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被侮辱后,我砍了他的作案工具”
文|云夕何兮
最近发生了好多的事情,今天讲一个故事吧。
我慢慢说,你们慢慢听。
半虚构的故事
基于报道所改编。
我听闻红星的故事时,她已经戴着手铐去了监狱。
就从我就读的象牙塔,去了另一个地方。
听说,警察来学校带走她的时候,她并不惊慌,一脸淡然,朝着教室外走。
午后斑驳的阳光,照在她稚嫩的脸庞,透出一股没滋没味的沧桑,她走得淡然,从不见有泪落下的痕。
从此,这里再没有了一个叫红星的女学生,只有我们并不了解的监狱里,多了一名服役人员,红星。
一年后我入校,学校教导主任提到了红星,指着站得乌压压的学生喊:“你们不要学红星,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玩完了!”
后来,那个主任还继续唾沫横飞的说什么,我已全然记不清了,只记得拥挤的人群里,听见了一个叫红星的名字,像是触电一般,刻在了脑海里。
回到坐在教室,我坐在最后一排,看粉笔灰杨起,看夏日的阳光照在墙角的垃圾桶里,有各种食物发馊的臭味,混杂着尘封着关于红星的故事里。
红星本名就叫红星,她的父亲是一个文化不高,但很爱国的男人,生下第一个女儿后,激动的望着家里贴着的红旗像,取下了红星这个名字。
红星的母亲嫌弃的看着他,看看那个皱巴巴的婴孩,眼里并无喜欢。
她揉着阵痛的肚子,厌厌的躺下。
红星的父亲抱着怀里小小的人,洋溢着满脸的笑容。
红星的母亲不爱红星父亲,也不爱从她肚子里爬出的红星。
她向来瞧不起红星的父亲,当初也是因为看着红星父亲老实,才勉强嫁了。
婚后,她愈加发现,所谓的老实就是没有出息,日子过得不顺,脾气却越来越大。
她和镇上其他几个女人一起,迷恋上了打麻将,又从打麻将变成了合伙开麻将馆。
1995年,人们在除夕夜的等待跨年的钟声敲响,红星此时也已经两岁了,她窝在父亲一起守在客厅里,等待打夜麻将而归的母亲。
烟火绚烂,七彩的光映照在红星小小的脸庞上,她甜软的问:“妈妈?”
父亲宠溺的看着她,知道她是在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他摇着臂膀,哄着红星,“妈妈呀……很快就回来了,我们红星等妈妈回来一起吃好吃的好吗?”
父亲低头一看,小小的红星早已经沉睡,红扑扑的脸蛋格外惹人心疼。
那一夜,红星的父亲将桌上的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一个人独坐到了天明,红星的母亲也没有回来。
下午时分,红星的母亲着一身绒绒的貂皮大衣,站在红星父亲身旁,递出了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离婚协议书。
一夜未归,崭新的衣裳,和妻子眼里嗤鼻的鄙夷,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让这个男人所惊讶的是,妻子居然一力要求抚养女儿。
男人与她周旋了很久,拖得精疲力尽,妻子却却依然分毫不让。
也许是累了,也许实在没有办法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了,最后,红星的父亲签下了名字,签下了那个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
红星父亲离婚后,选择了一路北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镇。
红星的母亲,画着浓妆把红星扔在麻将桌的一旁,打出一张张好牌,得意洋洋:“一个孩子换一套房子,值了!”
有麻友附和道:“就是,反正左不过是个女孩,将来大了嫁出去,还能收笔彩礼不是!”
“哎呀,胡了!”
附和的麻友看着笑得灿烂的红星母亲道:“啧啧啧,华美啊,你怎么离了婚,连手气都变好喽!”
华美杨着笑,收走一张纸红绿色的钞票,没有低头望一眼哭闹的红星。
红星童年回忆里,只有母亲碰响麻将时,那一声胡了,代表今天,她可能不会挨打。
华美喜打牌,输赢无常,红星的日子也就活在华美的喜怒无常。
输得多了,生活不好过了,华美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数落起红星的父亲,时常因为一点小事便拿红星当出气筒,打骂成了常态。
红星早已记不得的父亲,她只从华美的口中听见,那个男人如何的抛妻弃子,从未回来过。
华美总说,如果不是因为红星是个拖油瓶,让她无法改嫁,她早就能过好一点的生活了。
母亲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红星。
红星不够乖巧,不够聪明,甚至不够带来好的牌运,这都是红星的错,生来是错。
红星初三那年,她的母亲终于嫁给了隔壁开麻将馆的李叔。李叔笑咧开烟熏黄的牙齿,黏腻着青菜叶,抱了一堆衣服,就住进了红星家里。
从此,在母亲再婚后,红星活得更加战战兢兢,洗衣做饭,低着头打扫麻将馆别人吐在桌子底下的黄绿浓痰。
麻将馆的生意做得晚,有时甚至是通宵轰鸣。红星家的房子离麻将馆有一段距离,要过一座漆黑的高速公路桥,桥的背面就是学校。
那段时间,学校正在修校大门,没有办法封锁校门,华美便让红星下了晚自习后,偷偷溜出学校,去把麻将馆收拾卫生。
红星没有拒绝的资格,只能低着,缩着身子,穿过学校简易的栏板,走向那座没有路灯,黑漆漆的高速公路桥下。
如果说红星一生,什么时候恨过她的母亲?
红星会沉默,沉默的眼里,看不见一丝光绪。
如她在高速桥下出事时所见的那个夜晚,她从来不知道人生里,会有一种时刻,一丝光也无法获得。
黑暗中有一双,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惊恐看着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甚至来不及反抗,呼救,就已经脖子一痛,晕死过去了。
再醒来时,天仍然未亮,东方的鱼肚白,像极了一条濒死的鱼翻起的肚皮。红星甚至能看见它永失光明的眼神,冷霜下,身体一片冰凉。
救护车下来穿白大褂的人,把她抬上了推床,有纯白的布,盖住了她冰凉的身体。
无人说话,连她自己也成了哑巴。
只有医院打印出的一张张报告,宣告着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华美赶到医院的时候,学校老师已经先到了医院,甚至请了心理医生,可红星除了配合警察外,再没有说一句话。
老师说:“红星,你妈妈来了。”
红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僵硬的扭头,仿若断线的木偶,望着捂着嘴站在一旁的华美,不言不语。
她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
事件移交警方,定性为强奸案,除了一张经红星描述而画下的犯罪嫌疑人画像以外。
警方没有查到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作案区域由于城市积水导致周围监控瘫痪。
华美拉了横幅,堵在学校门口要一个说法。
无数家长学生围观,学校方面劝阻华美:“家长心情我们校方能理解,可红星是自己逃出学校,事情已经发生了,警察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这样对红星没有什么好的啊!”
华美坐在地上撒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我把人送你们学校,你们就得负责!警察找不到人,你们学校也别想跑!”
有家长实在看不下去,“你这样闹,你女儿以后要怎么办?”
华美跳起来,指着家长的鼻子骂:“那我要怎么办?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出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我能怎么办!”
彼时,红星已经出了院,她瑟缩在小床上,白天青日,房间里依然来着明晃晃的灯,亮至刺眼。
李叔不满的哼气,吐出浑浊的烟,“大白天瞎了啊!电费不要钱啊!”
红星的眼睛直直盯着灯光,没有任何言语。
阳光温柔的洒满整个房间,却照不到角落的缝隙,那里长出了青绿的霉,静静爬满墙壁,遮掩惨白的墙。
后来,华美如愿在校方要到了赔偿,撤走了那些鲜红,淬血的横幅,换到了一叠,又一叠红钞。
流言却像是长着脚的老鼠,从那鲜红的横幅上,传到每个人的嘴里,传遍这座不大的小镇。
警方依然没有找到犯罪嫌疑人,案子被搁置在时光的沙漏里,流沙般掩盖。
红星被逼回学校上课的时,华美已经又坐在了麻将桌上,她重重扔出一张牌,对着红星语重心长,“没有过不去的坎。”
红星没说话,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望着华美。
华美稍稍躲闪了眼神,嗫嚅道:“越逃越逃不过的啊……”
红星冷冷看着她,背着书包去了厨房,好一会出来了,径直去了学校。
从此,红星似变了一个人,她沉默寡言,眼里却时常露出狠意。
学校赔偿了钱本来就不舒服,他们认为,是红星自己离校跑出去出事,违反校规。
华美闹得又太难堪,才不得不做出赔偿,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华美不仅没有带着红星远离小镇,还让红星继续来学校上课。
老师,学生,都没有人敢多接触红星。
校内,校外,总有各种红星的传言,或打架,或逃学,甚至有人说红星破罐子破摔,做了援交。
如果说生活是一座大染缸,那么红星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用自己手中的笔,无辜的为红星画上颜色,每一道都刻在红星的身上,反复刻成了一个红星自己都陌生的模样。
红星的名字传遍小镇的大街小巷,寒冷的东风吹了两茬,吹起漫天的雪花飞扬。
雪花飞扬下,红星背着沉重的书包穿过小镇的中心,去到最北的老面馆时,看到了一家新开的皮鞋店。
那是一双雪白的雪地靴,透着浓浓暖意,让人一眼发亮。
红星走了进去,老板是一个矮却胖的男人,他热情的拿了鞋子给红星试穿,声音洪亮,震痛红星的耳膜。
红星定在门口,透过橱窗的倒影,浑身颤抖。
老板仔细看了看红星后,眼神明显多了躲闪。他见红星并不买,转而淬了口唾沫,不屑的骂骂咧咧。
话有些难听,像是经雪的污泥。
他骂:“呸,小婊子,赔了那么多钱,还舍不得花?”
红星回头,满眼笑意,冷痛骨子。
第二天,一夜未归的红星回到家,洗了澡,翻出两年前粉红的外套,背起书包去了学校。
那天,她第一次主动和所有人问了早安,扬着笑翻开了课本。
老师和同学都莫名其妙看着她,反而更加离得远远的。
下午,警察敲响教室门,打断正在上课的老师,带走了红星。
小镇上,北边的一家皮鞋店,发现了一具男尸,死者于昨夜被人用刀砍死,行凶手段极其恶劣。
最后在离皮鞋店不远的公共厕所里,发现了男尸的性器具。
现场遗留凶手清晰的指纹。
警察提审红星的时候,红星放下了书包,从里面拿出了那把杀人的刀,那把在书包里装了多年的菜刀。
她一五一十的交待了整个作案过程。
最后,警察问她,杀人动机是什么?
红星抬头望着高墙铁窗回,沉默不语。
警察继续追问,红星却再也没有回答。
最后警方以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定下了红星的故意杀人罪。
有细心的民警查卷宗时发现,红星两年前强奸案里的犯罪嫌疑人画像与皮鞋店死者高度吻合。
再次派民警去皮鞋店里后,果然搜到大量强奸类型色情碟片,以及各类迷幻类非法药品。
那一年,红星还未满十八岁,法院判了她无期徒刑。
两年后我由外地转学到了这所学校,听闻了红星的所有。
高考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大,校方组织了宣传大学,将我胸口带上红花,站在校台上,听校长一而再的夸奖。
他忽然又再一次提到,提到那个叫红星的名字,他说:“所有的同学都应该努力向李琪琪看齐,争取考上优异的大学。不要学那个红星,一辈子……”
我望着底下乌压压的人群,望着身边唾沫横飞的校长,抢过了话筒,站在高高的校台之上,对着话筒喊:“其实,我是红星的妹妹!”
“她,是我姐。”
我永远记得,她们脸上不可置信,凝固的笑容里,透出的鄙夷。
那是经年以后,提及红星,依旧不变的鄙夷。
当年,红星父亲与华美离婚后一路北上,遇见了我的母亲,半年后,她们就在我母亲的家乡,摆酒席,成了姻缘。
一年后,我来到这个世界,父亲很爱我,为我取名,琪琪,其实也是源于国旗的旗。
我与红星,隔着南北,从不曾相见,却在儿时父亲的回忆里,听着姐姐小时的模样,长大。
华美直到红星入了监狱,才通知了父亲,姐姐的事情。
我已经忘记,父亲是如何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带着母亲和我,回到了这座小镇。
他说:“我欠你姐姐的太多……太多了……”
“我得回去守着她啊……她还那么小……她会怕啊……”
父亲的泪,再没有断过。
我与父亲第一次去到监狱探监的时候,红星没有出来见父亲。
去了很多次,都是如此。
直到那年除夕,父亲和我见到了红星,父亲隔着厚厚的玻璃望着他不熟悉的女儿,老泪纵横。
红星淡淡的坐下,并不看他,只望着我,良久,她才说:“你不该带着你的另一个女儿,来这样的地方看另一个有污点的女儿。”
她言语淡然,不见悲喜。
父亲拉着我摇头,隔着厚厚的玻璃,伸出手,触摸到的是,玻璃的冰凉。
后来,我依然常与父亲一起去探望红星,她有时见,有时不见。
直到我考上北大,离开了小镇前,第一次,我一个人去见了她。
她出来的时候,我偷偷望见了她藏起的一丝笑意。隔着玻璃,我递给她看,印染得十分漂亮的录取通知书,我说:“姐姐,你的妹妹替你一起去上最好的大学。”
红星没有笑,反而一直一直哭。隔着厚厚的玻璃,泪水滴答滴答的落。
我没有告诉她,我悄悄向曾经教她的老师,打听了所有,听闻,她曾在作文里写,我想去上北大,因为母亲说,父亲是一路去了北方。
银杏树落了满地的时候,我已经入了校,时常与红星通信,她有时回,有时不回。
她的信里总说,一切都好,勿念。
后来,我在寒假回小镇的时,在冷气烈烈的站台上买了一份法制报打发时间。
报纸上,我一眼望见了红星的照片。
上面有细小的字写道:某某市服刑人员,红星,积极改造,努力向上,参与了监狱设点成人自考,成功考取了大专学历。经采访,红星表示还会继续努力,考取本科学历。
车站人潮涌动,我嘴里哈出的热气,吹进了眼里,我紧紧抱着那张报纸,朝着小镇望去,有茫茫白雾消散,模糊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