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户哀歌:A股两次熔断,他都满仓赶上
“2015年下半年你怎么样?”我问韦哥。
韦哥是一位没有任何金融背景的股票投资者,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散户。2015年股市惊心动魄,大盘指数6月中旬从5178的高点一路摔下来(昨天已经摔破2700了),摔得整个市场哀鸿遍野。
我想听听韦哥是不是也在这轮下跌中被反复“收割”,于是在采访中很快抛出这个问题,等着他给我一个充满戏剧性的回答。
韦哥身体有些发福,光头造型闪亮,讲起话来眼睛瞪得浑圆。在太阳底下,我,韦哥,还有他的朋友G,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韦哥八年多的股市体验。G是韦哥的发小,他们是多年的老交情。近些年因为一起研究股票投资,他们几乎每天都通电话,每周都见面。
韦哥一个人住在成都某郊县,他口中的“乡坝头”(乡下)。那是确诊癌症之后,他躲出去静养的地方。他现在很少参加社交活动,G是他往来最频繁的朋友之一,还有W,他们的共同话题都是股票。而韦哥很多故事,我都从G和W那里听来。
在这个小圈子,韦哥有点带头大哥的意思。W的技术分析都跟韦哥学习,他们也几乎每天都通电话。W 2015年9月份在股市被套,跟着韦哥学了小半年时间。“他功夫下得比我们都多,而且他的脑袋很好用。”W说。
韦哥打动G的,则是他的投资理念:“你得先保住你的本金,才能去想挣钱(的事)。”因为G身边炒股的人,太多人亏损,而且越陷越深。
韦哥的答案没有那么强的戏剧性,6月中旬下跌模式开启后,他在大盘4800点左右清仓逃离。大部分散户继续在下跌——反弹——下跌中摇摆不定时,韦哥在做分级基金。上证的证券A和军工A在7月份到9月份都有一波很好的行情(证券A从7月下旬开始)。“基本上就是大盘的反向。”韦哥说,他抓住了这波行情。
迷恋炒股之后,韦哥连麻将都不打了。他毫不隐晦地说出自己对股市的基本判断:“就是个赌场,充满了局。我们这样的散户,在股市只是一个弱小的存在,只能跟随。”
韦哥的股市初体验在2008年。
同学撺掇他说:“韦哥,你看股市现在这么火,你还是进去耍一下撒。”
“耍一下”,这是韦哥生活中非常动人的劝诱。他喜欢泡酒吧、喜欢旅游,以前还喜欢打麻将。朋友告诉韦哥,有一只股票叫绵世股份(000609),好得很,当时70多,马上要涨到100多。韦哥没多想,买了近千股。
结果这只股票到韦哥手上几乎就没涨过,股价不断往下掉。韦哥不明所以,感觉不妙,又无能为力。他手里攥着股票,就像攥着一把细沙,窸窸窣窣不住地往下漏。
韦哥慌了神,匆匆抛掉手里所有股票。一周多时间,每股亏损6元左右。
绵世股份2007年4月初还在11元左右徘徊,12月初到2008年1月初从40元左右涨到75元左右。1月底,这只票已经跌到了51.80元。
这是绵世股份同期日线图。扫一眼这张图你就知道,那堪称胜利大逃亡。后来韦哥得知,朋友也只是道听途说。这让韦哥至今不敢听内幕消息。
那之后,韦哥近一年时间没有碰过股票。“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背发凉。”他说。
韦哥1963年出生,江湖经验丰富。他1980年代技工学校地勤专业毕业,就职一家飞机工业公司,工作后还继续深造学习过发动机技术专业,但他只工作五年就“病退”了。当时他上班一个月只有十多二十元,但在外面做生意,一个月可以挣两三千。
1988年,海南脱离广东独立建省成立海南省,并成为经济特区,吸引了大量商人前往淘金。1990年代初,这里很快翻滚起巨大的房产泡沫。那几年韦哥跟朋友在海南合伙经营房产、装修公司。他还托关系花五千块钱在海南买了驾照,又花五千买了海南户口。结果遇人不淑,赔钱出局。“基本上光屁股回到成都。”韦哥说。但回到自己的“根据地”,他很快东山再起。
45岁拐进股市,韦哥遭遇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熟悉规则,没有任何风险控制、资金管理的概念。见面礼就是一顿“杀威棒”。
“就是赌博,变相的赌博。”韦哥说。
比较幸运的是,韦哥当时投进股市的,只是“拿来耍的钱,亏完了也不会伤筋动骨”。这暗合很多投资大佬对于新手的建议:仓位一定要轻。
股市的基本面、技术面可以看不懂,但是说到赌博,韦哥是熟悉的。
他要打麻将,还赌过球。
韦哥曾经非常近距离地接触过地下赌球。比如英超,俱乐部之间的比赛,大家猜输赢,不同实力的俱乐部之间会有让球,不同比分赔率不同。
“赌球的局通常多少人参与?”听到“地下”赌球,我忍不住问韦哥。
“几十个人。”
“都是些什么人?”
“就是些社会上的人嘛,做生意的多一些。”
“你记不记得,一场球最大的注有多大?”
“1000起,最多的有下40万的。”
韦哥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赌球的人,赢了往往会收缩下注。比如这一轮赢了10万,下一轮他不会把10万盈利和之前的本金都拿来下注,他会减少下注,比如五万。
如果输了局面就不一样了。这一轮输10万,下一轮就要加注到20万——加注赢了可以倒赚。下一轮再输,再翻倍加注。
就是说,赢了可能收手,输了绝不罢休。这听起来有点像投资心理分析所提到的,人们总是卖掉盈利的股票,持有亏损的股票。
麻烦在于,庄家总是在规则和信息透明度上占优,比如修改让球数和赔率——现在的信息传播速度,这件事情已经很难操作。说到底庄家赢面总是更大。“所以当庄的不怕你赢,就怕你不来。”韦哥说。
这跟韦哥理解的股市很相似——散户被蒙在鼓里。
韦哥提到一家上市公司,管理着几百公里高速公路,有自己的金融平台,有自己的环保子公司,从概念、布局、现金流的角度,都是很好的投资对象,公司财报也很好看。但是这家公司的股票表现平平,市值很低,“抵不上一个烂的创业板公司”。
类似的案例韦哥关注到的至少有两个,包括一家贵金属上市公司。“很多股票涨起来超乎想象,跌起来同样超乎想象。”个中原因,韦哥不得而知,只有听起来言之凿凿的猜测。
对韦哥来说,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就是股市很多现象,他还看不懂。
W告诉我,韦哥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他们厂的“操哥”,生意也做得很好,很风光。“操哥”是四川话,指混社会的人。
G补了一段韦哥逸事。1990年代,从海南回来后韦哥生意做得很好,经常流连岷山饭店附近的酒吧。韦哥跟酒吧的人自来熟,三教九流都能聊上几句。喝得高兴了,他会摇摇晃晃地走到吧台,跟老板说,今天晚上,我请了。第二天再去酒吧,结账的时候发现,两三万。
2001年,韦哥被诊断为直肠癌,这给意气风发的他造成非常沉重的打击。虽然配合治疗,但韦哥总觉得人生如梦,来日不多。他逛夜场、旅游、吃吃喝喝,今朝有酒今朝醉,挥霍无度。
因为癌症,韦哥一直没有结婚。他觉得那对另一半不公平。他搬离自己熟悉的社区,搬到到成都一个郊县。他享受跟城市和熟人社会若即若离的感觉。想安静的时候,他一个人待在家,自己做饭,或者周末出去走走。想疯的时候,他可以去学校附近的酒吧坐坐。
大概在2010年,韦哥发现,他身体还是好好的。他曾经多处打听,他的病,十年是一个坎。十年迈过来,他发现除了钱被花得差不多了,生活还是很美好的,重新燃起生活和挣钱的热情来。
这时候韦哥的年龄略显尴尬,他已经淡出以前的社交圈子多年,也难再有创业的雄心。身居乡下的韦哥时间充裕,作息自由。他想,是不是可以研究一下炒股。
W说,韦哥努力研究股市,是想证明自己。因为几十年人生起起落落,他见到很多人情冷暖。
韦哥的解释则是,虽然弟弟妹妹经济条件都很好,但是他想自己照顾好自己。韦哥现在住的小区门前有一条河,刚搬过去时河水很清,街道很静。现在人多了,吵吵闹闹的,又脏又乱。他想搬到更远一点的地方住。他还想有条件做个“候鸟”,每个季节都待在暖和的地方。因为他怕冷,即便在成都,冬天都会长冻疮。
“我这个年龄,最多还能工作十年。”韦哥说,“所以在这之前,我希望自己在财务上做好准备。”
根据G的观察,他们身边炒股挣钱的朋友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低位进场,然后“死捏着”。他们只选三两块钱一股的股票,一直捏在手里。有一个朋友四年翻了三四倍。还有一种就是挣了钱,但不知道怎么就挣了钱。“当然,更多的是亏钱。”G说。
韦哥想,要在这个市场长期玩下去,不能老是掷骰子一样碰运气,需要花点功夫琢磨一下。他可不希望自己做庄家喜欢那种散户——输钱不断加注(加仓)。
他反复翻看电视节目,在网络上查阅资料,从最基础的技术分析开始,研究大盘和个股的分时线、日线、周线、月线,分析K线形态和走势,并不断用小资金实盘试验。
韦哥自认为对数字比较敏感,但前期操作“都不对,成功率很低”。
实盘操作中,韦哥一直不忘赌球经历带给自己的启示。股市既然也是赌博——这是韦哥的理解,必然有输赢。“输了就认,不要一根筋。”韦哥说,“赌场专治各种不服气的人。”如果行情证明他的买入决定是错的,出现利好时,他想的不是翻本,而是“终于有个好的机会逃跑了”。
这种风格让韦哥至今跟周围不少炒股的朋友都聊不到一起。G说,韦哥是一个乐于交流的人,特别是股票方面。但是最近他老是跟周围的朋友唱反调。“亏钱的也很有意思,他们这个套几百万,那个套几百万,然后聚在一起,相互打气。”
2012左右,韦哥开始盈利,但不敢下重手。2014—2015年,乘着大牛市的东风,韦哥有近六倍的收益。这一轮5178点下跌,一直用技术分析支撑自己交易选择的韦哥,在4800点左右清掉自己的仓位。
“我是土办法,就那几根线,跌破就走人。”韦哥说。
几年下来,韦哥逐渐形成自己的交易纪律。他要求自己不听消息,不加杠杆,不猜顶,不猜底,尊重技术指标给出的交易信号。不过他坦言“交易有瘾”,自己有时候管不住手,一天不交易两笔,好像有事情没做。
韦哥没有价值投资的概念。在看到大趋势之前,他都是“打伏击”,有时候三两天就换一次手。他从来不同时持有两只以上的股票,更多的时候都只持有一只股票。因为他是“土办法”,短线忙不过来。他说:“这个市场里面都是些投机客,你为什么不做个滑头?”
如果看准一只票,韦哥会电话告诉G和W,“满仓杀进去”。
开始研究股票后,韦哥麻将也不打了。“都是赌嘛,这个技术含量更高,更有乐趣。”他每天看行情,优化参数做技术分析。有交易时,他每次交易都会复盘,做接下来的交易计划,把极端的事情想清楚。周末看看足球比赛。
眼前的韦哥,更倾向于把交易当做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我只想愉快地生活,交易。”他脱离熟人圈子,同龄人的话题让他不太适应,子女,挣钱,赌博。他喜欢跟一些年轻的大学生交朋友,聊聊年轻人的想法和生活,聊聊音乐、电影,甚至话剧。韦哥的父亲是七八十年代行内数得上号的航模高手,也是军乐队的鼓手,参加过阅兵仪式。受父亲影响,韦哥也喜欢音乐,弹得一手好吉他。
2014年交易做得很好时,韦哥曾经有过野心,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发只私募产品。但他随后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想法还是有,但很谨慎,不要弄成笑话。”
韦哥深知,像他这样“弱小的存在”,要在股市稳健地生存下去是很有挑战的事情。“在这个市场里,没有自己的东西,会被玩儿残废。就像做生意,你要有自己的盈利模式,花时间进行模拟,要不然就是被屠宰的命。”韦哥说,“是的,我说得不客气,屠宰。”
2016年以来,韦哥在三笔交易中,两笔都出现亏损。这迫使他不得不重新评估自己的交易选择。其中莱宝高科(002106)是他2015年11月份满仓持有的,买入均价14.60元左右。这只股票去年11月到年底一直“横盘”,韦哥也心存侥幸,期待最初买入时判断的每股1—2元的利润。
2016年1月4日,证监会首推熔断机制,大盘当日跌幅到达5%会触发熔断,暂停交易15分钟,如果达到7%,将触发第二次熔断,当天停止交易。结果当天A股就触发熔断,莱宝高科跌9.97%,收于12.01元,股价跌破了韦哥“土办法”划出的底线,12.80元。“量背离,指标背离。”
如果遵循自己的交易纪律,韦哥会在第二个交易日开盘后市价卖出股票清掉仓位。但是他没有。“当时多了一份贪念,认为日内会有反弹。”韦哥说。
1月6日收盘,韦哥依然捏着手上的莱宝高科。
1月7日,A股再触熔断,这一天熔断来得更快,开盘只交易了13分钟,莱宝高科跌9.96%。当天晚间,证监会宣布暂停熔断机制。
“再不断臂,会影响心脏。”韦哥说。1月8日,他手起刀落,终于在10.40元砍掉了所有仓位(这只股票昨天的收盘价是7.59元),亏损近30%。G跑得稍快一点,在10.50元跑掉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逆势操作,只有完蛋。”韦哥说。这是炒股以来最惨烈的一次亏损。
两周前我见到韦哥时,他持有的湖南黄金(002155)情况尚不明朗。当时他说,现在的市场就是一副烂牌,应该静静地等待交易机会。“莱宝高科就是没有管住手。”
“我现在的态度就是抽烟喝酒等对子。宁愿去吃喝,钱花了划得来,跑到市场不明不白地输了。”如果第三笔交易(当时浮亏)再被套,他会坚决斩仓,把钱转出来。“实在忍不住,就留10%的资金在里面,随便耍。”
上周末我再见韦哥,他说“目前来看(湖南黄金)判断不错,而且黄金会是2016年可以长期跟踪的品种”。
“回头看2014—2015两年近六倍的收益,你觉得自己靠能力多一些还是靠运气多一些?”我问韦哥。
“五五开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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