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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立刚诗歌代表作】二十四点的老鼠之歌

2017-08-04 雷立刚 财经作家雷立刚

  


【二十四点的老鼠之歌】
  
  作者  雷立刚
  
  
  
  ○   一点
  
  延绵的忧伤,从侏罗纪
  凝固到今天。仿佛一块冰
  通体透明。而此刻,老鼠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么简单,却又那么繁琐,那么坚决
  
  却又那么迟疑。老鼠进了记忆的家门
  是在一点,暗夜一点
  平原里我倾听草长的声音
  纯属虚构,不期然地听到了老鼠的歌声
  
  歌声像是壁虎的尾巴,像是
  一片过去的羽毛,像是,一支蜜蜂的尾刺
  像是甜蜜的哭泣。像是
  所有尚未来临的日子
  一条微微颤动着的细小的鼠须
  
  像是我的心跳,伴我进入树叶的脉络
  已经荒芜了的,是所有途径。起床收拾我的屋子
  面包圈缺了一个小角。还有排骨
  某一块排骨从盘子里丢失了集体,它躺在桌上
  孤零零的,如同我的想象
  
  
  ○   二点
  
  枯坐到两点,夜的体温抵达零下二度
  灯光像从前那样晃动,薄薄的影子是刀
  一把屠刀,两颗摇摇欲坠的头颅
  
  喜欢飞蛾那样袭击,关于火焰的回忆
  总要开如此的玩笑,记下的恰应忘掉
  一条忘川,两片挂在树梢的浮藻
  
  不懂燃烧的灵魂不受煎熬
  煎熬过后,年华无声无息勾销
  一笔勾销,两朵渐渐熄灭的火苗
  
  爱过恨过的人总是警惕爱情,或者仇恨
  从此胆小,异化为黑暗中的鼠类
  一只老鼠,两种张惶四顾的踌躇
  
  
  ○   三点
  
  胆怯的人,天生不敢承担责任,哪怕
  仅仅是没有重量的
  期许。老鼠害怕期望
  如同害怕责任
  
  周而复始,基本不看电视,或者报纸
  不喜欢新闻,拒绝了解时事
  与社会的联系,终于只剩手淫和意淫
  一只老鼠,一个自我放逐的男人
  
  不算见义勇为的丈夫,这令人有些沮丧
  夜晚三点,月光抚摸不到的地方
  连路灯也常常拒绝明亮。一个不可能发光的男人
  不当老鼠,究竟又能怎样?这些只是苦难
  
  无法选择。它们,总是要来
  撞击我的眼睛。用身体逃避已经使我
  耻辱,再用文字逃避
  将令我蒙羞。我无法阻止
  
  别人去歌功颂德,或者风花雪月
  中国的知识分子一向高明
  除了不谈政治,他们什么都敢谈
  既显得很酷,仿佛全世界数他们最反叛
  却又不必真正承担风险,巧妙地避开牢狱
  他们比谁都清楚,真正的叛逆总是
  凄凉苦楚。只有那些
  把反叛当作旗帜的人
  最能获得当另类的好处。但我可以阻止
  
  自己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在深夜三点
  我只愿作一只老鼠
  
  

  ○   四点
  
  老鼠睡着的时候,夜空或许有云飘过
  飘过或者没有飘过,都无法区别
  
  
  ○   五点
  
  老鼠睡着的时候,远方或许有谁哭过
  哭过或者没有哭过,都不留痕迹
  
  
  ○   六点
  
  老鼠睡着的时候,窗外或许有花开过
  开过或者没有开过,都迟早凋谢
  
  
  ○   七点
  
  老鼠睡着的时候,路上或许有人经过
  经过或者没有经过,都浑然不觉
  
  
  ○   八点
  
  老鼠半睡半醒时,国家单位开始上班
  继续那些正确的废话吧,我不想奉陪
  
  
  ○   九点
  
  老鼠半睡半醒时,外企私企开始考勤
  继续遮着眼睛拉磨吧,我懒得搭理
  
  
  ○   十点
  
  早晨从十点开始,对一只老鼠
  是一种必然。如同
  出生在这片土地,说着汉语
  这是属命
     
  坐在床头,目光走遍地图
  走遍七岁的记忆。我早已是异乡的鼠类
  无论在别处,还是在故土
     
  祖先都离去了,我的根只剩坟茔
  故乡却还活着,用我们民族的坚韧
  活在沅水的鱼,闪烁的
  鳞片里。活在,邵阳的流氓,舞动的
  刀锋里。活在
  仙槎桥那我听不懂的方言里
     
  故乡,还活在我的嘴巴里
  每天十点,我准时漱口
  老鼠把童年刷得清清白白
  
  

  ○   十一点
  
  去苏坡桥办事, 用自行车感受工业文明
  不是隐喻,或者象征。从光华村
  向西,向西,再向西。一路上粘贴水泥,钢筋
  和筑路人。他们那太阳下焦虑的
  额头。他们的汗水,在对我微笑
  
  这些筑路人是老鼠的兄弟,但是
  我不喜欢,他们象工蚁一样
  修路,使城市中心到苏坡桥镇的距离
  缩短为一个民工的身高
  
  这是一种鼠疫,叫现代化
  这种疾病是老鼠的兄弟,但是,我不喜欢
  效率和速度,并不使我愉快。笔直的
  水泥大道,破坏了我和自然
  曲径通幽的美好姻缘
  其他人则自愿地和环境离了婚
  
  
  ○   十二点
  
  都市已经越来越远,成为
  一个回忆,像我那消逝的祖母
  消逝在八千米之外。而乡镇
  突兀地结构在道路尽头,像一个陷阱
  这个陷阱,是老鼠的兄弟,但是,我不喜欢
  
  半洋半土的,总让我怀疑
  怀疑今天的乡镇是个屠夫
  屠宰粮食和绿色,农民和青蛙王子
  诗歌和中国画,以及书法
  屠宰纯真,屠宰朴实,屠宰激情,屠宰老鼠
  
  还屠宰了道路
  道路被阉割,喧嚣达到100分贝
  仿佛昔日净身房里的惨叫,一个老太监
  仿佛一个老太监在微笑
  
  
  ○   十三点
  
  苏坡桥,一个地名,一个老人
  四百年前繁花似锦的集散地。清末
  因为不是交通枢纽,衰败了那些曾经的俏丽
  如同夕阳西下的红颜,红颜易老
  这令人有点感伤
  
  惟有牛肉面一如既往
  四百年前无名,四百年后也是无名
  从来没有过辉煌,所以也就没有
  失落,或者失望
  
  在苏坡桥吃牛肉面,对我而言
  是十三点的鼠粮
  瘦弱,粗糙
  但是没有危险,不担心背叛
  
  

  ○   十四点
  
  返程中经过时尚社区
  在冬天,鼠类被夏天包围
  女孩象蝴蝶穿梭
  夹生的英语从近处传来
     
  四下溢满鞋跟的声响
  女人的腿,犹豫中进进退退
  男人的目光,挂着猥秽
     
  一个个难熬的中午
  人们只好皈依于想象
  期待渗出了雾的夜晚,街灯渐次绽放
  他们必将如苏醒的蛇
  憧憬着黑暗中的扭曲盘旋
     
  风很柔和
  日光也有些狐媚
  每个人在脸上涂抹笑容
  不露声色地谋杀了凄凉
     
    
  ○   十五点
  
  回到住地,咳嗽不止
  已经连续八天,间或发着低烧
  鼠疫,已入膏荒。或者是身体
  或者是灵魂,或者
  是全部
  
  不该喝酒时最激情地买醉
  应当吃药时最坚硬地遗忘
  或许,我的身体,本来就是苦难的容器
  而我自己,就是寻觅已久的仇敌
  
  折磨,用慢性疾病的方式
  让每一个病原体在我的血液和股髓里舞蹈
  我的白细胞正在日渐消瘦
  一如期待,终于和瘟疫病毒
  发生了一见钟情的艳遇
  
  
  ○   十六点
  
  或许为了更从容不迫地把玩一只老鼠
  我利用药物延长凌迟自己的时间
  
  “川卫药准字1996第011480号”
  “乙酰螺旋霉素”
  “用于革兰氏阳性菌和立克次氏体引起的感染”
  “对那些耐青霉素的葡萄球菌有独特疗效”
  
  青霉素对慢性鼠疫无能为力
  乙酰螺旋霉素成了特制稻草
  然而,现在正逐渐淘汰这种药
  他们说,西方早淘汰了
  这药副作用很高
  
  我感到恐惧,我的声音总是很小
  在大工业化的时代,老鼠般细碎的个体
  可以忽略不计。机器追求效率,装作
  看不到个别需要。幸亏,对于和死亡的约会
  我早有心理准备。如果某一天
  不再能买到乙酰螺旋霉素
  无非是关于老鼠的实验被缩短了时间
  
  这是一场悲剧,或者喜剧,或者闹剧
  乙酰螺旋霉素和一些病原体就是剧中的主角
  我是一只老鼠,一个道具,或者布景
  我还是一个旁观者,清醒地目睹我毁灭的过程
  自始至终,我面带微笑
  

  
  ○   十七点
       
  黄昏,从视线抚摩不到的彩云之南
  飞过来,它们
  总让鼠群手足无措
       
  一天的二十四点
  每个小时都在嘲笑老鼠的懦弱
  笑我不敢轻装而行,舒张
  久违的脉搏
       
  那么,就请温柔地将我消灭
  如果温柔是一种灭鼠之药
  配方里必当有雪山,有湖水
  湖水必当一平如镜
  一颗泪滴,便可以让湖水泛起
  涟漪。所谓涟漪
  就是水的心脏的裂纹
       
       
  ○   十八点
  
  一个人的晚餐,嚼着自由
  自由是我的木耳炒肉
  向往已久,然而此刻却难以下咽
  无所不包,无所依靠
  自由居然让我这般难受,心里难受
  
  损失,巨大的代价和
  交换的筹码
  赎买的却并非真正想要拥有
  
  已经不知道鼠类到底需要什么,追求什么
  只清楚我过的一点一点也不快乐
  
  
  ○   十九点
  
  饭后散步
  失去重量的鼠步,蹑手蹑脚
  我和路人彼此忽视
  
  
  ○   二十点
  
  上网,网络上
  没人知道我是一只老鼠
  
  

  ○   二十一点
  
  上网,网络上
  无法确信谁还是只老鼠
  正如别人不知道我是老鼠
  在最开放的平台里,我们依然
  都找不到同类
  
  
  ○   二十二点
  
  在酒吧,呕吐
  吐了又吐。姑娘和嘉士伯啤酒
  胃液以及一些无法分辨的流状之物
  它们,构成了1812酒吧的风景。风景很美
  是因为姑娘很美
  
  姑娘,是盛开的恶之花
  装饰着这些苍蝇酒吧
  绵软的目光,象这条酒吧街一样漫长
  她们和酒吧都是大学附近的寄生物
  她们的存在是吸引他们趋附
  的理由
  
  理由,从来都不会足够
  男人们的大脑和小脑一样淫荡
  某个男人开了这家酒吧,取一个古怪的名字
  叫1812。它是老鼠的兄弟,但是
  我不喜欢
  
  我,一个卑鄙的偷窥狂
  卑鄙却又胆怯。不得不在人群中装得人模人样
  因为胆怯,我不敢勾引女人的内裤
  因为卑鄙,我习惯于偷窥别人的思想
  那样比较安全
  
  
  ○   二十三点
  
  安全,对一只老鼠和一个国家同样重要
  对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同样重要
  对一条狗和我同样重要
  为了购买安全,我买醉
  为了买醉,我走进1812
  
  1812,女人的密度高达每平方米1812个
  我是第1813个别有用心的男人
  当我看到第1814个大腿修长的姑娘从厕所出来
  我立即冲了进去。我已经喝了1815瓶啤酒
  我需要呕吐,正如我需要反叛
  对规则和所谓公理的背叛使我幸福
  但反叛之后的无所依靠令我绝望
  
  
  ○   二十四点
  
  从酒吧回去的路上,遇到夜游神
  夜游神,一种动物
  可以分解,排列,归类,组合
  
  他们有的携带跑车,保镖和女秘书,以及
  鬼蜮伎俩。面容模糊
  在所谓的会所,一边装作绅士
  一边摸女人的大腿,在谈生意的同时
  意淫上海乃至全世界的宝贝
  
  他们有的还只是白领,没有跟班
  只好携带呼机,手机,商务通或者
  手提电脑,一边在酒吧里调笑,一边
  通过虚张声势,试图压倒身边的同龄人
  来对自己的灵魂进行自慰
  
  他们有的是没钱却又喜欢时髦的
  小青年,聪明地选择了
  成本最低的夜游方式,利用
  宽带网或者
  电话线加调制解调器
  在虚拟的奔波中获得虚拟的成就
  
  他们有的是进城务工青年
  白天,城市只属于城里人。他们
  被固定在脚手架上和工棚里
  只有深夜,才能自如地在这城市里绽放
  他们将屁股搁置在广场的石凳和
  大商厦前的铁椅上,他们笑得满足而纯真
  为终于用水泥隔开了土地而欢欣鼓舞
  
  他们有的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人
  因为天灾,或者人祸
  丢失了家乡,他们已经厌倦了
  上访,告状。狗一般投降了命运
  在黑色的游荡中延续生命
  
  他们有的是妓女或午夜牛郎
  他们有的是嫖客
  他们有的是酒鬼,疯子,贩毒者和吸毒者
  他们有的是小瘪三,或者黑社会社团人士
  尽管他们都早已取得阳光下肆意生长的权利
  但依然对暗夜里的游走
  怀有源远流长的依恋
  
  他们有的是我,是我这样无能的人
  面对一切的不公正和不幸,我统统无能为力
  因为孤独,也因为无助
  老鼠在二十四点也成为一名夜游神
  
  夜游,作为一个循环
  让我重新回到诗的开端
  让漂泊永不停息吧,一如
  灵魂在睁大眼睛跌落时
  挫折感,对自己的沮丧,对价值的怀疑
  和对道德欲拒还来的暧昧勾搭
  全部鼠目寸光,全部窒息绝望
  
  
  2001年3月至10月,断断续续写于成都长顺上街和郭家桥
  10月8日,初稿完成于郭家桥,雷立刚
  


附:评论家老木的评论一篇


    绝对荒芜:读雷立刚诗歌《二十四点的老鼠之歌》 
         作者  老木
  
  圈缩在成都郭家桥雷立刚徘徊在深渊的边缘。这是雷子的文字给我的基本印象。 
  不久前,读了肖边纪发在《新民晚报》的一篇专访:《我和我追逐的梦——访两位辞职写作的青年作家:热血诗人雷立刚》,后来“人民网·读书城”转载了这篇文字。 


  某个晚上,雷子告诉我,说已经八个月没有固定收入了。那天,雷子是正在一家网吧在线写一组随笔。我知道辞职以后的雷立刚有些郁闷,老鼠一样地在郭家的桥锦江河堤窜突。毫无疑问,此时的雷立刚已经变成了“郭家桥弱势人群”的一部分。这是他极力回避而不能回避的事实。 
  
  郭家桥的夜晚,老鼠雷立刚走的很远了,行为和思想。这首《二十四点的老鼠之歌》的产生,正是切合了雷子彼一时的“心灵历程”——当我在一个夜晚刚刚开始的时候读到了这首4500字的长诗,我想象,作为夜游神的雷立刚正停留在时间的某个片段上:“远方或许有谁哭过/哭过或者没有哭过,都不留痕迹……窗外或许有花开过 /开过或者没有开过,都迟早凋谢……路上或许有人经过/经过或者没有经过,都浑然不觉”。 


  这样麻木而又敏锐的触角直达生活的某个断层,雷子处在一种几乎昏睡的状态里有些压抑。在雷子的意识里无处不在地充斥着一个声音,那是来自灵魂的呐喊——思维直面现实后最公允的观照。这个过程是无序的、琐碎的,一如他的句子;同时,那些被压抑的种种意识,纷至沓来般地流淌。雷子处理这些情绪的时候,笔调酣畅、优美,表面的粗俗丝毫也掩饰不了那些极具个性色彩的语言。 
  
  老鼠雷立刚在白天里喘息,他听不到阳光叮当作响的碰撞,听不到哭泣或者欢笑——他甚至听不到内心的召唤。老鼠在厌倦一切之后,变得烦躁了,进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龇牙咧嘴地吼叫。 


  早晨四点至上午十点,思维停滞了。那是一个忧伤的梦境,需要用毕生的想象去完善和揣摩。老鼠雷立刚生活在这样的边缘里,做着虽生犹死的飘忽的梦。 
  这个时间,也许外面有一个太阳正慢慢升起,或者阴天,或者雨甚至是一场异端的风暴。一切都可能发生,发生或不发生已经都不重要了,因为作为老鼠的雷立刚在一定意义上已经停止了思考,或者呼吸——雷子陷落在自己的忧患里,无能为力,无以自拔。 
  
  “早晨从十点开始,对一只老鼠/是一种必然。”我觉得,这种宿命一样的开始,未雨绸缪,同时它又是极其隐晦的,如同生命本来的意义一样不可捉摸。 
  雷子在这个早晨到来的时候,开始了一系列线性思考:汉语——记忆——祖先——坟茔——故乡……这是一组抽象的思考,理性的排列、组合。紧接着,雷子的脑子又掠过这样一组不和谐的画面:沅水的鱼——邵阳的流氓——仙槎桥的方言。 


  如果说,这样不知觉的思考,曾经给雷子一点宽慰、一点温暖,那么十一点以后的雷立刚已经突然开始厌倦了。在他看来,现代工业文明,破坏了一切固有的秩序、审美以及个体之间的亲和力。这也是很多知识分子长期思考的一个问题:现代文明到底要把我们引向何处? 
  
  苏格拉底在夜晚的广场上,对坚如磐石的拉丁学派提出了质疑;萨特在慕尼黑的小酒馆里醉眼朦胧地思考着存在与价值;海明威站在海岸线上对生死进行着最后抉择;惠特曼在美洲大陆的觉醒里,忧心忡忡…… 
  
  “城市已经越来越远,成为/一个回忆,像我那消逝的祖母/消逝在八千米之外”雷立刚在城市崛起的同时,由简单的忧伤、茫然进而焦虑。城市像个屠夫,正一天天“屠宰粮食和绿色,农民和青蛙王子/诗歌和中国画,以及书法/屠宰纯真,屠宰朴实,屠宰激情,屠宰老鼠/还屠宰道路…… ” 


  在我看来,雷立刚的担心已经不是“苏坡桥,一个地名,一个老人” 那么纯粹记忆。在时间的碎片里,有一些东西经久不衰,譬如“在苏坡桥吃牛肉面,对我而言/是十三点的鼠粮”。如此可怜的“物欲”,竟然上升到行而上的精神需求,读来令人扼腕叹息。 
  
  中午的雷立刚在一片流动的光影里几近错乱。女孩。女人的腿。苏醒的蛇。在这一节里,老鼠雷立刚被城市包裹着,呼吸急促。 
  
  “每个人在脸上涂抹笑容/不露声色地谋杀了凄凉”。 
  
  在城市的背影里,有多少这样孤独的灵魂,老鼠一样的雷立刚千千万万蚁行。确乎,一切奔波着,而目光里的狐媚以及黑暗里的扭曲正鼠疫一样笼罩在城市上空。街灯下滋生的肮脏不可遏止地盘旋、蔓延,一切个体均迷失,老鼠雷立刚也未幸免。 
  
  接着爆发的鼠疫,尽在意料之中。也许鼠疫只是事物表面最外在的形式,就象头皮屑或指甲。“乙酰螺旋霉素”不能治疗鼠疫,而“乙酰螺旋霉素”据说是有副作用的,被禁止生产。同时被禁止的还有眼泪、婴儿、鲜花、纯真——还有性交。 


  因为它们都有副作用,因为它们都可能导致沉沦,像庞贝末日一样恐怖;因为它们都是鼠疫,“乙酰螺旋霉素”对它手足无措;还因为它们衍生苦难,或者就是觉醒。前者,已经充斥着这个城市的每一细胞,后者,正在城市边缘流浪,如同夜晚,夜晚的郭家桥的锦江河堤上“弱势人群”。 
  
  黄昏的雷立刚疲惫不堪:“那么,就请温柔地将我消灭 /如果温柔是一种灭鼠之药 /配方里必当有雪山,有湖水 /湖水必当一平如镜 /一颗泪滴,便可以让湖水泛起 /涟漪。所谓涟漪 /就是水的心脏的裂纹”。 


  我以为,这是这首里,最华美的一节,让我们看到了作为老鼠的雷立刚柔性、感性的一面。雷立刚的孤独、忧伤,在这里暂时找到了某种依附、寄托或者就是一种诠释。所有与心灵有关的回忆均不能治愈创伤。往事,在时间的进程里贫血了。一滴眼泪,足以令诗人猝倒。 


  我们肯定在浑浊里沉浮太久,我们沉浮因为我们不甘堕落。我们不甘堕落,所以我们沉浮。 
  “自由是我的木耳炒肉 /向往已久,然而此刻却难以下咽”。自由是什么?“赎买的却并非真正想要拥有”。我相信,这种郁闷是间歇式的,或者一个夜晚,或者一个早晨就可以挽救灵魂,挽救滑落的脚步,挽救欲望、手淫和无性媾和。 
  
  我想,在我们的体内积蓄了太多的力量,其中一部分是我们的呼吸、文字或歌声,而另一部分也许还在黑暗里彷徨。它们很危险。它们有暴虐的倾向。它们随时可能陨落。 


  这个世界上,我们原本都不认识,我们是独立的,却又相互依赖。我们始终不能战胜自卑,我们的痛苦与生俱来。我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我们碰撞了,以陌生的面孔和心灵,我们在碰撞的刹那间接近空气,接近心跳,接近真实。 


  在1812酒吧里的雷立刚就是这样的状态。我还很难用更直接的语言去描述这样的状态,因为这是变幻的。当雷子试图偷窥一切包括女人的内裤的时候,却步了。我知道,这是严重的障碍性“过敏”——是过敏,只能是过敏。我记得雷子曾经毫无掩饰地和我谈起无性之爱,谈到女人以及他的文字。也许我可以这样说,在雷子和我之间存在一个“绿色通道”,一定存在这么一个通道,一个在文字里我们接近的通道。我想做的努力就是把这样的通道尽可能拓宽,让每一个热爱文字的朋友,走近。 
  
  这个夜晚,我读雷子的《二十四点的老鼠之歌》,成了夜游神。这个夜晚,有些突兀,似乎又在意料之中。我坚信,人类的精神肯定有一点是相通的。站在这样的高度,我们便俯临一切。 
  
  二十四点的雷立刚穿越了城市的夜晚,他看到了他熟知的一切,而这一切都是他不愿意看见的。这是无法拒绝的事实,如同他无法拒绝文字、拒绝流浪、拒绝夜游一样。 
  在一个狭长的夜晚,一些空虚的灵魂无限接近了。这个命题曾经是我试图演绎的,尽管后来我在这个问题上严重便秘,但当我迈出这一步的同时,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接近了事物的内核。 


  我确信,在《二十四点的老鼠之歌》里,可以读到更多的东西,更多的来自老鼠的吱吱的啮食的声音。这声音,从一个虚幻的结构扩展开来,洪水一样泛滥了。 
  
  “夜游,作为一个循环 /让我重新回到诗的开端 /让漂泊永不停息吧,一如 /灵魂在睁大眼睛跌落时”。我把这样的句子,理解成生命的终极力量。老鼠,和作为老鼠的雷立刚。 
  …… 


  很久没有读这样的长诗了,是我的眼睛疲劳了?还是诗歌疲劳?均不得而知。而我可以说的是,我很喜欢这首诗歌,很喜欢。也许,在诗歌的形式上还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包括语言、结构。这是一首甚至平淡的诗歌,而给我的感受却不平淡。这样的夜晚,这样混乱的思绪,已经不能用简单的语言来表述了。 
  我相信,诗歌本身的力量。 
  那么,以上的所谓解读,仅仅作为一种开始,夜游神的开始。

        2002年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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