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她待交易如初恋
如果在大街上撞见，我大概会把扎马尾、穿蓝色连衣裙、书生气十足的杨朱当成一个研究生。
事实上，杨朱已经在亚洲金融市场打拼了十多年。她在香港一家对冲基金当交易员。
2015年9月一个周一的中午，杨朱跟我约在香港西环附近吃午餐。
香港刚刚下过小雨，我提前15分钟到达。这家美式餐厅只有两桌客人。我旁边那桌的两个女孩在兴致高涨地聊文学创作。
11点整，杨朱准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们有一个小时聊聊交易。
1在赌场坐一天
杨朱是北方人，大概因为长期在海外生活，她的普通话几乎听不出口音。
2003年，杨朱从国外一家名校毕业，取得工程学学士。那几年，内地经济开始突飞猛进，不断有国企在香港上市。香港的金融机构对有大陆背景的专业人才求贤若渴。杨朱顺利地得到了一家知名跨国投行香港办公室聘用。
“我那个部门基本没有大陆人。”她回忆道。
杨朱在投行的第一份工作并不是交易员，但交易让她着迷。
“我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喜欢去研究世界怎么转的，以及背后的道理是什么。”她说。
就好像科学家通过做试验来验证自己的科学假设，杨朱们用交易来验证自己对市场的判断。只不过交易员并不需要像科学家等那么久，今天做了研究，市场很快就会出结果。
正确的判断需要扎实和全面的研究来支撑——杨朱说自己95%的时间都在做研究，只有5%的时间用来来交易。
但刚刚开始交易时，并不是这样。
“最开始交易的时候，肯定手痒嘛，涨了我买一点，跌了我赶紧卖——就好像去澳门玩Poker（扑克)，你总不能坐一天什么都不玩儿啊。”杨朱说。
“等你干了十多年，All In （全部买入）死掉很多次，等你被市场扇过若干次耳光之后，你就明白了，你就可以在赌场坐着等一天，只在自己风险很低的时候做。”杨朱把这称为“反人性”的训练。
“自律太重要了，如果你能做到没有观点就没有仓位，遇到突发事件可以清仓，你已经比市场上很多交易员强很多很多了。”杨朱说。
除了要坐得住“冷板凳”，交易员在工作中还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
“一分钟没看住盘，或者一个新闻错过，可能本来赚钱的仓位就变成赔钱的仓位。”
因为如此，杨朱说自己的工作基本上是每周7天、每天24小时，从早上睁开眼的那一刻，到晚上上床睡觉，她会不间断地浏览新闻，阅读卖方的分析师报告，研究财报，吸收“各式各样”的信息。
杨朱强调独立思考。在读人家的研究报告时，她更关注报告里的逻辑和事实，而不是结论。
“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你怎么做到什么信息都不漏掉？”我问。
“你就得化繁为简，因为不同的时间，主导市场的因素都是不一样的。”她说。
“前几年是美国经济崩了，接着欧洲经济崩了，所以前几年可能看美国房市多一点，再过几年看欧洲债券多点，现在大家看中国的房地产、商品价格。”她补充道。
除了盯市场，杨朱还随时关注突发性的事件。如果有突发事件，她通常是先把仓位清掉，等想清楚怎么做再说。
“投资是一件有欺骗性的、看上去很简单的事，但是需要收集信息、分析信息、多层次思维洞见，这些都是看不见的功夫，这里面坑就太多了。”上海一位资深基金经理告诉我，“如果有一件事情比投资还难，那就是交易。因为交易除了上述坑，你还要时刻对抗自己的人性弱点。”
2市场永远是对的
“我刚开始做交易时，亏了钱要么怪别人，要么埋怨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后来才发现，不是倒霉，是自己不够优秀。”杨朱说，“因为市场永远是对的。”
市场永远都是对的，这是杨朱不断向我强调的一个观点。
“如果你买了腾讯，跌了20%，你说市场错了，但极大可能是有些东西你没看到，比如大家对中国的经济不看好，所以这只能说明你的研究没有做对。”
有的交易员亏了钱怪别人给的信息是错的。“人家的确错了，但你自己不会判断吗？”杨朱说。
正因为如此，杨朱认为好的交易员都是非常谦虚、对市场充满敬畏的人。一来就吹嘘自己多厉害，或者骂骂咧咧的交易员，通常并不会赚多少钱。
“所以跌了不要骂市场傻，也不要怪别人，你要对你自己的决定负责。”她说。
杨朱说，很多交易员容易混淆Alpha和Beta这两个因素，即分不清楚到底赚钱是因为自己的核心能力、还是因为市场波动。
“我更喜欢看Volatility Adjusted Return（参考市场波动性的回报），股票每天动5%，你赚了15%，和股票每天动1%，你赚了15%，这是完全不一样品质的交易。”她说。
在杨朱的例子里，第二种情况里的交易者比第一种情况的交易者拥有更高的Alpha，第一种情况里股票的Beta比第二种的Beta更高。
“如果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交易员，涨和跌都能持续地赚钱。”杨朱说。
“真的有这样的交易员？”我问。
“当然，我见过很多。”
在稳定地形成自己的风格之前，交易员会犯无数的错。
“交易这东西没人能教你，一定要从错误中学习。”她说。
“你也犯过很多错？”我问。
“当然了。”她答道。
冯友兰在《中国哲学简史》里写道，“哲学是对人生系统性的反思。但不是所有人都对人生进行反思，至于做系统性反思的人就更少”。在多年的交易工作中，杨朱说学会反思自己的错误，是成长的重要一环。
“比如2008年的市场暴跌你经历过了，这次市场暴跌我们就去做空。”
今年夏天亚太市场的暴跌中，杨朱说自己的基金“根本没赔钱”，她认为这就是反省的结果。
“只有你自己经历过，被市场打了几个嘴巴，下次同样的情况发生，你才可以知道怎么做。”她说，“当然这扇耳光的过程中，也有很多人就走了。”
3必须是真爱
被市场扇了耳光，最后还能留下来的，几乎都是真爱。
杨朱热爱交易，这份工作给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可以学到新的东西，挖掘到世界的新变化、新趋势。
“你会发现，在任何一个时间段，哪怕经济这么烂，都有一个增长驱动，比如Facebook(脸书)这种新的模式。”她说。
“又比如，前几年大家去澳门赌博，后来其他国家对中国发送了签证，大家的选择多了。如果你观察到这个大的变化趋势，今年做多日本的家电股票，做空澳门赌场股，你可以赚很多钱。”
2014年，美国基金经理、《巴菲特的护城河》一书的作者多尔西（Pat Dorsey）从芝加哥来香港出差，我跟他也对澳门赌场股也有过一番讨论。
多尔西在《巴菲特的护城河》里提出，股票若价格“打折”，并且有很强的“护城河”特征——即不容易被取代或复制，就值得投资。 那段时间澳门赌场股暴跌，引起了多尔西的关注，他亲自去澳门考察。我那时是香港《南华早报》中国版的新闻编辑。多尔西找到我，问我作为一个新闻从业者，怎么看反腐对澳门前景的影响。
在多尔西和杨朱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共特：从不同角度，不遗余力获取信息，融会贯通，进行思考。
杨朱告诉我，有两种人可以把交易做得很好，一种人从下至上，比别人看得细，这种人可能常年就看一个领域；另一种人从上而下，比别人看得广。杨朱说这两种思路都可以赚钱，也可以亏钱。
她自己属于后者。她喜欢思考不同事件之间的联系，观察大的图景，这给了她别人没有的优势。
“比如有看保险的人认定AIA（友邦保险）是好股票，但是如果我不看好新兴市场，我就会去做空它——因为AIA毕竟是个新兴市场的故事嘛。”她说。
“同理，如果看商品的人会想去做空 Rio Tinto（力拓集团），我就不光会想去做空Rio Tinto，还会想去做空AIA。”
工作中，杨朱需要根据自己做的研究，给老板建议，阐述自己的想法，讲各种观点。
杨朱很乐于听取别人不同的意见。一旦对方不同意自己，她的反应不是生气，而是继续追问对方为什么不同意。
“我干了十多年，但我经常从一个只干了两年的人身上学到东西，可能人家看一个领域看得很深。”她说，“哪怕是最蠢的人，也会告诉你一些有用的东西。”
我问杨朱，遇到亏钱会不会神经崩溃，杨朱说自己“绝对不会”。
“每做一个交易之前我都会想清楚市场会怎么动，是什么原因促使的，如果市场不这么动，我会思考是什么原因。”她说，“如果你的概率算得比较准，跌你也不用太担心。”
“你怎么消解工作的巨大压力？”我问。
“做更多的研究。”她回答道。
4交易员的社会贡献
“你认为交易员赚到的钱跟他们的贡献是不是成正比的？”我问杨朱。
“如果涨和跌都能持续地帮客户赚钱，那这个交易员就应该赚很多的钱。”杨朱答道。
交易员，或者交易本身，是否在给社会创造价值，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2007-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媒体圈、金融圈和知识分子界都对此展开了各种讨论。
在美国、香港拥有多年从业经验的资深基金经理思凯告诉我：“我个人觉得交易员没有创造社会价值。买卖股票作为投资行为，不应该是一个短期行为。交易员是为了最大化自己的效益在交易，并且给股价造成了很大波动。”
对交易员价值持正面观点的一派认为，交易促成了股票的价值发现，并且增加了流动性，也就是说为别人买卖提供了好的进入点。
但思凯认为这两点其实都不成立。“首先股票价值是由长期的基本面决定的，不是由短期交易决定的，其次所谓提供流动性，其实只有追求短期利益的人才需要这些流动性。”思凯说，“就好像我买房子，我做了调研，买了就住很多年，也不需要这么多流动性。”
上海某私募管理人员文森特告诉我，对于期货市场而言，没有投机交易，就没法套保。“必须要有活跃的参与者，你才能成交。他们让市场有流动性。如果没有这些投机者，套保的成本就很高。”
在杨朱看来，交易的社会价值在于帮人创造了财富。
她表示交易给她带来的更大的成就感来自这个过程，而不是金钱本身。“在这个行业，你一定要有本事。如果你很棒的话，你可以一直很棒。”她说。
在杨朱看来，交易是完全不存在性别歧视的一个行业。赚多少钱，亏多少钱，都明明白白地放在那儿。
“女交易员可以做得跟男的一样好。”她说。
杨朱眼里的优秀交易员
1. 谦虚
2. 善于总结归纳自己的缺点、错误
3. 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冲动
4. 不要天天想交易，不能手痒
5. 要独立思考，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要有自己的思考框架
七年前，带着对金融行业朦胧的好感，他做起了这份跟专业毫不搭界的工作。在人生精力最旺盛的年华，他花了7年时间，证明了期货经纪人并不是自己的理想职业。
他终于鼓起勇气，选择退出。
发布时间：10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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