向了错误的一边?

他心中什么也没有,没有紧张、没有期待、也没有恐惧,只有各种纠结的选择。要是用皮带勒死人,那会有点笨手笨脚,要掐死一个老太太,光凭两只手就够了。趁她看视频的当口,他也可以轻而易举打开碗橱,找只壶出来,狠狠敲在她脑袋上,直到她不再尖叫。会有人来,他们会终止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他爬得更近了些,她灰白的长发扁塌在头顶,随着引擎的加速而飘离了她的双肩。她离自己仅有两步之遥,仍然还没有发现他。

罗伯特深呼吸,然后悄悄溜了回去。转过两座房子,就是他的家、他的笼子,他钻进笼中,转过身,大口喘着气,手有意识地搭在未锁的笼门上。他没有钥匙,锁不了笼子。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但他胸腔中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却再度升起,什么也保护不了“长跃号”免于他的魔爪。

同样显而易见的还有一种尴尬的感觉。他已获得了既成事实的假释,如果再自己钻到笼子里,这就不仅明明白白承认了对他的怀疑,而且还无异于将这种怀疑公诸于众。他早就受够了虚情假意的客套话和刻意装出的笑脸。他拿了条短裤,卡住笼门口,然后倒头栽到床上。他给自己系好束带,努力让自己入睡。

脉冲星的轨道捕获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这并无助于将他们的位置调整到接近富含挥发分(容易在正常温度下挥发的物质,如苯和己烷等)的小行星附近——根本连一颗都没有;而且,当他们处于最靠近脉冲星的位置时,潮汐力还十分危险。

▲ 脉冲星,图片来源:NASA

那么就只剩下唯一的选择:在54天内,利用最后仅有的挥发分储备,进入他们名之为“垫脚石”的那颗死寂行星的高椭圆轨道中。如此一来,他们就只剩下大气、土壤、水和一个供着陆器使用的储备罐中仅有的挥发分,一旦无法获取更多挥发分,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罗伯特和遗传学家们每天耗费10到12小时,竭尽全力向专家信息系统学习行星学、地质学和火箭科学。参与工程学、材料科学和化学课程的艺术家们同样学的热火朝天。两百年来,“长跃号”一直是个由艺术家组成的社会,先前既定的目标是对外星进行地球化改造而努力,可如今大家却突然间全都变成了菜鸟科学家,好在几周之内抓住最后的希望。

罗伯特对“垫脚石”进行了观察。光学望远镜对此几乎毫无作用,但在群星的参照下,他发现这颗星球的大气由二氧化碳、一氧化碳和氮气组成,并检测到羰基镍的痕迹。每十一天,“垫脚石”便会绕脉冲星一周。由于受到潮汐锁定,这颗星球的一面永远泛滥着无线电波。作为行星它体积不大,但质量极重,星体大部分应该由铁构成,它强大的磁场可以作为佐证。如同水星一样,“垫脚石”可能也曾是一颗体积比现在更大的类地行星。当初形成脉冲星的那颗超新星摧毁了它原先所在的太阳系,“垫脚石”的地壳和地幔肯定也在爆炸中被破坏了。同归于尽之后,“垫脚石”仍然围绕脉冲星旋转。它的温度让罗伯特感到惊讶,既然只有来自脉冲星的无线电波和微波,它本应比冥王星或创神星都更寒冷,但是“垫脚石”某些地区的温度远高于零摄氏度。来自脉冲星的无线电波流每秒闪烁四次,令射电望远镜一无所见,整个射频频谱也充斥着噪音。这颗行星在无线电波段中持续不断地嗡嗡低鸣,如同一座刚刚受到撞击的钟。令人费解的是,每隔几个星期,无线电波段中的静电声就会变得杂乱无比,持续大约20分钟,那震耳欲聋的响声盖过了其它的一切。

众人的欢呼声在“长跃号”中空的圆柱形船体中回荡。罗伯特微笑着,有那么短暂的片刻,他感到自己仿佛属于其中一员。这很奇怪,大家本来应该呆在家里或是在工作的。罗伯特登上通向飞船轴心的那座梯子,身后跟着另外两人。在轴心处的微重力环境下,他们牢牢抓住通向气闸室的扶手,飞船以他们为中心旋转。罗伯特引领他们来到已经准备就绪的着陆器,自己坐在副驾驶席上。即便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训练,要论物理学方面的造诣,无人能与罗伯特匹敌,所以现在由他担任领队。细菌学家萨拉·萨勒斯也在,神情冰冷,身形苗条。担任驾驶员兼工程师的则是低调的工程技师杰奥尔吉·圣保林。

发射区的边缘是旋转着的发射台,外部即是群星闪烁、浩瀚无垠的虚空。从舷窗左侧其实看不到脉冲星,但罗伯特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盘状物体,这绝无可能。脉冲星直径仅为25公里,距离他们却有1100万公里之遥,而且黯淡无光。

接着他们飞出了“长跃号”,过去的两百年来,他们是第一批离开飞船的人。推进器推动着他们向行星飞去,他们开始着陆。“垫脚石”完全是墨黑一片。它的剪影吞蚀了群星,遮蔽了背后的太空,形成一片巨大的黑色暗影。他们此前已经发射过一个机器人着陆器,上面安装了自动化气体提炼系统。着陆器倒是安全着陆了,不过,强烈的无线电和微波静电完全干扰了它与“长跃号”之间的通讯,他们还需要把着陆器收集的挥发分带回去。杰奥尔吉用激光探测着飞行路线,在距离着陆器几公里外降落,在半重力环境下扬起厚重的尘埃。

他们几个人在气闸室激起回响,这个密闭的空间原本设计可以一次性容纳数十名移民和装备。窗外,群星在漆黑的地平线上闪烁。着陆器外侧的灯光照亮了厚厚的积雪。雪花仿佛是顺着整齐划一的线飘落,一片接着一片,绝不偏离垂直路径。绒绒的灰雪开始在玻璃上凝结。气闸打开时,汹涌的无线电静电波在他们耳中激荡,浓重的二氧化碳气体随之涌入,裹挟着沿精细的轨迹飘落的雪花。

“这是什么?”罗伯特问。萨拉用棉签蘸了点雪,放在手腕上的移动分析器上。

“四羰基铁。”她说,“还有钴和羰基镍的成分。”

罗伯特说:“这些化合物具有磁性,落下时都是遵循磁力线的路径。”他将手电射向上空,成百上千道仿佛沿线下落的灰色雪片消失在头顶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毒性如何?”

“极大,”杰奥尔吉答道,“不过我们的防护服目前还可以保护我们。”

萨拉爬下梯子。盏盏射灯照亮了银装素裹的地面,他们的着陆推进器将地面刮擦得高低不平,漆黑而发亮。罗伯特也跟随在她身后,进入了这闪烁而空旷的地方,羰络金属雪花在地面上覆盖了光滑的一层。无论他将灯射向何处,“垫脚石”都把灯光反射回来。他们耳机里始终诡异地响着无线静电的声音。

萨拉从坑底刮下一点物质,放到分析器上。那是铁,还含有少量的镍、钴、铜、金、铱和铂金,全都是在地球、火星或水星的核心中发现过的物质。他们移动到地面隆起的位置,灯光刺透了周围的一片黑暗,触目可及尽是结构怪异的低矮丘陵。在他们脚下、在目力所达之处,无数闪亮的针状物戳向星空的方向,仿佛连成了一张地毯。有的不过几毫米高,有的则比他们还高大,分枝向旁伸出,与粗大的主干垂直相交。

“真奇怪,”杰奥尔吉喃喃低语,他的声音被风暴般巨大的无线静电噪音所淹没,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罗伯特踢踢地面,抓起一把粘乎乎的粒状物。

“感觉跟泥土差不多,”他边说边撒了一点到分析器里,“是由铁质微粒、羰络金属,以及某些含氮和碳的金属化合物组成的混合物,”他在静电的嗞啦声中说道,“对于一颗没有地壳和地幔的行星而言,这或许就相当于泥土了吧。”

▲ 图片来源:maritimebloodbath

灰中泛红的雪片弄脏了他们面罩外侧,擦也擦不掉,在上面留下一道道不透明的条纹,干扰了他们的注意力。体温透过防护服外泄出来,这微弱的热气融化了雪花,羰基铁和羰基镍在防护服上形成了层层薄膜。

“为什么到处都是这些小尖刺呢?”杰奥尔吉问道,“是某种类型的植物吗?”

“这种地方什么东西能生存得下来?”萨拉反问,“既没水,也没光,什么都有毒。”

罗伯特跪下来,用分析器观测着雪片:“说不定是矿床呢。雪花按照磁场线分布的路线下落,沉积在这些尖刺上。”他上下移动着分析器,上面显示着磁力读数:“‘垫脚石’的磁场强度接近一百高斯,脉冲星的磁场超过了一万高斯,这两颗星球的磁场说不定在它们之间的某处汇合了。”

“我不知道,”萨拉在静电声中说,“如果羰基铁和羰基镍能像雨点一样落下的话,那最初让它们挥发的能量是从哪儿来的呢?它们太重了,而且,”她边说边掸着杰奥尔吉的双肩,将泛着灰色的粉末抖落在空中,沿着整齐的线条下坠。“这种雪在我们身上也会堆积,可我们又不具有磁性。”闪烁的细小雪花似乎掉落得慢了些。“眼下我们最应该操心的是确保这些尖刺不会刺破我们的防护服,”罗伯特说,“我们最好马上动起来。”

他们吱嘎吱嘎地踩着雪,走下山丘,一路折断或是弄弯了许多金属丝和金属棒。在有些地方,这些金属物质茂密得像草一样。他们绕着高大闪亮的柱状物前行,与主干垂直相交的枝杈如长矛般水平伸出。罗伯特慢吞吞地迈着步子,踩过粒状的泥土,弄断了低处的根根尖刺。浅灰色的尘土从金属棒顶端掉落,向上飘飞。罗伯特摇晃着一根刺。

“难道那玩意儿不该往下掉吗?”他问。上升的尘土飞出他们灯光所及的范围,消失在高处,下落的羰基铁雪花包裹着灯柱。

萨拉举起分析器,想要捕捉住一点样本,但尘土却挪向一边,继续慢慢悠悠地向上飘升。无论他们想什么办法,那粉末都避开了他们戴手套的双手、分析器和棉签,最后,他们只好把分析器套在枝条末端,摇晃着那枝条,才终于弄到点儿尘土。

“对于羰基铁来说,这儿的温度太低了,根本无法蒸发,”萨拉说。

“它总是避开我们的手,好像带电似的。”

“为什么只有金属棒的顶端才有静电荷呢?”萨拉继续追问,“要说有的话,那顶端跟其它部位应该具有同样的电荷才对。”

罗伯特在笨重的防护服中耸了耸肩,他们继续勉力前进,穿过了布满铁刺、高低起伏的旷野。30分钟后,一行人抵达了自动着陆器。跟罗伯特他们乘坐的楔形着陆器一样,这一架也有28米高。在脱离“长跃号”之前,两个着陆器都已经安装了空气压缩装置和储存罐,以便为“长跃号”上的核动力引擎带回反应物料,但这台着陆器上的装置似乎并没有运转的迹象。

连在其中一根着陆支柱上的梯子已经布满了垂直的尖刺,罗伯特进行了扫描,审视着磁场。磁力线随着羰基镍雪花向下延伸至针尖处,细小的粉末在针尖上层层堆积,叠成不可思议的高垒。

罗伯特爬到进气阀前,大气在此处被吸入,并进行压缩和储藏。仪表板显示,储存罐仅仅充填了15%,因为铁棘堵住了过滤器。萨拉和杰奥尔吉从其它进气阀处传来了同样的消息,电子仪表板和管道内部的情形也差不多。

“我们能用手清理尖刺吗?”杰奥尔吉在铿锵的静电声中问道,“工作量是很大,不过我们需要那燃料。”

罗伯特没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把这样的任务压给他感觉并不公平。他懂什么呢?他不过是个过甚其辞的业余天文学家,被吹嘘成科学家招摇过市。并不是每个故事都能有圆满的结局,有的故事就是全灭结局。微细的羰基金属雪片放慢了速度,遵循着既定的路线,落到尖刺上,堵住了他们的机器。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突然说道。

他们有一些用于运送液化气的软管,还有个可以充气的圆顶罩,跟原先的移民们曾经在月球和火星上用作临时安置所的那种差不多。他们将软管连接到着陆器内的氧气罐上,近距离地朝着铁刺喷射。细小的铁针在纯氧中燃烧起来,除掉了沉积物,还引燃了其它闪亮的铁棘。不出半小时,着陆器就差不多干净了,只有某些部位还覆盖着微细的铁锈粉末,脆弱易碎的铁锈柱体附近也没了磁力线的踪迹。

然后他们将充气罩盖在着陆器上,为了将就着陆器的尺寸,又不得不做了些裁剪,再将罩子重新封好。过了一小时,他们已经给圆顶罩充好了气,重新开始将“垫脚石”上的大气经由过滤器进行加工。

一行人进到着陆器中,在船员起居舱休息。他们全身散发着混杂了汗味、污浊空气和羰基铁味的臭气。起居舱可容纳十人,于是他们在绰绰有余的空间里洗漱吃饭。罗伯特观察着萨拉和杰奥尔吉。据他所知,他们俩在这次行动之前,几乎互不相识。而现在,他的队友们却兴高采烈,互相开着玩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友善地将脑袋凑在一起,互相拍打着肩背。他们的笑声虽然紧绷绷地透着焦虑,两人却互不相让地比赛着,给这颗行星重新起了一个又一个名字:“别踩”、“针线包”、“银莲花”。

他们降落在一个条件恶劣的世界,努力跋涉了危险的几公里路程,重新启动了着陆器,可以带着他们离开黑暗的脉冲星和它这颗荆棘遍布的伴星。他们当然觉得应该庆祝一下。他自己也这么觉得。这两个人,在共同经受了考验之后,突然间比他认识的任何人都更加亲近了,不过,他自己离能跟人家拍肩膀什么的还差得远呢。他也笑不起来,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多刺的铁矿床是个谜,需要有所解释。在静电的作用下,金属刺尖端的尘土不落反升,这肯定意味着什么。这颗行星的温度也一样。这次行动和“长跃号”上每个人的命运都前途未卜,意识到这一点很重要。

一道阴谋的念头让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他最近都没再想过要杀谁了,也没再列举各种杀死身边人的方法。他既没有感到冲动,也没有刻意去遏制,心中奇怪的空荡荡一片。他的内心隐匿起来了。为什么呢?按照他在这次行动中扮演的角色,他完全可以把每个人都干掉,不仅仅是这儿,整个“长跃号”都可以。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潜意识此时此刻并没有这种计划呢?如果他没有真正的脱胎换骨,如果他真的想要摧毁“长跃号”,要想妨害这次行动,再也没有比这儿更合适的地点了。他们需要他,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他内心真正想要的是杀戮的话,那他只需抑制住心中的直觉——正是他的直觉帮助他们顺利进展到这里,只需拒绝回答某个关键的问题。用纯氧烧光铁屑的想法还算不上是真正的考验,随便哪个化学家或工程师最后都会想到这个办法。真正要动脑的,还是搞明白那些尖刺、静电荷和枝端积尘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找到了答案,拯救了每一个人,那他就明白自己真的已经变了,再也不会是杀人犯了。

杰奥尔吉在他背上猛地一拍,吓了他一跳:“干得漂亮,罗伯特!既然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看起来完成任务应该不是问题。”面对杰奥尔吉热情的笑容,罗伯特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盯着他,感觉受到了惊吓:“还有其他问题呢。”他说话的声音之响,未免显得有点过分,起居舱并不大,杰奥尔吉离他又这么近,何况还是这样的语境。他的前额突然觉得有点发烫:“我不能……你们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坐着。我们得把这颗行星的情况搞清楚。有些事迫在眉睫,亟待解决,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呢。我们必须好好研究这些尖刺和静电,弄明白它们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萨拉抿紧了双唇,她一直都说很了解他,罗伯特却始终觉得她误会了。

“要是我们能迅速装满燃料罐的话,”她说,“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儿了,然后就可以在安全距离外研究这颗行星。”

罗伯特点点头,他们都正望着他,方才的快活劲儿已经烟消云散,不堪一击的亲密感出现了裂痕。

“我们应该返回自己的着陆器,让它马上开工,”萨拉提出。

“没错,”他迟疑了片刻,同意了她的建议,“不过我想让你在这儿帮我研究铁矿床,我还需要矿床周围以及地面上方电势和磁场的详细读数。”

“我可以去启动另外那架着陆器,”杰奥尔吉说。

他们结束了用餐,杰奥尔吉穿上了防护服,萨拉重新拿出他们一路上获取的那些样本,开始了研究。罗伯特一言不发地站着,心中缅怀着队友们给予他的短暂亲密。他来到工作台边,萨拉的身旁。她多半觉得自己正性命堪忧吧,他倒宁可她以为,他说不定正计划着要毁掉整艘“长跃号”。

“要是这些东西是活的呢?”罗伯特看着屏幕问。

他们收集到的这些铁刺,其尖端在电子显微镜下放大了20万倍。铁棒上布满了孔隙,一条条原子尺寸的通道让他们大惑不解,看起来更像抽象的雕刻,而非简单的柱体。尖端凹陷下去,内含多刺的金属。

“要是它们其实是种植物呢?”

“生命需要承载信息、进行复制、犯下错误,”萨拉说,“这种物质虽说是复合体,但复杂程度又还不够,而且也没有细胞膜包裹,以免资源外露。”

“它有规则的结构,”罗伯特说,却不知道该怎样展开自己的论点。他指了指尖端,一层羰基镍包裹着多刺的星型金属,使其固定在尖端。“如果羰基铁和羰基镍遵循的是同样的磁力线的话,那为什么只有羰基镍在尖端富集呢?”

她没有回答,但却并不是因为他的论点令人信服。

“这些黄金纳米晶体也让我觉得不对劲,”他说,“它们根本不该参与这种化学反应。”暗色无锋的晶体沿着尖刺的边缘规则地间隔排布。“金是惰性很强的物质,有意思的是,它们的尺寸居然恰好合适,正好可以吸收无线电波,并将能量转化为热量。”

“你是将生热性作为生命的证据吗?”她问。

“我是说,在脉冲星系统中,这些晶体的大小、规则度和吸收射线的特性似乎不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

“那你觉得它们的作用是什么呢?”她问。

“我不知道。”他沿着显示屏上那些尖刺的边缘看去,一圈羰基铁的绒毛附着在尖刺表面。“来自脉冲星的无线电波刺激了黄金晶体,产生热量。羰基铁受热,将纯铁沉积下来。那是不是生长?”

萨拉撇嘴道:“羰基铁要到远高于一百摄氏度才能沉积铁,温度远远达不到要求。”

“我们体内有许多反应,它们发生时的温度也远远低于要求,”罗伯特说,“酶可以降低对能量的要求,万一相当于酶的物质正好被耦合到这些黄金纳米晶体上面了呢?这便是它们能量的来源。”

“酶能生成所需的有用物质,并使其保留在细胞内部,”她说,“如果没有细胞膜,那么你所有的能量和构成身体的物质,都只会白白散失掉。生命必须攫取资源、消灭浪费。就消灭浪费而言,这些金属棒或许很在行,但要攫取维持生命可能会需要的物质,它们丝毫没有办法。”

罗伯特紧盯着屏幕。

“如果这种生命形式将必须的所有物质和化学能量都附着在尖刺本身上了呢?”他问。

“那这么一来,又有什么能阻止寄生体或是捕食者来饕餮这顿大餐呢?”她反问道。

“电荷?”

萨拉转了转眼珠。

“这些尖刺每一根都具有磁场和电荷,”罗伯特说,“在这么一颗星球上,万物都有电荷,这种情形下,磁场实际上就跟细胞膜的作用差不多。”

“那能量来源在哪儿?热量又无济于事,生命需要的是化学或光合作用。”

“这就是它们的光合作用啊!”罗伯特突然说,“无线电波可以加热黄金晶体或是产生电流!这些金属棒全都是触角!它们可以产生电能,而我却一直光想着怎么逃离脉冲星!”

四天后,罗伯特坐在他们的着陆器中,萨拉和杰奥尔吉去了野外更远的地方,收集尖刺的样本,好判断它们是否果真有生命。他已经将关于自己新发明的想法传回了“长跃号”:无线电帆。就像太阳帆可以靠反射阳光获得推进力一样,无线电帆则可以反射无线电波。这么做不仅可以帮他们离开这个星系,而且只要“长跃号”能维持在脉冲星的射电喷流平面上,还可以令他们加速。计算机需要进行多次模拟分析,帮助他们选择一处全新的星系作为目标,不过他们抵达目标的速度可能就会比原计划要快。在“长跃号”周围,已经部署了数公里钢丝网,用于捕捉来自脉冲星的微波,并将其转化为电能。他所取得的成功本该令他更受鼓舞,但他心中却有疑惑挥之不去,总觉得有什么重大问题他们还没想到。

已经不再有雪落下了,天空一片朦胧,布满了细小的铁屑,正向上飞升。由地向天颠倒着下的雪。如果它们上升的动力仅仅是电荷的话,那么整个区域的静电荷必定正在一点点缓慢上升。而且气温正在持续下降,自从他们着陆以来,“长跃号”上的多部望远镜已经测量到,整颗行星尺的温度已下降了大约两度。这颗行星原本不该如此温暖的,但事实又确实如此,而热量究竟来源于何处,他们目前尚未得到貌似具有说服力的解释。而如果没有热量来源的话,行星上的大气不可能维持地质学上的稳定。照这样下去,整个二氧化碳构成的大气层会变成源源不断的雪落向地面,时间绵延数月之久。

▲ 图片来源:Yasuko Maeda

屏幕上显示着“垫脚石”围绕脉冲星轨道旋转,两者相当紧密。“长跃号”则在两颗星体之外旋转着。罗伯特算过了,即便接收到的所有无线电和微波能量都可以点滴不漏地全部转化为电能和热能,也仍不足以弥补散失进太空中的热量。他们扩大了天文搜索的范围,寻找着黑洞脉冲星系的第三颗伴星,某颗能够散发出热量的星,或是插肩而过的距离够近、其引力挤压足以融化一颗行星的也好。但什么也没有。

显微照片中,一粒粒种子躺在极小的凹陷中,层层羰基镍作为缓冲垫和粘合物。在行星此刻的温度下,羰基镍是液态或固态,但一旦达到60℃,它就会爆炸。罗伯特已经做过测试,将一段剪切下的微小尖刺连着末端,一起放在一个小盒内,盒中充满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气体。到63℃时,在羰基镍爆裂的驱动之下,种子便会被抛离尖刺末端。尽管还算不上是确切的生命迹象,不过恐怕也很难找到更具说服力的证据了,可以看出,这些尖刺就是这个世界中的植物生命。不过行星又是如何达到足够的高温,引发种子的抛射呢?

屏幕上,磁场循精细的线条弯曲着。在这团迷雾中,罗伯特确定自己不仅能找到任务的答案,对于自己的内心,他也可以弄个水落石出。无论答案是什么,但凡是能够令整个行星温度升高的,也必定能毁灭“长跃号”。他们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弄明白这是怎样发生的?何时发生?并确保这一切发生时“长跃号”没有身处其中。尽管他的同伴们学习速度很快,但他知识的广度和深度都超过了他们。整艘飞船如果想要幸存下来的话,那他便是最能指望的那个人——除非假释委员会失败了,多年以来对他进行改造的心理学家们失败了,他自己想要重新成为社会一员的漫无目标的努力失败了。那样一来,整整九代人的牺牲将付诸东流,生息繁衍而成的这4000人当灰飞烟灭。旋涡般搅动的磁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诱惑着他,挑逗着他。

然后他忽然明白了,答案让他的脸和双手变得冰冷:磁场就是热源。“垫脚石”液态的铁核是导体,当这颗行星沿轨道运行,穿过脉冲星巨大的磁场,整颗行星与脉冲星之间便产生了势差。到了某个时刻,当这种势差达到一定强度,便会发生放电。

闪电。阵阵闪电。整颗脉冲星的电能,击向它远在1100万公里外的的伴星。那样强大的能量,即便只稍微释放出一小部分,即便是“垫脚石”这样并不理想的导体,也足以将整颗星球加热到远超60度的高温,同时产生他们之前在来时路上听到过的那些神秘的无线电噪音。

行星表面、尖刺、这些触角植物、以及铁化合物构成的土壤,都能在上千度的高温中幸存。而人类却不能。如果持续暴露在几百度的高温下,那两艘着陆器也同样无法幸免,如此一来,“长跃号”就会陷入无挥发分可用的困局。

沉重的羰基铁飞尘已经弥漫了天空,它们乘着行星不断增长的静电荷,笔直地升入空中。如果电荷已经达到这样的强度,那闪电也就不会远了。“长跃号”目前位于椭圆形轨道的远端,多半还是安全的,但对于还逗留在“垫脚石”表面的三个人来说,却已经没有时间了。

“萨拉!杰奥尔吉!快回着陆器!!”罗伯特冲着无线电设备大喊,“我准备马上起飞!”

罗伯特开始加热核引擎,并直接将未经加工的大气引入燃料舱内填满。二氧化碳固然是沉重的反应物料,但若是引擎够热,仍然可以令着陆器摆脱行星的引力起飞。他在另一架着陆器上也远程启动了同样的程序。

设备里传来萨拉和杰奥尔吉的声音,要求他进行确认。他大吼着要他们赶紧到着陆器这儿来。他们还离得很远,大约有一小时的路程,而放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指示器显示,核引擎不到四分钟就可以准备就绪。空中满是上升中的铁孢子,或许它们会一路飞向脉冲星吧。反过来,空中什么也没有落下。说不定他已经明白得太晚了。即便着陆器试着起飞,在放电过程中也仍然可能遭到击毁。那样的话,他就知道自己杀掉了4000人,尽管知道以后,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两分钟,引擎加热便可完成。至少还得再过58分钟,萨拉和杰奥尔吉才能返回着陆器,他能等吗?

也许这就是他的答案,矛盾纠结的答案,跟他本人一样。他解开了这颗行星之谜,说不定解决的时间还算及时,还足以拯救“长跃号”,但显然已经来不及拯救他的队友们了。

离点火还剩一分钟。萨拉和杰奥尔吉最少还得57分钟。

他穿上环境防护服,完成了安全检查,此时着陆器上的核引擎显示已经准备就绪。他在气闸室外,踩着这片布满铁锈的小小土地,嘎吱嘎吱地走。他穿过帐篷的门,来到一片空地,他们的靴子和探测车踏平了这里的植物,将尖刺夷为平地。队友们还得再过50分钟才能赶到,他犹豫着,感到一阵缓风紧扑过来。

血迹是擦不掉的。

罗伯特顺着手电光照亮的圆锥形灯柱艰难地跋涉,躲在一座低矮的小丘后面。他往手腕上的平板设备中输入指令。过热的二氧化碳在帐篷内发出绚烂的光芒,随后气流将帐篷撕成千万碎片。着陆器升入空中,将携带的燃料带回“长跃号”。罗伯特注视着三公里外,另一架着陆器也拔地而起,发出耀眼的光。

如果两架着陆器都能顺利返回“长跃号”的话,那船上的人就能再派回一架来,把他们接回去。不过他怀疑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罗伯特现在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在两架着陆器离开大气层之前的这30或40秒内,不要发生放电。

他确实还是在乎的。

他希望着陆器可以平安离去。虽然他和留在地面上的其他人多半死定了,但罗伯特至少已将着陆器送回。这是个让人纠结的做法,但他还是微笑起来。

15分钟后,当天空开始闪耀电光,他站在布满尖刺的旷野中一座空旷的山丘上。这并不像他从前在书里读到过或在电影里见过的闪电,那电光起自遥远的天际,在漫长的几分钟内逐渐靠近,缓缓蔓延,渐长渐大,最后将整个天空染成明亮的红紫色。空中隆隆作响,尖刺摇曳,大地震颤,接着“垫脚石”的表面爆炸开来,发出炽热的光芒和震裂的巨响。

▲ 图片来源:Rose "Rocky" Hammer

FIN.


🔍 | 关键词 | #科幻小说# 

📃 | 责编 | 孙薇;| 校对 | 梁杉、孙薇

✒️ | 翻译 | 罗妍莉

🖋 | 作者 | 德里克·昆什肯,居于加拿大魁北克,自2006年开始发表作品,类型多为硬科幻及太空歌剧,也有恐怖惊悚题材。曾在《阿西莫夫》等杂志上刊登过多篇小说,先后被译为中文、波兰语等。作品《洄游》、《神祗窃贼》、《刺之道》、《在日光照耀的阴影下》等都已有中译本,另著有《英雄回家时》、《来自未来的花粉》、《纪元航程》、《冥后天降》等。《长跃号》(Long Leap)是他2011年的作品,发表于On Spec杂志。

👁‍🗨 | 题图 | Gabriel Is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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