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三人组，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2015年夏天，我曾经有一周连续五天都在成都某高校见到萧雳，他有三天都开不一样的车，分别是奔驰E系、沃尔沃XC60、丰田陆地巡洋舰（他解释部分原因是因为限号）。我们一起旁听一门金融交易的暑期课程，他听门道，我看热闹。那时萧雳正跟杜凌一起做股指期货，他出策略，杜凌写程序。杜凌在多家知名互联网企业担任过应用开发、基础构架、运营支撑工作。他们曾经共事。
2016年春节后我到上海采访，萧雳已经孤身前往上海。他春节后第一个工作日就到了上海，在朋友办公室蹭座，研究股票策略。我跟萧雳住同一家快捷酒店。这家快捷酒店有一个跟某家五星级酒店一样的名字，大床房标价219元/天。萧雳跟店长杀价，一个月4000元。
酒店隔音效果很差。有天晚上十二点左右，我听见楼道里急促的脚步声。声音稍微停歇，我住的房间，房门和地板间微小的缝隙，唰唰一阵响动。待我爬起来看，地板上躺着四张印着妖媚女性照片的名片。第二天我跟萧雳说起这事儿，他说，他的房间每周都会有一堆这种名片。因为长住，保洁一周才给打扫一次卫生。
初到上海，萧雳过着非常单调的生活。他每天早早地到朋友的公司，研究策略，晚上很晚才回到酒店。周末没有什么去处，他就把自己关在朋友公司，研究策略，回测。有天晚上，萧雳梦中想到一个策略，早上爬起来洗澡，忘掉了。之后一旦陷入沉思，朋友就会取笑他：“你还是再去洗个澡吧，没准又想起来了。”
萧雳从小生活条件优越，被家里养得白白净净，肤如凝脂。住经济酒店的时候，我曾问萧雳是否适应，他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一个不讲究，什么都可以将就的人。但当他跟朋友在北外滩租下一套江景房之后，他的“不讲究”慢慢就折回去了：洗内裤和袜子不能用同一块香皂；洗碗要戴橡胶手套；做俯卧撑要有瑜伽垫；煮米饭和烧汤，都要用农夫山泉。
到上海之前，萧雳在成都“闭门造车”做了半年交易。2015年5月份开始，他和杜凌先后研究过分级基金、股指期货，商品期货。
我们一起在学校听课那段时间，股指期货波动大，流动性好，萧雳从家里拿了60万做本金，在股指期货市场套利。有那么几天，他们只要做交易，就能挣到钱，一天可以有四五千块的盈利，多的时候一天挣过一万二。但是因为那时候模型很粗糙，萧雳每天都需要重新计算参数，一耽误就做不成交易。“那时候太过容易捡钱。很多东西没有深挖。”杜凌说，“策略、代码、操作，非常不成熟，现在看问题很多。”
“捡钱”的时间前后加起来不足十天，他们也就挣了几万块钱。但这段经历给了萧雳和杜凌很强的信心。“这么下去，养活两个人没什么问题。”萧雳说。他们决定全职做交易。
萧雳经济压力较小，家里也很支持他。杜凌情况不同。他2015年4月份买完房，手上的余钱只有四位数。因为尚未交房，他和太太还得租房住。而那个夏天，他原本收入不菲的工作戛然而止。
全职做交易，直到现在杜凌的父母、太太都还不赞成，他靠自己的固执坚持到现在。杜凌给出的理由是：之前做互联网行业已经有些倦怠，年近而立，趁着还没有小孩，拼一把。
现在再看，他觉得这套说辞多少有点自欺欺人。“（股指期货的经历）给了太大的信心，干扰了心智。如果没有那几天的存在，绝对不敢创业。”
“如果再做一次决定会是怎样的？”我问杜凌。
“再来一次，六成到八成不会做。”
“后悔过吗？”
“不后悔，但是后怕。这事儿做得有点鲁莽。”
做了交易之后，杜凌才深刻体会到，每一个决定，都应该考虑风险。2015年8月份，证监会开始对股指期货投机交易进行限制（限仓、提高保证金等），政策风险很快就掐死了他们的交易。无奈之下，萧雳转而研究商品期货的策略。情况急转直下。
“手续费、价差、速度，每一样都很重要。任何一个地方出一点问题就挣不到钱。每天就在那里一个Tick（价格变化一次的最小值）一个Tick地计较。”萧雳说，“商品期货波动小，持续短，套保大单会打价格，打到扭曲。毫无规律，回测覆盖不了。”他们尝试了做市策略和多种套利策略，“手续费和价差会吞噬所有盈利”。一个新策略上线，头两周可能挣钱，但是一加量就亏钱。
他们总是小赚一点，小赚一点，突然两天亏损，之前赚的钱就吐出去了，“还得亏一点”。不断希望，不断失望。
“总体来说亏了一点，不多，大部分都是手续费，被交易所赚走了。”萧雳说。
期间他们还做过一阵期货夜盘交易。交易本来是杜凌在执行，但交易时间萧雳基本上都睡不好。他不习惯熬夜，每天十点就睡觉了。但是交易期间他每天躺在床上睡不着，隔半小时打开手机翻翻行情。有天在洗手间照镜子，萧雳头上“一道银光闪过”，这个88年的小伙子，已经开始长白头发了。“到现在一共发现了四根。”萧雳说，“我们商议，不要做夜盘了。为了这个事情觉都睡不好，人生的意义搞颠倒了。”
在杜凌看来，股指期货的顺利让他们有点急功近利。做商品期货时不断尝试策略，有个策略连续三天，每天赚钱，萧雳开始增加本金，结果“连亏一个星期”。“无数次看上去好像要成了，没有持续太多时间就不行了。风险考虑还是比较稚嫩。”杜凌说。他认为，这才是萧雳长白头发的原因。
做商品期货的几个月，萧雳和杜凌都颇为挣扎。杜凌一直面临家庭压力和生活压力，每天除了下楼买吃的（外卖吃腻了），几乎不出门。萧雳没有杜凌那么大的家庭压力和生活压力，但全职来做交易，他也有自己的压力。
“大家都说我是个富二代，其实前几年，我们家的生意已经做得不好了，净资产开始变少。你知道一个家庭的净资产变少，还是很可怕的。我想让我逐渐年老的父母过得更好，让他们可以为我宽心。”有天晚上喝完酒，萧雳带着醉意跟我说。
看着两个年轻人的窘境，行内前辈建议萧雳试试股票，因为相比之下商品期货专业投资者比例更高，竞争更激烈。
萧雳在加拿大大学毕业后，曾经在温哥华一家公司做过美股交易员。2014年，他还在成都某证券公司待过三个月。在证券公司，萧雳对国内散户群体有了很直观的认识。
因为对A股全无了解，萧雳在三个月内通过了证券从业资格认证的全部五门课程的考试（通过《证券市场基础知识》加任意一门选考科目即可获得证券从业资格认证）。当时券商正大力推两融业务，筹备个股期权业务（截至目前国内只有上证50ETF期权可供交易，2015年2月9日上市，个股期权尚未推出）。作为营业部最懂期权的人之一，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投资者讲期权，让他们通过考试。这些参加考试的投资者，基本都是股民，不过个人投资者开期权户，需要持有的证券市值加账户余额合计超过50万元。“我们大学四年学的东西，你要让一个四五十岁的人几个月学会。不可能。”萧雳说。所以考试终究难免流于形式。
萧雳对散户这种近距离的认知，还来自他的母亲。萧雳的母亲从1990年代就开始炒股，“赚了不少”，2015年牛市亏钱，也因此逃过股灾。“这让她始终坚信，在今时今世，她依然可以战胜市场。”萧雳说，“典型的一两次成功，长期自信。如果她最近持有的股票涨了，她会在饭局中讲解自己如何选股，如何预测市场。”
然而真正到自己做交易后，萧雳发现，即便是一个遍地散户的市场，也没那么容易占到便宜。他说期货市场是一个对手强大的市场，对手强于自己数百倍，数万倍。他们以弱敌强，半年下来，没有一套满意的策略。
转做股票，依然充满曲折。
2016年初，刚准备做股票的萧雳邀请美股交易经验非常丰富的朋友Y一起，组成现在的三人团队。他们选择基于大数定理的统计思维，不看基本面，持仓周期短。每次持有的一组股票，他们连公司名字都不知道。他第一次留意自己持有的股票，是因为一只股票停牌，停了几个月。
因为所有的策略都基于历史数据的回测，所以整体看来，风险可控。但A股是一个多头市场（除非有融券），最近一年行情也走得很糟心，所以实盘起来，体验算不上好。
2016年3月，经过在上海一个月的研究测试，萧雳拿出5万块钱实盘试验自己的第一个股票策略。第一天实盘交易，第一只股票，买入一会儿就跌停，第二天继续跌停。“相当无语。”萧雳说。
作为一个“在游泳中学游泳”的年轻团队，萧雳他们的交易各种奇葩的状况都出过。他们曾经错误地重复执行之前交易日的交易计划。因为把握不好交易所时间戳的习性，他们曾在收盘前几秒报单，结果无法成交。“执行错误，对市场规则不熟悉，导致实盘中各种各样的问题。”杜凌说。
他们团队有个群，每天早上开盘之前，他们就会提前20分钟在群里确认：准备好没有？有天早上，杜凌就没有准备好。那天他家里断网，他跑去麦当劳蹭了一天网。此外，关键时候死机，无线网卡不稳定，很多状况连他们自己都感到吃惊。
每次遇到大盘大跌，萧雳就坐不住。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在桌边来回踱步，胸中万千忧思。他会逮住身边的人说：“今天又‘like a dog’了，跌得跟狗一样。”
有天盘中，萧雳突然从办公室消失了。下午回来，换了个发型。“妈的，从头开始。”看着周围疑惑的眼神，他摸着自己的新发型说。大盘可能三天两头就来一次下跌，但头发不可能经常理。亏得厉害了，他就狂吃。他说，如果哪天他胖了，一定是亏钱亏的。
杜凌多次用“稚嫩”来形容他们的团队组合。“比较稚嫩，都比较稚嫩，（我们）出去找一个量化的团队（入伙），都不会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杜凌说，“但大家的投入都毋庸置疑，都很努力在拼。我们可能不是最优秀的人选，但是在整个团队，都是最合适的人选。”而在萧雳看来，最重要的是“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有放弃的念头”。
幸运的是，经过几个月的积累，他们现在已经有了运行稳定的股票策略，并开始筹备发产品。对这个“稚嫩”的团队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激励。前后一年多的煎熬，总算又曙光重现。
当然，挑战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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