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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枯荣: 一部足以问鼎茅盾文学奖的股民文学丰碑(第三回)

雷立刚 半老草根小雷雷 2018-11-22



《万物枯荣》

—— 一个草根股民的沉浮人生

作者/雷立刚


第三回



20,偷心窃贼

 

梦想往往仿佛是纸糊的,一捅即破,又如同一个精致的瓷器,被现实轻轻一推,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如今,我经常能看到许多新股民,立下目标,“要的不多,一个月赚20%就可以了。”每见这些豪言壮语,我总是哑然失笑。但是,我并非嘲笑他们,而只不过是会想起那年的自己。我们每个人,都有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阶段,多破灭几次,就会知道20%的艰难。并不是说这绝对就做不到,遇到合适的时机,一个星期里股票连续三个涨停并不是很罕见的事情,但是,这绝对不意味着月赚20%会是常态,更不意味着它可以是一个预期的目标。因为多数人往往只强调他某个月赚了30%或更多,却忽略了更多月份中的亏损。人们总是用选择性的失明,来激励自己坚持下去,其结局大多数都是悲剧。

 

98年,我就是陷入了那样的悲剧里。我从没仔细审视过自己炒股以来截止当时的总收益是负的这一客观事实,却不断在头脑中强化曾经多次一周赚了20%以上的经历,并由此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能用那6万迅速赚1万多。如同一个赌客,我担心的不是会不会输,而是能不能搞到钱来参与。

记得98年7月股市大有见底反弹的架势,让人以为曙光在前,我满仓进去之后,先是稍微赚了点,但随即,股市就震荡整理起来,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先出来观望一下的时候,突如其来地,一场百年不遇的洪灾降临了。

起初,股市依然顽强,人们也普遍相信自然界的洪水不可能冲到股市里来,但从8月6日起,股市终于如决堤的洪水般一泻千里,短短8个交易日,就下跌到1100点。我的帐户也随之缩水,变成了6万,也就是说,如果把新增加的那6万刨掉,我之前的本钱已经亏损殆尽。

然而此时,单位买房的最后交款日却已经到了。

 

该怎么办呢?股谚说,暴跌之后必有反弹,何况是在低位下的暴跌,更何况是急跌。所有的经验和知识都在告诉我,只要稍微坚持一下,稍微忍耐一下,我至少能回本1万元。但是,房款却不能不交了,我一时六神无主,乱了阵脚。

8月17日清早,去上班前,不得不把情况告诉简潞。本来我想的是:希望发动她,向娘家借一点,然后我们各自再向同学朋友借一点,凑足3万1,暂解燃眉之急。但是,不说还好,一说,简潞就变了脸色,结婚后第一次哭了起来:“我娘家的经济情况你也知道,是没什么钱的,有件事我之前没跟你说,几个月前我哥想买房,向爸妈借2万,爸妈都出不起,悄悄问我能不能从咱们这先凑2万帮一下哥哥,可我刚工作手里哪有余钱?至于你,炒股以来哪还舍得把钱从股市里往外掏?所以,我没把这事告诉你,就悄悄回绝了我爸妈……为这事,我爸失望极了,在电话里说,女儿嫁出去了就真的是泼出去的水了,每想起他这话,我都忍不住偷偷流泪,只不过一直没让你晓得……而现在,你居然还倒过来想让我帮着借钱继续炒股,我跟你说,绝对不可能,咱既然手里的钱还够,为什么要借?而且不仅不借,装修的钱也得马上取出来,免得继续在股市里亏个精光!”

在那一刻,我竟然没为简潞的泪水而内疚,却抓耳挠腮,为连装修的钱也要提前取出来而愤懑。8月17日上午,我割肉卖出了足够交3万1房款的股票,却依然没舍得将装修的钱也提前卖出来。晚上,很晚我才回到简潞的宿舍,隔着窗户,我看到屋里黑黑的,没有开灯,还以为简潞不在,但打开门,走进去,却发现简潞蜷缩在床上。月光从窗户洒进来,虚无地摇曳在简潞清丽的脸上,简潞的眼角有着泪痕,眼神空空的,她望着头上空空如也的单身宿舍房顶,仿佛灵魂已经游离出了躯体。我心里突然涌起巨大的悲怅,紧紧将简潞抱在怀里,喃喃地说:“3万1已经卖出来了,明天一大早,我保证把装修和买家具的钱也卖出来,股票不炒了……”

 

简潞听我这么说,仿佛看着一个戒赌的浪子,眼角终于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你一直在炒股,我知道这里面有你的梦想,所以我尽管从一开始就反对,但一直在忍耐,不过现在我真的再不能忍了,你是当局者迷啊,股票其实不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能炒的,再炒,这个家就完了,所以,我必须阻拦你了。” 她用手掌轻轻拂摸着我的脸,说,“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甘平庸,不让你炒了,你肯定难受,但是,我们要看清楚自己,我们只是普通人,输不起啊,我们不能连普通人的平安日子都输没了啊。”

我点了点头,吻着简潞,心想,这么好的女人,她从未要求过我太多,如果我连一个起码的家都不能给她,如果住进了旧房子连墙壁地板都不重新装修一下,连起码的家电家具都没有,我如何对得住她。于是,那个夜晚,我暗暗在心里与深爱的股市道别,我的内心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惆怅。

第二天是1998年8月18日,很吉利的数字,但并没给我带来吉利。上午9点多,我向蒋处长请假,说把股票割肉卖了,去取钱交房款,以后可能不打算炒股了。蒋处长站起来,拍了拍我,说:“小雷啊,这样做就对了,你去吧。”我骑着车,到证券公司将3万1从股票帐户取出来,那时还没有第三方存管,取钱必须去券商柜台。取出钱后,我看了看散户大厅的屏幕,绿绿的一片,我心里长叹一声,将剩余的股票也全部清仓,资金又缩了点水,还剩2万7,也就是说,我之前的股市资金,已经彻底归零了。

 

这是我在股市第一次破产,奇怪的是我却似乎并没什么痛苦,我骑着自行车,慢慢地往单位蹬,有一点莫名其妙的轻松感:以后不用再随时想着股票了,仿佛放下了一块石头。但同时,一种巨大的空虚吞噬了我,使我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人生的激情——股市如同一个窃贼,悄悄潜入了我的心,在不知不觉间,将我的热情洗劫一空,而后却冷酷地将我推在门外,仿佛它从来不曾在乎过我……

而这,莫非就是我作为一个小人物,所必须承受的命运?

 

 


21,远离股票的日子

 

从那以后,我过了接近两年远离股票的日子。

98年9月初,我拿到了房子钥匙。虽然只是一套旧房,依然让我那些大学同学们羡慕不已。毕业仅仅两年时间,就能在Q市市内环路以内的中心地段,拥有一套全产权的住房,这对于同年毕业的绝大多数同学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我的那些大学同学,有的进了外资企业,有的进了律师行,月薪比起我们小公务员,要高不少,但是,他们都没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拥有一套住房。这让我的心里充满了对命运的感恩。

随后就是装修,都说装修是个无底洞,投再多的钱进去也冒不了一个泡,即使在98年,花个十万八万,也不是稀奇事儿。所以我预算中这一万,装得不可能豪华。但是,我和简潞都是有审美眼光的人,基本做到了“花钱少,装修好”。能将就着用的就将就着用,比如说,房里的门,多数人都是重新做新的门,加上门套,一扇门就得400元。我们用以前的门,重新刷一次漆就可以了;另外,书柜不是去买,而是自己做,让木工直接钉在书房墙上,既省木料,也可以把一面墙也顺便装修了……

 

国庆节那天,简潞很高兴,大清早就拉着我去了电器商城。原来,她看报纸,得知电器商城正在推出彩电特价,29吋的大彩电,在96年要卖6000多元,到了98年,降到了3800元。如今搞国庆特价,只要3200元。机会难得,我们欢天喜地地选了一台,因为是特价,商场不包送,我们在高兴之下却丝毫不介意,说,“也好,你们送,我们还不放心呢,而且,你们要明天才送得到,我们可是今天就想把它搬回自己家里去。”


我和简潞租了个三轮车,将彩电运回了新家。这是我们小窝里的第一样东西,让我俩兴奋不已。高兴之余,我俩就关了门,亲昵起来,开始只打算接接吻,吻着吻着我就吻到简潞的雪白细长的脖子上去了,手也不规矩起来,简潞叹了口气,说:“你就是这么不老实,假如你在工作上也这么进取,早就脱颖而出了。”我嘻皮笑脸地说:“我才不在乎工作上脱颖而出呢,我只想在你这里脱颖而出。” 简潞掰了掰我的手,没掰开,只好任我继续“脱颖而出”,脱着脱着,简潞的脖子就红透了,眼睛也水波流动,白了我一眼说:“你真要在这里做啊?”我说:“当然是真的。”由于房子里再没别的东西,地板又还没清理,简潞只能趴在新买的大彩电纸箱上,一再地问,“这彩电承得住吗?可别把咱们最大的财产给压坏了啊。”我说,“你没看箱子上写的吗?最多可以叠加四台,你比一台彩电重不了多少,怕什么承不住呢?”

尽管彩电纸箱终究是小了些,但因为是第一次在属于自己的家里做,俩人都心情特别舒畅,做了一次,又做了第二次。做完之后,竟然都中午了,我们没吃早饭,肚子早就有些咕咕叫起来,于是一起到家门附近街上的小馆子里,简单吃了顿饭,两人坐得近近的,时不时用手握一下对方的手,都感到恩爱无尽,仿佛回到了刚开始相恋的时候。

 

之后的那几天,我们四处寻觅打折的家俬,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寻找价廉物美的家具如同淘宝一样,倒也是一件乐事。很费了一番心思,我们先是买到了一套合意的浅绿色沙发,虽然是猪皮的,但款式新颖,质地优良,只要2100元;还买了一个很大的衣柜,大到可以装完简潞所有的衣服还绰绰有余,样式和杂志上看到的“宜家”的某一款衣柜颇为神似,价格却只有1800元;再一个是床,98年在Q市,对咱们普通市民来说“青田家俬”就算不错的了,我发现里面尽管多数商品都比一般家俬城贵不少,但偶尔也有特价商品,反而比其他地方便宜。比如我们在青田买的床,原价2800,特惠价1600,标得清清楚楚,青田里的商品不会故意乱标价,这说明它确实以前曾经卖到过2800,如此一来,相对于以前买这床的人,我们无疑白捡了1200元,类似于28元的股票跌到了12元,此等好事,怎能错过,于是连忙将床买回了我们的新家。

此外,我们还花2千多元买了个海尔小王子冰箱,1千多元买了个小天鹅全自动洗衣机,以上这些大件,一共花了1万3千来元,屋里其他一些小东小西,大致花了3千来元,总共1万6千元,我们便把小家布置得舒舒服服。而我从股市里取出的钱,这么一来,也就只剩下2千元了,这2000元便是我和简潞全部的积蓄,如此之少,以至于连拿来炒股都显得毫无意义,现实的拮据,使我彻底地与股票越隔越远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似乎是老天对我的怜悯。98年下半年直到99年5月,接近一年的时间里,股市经历了严酷的下跌,无数百万富翁破产消逝,无数千万富翁敛羽而归。资金投入得越多,损失越惨烈。我幸运地在98年并无多少资金,且为了买房与装修不得不清仓离场,所以固然亏光本金,损失的也无非是一万多元。而老童,在搬进新居后,观察股市良久,认为自己耐心等待了一年多,终于等到了底部,于是再次倾力入市,想要一举扭亏。然而他没想到,自己却抄在了半山腰上,将他最后的养老钱亏了个精光。

每一轮熊市,新手总是倒在山顶,因为新手往往乐观看多,难免在山顶被套;老手则是倒在山腰,因为老手喜欢抄底,却又普遍把山腰当成了山脚;而所谓高手,他们躲过了山顶,也躲过了山腰,却往往倒在了山脚的剧烈震荡中,在山脚过于频繁的追涨杀跌里元气大伤。熊市是一个无底洞,不管你是身家千万还是仅仅万元,在上苍眼里,一律只是刍狗,一视同仁地用巨大无边的熊掌,将你扑杀。所以,在熊市里,资金越少的小股民越幸运,因为上天垂怜,即便亏光也并非一个无法翻身的大数字。

 


 

22,下派

 

我在懵懂之中远离了股市,侥幸躲过熊市末期的杀跌,不至于身负债务,这种后怕,使我对股市突然产生了严重的厌恶,连看也不想再看股市行情。

我的生活变得平静起来,98年11月,我们告别简潞的单身宿舍,开开心心地搬进自己的小家,我和简潞感到十分满足。我们从93年开始相恋,5年后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不容易啊。我们房子的窗外是一棵很大的法国梧桐,正式入住后的第一个早晨,是个周末,醒来的时候,居然听到了鸟叫。我们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并且也不想做爱,只是紧紧地互相依隈在一起,感到心比蜜甜。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到小馆子里喝点小酒,庆祝乔迁。我拉着简潞的手,突然有些哽噎,说:“我今生今世运气真好,娶到你这么好的老婆!” 简潞说:“少抒情了,你工作努力一些,积极进取一些,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我想想也是,自己毕业这两年半,激情都放在了炒股上,在单位里越混越差,越来越不受重视,要怪还是怪自己啊,有这么好的老婆,为了我们的未来,我怎么可以不积极工作呢?恰在这时,新一批下派 工作开始了,我们单位需要三名干部下派到偏远的巴强市挂职工作一年,为了扭转自己进单位以来的颓势,好好挣点表现,我报了名。

 

在80年代乃至90年代早期,下派是件美差,就像21世纪里的公务员出国进修一样,是一种行之有效的镀金方式。但是,到了90年代末期,下派过的人越来越多,不可能都提拔,很多人下派了也就下派了,回来还是原地踏步。机关里的人渐渐就明白一个道理:想提拔你,没下派过照样提拔,不想提拔你,下派了照样不提拔。既然如此,谁还愿意去吃那个苦?所以,到了98年前后,已经很少有主动要求下派的了,甚至不少人私下说,这下派制度,形式主义,没有多少实际作用,不如取消了还好些。但是,沿袭多年的制度不是说改就改的,每个省委省府的厅级单位,每年照样得安排干部定点下派扶贫。不知不觉中,下派对各方面而言,都成了个鸡肋般的东西。

我们单位定点下派扶贫的地方是巴强市巴朗县。巴强是全省最边远的地区之一,巴朗是这个边远地区里最边远的县份之一,出了名的“老少边穷”,离省城Q市很远,坐汽车要十多个钟头。所以巴朗实在不是一个令人向往的下派点。我们单位的人经常抱怨说,你看人家XX厅,下派的那个县也叫“贫困县”,但离Q市才八十公里,下派就跟度假一样,多好。

所以,当98年底单位再度要完成下派任务时,我是唯一一个主动报名的,自然而然就成了下派三人之一。另外两个,一个是XX处的副处长钱小群,下派到巴朗当县委副书记;一个是XX处的主任科员小贺,下派到巴朗县广电局当副局长;至于我,还只是科员,下派到巴朗县委XX部,当了个办公室副主任

确定下派之后,还有半个月才正式下去,这半个来月,主要做一些工作移交的事情。我本想将内务趁机移交给小贾,这样一年后我回来,或许就有希望不再做内务。

可是,小贾很有心计,为了避免全部接受内务,他以协助蒋处长写材料很忙为借口,只接收了内务工作的一部分,另一部分,蒋处长让老童代理,这个小小的安排上的技巧,意味着我下派回来之后,只要不另换处室,依然不得不继续干内务。

我心里完全明白小贾的手段,却又无可奈何,不禁感到有些消极,还没下去就这样了,回来之后又能如何?但是,我还能不去吗?在人生的路途中,许多时候总是身不由己,一旦出发,就只能继续往前走。

 

   99年1月,元旦过后没几天,单位派了辆车,送我们三人到下派点去。因为巴朗实在太远,出发时间定得很早,六点半就得在省委大门口碰头。我专门定了闹钟,五点半就早早起床。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主要是换洗的衣服和必要的日常用品,还有几本书,据说下派期间比较无聊,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书打发时间。就这么一些东西,居然也有一大皮箱。我重新把皮箱打开,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遗漏,才又把皮箱锁好。这时候,六点了,我得出门了,本来想跟简潞打个招呼,但简潞昨晚也是很晚才睡着,五点半钟被闹钟闹醒时嘟哝了两句,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我不忍心又把简潞推醒,用唇轻轻在简潞额头上触了一下,就小心地带上门出去了。

走到楼下,我突然听到简潞的声音,“雷子,雷子”,我抬起头,看到简潞正从卧室窗户里探出来半个头,我心里一热,说:“你快休息,天冷,别冻着了。”然后狠狠心,头也不回地向宿舍大院门口走去。临出院门时,我突然想起还一直没有给窗户安防护栏,微微有些酸楚。安防护栏得近两千元,我心底下希望将这笔钱省了,所以一直拖着没安,如今,看着光秃秃的窗户,我忽然觉得挺对不住简潞。

     

     到了巴朗之后,起初有些新鲜,但渐渐也就麻木了。我们一般两个月才回Q市一次,十分孤单,下面的同事并不见得非常热情,彬彬有礼地和我们保持着适度的距离。虽然都是省上来的干部,但下派干部和来检查工作的干部享受的待遇是大不一样的。从省上到基层检查工作时,基层的干部对省上干部的称呼是非常有趣的——如果不知道具体职务,就一律称“领导”,我记得当初刚上班不久跟随蒋处长到巴强市开过一次会,被当地干部左一句“领导”右一句“领导”地叫得很是顺耳;如果知道职务,部长自然还是喊部长,处长自然还是喊处长,但普通干部的喊法,却颇有讲究,假比说,你是个主任科员,他们喊你时,就特意把后面的“科员”二字省略,简称“主任”,假比你只是个小科员,他们也有办法,就是在姓后面只加一个“科”字,“王科”、“张科”地喊,给人感觉是“王科长”、“张科长”,自然让“王科”“张科”们心中暗喜了。但是,下派干部一般是享受不到这种礼遇的,一来你不是来视察的,是来接受基层锻炼的。二来你不是只在下面呆几天就走,如果是呆几天就走,场面上奉承你两句,即便没有好处也无妨,反正拍几天马屁也累不死人,但你是呆上一年,谁愿意拍一年劳而无功的马屁呢?

    当然,他们也不会待你太差,就那么尊重而客气地维持着一种和和气气的关系,久而久之令人感到十分乏味,让我颇有些后悔报名下派。但更令我在后来的日子久久遗憾的是,下派期间,资讯的封闭使我更为疏离了股市,而边远县城投资氛围的极度稀薄,则使我完全觉察不到股市一个巨大的机会突如其来的降临:1999年5月19日,股市忽然否极泰来,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由1047点迅速涨到了1700点,如此之快,让人根本措手不及。在那如火如荼的行情里,如果我是在Q市,无论如何都会跟风追进,而在遥远的巴朗,仿佛这是一块与投机完全绝缘的飞地,我们仿佛置身在一个没有股市的时代。我呆在这个被“五一九”彻底遗忘的角落,再次与股市的一次大机会擦肩而过。

     这是命运吗?或许我注定就会一生清贫?没有人可以回答我,连我自己也不能。1999年6月底,我回Q市休假时,听到周围的人又都在谈论股票了,然而那时点位已高,我显然已经错过介入的好时机。看着由10元涨到28的广电信息,看着由15元涨到40的东方明珠,我既惆怅,又迷惘,体会到一种比熊市里更难受的痛楚。

从那一刻起,我发现对我们小股民来说,踏空比套牢更沮丧,因为即使套牢,心中始终还是拥有着希望,有希望就会有快乐;而一旦踏空,最大的打击是发现希望像肥皂泡一般被戳破了,没了希望,人就象被抽去了主心骨的皮囊,陡然就疲软了。

 


23,新千年

 

就这样,一年时间渐渐也便过去了,1999年12月底,我们开始张罗着准备返回省上。一天,我正在百无聊赖,突然司机老孙头问我:“雷主任,我要进一趟市里,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原来,部长嫌以前用的手机不够时尚,决定换一部,让老孙头到市里去买个新手机来。巴朗虽然穷,但领导们的手机却是从不落伍的,即便与省城的成功人士随身携带的手机相比,也够得上档次。据说部长本来是不想换新手机的,但是,为了不在与外地同志洽谈工作时给巴朗丢脸,只好勉为其难地换了。

巴朗是一座历史只有二十多年的新城,在大山中间一小块空地里,由于是贫困县,小小的县城没有几条街道,半小时便可逛完。商场也没有几个,一到天黑就关门闭户,黑灯瞎火。我老呆那里,平时连市里也难得一去,作为省城来的年轻人,难免会十分无聊,老孙头显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只要有机会去市里,往往主动载着我去。

这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坐老孙头的车去市里了。一路上,我感到他似乎欲言又止,有什么话想说。我有些小小的不安,素来最怕别人无缘无故对自己好,总担心当对方有所求时,我却帮不上忙。这老孙头,自从我来后,就对我格外好,因此,我很想知道老孙头究竟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但是,这话又不好主动问出口,着实让我有些心急。好在,车快到市里的时候,老孙头突然说,自己一家三口,迄今在巴朗没有房子住,只能租附近农民的住房,既要交租金,又很不方便。他希望我离开巴朗时,将所住的那间房子的钥匙,直接交给他。“现在等着那房子的人不少,基层就是这样,谁先实际占着谁就能成事儿,用你们干部们的话说,叫‘造成既成事实’,你到时候把钥匙给我,部长那里,我会去说,他帮我找县委办公室通融通融,这房子就是我的了……”

我听了,心里好一阵感慨。作为下派干部,我一来就住进了县委单身宿舍楼里的一个单间,屋里连被褥、床单、脸帕及脸盆,都为我准备齐全了。我起初还有些嫌那房间简陋,完全没想到许多县委的工作人员,却连那样的单身宿舍也住不上,还得在外面租房,并紧张地注视着每一间可能空出来的宿舍……多少人,在为更好的前程费尽心机,而另有多少人,在为一些起码的待遇碾转反侧。想起那句话——许多人奋斗一生获得的,就是另外一些人一出生就已经拥有的——人啊,在这苍茫世间,是如此不平等,而又是如此雷同——不平等的是人与人追求的东西相差万里,雷同的,是不管他们追求的东西如何不同,但追求过程中的情感和心态,却是千篇一律,难分伯仲。

 

几天后,我的下派工作就顺利结束了,临走前,我把钥匙私自给了老孙,这对我来说只是小小的越权,对他来说却是巨大的收获,因此我愿意帮他这个忙。

回到单位,果然发现,我的返回几乎没任何人在意,连内务工作也顺理成章地立即移交回来,仿佛我不是离开了一年,而仅仅是离开几天。机关就象一片表面波澜不兴的巨大湖面,而我则如同一滴小小的水珠,当小水珠重回湖面时,连一个水花都渐不起。

1999年即将过去,翻过元旦便是新千年了。相对于社会上普遍的对“新世纪”这个概念的关注,机关里显得平淡得多,没有人特别在意2000年的到来。我一向是个对新生事物比较敏感的人,对互联网经济比较关注。可是,在我的周围,没有谁和我谈论网络经济,更没有人会思考1999年与2000年有何不同,的确,在多数人眼里,这两个数字是没有差别的,人们关心的只是切身的利益和视野可及的生活,而这些,的确不会因年月数字的微小改变而有太大不同。

 

然而这时,股市里对新千年网络时代的炒作,却进入了高潮。2000年1月4日,元旦后第一个交易日,网络股龙头上海梅林火速封上了涨停,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由8元起连拉6个涨停,带动了整个网络股的再度飙升。我敏锐意识到了网络股的机会,加之过去两年时间里,积累了近2万元,我果断在1月初买进了网络股综艺股份,这只股票并没马上涨,但我耐心持有,终于等来了它在春节前后从30元涨到60元的短短8个交易日翻倍的行情,我的2万元,终于一下子就变成了4万元。

 

恰在那时,蒋处长在单位的常规体检中被查出了癌症,庆幸的是还属于早期。

春节后没几天,病情真相就通知了家属,也通知了单位,惟独不敢告诉蒋处长,只是说有点不大不小的问题,要住院治疗,可能要开刀。我们处的几个人,轮流到医院病房守护蒋处长。我内心深处有些不太愿意,即便蒋处长的亲生儿子,也没去守那么多次夜,反而是我们,要去守个不停,但是,这话是绝对没法说出来的,何况想想蒋处长都这样了,作为健康的人,怎么忍心去计较。

蒋处长仿佛一下子就猜到了是癌症,精神早就激动起来,但又极力克制,尽量平静。他这种尽量的平静,反而使大家都更为紧张,大家也都知道蒋处长猜出来了,但彼此都不说破,彼此心照不宣,尽力推迟着某个预先知道的谜底的揭晓。于是,竟油然生出一股悲壮的味道,仿佛蒋处长真的即将死去似的,而一旦考虑到他即将死去,如同对待一个死者,大家对蒋处长陡然宽容到溺爱的程度,人人都想到蒋处长曾经的好,都说蒋处长是如何如何的老实本份、任劳任怨、勤奋工作、从不争功……而蒋处长,也仿佛真觉得自己快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身边所有的人,陡然充满了慈爱之心。

一个深夜,轮到我守护蒋处长,我拿着报纸,看着证券版。蒋处长瞟了一眼报纸,问我:“小雷,你又炒股了吗?”见我迟疑,蒋处长叹了口气,说:“股票这东西,要戒实在是很难,如果你真戒不掉,那就真正深入地参悟进去,不要象我这样,既戒不掉股票,又没能真正悟透,下场很惨,我是真不希望你重蹈覆辙啊……话说回来,股票这东西实在太难把握了,这些天我也偶尔看看股市行情,发觉更搞不懂了,那么多业绩好的股票不涨,这只有几厘钱效益的梅林却涨疯了,过了好久才知道这家做罐头的公司,竟然搞网络了,唉,我是真的落伍了啊……”

 

夜渐渐深了,蒋处长睡不着,跟我说了很多的话,多到比我进单位工作以来三年时间里以往与他说话的总和还多,当时我挺感动的,事后一回忆,我发现,即便是那么多话,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隐私,几乎全是台面的语言,依然算是滴水不漏。我突然觉得,或许蒋处长当时是想说点贴心体己话的,只是,他在机关磨了一辈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贴心话了。

就在那个夜晚,我终于下了决心,打算辞职,全身心地去从事职业炒股,因为人生苦短,我想做自己最热爱的事业。

 

 

24,辞职

 

可能因为运气好,也可能因为发现得早,蒋处长的癌细胞并未扩散,手术出奇的顺利。手术后修养了一阵,就确诊没事儿了。蒋处长从病房主动搬出来,回自己家里调养。我们处的同事们终于不用再熬夜守护了,我在蒋处长身体康复后,正是上交了辞职报告。

在各级机关大院里,的确是藏龙卧虎的,但是,多数的“龙”其实并没有风云际会的机会,终究只是散乱的金鳞;而多数的“虎”,也只是相当于关在动物园里的观赏品,过得都很郁闷。为了化解这种郁闷,他们中的有些人或者用随波逐流,或者用自甘平庸来麻醉自己,最终,可能终于成功地麻木了,但同时,也终于成为一具空壳,才华耗尽,除了疲惫的心机和些微的利益,一无所得。随后渐渐老去,离休,被慢慢忽视。

这便是所谓机关生活的秘密。

 

我早已识破了这种生活的秘密,也曾多次想过辞职,但始终有这样那样的事物出来阻拦。其实,当你真正下定决心做什么,一切的阻拦就都不是阻拦了。此后,我明白:世界上真能阻拦住你的,唯一只是你自己的内心。

我的辞职并不容易,好一翻折腾,直到2000年6月,才正式辞职离开单位,从此,成了一个专职股民。

那段时间,股市里的科技股行情依然不错,我的资金变成了6万多元,这在2000年不算个很小的数字,使我对职业前景燃起了万丈豪情。

然而,后面的日子却越来越不好过了。如果仅仅是简单地打开历史K线,看看点位,那么,从2000年6到2001年初,指数是在高位波动并略有上升的,仿佛那段时间并非熊市,但其实,那段时间里,基本属于庄家高位慢慢兑现利润的过程,阴险的主力机构,正以难以想象的耐心,一边维持着指数的高位,一边悄悄派发筹码。可想而知,作为小股民,是很难操作的。

在那样艰难的操作环境里,我凭着一腔激情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成天做短线。以我仅仅6万的资金,却居然因交易频繁导致总交易额惊人,得以坐进了大户室。

 

那些年,规矩还比较死板,一般来说,必须总资金达到了50万,才能进大户室的,我是那个证券营业厅里唯一的一个因每天做短线,因交易额巨大,而进入大户室的。

如今想来多么荒唐——我的资金那么少,但半年买进卖出的成交金额,居然超过一些100万资金的人,给券商贡献了大把佣金,因此被鼓励性地赏赐了一个大户室座位,我却沾沾自喜,把自己当成了个人物。

更具黑色幽默的是,我起初所在的那个散户厅,所有人都并不知道我是因交易额巨大进的大户室,还以为我是6万元半年炒成50万,于是他们口口相传,将我神化成了一个奇迹,尤其是那些老太太,最为热情,也最崇拜我,只要我的身影一出现在交易厅,他们就蜂拥着将我围在中间,我俨然成了明星,那种成就感仿佛很醉人。

 

但是,尽管我在股市里被不明真相的股民们追捧,但在社会上,我明显感到社会地位一下子就变低了许多。以前,我是公务员,尽管薪水不高,但简潞给她的朋友同事介绍起我,都十分自豪。而陡然间,我成了个“职业股民”,虽然简潞并未激烈反对我辞职,但那之后,若和我一起出门去参加她同事的聚会,介绍我时,就有些吞吞吐吐。而且那时,在多数人眼里,以炒股为业就相当于无业游民,甚至类似赌徒,连无业游民都不如。

我明显感到,自己的社会地位降低了许多。

而更糟糕的是,辞职炒了半年,好运气却远离了我,由于交易过于频繁,我的本金在渐渐地消耗,到了2001年2月,缩水一半,只剩3万了。

 

发轫于1999年5月19日的那轮科技网络股行情,经过了灿烂的辉煌后,正在逐渐归于平息,在那轮行情里,少数龙头股票涨得令人瞠目结舌,海虹控股涨了8倍,东方明珠涨了7倍,上海梅林涨了6倍……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那些抓住了这波奇迹般行情的极少数幸运者,从此走上巨富之路,但是,更多的普通人则并未能从那轮行情中改变命运。

我就是那并未能从中改变自己命运的绝大多数人中的一个,虽然我一度从2万做到了6万,但终究又回到了起点。

 

我也许并不比那些股市成功者笨,也许为股市付出的心血和激情并不比他们少。然而,股市根本不在意这些,它以天地般万物不仁的冷默,将我这样的绝大多数人,打入一个巨大无比的收割机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收割,看着那屈指可数的极少数人,演绎着“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传奇。

我认为我是坚强的,不放弃,不气馁,一次又一次地抗争,一次又一次地站起,然而我依然一次又一次地与股市中改变命运的机会失之交臂……

这是我,以及多数小股民的必然的命运吗?

无数次,我这样问自己,却一如既往地没有确定的答案。挫败感打击着我,那些起起伏伏的股票价格K线,磨去了我的尊严,磨掉了我的青春与热情,甚至磨损了我对生活其他方面的关注与激情……更可怕的是,还磨淡了我对家庭的重视,以及对简潞的关注。

我一头扎在股票的海洋里,经常不知今夕是何夕,所以,直到2001年5月,我才忽然意识到,自从我辞职炒股之后,简潞就越来越忙碌了,她在下班后变得越来越少回家吃晚饭,甚至有时夜很深才回家。问她干吗去了,她说,她如今在公司跑业务,经常不得不应酬,吃饭唱歌,免不了的。

我生气地说:“你少应酬点不可以吗?难道每个跑业务的,都得你那么忙?”

简潞说:“你每天只知道炒股亏钱,我要再不努力跑业务,这个家还撑得起吗?”

我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从那天起,我明显感到,家庭的气氛越来越冷,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渐渐将我和简潞隔开了。

 

     5月中旬的一个晚上,简潞说她们单位的几个同事要聚一聚。结果,晚上接近12点才终于回来。还带回来一支玫瑰花,身上酒气很重。

我纳闷地问:“谁送你的玫瑰花?”简潞随意地回答:“我们公司的副总开玩笑送的,哎呀,你别想多了,我要想瞒着你,能把这玫瑰花带回家吗?”

我很生气,说了一些气话:“你是结了婚的人,无论任何原因,哪怕是开玩笑,也不能收别人送的玫瑰,而且你成天你回家得太晚了,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离婚。”

    简潞开始不理会我,后来看我是真生气了,就说,“我从来没想过离婚。我不想离婚。”

        

我听她这么说,心渐渐还是软了下来,我说:“你既然不想离婚,那你不能再这么无节制地出去应酬了,一身酒气,老在外面玩,哪个当丈夫的受得了?”

简潞很楚楚可怜的样子,她说:“我不想离婚,你不喜欢我出去,我以后就不出去好了。”

我说:“我也不是完全不准你出去,水靠堵是堵不住的,这我知道,但你不能老出去,一周可以出去应酬两个晚上,夜晚十点之前必须回来。”

简潞答应了,我们又彼此妥协了,仿佛刚才根本不曾提及离婚。我想,我们应该还是爱着对方的吧。我没有注意到,这是彼此有隔阂以来,第一此说到了“离婚”这两个字。

 

     第二天是周末,简潞说要加班,很早就出去了。上午,我独自在家,心里很乱,一边将洗衣机接通,一边研究股票,以至于忘记打开厕所的下水孔,洗衣机排出的水漫了出来,整个房子地板上都是水,我急了,怕简潞回来看到要生气,赶忙将水拖了出去,忙了好久。

下午,简潞回来,我表功说:“你看我拖了地,还把家里的清洁都做了。”

简潞却表情平淡,似乎对这个家的干净与否,并不太在乎了。

   

    这个夜晚简潞终于没再出去应酬,我们早早一起看电视,比较随意地说着话,晚上睡觉时,我突然很想做爱。

    简潞已经躺着了,带着耳机听音乐,我走过去,将灯熄了,睡在旁边,然后吻简潞的脖子,简潞说:“今晚不行。困死了,我想睡觉。”

    我不说话,继续象狗一样趴在简潞脖子边,简潞说:“真不行,我一点也不想。”

    我心情一下子沮丧起来,我们好像已经一周多没做爱了。我忍无可忍,说:“做你的丈夫,连做爱都要这么求着你,太没意思了,而且,你以前不是这样冷淡的……”

简潞没再说话,我试探性地去褪简潞的内裤,简潞微微抬起身子,配合我将内裤脱了,看来,她是默许了。可是,我又觉得这样求着做爱有些屈辱,心情不舒服,没过一小会儿就结束了。我清晰地意识到,我和简潞之间肯定出了什么漏子,但她什么也不说,我问不出所以然。

渐渐地,她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而我却无法入睡,我只好起身,走回书房,打开电脑里的股票K线图,只有看着那些股票,我才感到纷乱的心终于有些平静。

 

    那之后没几天,简潞就打破了“晚上应酬十点之前必须回家”的约定。

那晚,已经10点半了,简潞却还没回来。

每当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我都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是简潞。可是,却一次次地不是她。我对自己说:“不,我不在乎,晚回家就晚回家吧。”

这么对自己说着,楼梯上又传来轻微的声音,我突然又盼望起是简潞回来了,但是,仍然不是。

“我可真是贱啊”,我痛苦地扯自己的头发。目光从电脑里的股市K线图上抽离出来,连股票也看不进了。

 

    终于,已经快11点半了,我心里突然袭来一种愤怒——难道是自己在强迫她吗?我以前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是自己对简潞太苛刻了,但现在,我突然发觉:有几个当妻子的人,会如此呢——不收拾家,不做饭菜,不爱打扫家里的清洁,晚上总喜欢出去唱卡拉OK……这难道还是我在苛求她吗?不知道从何时起,在我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越来越陌生。

想着这些,我更加觉得很无味,同时,我心里变得平静了,下定决心,不主动破坏这种婚姻,但既然她已经如此对这个婚姻不抱热情,我为什么还要太热情呢?我决定,从明天起,我不会再做饭了,也不会再打扫这个家。

       

11点40,简潞终于回来了。自然,我们再度激烈地吵起来了,“你怎么变这样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实在不行,那就只有离婚,离婚!”我吼起来,“再不离婚我要疯了。”

这次,简潞却不像上次那么妥协,而是也强硬起来,说:“你自从辞职后,成天不是去股市,就是窝在家里看股票,没任何社交,没任何朋友,你不是也变了一个人了吗?你以前会这么狭隘吗?老婆出去应酬一下,唱唱歌,你以前当公务员的时候,会这么担惊受怕吗?你多点自信好不好?”

接着,她突然哭起来,说:“你这么不自信,让我过得也很紧张,随时担心你会爆发,所以有时我简直不想在家里呆着,出去心情舒畅得多,一回来,一和你面对,你知道吗,我就很累很累。”

我沉默无语。那个夜晚,她睡床,我睡了沙发,我们从此开始分床睡了。

 

 

25,破碎之夜

 

又过了一周,星期五下午,我炒股结束,把家里打扫了。本想等着简潞下班后一起去吃饭。可是,大约5点半,她回家后,却显得非常烦躁。她说,她觉得心烦,想出去和同事一起玩。

我当然不高兴,说周末,你作为一个结婚了的人,怎么能不在家里过呢?

简潞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说,她只是说说而已。

 

而后我们商量晚饭吃什么。但却找不到都很想吃的东西,最后她说,她现在不想吃饭,想先在床上躺躺,休息一下。

于是我自己出去,找了个小面馆,要了份面。吃完后,我回到家,发现简潞不见了。

我忽然觉得心里很紧张,立即打她手机,可是,发现她手机放在家里。

我感到仿佛要失去她了,顿时竟然感到一种惶恐。我骑上自行车,到附近转了转,想看看她在不在周围的小馆子吃饭,可没看到她。

我又漫无目的地转得稍远一些,重新骑回家,意外地发现,简潞已经回家了。

 

我问:“你刚才干嘛去了?”

简潞说:“我去把头发稍微剪了剪,吹了一下。”

我说:“我还以为你又出去玩了呢。”

简潞突然就生气了,说:“我本来都不想出去了,你这么一说,我实在不想在这家里呆着了。”

说着,简潞就出门去了,我问:“你去哪?”

她说:“随便乱转转,再在这屋子里,我要憋疯了。”

而后她就真的到楼下骑了自行车,出去了。

 

简潞出去时,大约已经是晚上8点了。我独自在家里坐了一阵,想通过研究股票摆脱烦躁,可是,我的心无法静下来。

大约9点多钟,我独坐家里,再也无法忍耐屋里的寂静。我觉得再这样在家里等着简潞,我会焦躁狂怒。为了让自己不要狂躁,以免对她不好也对我自己不好,我离开家,骑着车,去了一个小酒吧。

独自喝着闷酒,我不断掏出手机,给简潞打电话,但她手机似乎落在家里了,一直无人接听。我又给家里的座机不停打电话,我想,如果简潞已经回家了,那么她会接的,可是,座机响了很久,也无人接听,显然,简潞还没回家。

 

于是我又继续坐了一阵,大约11点半,忽然下起了雨,起初雨不大,渐渐地竟然变成了大雨。酒吧的多数客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大约还剩了两桌,在窃窃私语。

此外就是我,我换了个座位,拣了紧靠落地窗的一个位置坐下,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冷寂的街景。雨被风卷着,向我扑过来,然后被我面前透明的落地玻璃冷冷地挡住。顺着玻璃,雨水一串一串地从上往下滑,像是读大学时,简潞特别依赖我时,偶尔会顺着她明净的面颊滑落的泪水,那时,她对我是那么依恋,而如今,她却如此不在乎我了。

 

每隔10多分钟,我就给座机打个电话,但一直没有人接。我本想回去,可我很怕自己回家后,独自在家里等得越久,我就可能越狂躁,反而不妥。我想等简潞先回家,而后我故意比她晚回家一点,这样我内心才会平衡,我就不会发怒,也许就能平静地度过这一夜。

 

接近12点,我再次拨通电话,依然没有人接。连最后的两桌客人也都走了,侍者看着我,显然他希望能早点下班。于是我也就只好走了。

我骑着我的单车,没有伞,也没有雨衣,在大雨中,我故意慢慢地往家骑,雨水我并不惧怕,闪电也不足以令我恐慌,我希望骑得慢点,再慢点。但毕竟不太远,大约12点三十多分,我回到了家。

 

当我回到楼下时,我看到家里卧室的灯光亮着了,那灯光异常温暖,我心里忽然感到喜悦,因为简潞毕竟比我先回家。

我上了楼,打开家门,发现简潞正在浴室里洗澡。我发现进门处放着一把陌生的伞。

简潞洗完澡,我也去洗了个澡。出来后,我发现简潞已经在卧室里躺着了。

 

那时,大约已经快一点半了,我躺到了沙发上,但很久都睡不着,因为简潞这么晚回家,却不主动给我做任何解释,甚至话也不多说,冷冰冰的。

直到2点,我依然睡不着,而卧室里,却传来简潞细微的鼾声,她睡得似乎很酣畅。突如其来地,一股怒火袭击了我:你不做任何解释,你视我如无物,你酣然入睡,却把漫漫长夜的煎熬孤寂留给我,可是,这一切凭什么呢?!

我必须问个明白,才能入睡!于是,我走进卧室,在黑暗中推醒她。

 

简潞“噌”的一下醒来,朦胧中睁开眼睛。月光清亮,无声无息照进来,或许照到了黑夜中我愤怒的眼。

我始终纳闷,莫非那一刻,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令人恐怖的东西?因为我清晰地记得,简潞在睁开眼睛看清我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恐慌。

 

我扯着她的手,让她坐起。质问她,去了哪里。她到这时,才终于解释,她说:“我一个人出去后,我很烦,去了个迪吧。”

我不相信地说:“你一个人去迪吧?我才不信。而且,这伞怎么来的?”

简潞说:“迪吧里跳舞的时候,有个男的找我套近乎,后来我走时,他给我的伞。”

 

我立即发现破绽,说:“晚上是很晚才开始下雨,所以去迪吧的人,都不可能事先带着伞,因此你在说谎。”

简潞开始耍赖,说:“你不信,那我没办法了。反正我说的是真的,信不信在你。”

那把伞的外观,显然不是宾馆或迪吧专用雨伞,若不是事先准备着的话,一般只有家里才有,所以简潞必然是去了谁的家里。

 

可是,当我反复要求简潞告诉我,她是去了谁家,以便我打电话去查证,她却忽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什么话都不说了,我继续推她摇她,她也开始发飚,与我互相撕打。

我实际上也是一个表面易怒,但内心深处其实也非常冷静的人。我在那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已经意识到,我和简潞的婚姻肯定是无法挽留了。我立即想到了离婚的话,唯一的财产是这套房子,我要怎样才能保住我着套房子呢?

在几乎不到一秒的瞬间,无数的念头在我脑中一晃而过,我想,目前自己已经辞职无业,炒股又不顺利,简潞是清楚的,如果我再表现出一种“被股市逼疯了”的模样,她也许内心深处会怜惜我,主动放弃和我争这房子。

因此,我决定装疯:我突然暴怒,像发狂的狮子一样,掐简潞的脖子。其实,那时我冷静极了,我只不过想装做疯子,来让简潞害怕和怜悯,让她不敢也不愿与一个快疯的人争夺这点可怜的小房子。

 

简潞果然害怕了,以为我真要掐她,她也采取了一种表情夸张的对策,故意伸出舌头,做出仿佛不行了的样子,并且眼睛中流露出乞怜的神色。

即便在月光中,我也看得很清楚,她那对我驯服的眼神,是她刚进大学时,对我曾流露过的,而毕业后就越来越少看到,而我辞职炒股之后,更是再未看到过。而此刻,在我装疯之后,她终于又一次驯服地看着我,只是,她是刻意的。但哪怕她是刻意的,我的心也忽然软了,不忍心吓她,我松开她,呆呆地看着她。

而她,则立即下床穿起衣服,就要出门。

我问:“你要到哪去?”

她乞怜地看着我,说:“我怕你呆会儿又发疯,你放我走,我到白姐的家里去,我保证不去别的地方,你明天可以打电话给白姐落实,甚至现在打也可以。”

白姐是简潞在她们单位里关系很好的一个女同事,我是认识的。由于白姐也炒股,因此和我有一些共同语言,对我比较欣赏。她住得离我们很近,大约800米。而且这里是城市中心地带,出门打个车应该很安全,于是我没有拦简潞,在凌晨三点左右,任由简潞离我而去。

这,就是我与简潞之间那个破碎之夜最真实的全部。

 

 


26,荒芜丛林

 

    第二天白天,简潞没有回来,她之后一直住在刘燕家,没再回我们的家,也不再接我的电话,每次我打过去,都是刘燕接的。

刘燕是简潞大学同寝室的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在律师事务所当助理。也许在简潞的描述中,把我描绘成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家庭暴力倾向者,因此,曾经对我挺友好的刘燕,突然也变得冷冰冰的了。大约一周过后,简潞让刘燕陪着,在咖啡厅和我见了一面,开始和我正式商谈离婚事宜。

我们直到这个时候,都依然没有告诉双方父母。因为当时我们都清楚,那样一来或许会延缓这段婚姻的寿命,却改变不了最终的归宿,反而徒增感伤。

如今我想,那时如果告诉了父母,结局会有很大不同吗?我不知道,但肯定,父母会根据他们的人生经验,力劝我不要把房子低价让给简潞。

 

由于没告诉父母,也就没有了来自父母的干预,又还没有孩子,离婚几乎没什么阻力,与谈恋爱分手差不太多。唯一区别于恋爱分手的,只有房子。因为那时我们的股票,由于继续下跌,只值2万了。我们唯一的财产,只有了那套房子。

按说,这房子是用我父母的钱,在我的单位分到的。而且那时,我辞职炒股,明显非常艰难。我想,简潞应该体恤我吧?或许不会与我争这房子。又或者,可以考虑卖了,一人一半。

 

可简潞却先开口了:“我想要房子,我愿意给你4万元作为补偿。另外,家具家电全都归你,那2万元股票也都归你。”

2001年,这种“房改福利房”,在政策上还不能真正上市流通,但私下的交易已是暗流涌动,我们那套位于Q市最中心区域的65平米的老房子,我去问了中介,他们愿意出价20万左右收购。

我考虑过,卖给中介,然后与简潞各分10万。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比较公平的方式。然而,简潞非常不愿意卖房子,反复要求把房子折价让给她。

 

八年的爱情,到了最后,却集中在彼此小心翼翼地试探这房子的归属上,彼此各施手段觊觎这房子的产权,想到这里,不禁让我黯然神伤。

从内心深处说,我一直比简潞要天真,简潞是一个现实的人,她可以始终坚持把抓住现实利益作为第一考虑,而我,骨子里是个浪漫主义者,我也会在某些时候很现实,很渴望要那房子,但同时,一种倔强,以及一种天真的人在冲动时什么都不在乎的刚烈,使我最终还是决定,将房子让给简潞算了。我那个夜晚的装疯,算是白装了,架不住的终究是我内心深处对简潞的温情,我不想她居无定所。

 

“可是,你哪来的4万呢?”那次离婚谈判接近结束,我喝了杯中最后一点咖啡,问道。

简潞的娘家经济状况非常拮据,不可能拿得出4万,这我是很清楚的。

“我先找刘燕家里人借着。”简潞看了刘燕一眼。刘燕连忙点了点头。

 

事实上,过了一年多之后,我才偶然知道,那4万压根不是刘燕借给简潞的,而是那位副总借给她的。如果早知道简潞在那时就已经做好了向副总借钱的准备,我真不该只要4万,即便用最公平的方式,也应该把房子卖了,对半分。

 

时至2014年,我当年的那套房子已经大大升值,那一带作为Q市的最中心区域,二手房普遍要卖每平方1万8千元左右了,如果一旦拆迁,政府补偿的每平方大约在2万。我那房子是65平方,因此,价值是130万左右。而这一切,简潞从来没有表示过任何对我的歉疚。

所以,从某种角度讲,我被简潞算计了。我怎么也没想到,和我亲如骨肉的女人,竟然会算计我。

 

但从某种角度讲,这或许是我志大才疏的必然,是我咎由自取。

离婚那年,我仅仅26岁,尽管工作没了,并且炒股不顺,但我对未来依然雄心万丈,以为自己凭着努力和智慧,将来肯定能拥有更多、更好的房子,我不甘平庸,我不愿意和无数庸碌之辈一样,为区区一套房子而费尽心计、算尽机关。

我不屑于采用那些平庸者们的行为方式,也不甘追逐他们所追逐的东西。

于是,我愿意用不争抢那套房子,作为我自以为是的高贵。

我在那时,不知道草根的一生,能拥有一套房子的机会其实是并不多的。从那时到现在,13年过去,我才知道在这个社会,作为一个没背景的草根男人,要赚一套房子有多么艰难。

 

我的悲伤,其实就是我平庸的草根背景,与我不甘平庸的心,在反复拉锯,以至于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我的悲伤,还在于,我不断遇到一些清醒于现实的人,他们目标明确,懂得步步为营,获取他们所想要获取的现实利益。而我呢,却因为我的内心活在现实之外,不甘平庸,不屑蝇营狗苟,于是我反而不断失去现实利益,最终活得比那些现实者都不如。

 

当我还有年轻时,我可以用对未来的憧憬来激励自己。而当我一旦不复年轻,那深入骨髓的灵魂的孤单与恐惧,我该如何面对?

我是多么的心比天高,可是,是不是所有和我类似的心比天高的人,反而要被那些蝇营狗苟从而获得了权势上和物质上优势位置的人,嘲笑为LOSER?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灵魂飘荡在荒芜的心的丛林里,那么,上帝,我该如何,才能理解你伟大的仁慈?

 

 

27, 去别处

 

有时候我常想,生命是什么呢?

生命也许是一条河,无论遇到怎样的险滩或者暗礁,哪怕河水被礁石撕裂,疼痛得只能向着苍天嘶吼咆哮,但生命的河流依然会继续向前奔流。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与简潞的离异,并没能影响我太多,但越到后来,我发觉其影响越大。

记忆回到2001年6月的最后一天,我拿着少数的家具和大量的书籍,坐着临时找来的搬家公司的敞棚汽车,离开了我曾经的家。搬进了T大西门外棕北小区租的一套小户型里。

在我读大学期间的93年左右,棕北小区作为Q市最早的高档商品房之一,集中了这座城市不少美女和有钱人,而到了2001年,我租住在那里时,却没见到几个美女了。我所渴望的“遇到一两个白领丽人,发生一两段艳遇故事”的传说,无奈地只存在于道听途说与意淫之中。

我这才知道,有钱人在过去的几年,已经先后搬迁到了更富裕的居住区,美女们也随之离开了棕北小区。我永远是这个时代的落伍者,永远以慢半拍的步伐,跟在潮流后面。

 

搬家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把简潞给我那4万元,打入股市。我没有料到,一个悬崖已经在前面等我。

在每轮牛市结束后,每个股民都可能会遇到一座悬崖,并被那个悬崖钉死在高高的山巅上,但每个人的悬崖却又是各不相同的。我的悬崖是一只叫做“交大昂立”的股票。

2001年7月2日,这个日子我永远记得,就是“交大昂立”的新股上市日,在那一天,我将离婚所得的4万,及之前剩余的1万6千多元,以35元/股的平均价格,满仓买进1600股。

 

当天,交大昂立就跌到31元,我这用婚姻和房产换来的4万,以及职业炒股剩下的全部资金,合在一起共计5万6千多元,转眼就损失了6500,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价格下跌,完全无能为力。

那一天,我像一个溺水的人,麻木,痴呆,甚至有一种下坠的快感。第二天,可以卖了,但一来跌了很多,二来似乎会有反弹,三来,这诡异的股市,让我突然累得什么也不想动了,我再也不想每天追涨杀跌做短线了,想想“昂立口服液”似乎也很有名,既然巴菲特可以把可口可乐喝那么久,我干嘛不可以把昂立口服液也喝个几年?

 

那时我不知道华尔街著名的谚语,“当市场最狂热的短线客也厌倦了短线改做长线时,就意味熊市来临——做长线也将亏损了。”事过多年我在想,如果那时我知道这名言,我就能规避这次亏损吗?恐怕依然不能。

有些疼痛,是必须亲历的,有些经验,必须用血和泪才能换来。我们99%的人都是凡人,都不知道在2001年7月即将来临的下跌,是历史上最严酷漫长的一次熊市,而深度被套的我,也就喝了史上最昂贵的“昂立口服液”,2005年7月,它跌到了4元/股,我的那笔投资亏损了85%。

那一次,彻底将我击溃。不仅是亏钱,关键是手头只剩余很少的流动资金,因为我怎么也预料不到,“交大昂立”会从35跌到4元去,所以在整个过程之中,我一直不舍得卖出,于是,我比民工还穷。2001年8月,为了省钱,我连棕北小区的小户型也住不上了,到T省大学南门外城乡结合带,租了个套间中的单间,每月350元租金,跟房东共用厕所厨房,连网络也没有,我要上网,只能去网吧。

 

除了在股票上的失落,我更要承受的,是对简潞的思念。和她恋爱5年,结婚3年,整个8年时间,已经使我心里对她充满了依恋,在婚姻的末期,由于已经没有激情,我经常会忽略这种依恋,但一旦失去,却陡然感到是多么在乎她。我每天都对自己说:“尘归尘,土归土,让我和简潞从此相忘吧。”

然而,忘掉简潞,在很长时间里,对我来说,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婚变的莫名创伤,总会在有些时候,毫无预兆地裂开口子,使我疼痛,我那时总想知道,当初简潞究竟是否真的爱上了她们公司那位副总,才离开了我。

 

2001年8月底,白姐来我租的地方看望我。白姐,就是简潞在那个深夜三点离家后去找的同事。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大姐,她和简潞关系不错

1997年,简潞毕业进入那家公司后,我也到那家公司去过许多次,认识了其中一些人。其中,这位白姐因为也喜欢炒股,时常和我探讨股票,因此熟悉起来,她人很梗直,充满正义感,同为股民,对我一直比较了解和欣赏。

简潞当年进的是一家国有控股公司,效益不错,在1997年,能给外地生源的毕业生解决Q市户口,是很不容易的,因此当时有好几百人去竞争一个文秘职位,简潞脱颖而出,我后来就听到过风言风语,说是公司的一个离异了的副总,第一眼就看上了简潞……但那时,我还在省委机关工作,压根没把区区副总放在眼里。

 

当我离婚搬家后,我换了手机号码,主动与以往的多数朋友、同学都断了联系,但和白姐依然保持着联络,因为毕竟有共同的炒股爱好,还可能因为我想通过她,保持和简潞最后的联系。

白姐来看我时,送给我不少生活需要的小东西。临走前,她忽然说:“小雷,我看着你现在住着这样的地方,我心里很难受,你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会混到这样,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说:“白姐,没什么啊,我自己觉得目前这样挺好,我可以每天炒股,我不是一直就想按自己的活法而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吗?虽然失去了婚姻,但正好就没有压力了,不必担心自己的炒股之路伤害到另一半,所以心情特好,而且,我养活自己还是没任何问题的。”

白姐说:“我只是想着,不久前你还和小简好好的,还住在你那温馨的房子里,怎么转眼间,你就寄居篱下,住在这么小的一个单间里,并且这么简陋,连个象样的家具都没有。”

我说:“白姐,真没什么,我确实不在乎那些。”

白姐眼圈微红地看了看我。她忽然说:“小雷,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我说:“白姐,你说就是了。”

白姐犹豫了一下,说:“你搬走之后没多久,最多大约过了一个多星期,简潞就把你们以前那房子,做了彻底装修,装修得相当好,我前些天去看了,没个四、五万,是装修不出那个效果的。”

 

我听了,有些寞落。我明白,此时还能能给简潞提供财力装修的,不可能是简潞的父母,更不可能是刘燕了。我沉默了片刻,问:“是……你们公司那位副总?”

白姐点了点头,说:“他俩,现在公开在一起了……我以前是真不知道,否则,我肯定会劝你别让那房子,我作为旁观者,都为你将这房子给她感到不值啊……我今天说这些,也没其他意思,我本来不想说的,反正已经于事无补,可是今天看到你,觉得你过得太苦了,而且我发现你对她还是很牵挂,我不告诉你,怕你继续牵挂她,那就太没必要了。”

 

白姐走后,我心里很难受。但我还在这么对自己说:“是我自己走上了炒股的路,冷落了简潞,她那么漂亮,必然有人趁虚而入;是我自己掐她脖子吓着了她;是我自己太轻易地放弃这段婚姻……”所以,即便那时,我都依然对简潞恨不起来。

但我心里,却从此留下一个心结:我一直想知道,简潞和那个副总,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关系的,是在和我离婚前,还是离婚后?

这个问题之所以在我心里很重要,那是因为,如果是离婚前他们就在一起了,那对我的婚姻构成了巨大背叛,我把唯一的房子给简潞,实在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讽刺。

这个问题一直折磨着我,但跟折磨我的,是现实的窘况——毕业已经5年,我和刚踏入社会的应届毕业生回到了同一个起跑线上,甚至还不如应届生,因为他们至少还有朝气。而我,则伤痕累累,暮气沉沉。炒股,几乎毁掉了我的一切。

 

 


28,破碎虚空

 

直到今天,我回忆那段生命中最落魄的那段日子,都感到一种锥心的辛酸。

以往的生活,我几乎算是一帆风顺。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在大学里也算风云人物,毕业时是全系唯一一个考上公务员的,毕业两三年就在单位获得了全产权的房子,可能是同学中第一个拥有房子的人,还娶了个美丽的妻子……然而,这一切转眼就如云烟一样,消逝无痕。我必须面对与人合租的单间里那惨白的墙壁,面对每天不断下跌的股票,面对日渐干瘪的荷包。靠着打零工赚取微薄的收入,养活着自己。

 

那段时间,我一个人独来独往,主动远离了以前的朋友圈。一种彻底的孤独包围了我,但这种孤独却恰恰是我所渴望的。因为越是很多人聚会的时候,我的无助感越是浓烈。

下跌的“交大昂立”不是一两句温暖的语言就能改变走势的,而我的生活质量也不会因为别人同情的微笑就发生变化。

我能给别人说什么呢?在所有人眼里,炒股就是不务正业,甚至等同于赌博,亏了只是赌徒式的悲剧,不值得同情,何况我也不需要别人同情,哪怕在我最卑微的时候,我也从不觉得别人比我高贵。

 

T大南门外的城乡结合带,紧临着一条河,从我租的那个单间窗户里,可以远远地看到河水的波光。有时候我会走到那河边去,一个人静静地坐一下午。

在河边,我时常陷入沉思,感觉灵魂仿佛游离出我的躯壳,轻盈地在河面的亮光里起舞。河面下仿佛有一个庞大的世界,可以把我一口吞噬,融入无尽的虚幻之中,而那个世界仿佛才是真实的,我所坐着的河岸上的这个世界反而不真实,到处都是破碎的心,到处绽放着虚假的花,使我的悲伤象河水一样不能停息。

但我从没想过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因为我始终坚信,一定有一个上天安排给我的妻,在我目前无法猜测的时间与空间里等我,也一定有一种上天安排好的生活,在为我预留,并且一定有一个属于我的地方,在等待着我过去,只是,我还缺乏慧眼,找不到那个地方。

 

也许因为期待获得启迪,也许因为那时的我没有钱去娱乐,也没有地方可去消遣,于是我经常坐上公交车,到Q市市中心的教堂去。其实我并不信教,但走进教堂门口时,我看着里面的基督,心想,如果我是一个受苦的人,如果上帝真的能看见我,请让我走到你的方舟里去;如果真的存在命运,请让我遇见一个梦,从此我可以自由的飞翔,象《肖申克的救赎》里的鸟儿一样。

 

刚离婚的那段时间,即便知道简潞已经移情别恋,白天我依然经常会回忆起简潞。

但奇怪的是,晚上我却从未梦到她。所以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也许我并不是真的很爱她,否则,我为什么不梦见她呢?

直到离婚后接近半年,2002年1月的一个晚上,我才终于第一次梦到了简潞。那是一个很古怪的梦境:在一个陌生的杂乱小镇里,我拉着简潞的手,顺着一条灰尘遮天的马路奔跑,后面有人在追我们,我们躲来躲去,终于躲进路旁棚户区里一间废弃的简陋房子里,我去把门关紧,并用木杠将门顶牢,正想对简潞说,“终于安全了。”一回头,却发现房子的另一侧竟根本没有墙壁,我们根本就不安全。“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我听到简潞焦急地说,而我则答非所问地回答:“我们回不去了,我们回不去了。”

醒来,出了一身汗,在黑暗中我对自己说,“是啊,回不去了。”于是,我决心找个女人。

 

其实,之前我早已经渴望女人,孤独使我心里发慌,而女人能使我感到安详。尽管居住在大学近旁,但我知道自己处境不佳,女大学生肯定是配不上的,于是理智地把目光放到学校周边小店里的女临时工们身上。当时,一度很想追一个网吧女管理员,但当我看到一个开着奥托车的男人去接她时,我就缺乏了自信和勇气。

我以为我从此以后,将会很长时间没有女人了。但是,生活总是充满意外,我必须感谢网络,网络把一个同样孤独的女人,带到了我的面前。

在很久之前,我有个莫名其妙的看法,认为,一个男人如果一生只体验过一个女人,那么,他对女人的认识是不丰富的。这个看法是如何盘踞在我年轻的脑海里的?我实在不知道其出处和缘由。然而,造化弄人,我从19岁开始了与简潞的初恋,直至2001年8月我27岁了,八年期间,我的确只有简潞一个女人,其他异性,连暧昧都没有过。因此,我一直很渴望了解其他女人的身体,她们的乳房更挺拔吗?她们的腰肢更柔软吗?

 

 2002年的这个夏天,8月,我和一个女网友相识了。她是刚刚硕士毕业即将到财大教书的女教师,瘦高个子,面容象一把锋利的刀,如果在生活中我们相遇,肯定不会有任何发展,然而我们却是因网络情感论坛发帖交流而认识,并逐渐无话不谈。

那时,她正在Q市东郊的师范大学里进行教师岗前培训。也许因为无聊,也许因为她刚与男友分手,十分痛苦,总之,我们在第二次见面之后,就接吻了。在一株茂盛的灌木丛后面,我一边吻她,一边将手盖在她胸脯上,不大,也许是A罩,却很敏感,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拒绝。于是,我说,“今晚不如到我那里去,好吗?”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她默许了,我特意打了个出租车,那是那年夏天我唯一舍得打的一次出租,在车上,我还在想,怎么这么容易就这样了呢?可能吗?等她看到了我简陋的住处,会突然改变主意吗?

然而,一切却按部就班地发生了,她没表现出任何挑剔。那时我十分不解,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当一个女人只是把你作为一次偶然的发泄物时,她并不会在意你的物质条件,反正她并不会与你有更多交集。

 

或许因为她知道不会有下次,所以特别肆意,特别疯狂,然而我却并没感到比手淫更多的愉悦。半夜,我睁开眼睛,回忆起刚才的感觉,发现其实虽然是不同的女人,生理的差异却并不大,性本身并不能带来多么巨大的新鲜感。

在那一刻我再次想起简潞。我之所以任由婚姻破裂而没做任何弥补的努力,既因为我觉得即使努力也难挽回什么,也因为我隐约渴望着体验和简潞之外的女人做爱的感受。如果我早知道这个感受是如此平凡,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挽留简潞。

那么想着,我第一次在离婚后悄悄落泪了。

耳畔是女网友微薄的呼吸,借着星光,我看着那消瘦的面庞上,一张陌生的嘴正微微洞开,散发着我完全陌生的气息,突然感到,两个不相爱的人,睡在一起对彼此来说,都是一件并不愉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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