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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树 2018-06-01

编者按:生命要进食才能生存,然而食物对于生命的意义不仅是维持生存,人类如此,若是有外星人,他们对于食物怎样看呢?伪装成人类的外星人,在酒吧用蹩脚的技巧跟人类女孩搭讪,借着食物话题,踏入爱河,然而,他真实的目的,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 全文约8000字,阅读需要大约12分钟左右。

【 食 物 恋 

作者 | 风树


 1 

我叫但丁,已经在地球坚守了300年,为了欲望而活。

我已经适应了这种感觉。能替换的所有身体模块都换过了,所以,我不得不尝试用地球的AI来训练肢体和语言能力,我倒不怕有谁来把我接走,重新回到寻觅道路上。为了欲望,我愿意牺牲一切。但是,地球的丰富性远远超出想象。要理解地球人的感官层次并不容易。我是初学者。

直到现在,那天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

我记得那时,我就坐在中央吧台边上,端着一杯酒。这里有很多目标,但要那种“一闻过就难忘的猎物”却实在不好找。

女人啊,真是感情动物!

▲ 来源:Dmitry Sorokin

忽然,有一个女孩出现了,她走到中央吧台,坐下,穿着一件酒红色背心。手臂和脖子在蓝紫色霓虹灯下仍很耀眼。

我有些紧张。

为什么?

我怕她吗?

我端着酒杯向她走过去,她也发现我。

“你好。”我说。

“你好。”她举起杯子迎向我。

我一饮而尽。

她似乎很意外,便跟着也喝干了杯里的酒。

“你想说什么?”我问她。

她很意外的样子。

“你问我吗?好吧,我先回答你,我猜,你一个人。”

这么老套的搭讪。

“再要两杯PINTA,一杯给我,一杯给这位满脸陨石坑的老大哥。”她对调酒师说。

这回她先接过酒杯,主动一饮而尽。

“你好像不属于这里。” 放下杯子,她说道。

“我不属于任何地方。”我告诉她,“特别是这里——酒吧,不过,嗯,我属于这里的每一个人。”

我的植入舌头好像有点不听使唤。

“是吗?”

她低下头。我闻见她的香味了,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即使还没有交往,我也能肯定这个事实。

“每一种——”我使劲儿搜刮前天与AI对话训练过的词语,目的就是让这段对话看上去很正常,“——食物,都会对应一个人。”

她微笑着,突然问我:“你研究过《食品工程》吗?”

我的天!

我承认自己很尴尬。仅仅因为说了一个词,就让对话跳跃到这片新的语义区中,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更自然一点?

“我,我会做很好吃的饭。”我小心翼翼的答。

“任何物品,只要它们能经过身体内任意一种管道,不论是从什么地方进来,也不管从什么地方出去,只要带给我们快乐,那就叫食品,你说,对么?”她回我,又像在开玩笑。

为什么她会开玩笑?

女人热爱外表和吃零食,我只知道这么多。

“我不是,不是美食家,但我很喜欢——评价——你的品味……”,我又补充道,“可以么?”

事实上,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只好不断跳跃,就像能量包那样,从一层跃到另一层。

她突然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睛像绿色的两颗珠子落在深不可测的山谷里。

“你叫什么名字?”

“但丁。”

“我叫艾玛。你知道么,但丁,你的脸就像电影《宇宙极限特工》的巴夫斯星表面一样,深沉,刚硬。”

哦!天哪!是不是被她发现了什么?

“那你说说看,我喜欢吃什么?”艾玛又问我。

“肉。”我说道。

“猜对了。”艾玛用手比划了一个打枪的姿势,“腌肉、牛肾、鸭肉。”紧接着,她突然问我,“十岁的肉和六十岁的肉有什么区别?”

这是个奇怪的问题。

我看过很多地球的哲学书。地球的终极三问题: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里边并不包括对“肉”的判断。我需要帮助吗?

某种程度上需要。因为,我一直没有找到爱在食物中的位置,光与锥细胞的联系,味道与舌尖味蕾的联系,都有相应的位置。只有爱,是不明朗的。

……

突然出现在艾玛身后的一个男人,打断了我的思考。

他有1.85米的身高,就像大块肌肉聚合物,在我眼里,他和一条竖起来的尸体没区别。从喘息中,我都能闻到那股腐肉味。

“1.85聚合物”对艾玛说道:“我想你误会了。艾玛,我得跟你解释。”

艾玛没理会他。

“艾玛,跟我走吧,我们到外边说。” “1.85聚合物”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拉艾玛,被她甩开了。

解释是这世上最无聊的行为。连我都知道。

艾玛偏过头,举起酒杯对我说:“干杯,但丁。”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很高兴。这是第二次对猎物有这种感觉。

就是高兴。

“1.85聚合物”伸出手去抓艾玛的手。

她没动,只是在不停重复“放开我,再说一遍,放开我!”

我有些反感这个1.85米的直立尸体了。

“但丁?”艾玛叫了我的名字,但使用了疑问语气。

我的真实代号是阿尔法17,这是星际体验官的代码。我之所以使用“但丁”这个名字,仅仅是因为我看过这位作家写的书,他揭露了人类的阴暗面。

“是,我叫但丁。” 我又重复一遍。

“我知道,但丁!”她盯着我瘦弱的胶质外皮,停留了几秒钟,“你有方法把我后边这个缠人的家伙赶走么?”她语气仍在犹豫。

“这很简单,”我对艾玛说:“一拳就够了。”

然后,我站起来,走过去,给了“1.85聚合物”一拳。其实,我只用了十分之一的力量。

如果用全力,我可以把汽车的炭纤维外壳砸扁。

从那一拳以后,艾玛对我的看法变了。之后,她就一直喋喋不休地跟我说话。

她说,这个捂着脸离开的男人叫做“老爹”,是她前男友——或者说是三个月前的男友。接着,从这个话题开始,艾玛展示了女人编织语义网络的惊人本领——她们远远胜于所有的AI……她从男友讲到上课讲到寂寞讲到宿舍讲到闺蜜以及食品工程……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她刚开始问我问题的含义——因为她在大学里选修的课程就是《食品工程》。

她对我讲的课堂碎片,都被我的意识重组排列,存储在我的记忆模块里。比如她说哈曼教授在课堂上讲的话,被我梳理如下:

……人们已经耻于面对面交谈,人类的社交模式在过去100年中,从肢体与对话变成网络与屏幕,所以,人的社会性在退化,唯一能够帮助我们的就是——食物,因此,食物成为社交的链接点。有五个趋势证明我的判断:

一,    分享食物与食物图片成为网络社交占比最多的行为,占到85%

二,    由沙拉公司创造的食物地图的访问量已经超过了谷歌地图;

三,    我们每个人都成为食物社交链的一部分,因为食物,我们聚在一起,分享话题,甚至为此上床(众人笑);

四,    食物包括了喜欢和不喜欢两个部分,我们往往只计算自己赞美食物的时间,忽略自己用于吐槽糟糕食物的时间,所以,我们对食物的关注度远超想象;

五,    由于很多食物已经内置可食用传感器,食物联网的激活数量已经超过非生命物联网;

食物社交属性大于生存属性,这其实是一种危机,人类超量摄入的卡路里转化为脂肪,在过去100年中已经悄然改变了进化的某些机制……人类站在地球食物链顶端的模样与希特勒站在犹太人面前没有区别,人工培育的动植物给物种带来的不是发育,恰恰是灾难,过量的食物供给仅仅是因为人类空虚,而毫无目的可言。或者我再换种说法,我们将成为食物的俘虏……

“教授”是地球人中的智者,他们先知先觉。

“如果你不对食物的来龙去脉有了解,怎么知道肉的意义和价值?从十岁到六十岁,人对肉的喜好发生了巨大变化,从爱吃肉到不爱吃肉,发生的变化就是《食品工程》的一部分,你说是不是?”艾玛的语义网络在运作一段时间后过载,开始向无意义迈进。

“是的。”我回答。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说。

“什么问题?”

“十岁的肉和六十岁的肉有什么区别?”她又问我一次,也许已经忘记她曾经的输出。

我摇摇头。

艾玛好像很难理解我的沉默,忽然仰着脖子,想了想说:“我,我懂了,所以你开始评价食品,就是希望我能了解食物的来龙去脉?”

“是的。”我只能配合她的神经传导速度,其实我根本不想了解什么《食品工程》,我只是希望她对我的好感越来越多。在她自言自语的申诉中,她身体的味道的确也越来越浓。

……

我们呆在一起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艾玛的好感持续上涨。

“我想再给你,但丁……”艾玛停顿几秒钟,望着我,“……问我几个问题的机会。”

“什么问题?”我问。

艾玛叹口气,学着我摇头。

……

酒吧的大屏幕上放着《碎片之歌》,这是一帮小鸡仔打扮成人的模样在跳舞,据说,奥尔德林的实验室已经有人研究出具备三岁思维的真鸡仔了,再过两年,人类或许也能琢磨出关于“物种”的所有秘密。但现在,他们只会拼命制造和模仿。

……

我捕捉到艾玛眼里的信号——她想走。为什么好感一直飙升的女孩却要做出与想法完全相反的事,这是我完全不能理解的。

“你要离开么?”我问,这算不算是问题?

“是的。”艾玛微笑着回答。

“我送你,”我紧捏着拳头,“避免更多的老爹来伤害你。”

我觉得,这是我糟糕表现里说得最好的一句话。

 2 

我和艾玛从酒吧出来后,走到一个废弃的工厂门口,几乎没什么人,光线很暗。她离我很近,身上飘着一股爱的味道,数值在口味探测器上飙升——力反馈不断通过上衣口袋传导至我的身体里。我几乎要闻到她的躯壳了。

我忽然觉得,艾玛就像宇航员,而我是那艘在无边的天际里漂浮的飞船,等待她掌舵,上路。

▲ 来源:pinterest

快走到她住的地方,她忽然问我:“已经结束了吗?但丁?”

“什么结束?”我问。

“我们?”

我回答:“没有,我们刚刚开始。如果可以,艾玛,我想周末邀请你到我家里,我,会做好吃的。”

她犹豫片刻。

“但丁,我希望我们之间的话题,不仅仅是食物,还能有点儿别的……”艾玛接着对我说,“不要变成这样,仿佛人与人之间,除了食物,好像没什么好说似的。”

“不。不会的,什么都可以说。”我斩钉截铁的回答。

点到为止。

我没法预测她对什么高兴,对什么不高兴。

哪怕是口味数值在上升——艾玛对我的爱在上升——她也什么都没有做,就在那个我觉得最合适场景里,也如此。我只能陪着她一直走到门口,目送她消失在大楼内的黑暗中。她仿佛是一位装了情绪算法的机器人,精准的控制着我的欲望。

……

糟透了!我知道我的表现并不友好。

回到家里,我立刻卸载了旧的语音训练版本,更换成新的训练模块。我需要投入更多的感情。可我发现,人类AI能够应对绝大部分场景,但在感情面前都不堪一击。在具体场景中,语义训练模块并不能给予更多的提示和帮助。

或许,每一种人类感情都对应着一种口味,一种色彩,一种植物,一种建筑,一种天气,一种星球表面,一种能量包……不,除了用我的眼神注视女人们,俘虏她们,我没有更多方法。这也是我们巴夫斯人在地球人感情面前唯一能施展的机会。

可这远远不够。我想了解更多。

……

我从网络重新下载了一个语义训练包,加载到AI训练模块里,这是一个具有女性特征的AI,我叫他菲比。

我对“菲比”输入:记住,我是你的爱人。

“菲比”答:好的,我会试着理解你,我的爱人。

我问:“你爱我吗?”

“菲比”答:“爱。”

我问:“怎样表达爱?”

“菲比”答:“这个问题很难答,因为您已设定我是你的爱人,所以,我会尽量感受您的心情,为这种要求回答你。记住,我是女人。”

我问:“你可以把恋爱与食物联系起来吗?”

“菲比”答:“两者很难联系。一种是虚拟的情感活动,一种是用于消化的工业品。”

我问:“人为什么爱吃肉?”

“菲比”答:“因为人类的活动和思考都需要能量。”

我问:“那十岁的肉和六十岁的肉有什么区别?”

“菲比”开始缜密计算,感应灯在主机上闪烁了很久,然后抛出结果:“人们喜欢寻找一种替代物,把记忆中不好的部分换掉,衣服是一种办法,但衣服的搭配会伴随着审美而变,比如你二十岁的时候喜欢的裙子,到了四十岁再套上去就会很奇怪。食物不会,二十岁喜欢吃的东西,到了四十岁喜欢也不会感到奇怪。食物带来的快感会很持久。所以,十岁的肉和六十岁的肉,感受应该是一致的。”

我问:“女人来自哪里?”

“菲比”答:“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

……

不够,再多的训练也不够。

我打开电子屏幕:

小说——

……宇宙是无边的大洋,宜居带是浅海,这里是属于意识中枢的飨宴,整个宇宙应该都有这样的倾向,只要把肉从口器中送入,就可以填补欲望的皮囊。唯有感情的精心培育,才让皮囊充满爱的滋味。你明白了吗?没有生态环境,没有感情加注,肌肉纤维将失去原有的味道……

美食杂志——

……产生欲望,做到餐桌前,选择牙齿与牙龈充分接触,沾满汁水,充分消化,排泄,再进入自然,下一次欲望产生,这是欲望之间的轴线。

我将餐盘中的肉排,缓缓切下一块,用刀分离,用叉子深深嵌入,张开口,让口腔充分放松,将肉平缓的送入上下齿龈之间,用舌头包裹住,让味蕾充分的吸收食物中的蛋白、纤维、或者其它成分所带来的满足感。接下来,就是咀嚼,除去分离食物的撕咬,咀嚼这个过程,是一种奇妙的化合过程,唾液与食物的水分充分融合,牙齿末端压榨和碾磨食物会释放出更多的味道,浸入舌苔,就像大海中的珊瑚在浅海体会丰富的营养……

小说——

……只要细细品尝,你会觉得所有的痛苦、恐惧和不愉快都消失了,即使前一分钟,你还停留在创伤性记忆中,那种脱离母体,流放到时空中的记忆,哪怕它很短,仍然会侵蚀你的记忆,留下深刻印象,只有肉,只有你用龈齿触摸它们的骨髓与灵魂,缓慢的,一点一滴的,填补因感情受挫的空洞,才能感到平和,温暖,并从丰沛的口腔中,重拾对周围的爱……

我越来越困惑,没有什么描述,能清晰界定肉类对情感的影响值。

我很早就意识到,人类自身的感情对肉的品质有充分影响。人类的信息素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我能轻易的辨认出恨与爱的区别,当然还有“希望交媾”的信息。这与我的意愿不谋而合。我想变成艾玛想入非非的对象。

然而,即使我愿意为此付出更多的“人类感情”——毕竟我们的情感方式无法与人类一一对应——我希望付出努力,注入情感,让艾玛的身体充满爱。但女人的爱远远比男人的要复杂,要多变。因此,我始终不得要领。

……

《宇宙极限特工》是地球人对外太空的拙劣模仿,这部片子讲述的是人类特工如何维持宇宙秩序,帮助外星人惩奸除恶的故事。这部谎话连篇的电影在超过《星球大战》的总票房之后,就一骑绝尘,直到站上人类电影史的总票房冠军宝座。

哦,说实话,地球人总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主宰,每当他们这么意淫,我就想笑。他们应该关注自身,他们的情感才是一个谜。

人类的视觉有三种锥细胞和一种杆细胞,三种锥细胞对红、绿、蓝敏感,而杆细胞在光线昏暗时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这是视觉一隅。

人类味觉可以尝到的味道,远不止酸、甜、苦、咸、辣,还有很多很个别的感受,例如鲜美、恶心、平淡、刺激……都能难用单一的词汇去描述它们。人类味觉与食物的一一对应关系,我恐怕无法完全领会。巴夫斯人没有地球人这样丰富的感官。我从《体验官训练手册》里学到的知识,再加上AI训练和“智能体”输入,仍然不能解决肉与感情的一一对应问题。

地球人爱用“肉欲”这个词。这是不是意味着,肉,即是欲望的终点?

▲ 来源:Mike Warner

 3 

怎么判断肉质好坏,一般有两种方式,第一是实验数据,第二是亲自尝试。我喜欢第二种。

我躺在床上,回忆着艾玛的点点滴滴。她有点像我吃过的意大利面,腌肉、松露、牛肾、鸭肉(这竟然是她的喜好!),与粗糙面粉搅拌在一起,总是在最后一刻突然碰到口唇,带给我爱的希望。

我阅读过人类对肉的评价,但没有任何一种表达准确。他们说,动物肉分红肉和白肉,牛肉是其中的典型,不同于植物坚韧的细胞壁,动物的细胞更容易在撕咬中断裂,氨基酸和核苷酸在味蕾中组合成多种味道,让人垂涎欲滴,然而,相比于新鲜肉,我一点也不喜欢烤过的肉。可为了取悦和丰富女人们的食品知识,我必须这么做。

我们——来自巴夫斯星球的星际体验官,饲养人类已经有800万年历史。但此前一直都不好吃。

我们失败过很多次,最开始叫什么?鲍氏徬人、卢多尔夫智人、匠人、直立人、海德堡人、尼安德特人……几乎能够组成失败的样品阵列,这一点,真能让巴夫斯人感慨万千。

我们在A71星尝试机械农场失败,在B69星使用移植生态放养失败,只有地球这儿,我们坚持了下来。当物种依托本地生态自然进化的时候,口味才是最好的。是的,直到人类拥有意识,直到人类学会吃肉,他们的肉质才发生根本的改变。

随着自我繁殖加速,智能和情感为人类的肉体赋予更多的味道。

做为抵达地球的最新饲养体验官,过去300年,我品尝了若干样品。发现口味与人的感情具有某种特殊对应关系,这变化让我着迷,不断探索,直至发现一种神秘的联系——女人的爱。

爱,才是口味的终极。

挚爱中的女人,肉体会源源不断散发出不同层次的气味,肉质也极其鲜美。我需要培养每一段感情,让每个女人爱我。她们越爱我,味道越丰富。然而这种手段却难以推广。这是一对一的关系。与文明创造的工业化和规模化生产方式背道而驰。

人类或许意识过这一点,人类高度智能的集中型动物饲养场正在缩短食用动物的出栏周期,从原来的3年缩短到如今的3天,动物们也在适应这种新的灭绝方式。工业对效率的需求已经超过人类进化速度,带来一系列意料之外的变化,突发性的疫情和从未有过的怪病不断爆发。

没有经过自然磨练的肉类,没有原生态放养,情感培育和交流,用大脑皮质层的运动代替肌肉运动,松弛暗淡的肉将越来越多。然而,人类即使认识到这一点,对整齐划一的智能化生产仍然乐此不疲。人类的局限性就在于,即使不断创造新的网络链接,新的分散,到最后,资源都会集中到少数节点的手中,与多样性和个体背道而驰。

人类通过食用肉类改变了大脑结构,从而让他们自以为具有宇宙中唯一的主宰权利。这权利赋予他们一种假象,即他们对其余物种的道德感,就像他们赋予猪牛羊生命,所以有权结束它们。

是这样吗?

500万年前,是我们教会人类食肉,从而改变了他们的繁衍速度。而这反过来改善了人类的肉质。

因为我们赋予人类智能,所以亦有权结束他们生命?那我们与人类又有什么区别?

那天晚上,当我送她到她住的地方,我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最近一直冒出这些问题。

我开始迷惑。

女人的身体会因为爱而释放特殊的信息素,爱越浓,这种味道就会越深刻。是我发现这个规律并运用它。自从食用爱我的人,我的疑问就从没离开过,并且越来越困扰我。

我居然产生了浓浓的愧疚感。

……

现在,我就在家里,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周末还没到。我没有做任何准备。

不知为什么,我的负疚感越来越强烈,甚至渐渐变化成——负罪感。是的,我觉得这个词最准确。艾玛离开前的眼神,就像在审判我。

“除了食物,人与人之间,已经无话可说。”这是艾玛说过的话。非常有道理。这句话对巴夫斯人也同样适用。

我们,巴夫斯人,与人类一样,正在渐渐的失去某些东西。某些除了食物以外,更为重要的东西。

……

我忽然想起之前那个女孩的身体。那个女孩叫玛格丽特的少女也是这样上钩的。

我从一个赌场里寻觅到玛格丽特,跟踪了整整一个月,在确认她和男伴分手之后,我利用她拜金的特点开着豪车把她吸引到我家。这里是我精心布置的狩猎场。不仅有大花园,有宽阔的客厅和卧室,还有我宽敞的操作台,人类称之为“厨房”。

就在操作台这里,我把那女孩压在身下。

我的手法很熟练:一把撕开玛格丽特的内衣,一双明晃晃的乳房缀在我眼前,这里纤维很丰富,口感余韵悠长;接着,我把她的内裤褪下,用力抓住腰部往外划出的两道弧线——圆——丰润的两块臀圆,这里适宜腌制;再往下,大腿胫肉很细嫩,颀长的肌肉纤维会在嘴里拉出一朵花;至于油脂包裹着的腹部,会让我过敏,一般都需要丢弃。

我一边吻着玛格丽特,一边从架上抽出一把精肉刀。

她的身体散发出爱的味道。

“人真是杂食性动物,什么都吃……”我还没说完,玛格丽特咬紧我的嘴唇,没有留下命运终结的对话。

……

整个宇宙中的物种,除了人类,我们,还有谁爱吃肉?人类所说的‘众神’吃肉吗?我抚摸着她的脊柱,将刀用力的送进去。我缓缓的,用剔骨刀撕裂她的身体,直到玛格丽特变成一块块的鲜肉,陈列在操作台上。

……

我们有没有权利吃掉一种具有进化中的智能的物种?包括我——“我”以及“我们”——被注入凝胶蛋白以保持人类外形的“巴夫斯饲养员”——也不得不依靠人类道德来降低愧疚感,毕竟,他们也在吃牛吃猪吃羊吃任何看上去有肉的物种。其实,这些物种早已拥有一定的智能。

……

望着这些鲜红色的肉块,我摊坐在椅子上。我忽然发现,这种感受已经剥夺了我的食欲。

……

也许,我对玛格丽特产生了感情。就像人类与他们培育的狗一样。这种爱的味道,不仅进入我的消化系统,也进入我的思维系统。

……

现在,艾玛开始爱上我了。她的身体像一层新事业,像冰淇淋,有卷入舌头的激爽,穿透的凉,又会带着甜味铺满我的欲望。我得逞了。

我能问心无愧么?

当我闭上眼睛,把对于爱的感受完整的输入意识系统,就在我身体里边,有种奇妙的感觉正在融化,就像冰淇淋融入长满香料的土地里。她的脸在我的思维中融化,她的眼睛、鼻子、声音、口器……都充满诱惑,尽管有人呼吁禁止食肉,但在生存这个借口之下,一切显得微不足道,道德在这个话题上没有充分的发挥余地。

可是感情呢?

……

我和艾玛,我们碰巧在这里,在地球上相遇,在光影交错的蓝色梦幻舞台相遇,她像是舞台中的歌者,走入我的视野中央,放声歌唱,眼睛里仿佛有宇宙间遥远的海浪,在时空潮汐作用下,渐渐覆盖我的欲望之船……唱罢,她敬个礼,缓缓走到我的视线边缘,忽然又转过头,盯着我看。

我感到头疼欲裂。

……

门铃响了。是门铃么?

……

是的,声音又响了几次。

……

监控屏上显示出艾玛的脸蛋,嘴唇,性感的胸脯。

我走过去,打开门。

“还没到周末。”

“我是偷跑出来的!”她喘着气说,“我恨透了周围的一切,恨透了。”

我既不点头也没摇头。

“这地方,有点乱。”我指着客厅说。

“不乱啊,挺好的,”她想了想,又说,“嗯,我想……去厨房看看。”

“那里面?没,没什么可看的。”

“不。我想看看,一个号称会做美食的人的厨房里,究竟会有多少种原材料和肉类。”

我跟着她走进厨房里。

“就在这里吧。”她闭上眼睛,脸迎向我,显得迫不及待。

“就在厨房?”我再次确认。

▲ 来源:Mypaperandlace

 FIN. 

🔍 | 关键词 | #科幻小说# 

📃 | 责编 | 宇镭;| 校对 | 宇镭

🖋 | 作者 | 风树。物理专业,跨界爱好者,曾出版小说及历史读物,喜欢南美作家,比如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卡彭铁尔、略萨等。科幻新手,曾在《科幻世界》上发表文章,将在科幻领域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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