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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部改编为电影的小说:《野出租》 (第二回)

雷立刚 半老草根小雷雷 2018-11-22

这部小说,2012年完成,在网易连载引起轰动,首发当月即荣获网易阅读之星。

2016年,改编为电影,获选参加韩国新媒体电影节。

2012—2017年,《野出租》在网易平台共获得1310万点击量。可惜以前我没开公众号,否则,以前《野出租》火爆时,我在文中植入公众号,应该可以轻松让我的公众号用户超过50万人。


小说的故事“直面惨淡的股市、残酷的青春、人间的狰狞,以及阴冷的心”,电影版以小说故事为蓝本进行改编。是网易云阅读转型成为IP孵化平台以来重金打造的首个影视化项目,除了网易云阅读和影视合作方大有影业之外,还有网易青果、Lofter、网易美聊、网易bobo、网易严选、网易游戏、网易有钱、香蕉试镜等均参与了合作和赞助。相关的网易系产品几乎倾巢而出,可见网易对于进军影视和IP孵化的重视程度。



《野出租》


原创 雷立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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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部被改编为电影的小说《野出租》(第一回)



第二回



12

草根的幻梦



这一带的野出租司机,由于在影视学院旁开车的特殊性——主要的生意在于深夜从市中心拉夜场上班的学生回来,因此,通常每天都睡得很晚,一两点入睡是常规的,凌晨三、四点才休息也很正常。


所以,上午这里的野出租司机们通常都起得很晚,一般10点半甚至11点才起床。反正,上午生意普遍也不怎么样。


头一个月,我积累的老顾客还不多的时候,夜晚1点多,我一般就回去睡觉了,早上则起得稍微早点。9点半我就起床,简单洗脸漱口,便立即去了学院门边的那条街,一边在车上吃个面包,一边等着生意。这样,和其他多数野出租司机稍微错开点时间,总能拣到几个乘客,一天的基本收入就可以保证了。


大约在我开野出租两个多星期后的一天,与往常一样,9点多钟我将车子开出小区,刚到小区门口,忽然看到一个非常俏丽的女孩,从小区门外走了进来。她的脸很像西方人与中国人的混血,皮肤雪白,个子很高,大约有170左右,细腰丰臀。


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T恤,紧紧地裹住细细的小蛮腰和鸭梨一样翘翘的胸部。而下身则穿了一条浅绿的薄长裤,很特别也很显眼。


当我的车开出门口时,我从后视镜注视着她的背影,她那被绿裤子紧紧裹住的硕大臀部,像极度夸张的两枚桔瓣,在我的目光里呼之欲出。我忽然决定,开回小区里,尾随着她,看看她住在哪栋楼、哪个单元,这样以后我空闲时可以到她住的单元附近转一转,增加一些再次见到她的机会。这样的女孩子,我实在太喜欢了,我很怕从此她消失在人海里,再也看不到踪影。


当然,也有可能她只是来探望谁,而不住在这小区里,那么,尽人事而安天命,我把我能做的,尽力去做而已。


我慢慢地开着车,慢慢地跟着她,她转弯了,朝着5栋走过去。我将车停在5栋附近的口子上,看着她渐渐消失在2单元入口。


我一惊,回想起第一天看的那第一套房子,就在5栋2单元的3楼。想起当时屋里的女生说,另外那位同住的,要过好些天才回来……一种强烈的直觉袭击了我,我预感她可能就是那个女孩。


我的直觉,经常是很准的。罢了,罢了,可能都是命吧,我有些寥落地开动汽车,重新朝小区外开去。


那天之后,每天夜里下班回来,或是上午起床去上班之前,我都会站在窗前,看着对面那套房子,我房间的窗户朝着5栋,可以看到那套房子里两个房间的窗户及他们厨房的窗户,虽然,由于我作息时间和学生住户们不太同步,并不总能看到她们,但是,在我持之以恒地观察的第三天,我果然验证了自己的直觉——她真的就住在那套房子里!


那以后的日子里,我时常躲在窗后,偷窥她。隔着绿色的纱窗,尽管看不真切,但很安全。有时候,为了看她,我甚至夜晚10点多左右专门回浅草小区一趟,如果她那间房间亮着灯,那我就宁可错过生意,回到自己的租屋,熄灭我屋里的灯,在一片黑暗中,大着胆子推开纱窗,就着一架从风城市区买回的望远镜,弓着身子,肆无顾忌地往对面三楼她的房间了望。


她的闺房十分雅致,但经常拉着蓝色的厚窗帘,所以往往看不到实质性的内容。不过,我依然乐此不疲。


有一次,她忘了拉下窗帘,便开始脱衣。在我的望远镜里,很快出现了成熟的青春女子粉嫩的胳膊腿儿。正当我手忙脚乱地调着焦距,想要细看时,她却突然熄了灯。


顿时,镜筒里只剩下黑乎乎的两团。我悚然一惊:“莫非她发觉了我的行径?”


然而,不久我便放下心来。她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肯定如此”,我想,“她甚至可能对我没有半分印象。”在帅哥成群的影视学院一带,我的外貌实在不算引人注目。有一次,我在影视学院外的街上买小吃的时候,与她近距离迎面相逢,我下意识地对她笑了一下,而她却诧异地看了看我,那眼神分明在说,她并不认识我。


这使我在感到几分安全的同时,却增添了无尽的惆怅。为什么,我从小到大,永远都是如此容易被人忽略呢——我不仅外表平凡,而且出身平凡,我就是那种标准的草根屌丝。


和其他许多年轻草根一样,在我踏入社会之前,我也曾对未来充满憧憬。我也曾相信,社会是一份丰盛的大餐,只要我争取,就一定能坐在那餐桌旁,大快朵颐;我还相信,只要勤劳,只要奋斗,我就一定能出人头地。

可是,后来的现实告诉我,草根的梦想多数是荒唐的,大多注定破灭。这是一个秘密,但不可言说。


正如在我们刚毕业时,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个秘密一样,因为这个秘密其实无法由别人的语言传达,而只能通过时间,通过社会上一个又一个陷阱,让草根屌丝自己领悟。


大凡刚走出校门的草根,一般都要经过接近10年,年近30时,才会发现奋斗的艰难——只要你没有一个富爸爸或者官爸爸,那么,无论你怎么努力,你的收入都仅仅够你维持生计。你的收入永远赶不上房价的上涨,你的存款被物价上涨搞得越攒反而越少……于是你终于会认识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人类社会是金字塔结构,越往上席位越少,因此,铁律就是大多数起点低的人无论如何奋斗,也必然失败——因为上层席位就那为数不多的一些,其中不少席位还是父传子,子传孙。


全体草根都在奋斗,但数学上的低概率已经画地为牢——绝大多数草根的奋斗必定无意义,或是先给某个草根一点甜饼,但总会利用人性中这样或那样的弱点,最后又把那甜饼夺去。


所以,对草根来说,得到很艰难,失去却容易,社会总能用各种办法,让草根们终究只是草根,否则,金字塔就不成其为金字塔了。因此,当我发觉,对面的女孩确实从没注意过我之后,我再一次感到奋斗的无意义。浓重的失望笼罩了我。


在那种失望情绪中,我变本加厉地偷窥她,并隐隐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感。我也不知道是报复她对我的漠视,还是报复社会对我们草根屌丝的冷酷。


直到那时,我依然不知道她的名字。

然而,正是这个我不知道名字的美丽女孩,却如同一个窃贼,在我自己都不知不觉的时候,悄悄潜入我的身体,窃走了我的心。


我承认,那天夜晚那个醉酒的女生,对我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天生花心,所以后来时常也会想起她,甚至隐约渴望再见到她。可是,我有一种直觉——她与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眼神里蕴涵的光芒,使我想起寒夜里遥远的星光,可望而不可及,我怕我爱上那样的女子,因为那将是飞蛾扑火般的悲剧。


而我对面的女孩不同,尽管我同样不熟悉她,但我能感受到一种类似的气息。我在望远镜里观察了她许久,连她打开衣柜时琳琅满目的衣服,也历历在目,可是,我却有一种直觉:她和我一样,也是草根屌丝出身!

所以,她是我的同类,她让我感到安全。




13

动物园里的猴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到风城之后,总的说来我一切还算顺利:


5月初来到这里,大刘在现实世界里依然和网络上一样把我当兄弟,这是我的第一个幸运;


5月中旬买了这个二手车,开了这么久也没出什么故障,有些人买了二手车,今天修这明天修那,修车费成了一笔不小的开支,而我这车竟这么久一次也没修过。而且,我开野出租后也一直很顺,迄今还没遇到任何麻烦,这是我的第二个幸运;


6月初第一次见到对面楼的性感女孩,而后时不时地可以偷窥到她美丽的身体,虽然没能看到全貌,但也已经令我心旷神怡,这是我的第三个幸运;


6月中旬拉了第一个“醉鸡”,好在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也就没惹任何麻烦,这是我的第四个幸运……


在成都的时候,我一直都挺倒霉的,好象还从来没有连续四件幸运的事情落到我头上。


所以,我挺感激风城,挺感激目前的生活。


每天,只需要把车摆在那里,就能等来生意。一边开车,还一边可以聊天,还能很顺当地要到漂亮女生的电话号码——“要不,留个我的电话呗,下次你要用车,打我电话就是了。”我说。而下次,对方如果真的打来电话,我就能轻而易举地存下她的号码,对那些特别漂亮的,我还悄悄给编个号。


不过,我从没私下骚扰过她们,一来我还没那么坏,二来,我怕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她们不喊我接送了,白白丢了生意。


通常,每天生意最不好的时候是中午。因为风城的人流行睡午觉,一到中午,所有的社会活动仿佛就全部休止了。这可能和风城太热有关。尤其是夏天的中午,似乎所有人都躲到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去了,连街道上也少有行人。


但是,为了省油,也为了万一能碰上生意,我不愿将车开回浅草小区也去睡午觉,而是把车摆在街上比较偏一点的一棵大树下,半眯着眼睛休息。影视学院门口没有大树,夏天正午的太阳直晒下来,可以把汽车变得像蒸笼。


好在这条街上有六棵大树,稀疏地分布在从街头到街尾的路旁,因此,到了中午,凡是没开走的野出租车,都会按顺序缩到这些树荫下。


每棵树的树荫下,大约能呈弧型摆下3台车。6棵树,也就能摆下18台车。影视学院这一带的野出租,加上我的车,一共大约20来台,每天中午总会有两、三台车的司机回家吃饭,要到下午四、五点后生意好起来时才又出现,因此,基本上每棵大树下摆3台车,正好可以摆放妥帖。


这些野出租的摆放,可不能乱摆,而是有顺序的:由于越靠近校门,打车的学生越多,因此,离校门最近的的那棵大树,树下摆的是“亮九”的车,他是这里的“大哥”,另外两台车,则是“二哥”、“三哥”的车。


亮九岁数并不很大,大约28岁左右,身上绣满了纹身。他之所以能在这里当大哥,我渐渐听人说,是因为他坐过5年牢。坐过牢说明你够狠,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不是狠角色当不了老大。但光是狠肯定坐不了第一把交椅,显然还得有谋略才行。他非常给大刘面子,懂得什么能硬碰什么不能硬碰,还懂得拉拢我,所以我觉得,他仅仅当这里野出租的头儿,实在有点可惜。


二哥是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瘦,眼睛细长,仿佛随时都在警惕地打量这个世界。在这里呆久了,我发现他扮演的是一个类似智囊参谋的角色。


三哥大约30出头,高大强壮,孔武有力,一看就是有勇无谋的黑旋风李逵。他在我们这个松散的“团队”里,扮演的是亮九的头号打手角色。


这三个人的三台车,固定在第一棵大树下。即使他们拉着客人离开了,空出的位置,别的野出租也不能上前填补。


而之外的5棵树,则是按先后顺序来,先到的车摆在前面的树下,它拉客走了,则后面的车相应按顺序往前挪。


这个秩序,有点像动物园里猴山的秩序。所以,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人类社会其实和动物园里的猴群,是多么相似啊。


除了前三个大哥之外,剩余的这近20个开野出租的,岁数20出头到50岁不等,高矮胖瘦不一而足,什么人都有,但大多都带着点匪气。否则,早已经被排挤出了这个有利可图的阵营。


我来得最晚,因此不清楚他们各自是什么来路,但显然都获得了亮九的首肯,才能在这里安营扎寨。而能留得下来,想必都各有各的本事或者后台吧。


平时,我们这群开野出租的,并不团结,也绝不是什么紧密的“帮派组织”,但是,一旦有外来的人到这里开出租、抢生意,立即大家就会团结起来,将外来者赶走。


毕竟,利字当头啊,在这里开野出租,那可确实是相当赚钱的——以我为例,那时汽油价格还不太高,我的吉利车排量小、油耗低,因此,每100公里我的汽油支出大约是30元,而收费是100元,净赚70元,一天只要能拉4趟,就能净赚280元。


刚开始跑野出租时,我的熟客少,因此夜晚接到电话去江道口或庙滩接人的机会不多,我主要靠白天送人去风城绕城大道,这个收益就要低很多,送一次只能纯赚15元左右。


但尽管如此,由于勤奋,不怕辛劳,我平均每天也能纯赚接近200元,到6月24日,40天我赚到了8000元钱,也就是说,把这辆二手车的成本给赚回来来。


实际上,自从6月下旬之后,我在影视学院旁开出租就已经渐渐积累了不少熟客,生意越来越好,每天的纯利润一般不会少于300元了。


这么一来,以后的月收入估计在9000元左右甚至1万出头,这对我这样一个草根来说,是这一生中以前还从来没有过的高收入啊!


所以,我心里每天都洋溢着激情,感觉到幸福的生活仿佛正在离我越来越近。甚至渴望着再多积累一些钱之后,争取抓住其他的更大机会,鲤鱼跳龙门,实现许多草根的那个相同的目标:“做不了富二代,就做富一代。”,“当不了富翁的儿子,就当富翁的老子。”一句话,渴望着白手起家,自己成为大富翁。


那时,我并不曾想到,80年代那种所有人从一穷二白中奋斗起家的机会,已经过去。当贫富已经分化之后,草根已经不再只靠努力就能改变命运。


社会不是餐桌,而是竞技场。当贫富已经分化后,尤其变成了不再公平的竞技场,有的人奋斗一生所能得到的,仅仅是有的人一出生就已经拥有的。


甚至,从一个人出生开始,角色就大多已经固定:有人是竞技场座位上的嘉宾,而有人,则注定只能是竞技场里的角斗者,你不得不与人血拼到底——草根们的奋斗注定只有万分之一的成功率,而那只是老天为了激励全体草根所故意设置的奖赏。


我,真的有运气,能拿到那个奖赏吗?其实,每个草根都不会去深想这个问题。包括那时的我,开野出租赚到了一点钱,立即变得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仿佛明天我就会志得意满。


我不知道,在那年夏天,一场惨烈的悲剧,还只是刚刚拉开帷幕……是的,这世上并没有先知,作为普通的草根,我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剧终的结局?


站在时光河流的此岸,谁能看到彼岸的一切?命运如同早已张开的血盆大口,在前方的必经之路上,陷阱般等待着我们这些充满激情与幻想的草根们,只是我们却都还浑然不觉。


6月26日,仿佛是幸运之神又一次降临了我——傍晚,和平常一样,我的车摆在影视学院门外的街边,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敲了敲副驾位置的车窗,一个声音传来:“师傅,去庙滩?”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我把车摆在这里,我相信总有一次,她会碰巧坐我的车,我从6月初等到6月末,我终于等到了她。




14

生活总是逼迫着底层的男人


上车之后,她坐在后排。


我几次想张嘴跟她搭话,可是,因为这么近一个来月一直偷窥她,如今真的近距离见了她,我有些措手不及,而且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紧张得脑门冒汗,越是想做轻松状说几句俏皮话,越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们就这么沉默着,开到了绕城公路旁。再往前走,就渐渐进入风城的城区了。随着路两旁越来越繁华,车也越来越多,我后面一辆雪铁龙,几次试图从右侧来超越我的车,可快超越的时候却又放慢速度,跟我平行一小会儿,而后又故意落到我后面。


“开快点,师傅。”后面的那个女孩子突然说。


“啊,你说什么?”我没很听清楚。


“后面那车很没礼貌,麻烦你开快点。甩开他。”她补充说。


此时,刚才那车又加速和我们平齐而行,后座上的两个男子一个劲地往她身上看。


哦,我明白了,后面那车里的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故意想盯着她看,每次超车到平行的时候,就色迷迷地看个不停,为了反复多看几次,故意又退回去。女人,太漂亮了,真的也是一种灾难啊。


我在成都开出租车的时候,练就了一手在车群里泥鳅般穿插的本事,要甩掉这样的业余私家车车主,实在不算难事,此刻美女软言央求,我豪情顿起,一轰油门,就加速在车队里穿插起来。有两次,在超越其他车的时候,我的车和对方之间的距离,绝对只在5公分之内。把后排的女孩子,吓得花容失色。但我一脸的淡定,开着我的破车,继续快速“漂移”。终于,将后面那个车远远地甩了开去。我估计着那车不可能再追得上了,恢复到正常速度。


后面的美女拍了拍胸口,说:“你看过《头文字D》?”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很少看电影的,没看过《头文字D》,但知道好象是讲一些人玩儿赛车啊,漂移啊啥的……”


“对”,她说,“你知道吗,你其实你玩儿得比他们还帅。”


到了庙滩,她主动要了我的电话,并跟我约好,晚上1点半,让我去接她回影视学院。


6月末的风城,傍晚时分依然热浪袭人,银白与灰色为主的建筑群里,间或夹杂着一点点绿色,整个城市显得比较零乱。但我的心情却很好,开着车,我独自往回走的时候,甚至忍不住哼起了歌。


其实,每个男人,都有他自身的魅力,但是,并不都有机会展示他的魅力。因为,男人只有在做自己最拿手的事情时,才最有魅力。由于长期生活在成都的市井底层,我曾见过底层各种各样的男人,他们大多被生活压弯了腰,磨去了斗志和锐气,但是,一旦聊起他们擅长的东西,他们的眼睛依然会放出光芒——但也只在那时,你能看到那光芒。


在成都开出租时,我曾与一个卖油条的男人相临而居,他超生了2个孩子,老婆又是残疾,帮不上忙,一家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我平时眼里的他,是一个彻底被生活折磨得已经不像男人的男人。可是,有一次,他和我无意中聊起做油条的经验和窍门,在夜光中,他的眼睛忽然闪亮,在那时,我忽然寻找到他的一种自信。


是的,人只有在聊起或做着自己所擅长的事情时,才最自信,而男人最自信的时候,就是最有感染力的时候。


我很庆幸,自己刚才最自信地开着车时,我车里坐的是她。


此外,这次我能表现得比以前更从容,或许还因为一个月来,开野出租挣到了钱,前途一片光明,一想到平均每月能赚一万,由于在大学周边,有寒暑,一年按9个月算,大约能赚9万,自己节省点,争取存7万,辛苦干3年,就能攒20万,这个明朗的预期,令我心里就十分安定,并充满了信心。


我以前在成都开出租车的时候,成都5块钱的起步价在省会城市中算是比较低的了,还要上缴规费,车子还不是我的。那时,每天累死累活,感到生活仿佛随时在逼迫我们这些穷苦的男人,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和我在同一个出租车公司的同事,有的不到40岁就夹杂了很多白发;有的双手粗糙裂了许多口子;有的穿得异常朴素,舍不得花钱买好看的衣服;有的开完车,再累还得回去搀扶着挺着尖尖大肚子的老婆去产前检查……每个人的生活轨迹,是预设好的吗?最终会通向哪里?如果他们就是我的未来,那么,多么可怕。


因此,尽管车术精良,我依然没再继续开出租了。后来又在成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也都没什么作为,直到这次来了风城,生活才终于对我绽放了笑颜。


当天晚上12点半,她给我打了电话,1点半,我如约去接了她。一路上也没有太多的话,但我知道了的电话号码,并且在回程的交谈中,还知道了她的名字:饶青。


回到影视学院时,我假装不知道她住在浅草小区,问她:“你在哪下?”


“我住浅草小区,麻烦你把我送到那里。”她笑了笑,说,“真不好意思,让你多送一截了。”


我马上说:“哎呀,瞧你这话,添什么麻烦啊,我也住浅草小区,正好顺路就回去了。”


“哦,那好啊,那以后晚上我如果还要用车,就都直接给你打电话。”她说。


我心里狂喜,自己装谦谦君子看来没有白装。我尽量显得语气平淡地说:“可以啊,你经常去庙滩吗?”


“我不太常去,平时一周去两次吧,赚点学费。不过,最近我因为有点事情,连续每天都要去。”她说,“我们学院的学费,是比较高的,所以我们高年级的学生,很多都去打工赚学费。”


“是的,是的,我知道的,我经常拉你们学院的同学啊。”我说。


“那……最近因为我每天去,你能不能给我打个折呗?”她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


“可以啊,给你打8折。”我爽快地说。


“师傅,你人真的不错。”下车前,她真诚地这么说。


那之后的几天,我每天都去接她。晚上8点,如果她急着赶场,我偶尔也送他。但多数时候,她为了俭省,都是下午坐校车进城,深夜才喊我去接。我记得她第一次坐我的车时,却是下午临近黄昏时分。“怎么那次你那么大方,下午也打车?”熟悉后,我有一次问她。


“那次啊,是有人要请我在庙滩那边吃饭,所以我赶着过去。”她说。


“请吃饭啊?那好啊,那里吃饭可高档了吧,如果我是你,我巴不得每天都去吃一顿。”我半开玩笑地说。


她没说话,微微笑了笑,笑容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


四天后,一次中午摆着车的时候,我旁边是老葵,他一看我,就斜斜地用妒忌的神情瞟着我,说:“你小子,真人不露相啊。”


“怎么了?”我说。


“怎么了,你把影视学院校花都给勾搭上了,你还不是真人不露相吗?”老葵酸溜溜地说,“我们这些人,天天都有人看到你去接那校花,你小子,怎么把她搞上的,是不是拣了她的醉鸡,从此勾搭上了?”


我再一次为老葵说话这么下流感到极度不爽,白他一眼,说:“什么拣醉鸡啊,是她前几天下午赶着要去庙滩吃饭,恰好是我送的。就这么认识了而已。”


“哦——那你小子,可注意着点,以后别乱招惹她,免得你吃不了兜着走!”老葵幸灾乐祸地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有些疑惑。


“庙滩,只有两家餐馆,都是全风城最贵的,能在那里吃饭的,都不是平头百姓,有人请她到那里吃饭,绝对是大人物,舍得在那里请她吃饭,绝对是花了本钱动了心的,你想想啊,你要去招惹,让那人知道了,能给你好果子吃吗?”

老葵得知我和那校花确实无任何关系,似乎他心情变得好起来,一个劲地担忧起我的前景来,说着一些耸人听闻的话,什么风城的黑帮啦,什么香港的阔少也时常到这里来“勾女”啦……似乎他说得越让我害怕,他就越开心。


底层男人的生活本就艰辛,而彼此之间却还习惯于倾轧,草根与草根之间,难道就不能彼此宽容一些吗?




15

东北帮老大


7月初,影视学院就快放暑假了。


这一连几天,每天夜晚我都去接饶青,虽然打了8折,也还是意味着每夜有80元的保底收入,这让老葵十分羡慕,因为虽然影视学院在学业上通常都抓得不紧,但临近期末,毕竟要考试了,哪怕是临时抱佛脚,也得复习和备考,去庙滩和江道口夜场打工的学生,数量自然大大减少,老葵连续两个晚上都没生意,不禁时不时对我冷嘲热讽发泄不满。


但我一点也没在意,我每天从早上起床开始,就沉浸在夜晚可以去接饶青的幸福感之中,仿佛我这一整天生存的意义,就只是夜晚去接她。所以,对漫长的白天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我都不太在意。


让我略感奇怪的是,饶青并没喊我直接到哪家夜场去接她,而是让在庙滩的街口等待。她总是在深夜1点半,准时出现在我车前,我却不知道她究竟从哪里出来。


而且,还有个奇怪的是事情,是她呼吸里并没有酒气。


“难道,你没喝酒吗?”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


“我不陪酒的。”她淡淡地说。


我更好奇了,到酒吧或者迪吧去,不陪酒,那做什么?我想要细问,但见她脸色有些不悦,于是将话咽了回去。


倒是她,隔了一小会儿,主动跟我说起了这里的一些行业秘密。她说,庙滩乃至江道口一带所有的酒吧里,卖的洋酒几乎全部是假酒。懂行的人,在那是不会点洋酒的。因为假酒里面有很多工业酒精,对身体健康不好。而喝啤酒呢,对于她们这些身材性感但生怕发胖的女孩子,是绝对不敢沾的。


“我已经够胖了,我如果喝啤酒,那肯定很快成水桶腰。”她说。


“你这不叫胖,叫性感。”我由衷地恭维道。说完,忽然觉得带点挑逗意味,因为以前我和她的交谈中,从没提到“性”这个字。虽然“性感”如今成了常见词汇,不是什么轻薄的词语,但是,或许我始终有点做贼心虚,所以我忍不住悄悄偷看一下她的脸色,但她似乎并没在意,于是我才放下心来,主动岔开话题问她:“既然那里的洋酒都有问题,你们学院在那里上班的人那么多,怎么以前我拉的许多人,满嘴酒气,她们是不知道酒有问题,还是怎么呢?”


“她们肯定也都知道,可是,有些女孩们不在乎这些,她们在乎的是气氛,喜欢那种喝得半醉迷离暧昧的气氛。”她说,“其实,女生到了高年级,即使不赚钱,也有不少爱去泡酒吧。她们在酒吧里会遇到他们想遇到的男人和金钱。但你也不必为她们担心,她们远比你想象中精明。你以为她们喝醉了,但是,她们清醒着呢。”


“是吗?如今的小姑娘确实够厉害的。”我附和着说。


“你还别不信,我一姐们的QQ签名直接就是:我拿贞操换真钞。”她撇了撇嘴,微微一笑说,“够真实直白吧?”


我感觉,她笑的时候貌似有些鄙薄,但是,似乎又蕴藏着莫名的忧郁。


第二天,我们全体野出租车的生意都好起来,因为这一天,最早考完期末考试的学生,开始放暑假了。大学的期末考试,和中学不同,稀稀拉拉地一会儿考两门,然后休息一两天,再考两门,用老葵的话说,“羊拉屎一样,一会儿拉一点点。”


但我们这些野出租司机,很喜欢这样,这意味着客源不会在一两天结束,而是能延续好几天。第一天离校的学生是最激动的,大包小包地,纷纷打出租去火车站或者机场。毕竟是期末了,即便有些平时节省一点不大舍得打出租的学生,此时也愿意打车,所以顿时显得野出租供不应求起来,整个白天,从中午开始,几乎我们的车就没有休息过。甚至还不时出现两组学生争抢一辆出租车的情况。


下午四点多,我刚将三个学生送到飞机场,回到影视学院,车还没完全停稳,一个男生已经走进我的车,对我招手,示意要打车。


在那一瞬间,我就觉得他有些眼熟,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他!他那瘦瘦的像纸片一样薄的身材,仿佛风都可以将他吹动——对,他一定是我刚来风城时,在影视学院那幢尖顶阁楼下所见到的那个男生。


尽管不经意间两个月过去了,尽管这两个月里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是,他那天诡异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那独特的纸片人般的身形,都深深地刻在我记忆里。


他已经拉开了后车门,正要上车。忽然,一只手用力一刨,就把他刨到了一旁。纸片男孩一个趔趄,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以为他会抗议几句,没想到,他只是驯服地看了对方一眼,就垂下了眼皮。


几乎同时,两个男生一个女生大咧咧打开车门,坐了进来。我略微一愣——因为这女生,就是与我同屋租房子的东北女孩,而刚才刨开纸片男生的那个,则是夜晚时不是来她房间的那个高大帅哥。跟他一起的还有个又黑又壮的男生,看起来像他的跟班。


“咦,是你们啊?”我主动客气地招呼,“去哪儿?”


住在一套房子里,渐渐地彼此都还是打过了若干次照面,虽然基本上从没怎么交谈过,但我和他们都算是认识对方,平时只要见了面,还是要点一下头的。我每天在影视学院旁摆着车子,他们每天从影视学院进进出出,肯定也早看到我,知道我在这里开野出租。只是,坐我的车,这还是第一次。


“去机场”,那个高大男生说。


而后,一路上,他们三个人,只管互相说着话,都是东北口音。到了机场,那个黑壮男生对我说:“师傅,既然你们认识,算是熟人,那就打个折呗。”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语气不像商量,而带着点胁迫的味道。


如果我是19岁的时候,年少气盛,肯定是受不了别人胁迫的口气的。但我如今29了,生活早已经灭了我的火气,我深深明白了和气生财的涵义。由于影视学院离机场很近,送到机场,通价是20元,我主动只收了10元。


高大男生看我一眼,说:“师傅,你挺义气啊,今天就谢谢你了,下学期我们肯定经常照顾你生意。”


我客气地说:“谢谢,谢谢,一路顺风。”


送完他们回到影视学院,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我们这些野出租司机,在忙也还是要吃饭的,通常都坐在小街尽头的那家“毛家菜馆”吃饭,这也成了我们这群野出租司机“聚会”的场所。


吃饭时,我忍不住说起那个东北男生和他的女友。其他野出租司机,对他们都有印象,嘻嘻哈哈地说笑着,说那东北妞“盘子”够靓!“盘子”是风城方言,意思主要指臀部,但也可以泛指身材。


“不过,这妞可别惹”,二哥忽然悠悠地说,“他男朋友啊,是这学院里东北帮的老大,是校霸。”


在这开了两个月的野出租,我为人低调谦和,亮九也照顾我,所以,渐渐其他野出租司机也就把我当成自己人了。他们絮絮叨叨告诉我,这所影视学院里,学生最多的是山东人,其次是东北人,一些爱打架斗殴的男生,按照籍贯分成了“山东帮”和“东北帮”,虽然“山东帮”人更多,但“东北帮”打架下手狠,有一次,两边约着在校外的荒原里打群架,东北帮的老大,把山东帮的一个男生砍成了重伤。


“那个男生,当时浑身是血,就是我开车送去医院的,血把我车都染红了,弄得我后来干脆把整个后座全换了,免得晦气。”老葵插嘴说。


“那个东北帮老大,就是你刚才送的那个高个子男生”,二哥提醒我说,“别看他帅,看起来不是副凶神恶煞的相,但其实,狠起来不要命,而且家里有钱,那次重伤了人,那么大的事,家里也用钱给摆平了。”


我顿时明白了纸片男生刚才为什么连一点反抗也不敢有了,原来都是不想惹火烧身啊。我感激地看看二哥,说:“谢谢二哥提醒,我心里有数,会注意跟他们保持距离的。”




16

我承认,我是个贱人


到了7月5日,我们野出租们最忙碌的时节过去了。在大学旁开野出租,最忙的时候是开学时和放假时。基本上是连轴转,几天时间,大致能赚平时近20天的收入。

在大学附近做生意的人,和别处不同,可以“享受寒暑假”。当然,这个享受也带着点被动的意思,到了假期,学生们绝大部分都走了,你不关门,就得继续倒贴水电和人工开支。所以,多数商铺都会选择干脆也关门歇业。

而我们野出租行业,自然也是如此。到了7月6日之后,剩下的学生更少了,基本上整条街没几台车了。


在这里开野出租的,除我之外,全是本地人。我是成都的,如果回成都去,车子放在风城的浅草小区里,终究不太安全。所以,我决定留在风城。毕竟,暑假不同于寒假,寒假是所有人几乎走光,而暑假则多多少少总还是有极少数的学生留在学校里。由于竞争的野出租少,我想,每天跑一两趟,总还是可能的。

我没有想到的是,饶青居然也没有回去。


7月4日,我曾去庙滩接过她一次,还随意地问她,啥时候回老家,她说,过两天就走。我们还聊起她的老家,她说,她是山东曲阜人。

“曲阜啊,不错啊,圣人之乡呢。”我由衷地说。

可是,她似乎不大想多谈她的老家,没有接话。后来,我又主动聊起其他的,车里的气氛才又变得融洽起来。

那几天晚上,我所住的那套房子,另外两间都是空的。

我习惯性地看着对面,那套已经被我看熟悉的房子里,最早带我看房的那个女生没回去,但是,我实在是对她没什么兴趣,连偷窥都懒得偷窥。而我感兴趣的人,饶青,她那间房子,一直没开灯。看来,她回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非常的失落。


可想而知,当我在7月10日晚上,意外接到饶青的电话,让我去庙滩接她,我是多么惊喜。

“啊,你怎么没回去?”

“原本是想回去的,可是,朋友喊着去武汉旅游了五天,累了,我就想,干脆回风城算了,反正回老家也没什么意思。”

“那你父母不想你吗?”我随口问。

饶青没有回话。我心想,或许问到不该问的问题了,看来,她和父母之间关系很差。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闷着头开车。

大约又开了10多分钟,饶青突然说:“我父母早已经都不在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问到你伤心事了。”我口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

“没什么,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问,我自己都几乎忘了。”饶青淡淡地说,“对了,说说你呗,如今的男人一个个嘴巴都像抹了油一样滑,你嘴巴这么笨,怕是不好找女朋友吧?”

“是啊,确实,我只谈过两次恋爱。”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哪三次呢?”她好奇地问。

“第一次,是初恋,不太懂,莫名其妙地好,莫名其妙地分手;第二次,是因为寂寞,和一个并不很爱的女孩子,好了一段时间,后来想清楚了,确实不想和她结婚,不想耽误她,就分手了。”我说,“我听说,女孩子最记得初恋,但我们男人其实不是这样,我其实最记得的是自己的第三次恋爱。”

“那你就说说你的第三次呗。”饶青说。


于是,那天晚上,从庙滩回来的路上,我说起了自己的第三个女朋友,我和她交往了二年,但她最后选择当有钱人的二奶。我刚和她好的时候,她还是个大四的学生,长相很漂亮,皮肤雪白,胸部和屁股都很大。我起初觉得有点配不上她,但她毕竟是学生,很单纯,对我在社会上闯荡的丰富经历十分崇拜,一来二往,居然和我好了。

我和她最甜蜜的时候是她读书的时候。那时,我带她去成都青年路买便宜的时装,她就很满足了。


但她毕业后,当了售楼小姐,仅仅过了三个月,就再不愿去青年路,她说,同事会笑她,她宁可一次次去“太平洋百货”守侯打折款,也不愿意买服装批发市场里的时装了。

她告诉我,售楼部的人,都很虚荣,买起名牌来绝不手软,投资几套房的人也为数不少。单位在开会时,都是攀比这些,买不起名牌的人会被瞧不起,“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也不要在自行车上笑。”


她还说,其他那些售楼小姐,感情史之丰富,交往之广简直令人惊讶,同时脚踏几条船的也不罕见,比如她的一个同事,还没她漂亮,但比她有钱,因为那同事在同一时间和三个男人谈着恋爱。

当我听她说着这些的时候,我已经意识到,迟早她会从我的世界里飞走。

果然,她在售楼公司工作半年后,欲望进一步升级,渴望去成都最顶级的美美力诚买大名牌,渴望坐在宝马7系里,骂那些开宝马318的人装13……而所有这些,我都远远无法满足她,于是,她当了一个成功商人的二奶。


她的消失,带走了我对成都最后的一点留念,我在无聊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终于有一天,不想再忍受那些熟悉的街景,所以我离开了成都。

是的,前面我说过,成都是一座堕落而美好的城市,它因堕落而美好,又因美好而堕落。我是多么地爱那座城,我有那么多最美好因此也最悲伤的日子,都存放在那里。


但是,我已经打算把美好和悲伤的都全部忘记。在那天晚上,拉着饶青从庙滩回浅草小区的路上,我最后一次回忆成都,也最后一次回忆起我的第三个女友。我没有美化自己,也没有粉饰我的下贱——我就是那样的一个贱人,因为贪恋她的身体,在她压根不在乎我的时候,我却依然苦苦哀求,甚至不惜主动带上绿帽,但最终还是被她弃如敝履。


这件事情一直压在我心中,我连对大刘也没说过,此刻说出来,忽然觉得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被移开了。人,其实只有在说出自己内心最黑暗处的卑微之后,才能真正的得到发泄后的释然。

“你肯定觉得我很贱吧?”说完,我问饶青。


没想到,饶青竟然这么回答:“你这样是挺贱的,但反而让我和你一起感到很舒服很轻松,没有压力——因为我和你一样贱,不,我比你更贱。既然我们两个都贱,不如我们今晚一起睡吧,好吗?”




17

存世的爱从不曾地久天长


一切来得太突然,使我张嘴挢舌,说不出话来。

我在疑惑和讶异中开回了浅草小区,停好了车。

“你住的在几栋几单元?合租的人都走了没?”饶青仿佛不是在开玩笑,很认真地这么问我。

“我住4栋2单元”,我有些心虚地说,“他们……他们都走了。”


我心虚,其实是因为怕她发现我的房间正对着她的窗户。但是,饶青没往这方面想,她以为我在犹豫和退缩。

“放心吧,我不是坏人。”她说,“没把你吓着吧?”

而后,她先朝着4栋走去。


到了我那个单元,整个楼道黑漆漆的,饶青在前面,我在后面,她领先我两三个阶梯。她的身体在我眼前很自然地摆动,幽暗的楼梯里,幻变出波光般的弧线。我几乎能闻到她发丝里那种21岁成熟却又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女人味。

21岁,女人多么美好的年华,比青苹果成熟,比红苹果清脆。


她的身体有着惊人的雌性气息,我终于无法忍住,在楼梯里,就从后面搂住了她。

她推了两下,低声说:“进屋再……”


我用颤抖的手打开了房子,整个过程中,我仿佛每一秒钟都在担心她忽然改变主意,所以我想尽最快速度进房里去,将她真实地占有,免得这只是一场幻梦。

可是,越急越打不开门,手一直抖。

最后是她拿过我的钥匙,帮我开了门。


大门一关,我将她紧紧搂住,一个劲地揉她。

“确实都走了吗?”她依然很低声地问。

“确实都走了,走了好多天了,这些天一直就我一个。”我说。一边要去开灯。

“别开灯”她说。而后,在黑夜中环顾了一下小小的客厅,确认的确没人之后,她忽然转过身,迸发出令我惊讶的狂野。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算够荡的了。

我的内心,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是那如此——我从小学三年级起对女人有了性欲。记得那是许多年前在成都郊区的苏坡乡,当时的苏坡乡还是大片大片的农田里一小圈两层楼的街市,某个街角,我遇到一个卖草药的江郎中,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子,俏丽性感,我当时11岁,甚至还无法产生物理反应,但我却已经为她心旌荡漾。

我内心的欲望,比我的身体更早发育。


初中二年级之后,进入青春期,但也正是从那时起,我不得不像其他男人那样,学着压抑自己。直到如今,我看到遛狗的人牵着他们的宠物狗,擦肩而过的时候,人与人之间彬彬有礼,而狗与狗之间却很直接——毫无遮拦地去嗅对方的器官。


我觉得狗比人坦率多了。人制造了那么多的障碍,但那片渴求欢好的心,和狗究竟是否有本质区别?所谓文明,其实无非是规定了许多程序,不允许直扑上去,如此而已。


我压抑了许多、许多年,我的激情如同地下的煤矿。几乎快要自行燃烧。直到后来,在第三个女友离我而去之后,在那漫长的无边寂寞里,通过打飞机,我似乎学会了平息自己,但我知道,内心的小兽从来未曾远去,它始终在我心里,磨着爪牙。


只是,我没想到,饶青的内心居然也有一头兽,甚至她那头,比我这头更为凶猛——她的手比我更早伸向对方,我们在靠着门旁的墙壁,激烈地接吻,她的舌头像是燃烧的火苗。

……


第一回合过去。我终于感到安定,是的,我已经得到了她。

男人得到了女人之后,内心的感觉,如同在一份合同上盖了钢印,一下子心里就塌实了。

我点了一棵烟。“你要吸吗?”我问她,黑夜中她摇了摇头。


我的手终于不再抖了。将我那间房子的门打开,她跟了进来,站在窗户旁,她住的那套房子里,那个没回去的女孩子房间的灯亮着,在一大片黑色的窗户中,显得特别明显。她忽然笑了一下,说:“原来,你这里可以看到我们那房子。”


“是啊。”我说,略略有些尴尬。心想,她大概已经猜测到了我会经常偷窥她。好在,这时候已经无所谓了。可能,这是刚才我在客厅,就要进入她的原因吧,我需要一个既定的事实,让我放心一些。


果然,她并没说什么,而是转过身,走到我身后。

轻轻地从我身后搂住我,左手搭着我的肩膀。

“你还想要?”我问她,惊诧于她欲望的旺盛。

她没说话,用嘴唇轻轻咬我的耳朵。


在我再次进入的那一刻,她忽然说话了:“你以前的夜晚是不是经常在窗户前看偷我?”

“是。”

“你偷看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想要我?”她接着说。

“是。”

“那,现在你要到了,和你想象的一样吗?”她忽然大声地喘息起来。

“比我想象中还好。”我说。


之后的整个夜晚,她一直不允许我开灯。我们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时而纠缠,时而则只是轻轻地蹭着对方。在厨房,在浴室,在客厅,在我的房间……甚至,在深夜的阳台。


“不要爱上我”,在某一次过后的空隙里,她忽然说,“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为什么?”我问。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要爱,我们可以做,可以吻,但必须记住,这一切和爱无关。”她强调说,“你做得到吗?做得到,我们就继续,做不到,我们随时结束。”


如何去定义爱呢?

对人类这个物种来说,存在的最本质意义,就是筛选出优质异性完成受孕和生育,从而使人类繁衍。但是,如何去定义优质异性?在不同的人内心会有不同的标尺,达到这个标尺的异性,就能令人在内心产生爱的感觉。

简言之,人类通过爱情来筛选异性,以便寻找满意的配偶,繁育后代。


可见,爱情的本质无非就是一种筛选机制,如此而已。

自古以来,惟有童话和神话里的爱情才能海枯石烂;惟独骗子、野心家以及真正幼稚的人,才会说爱如磐石……而所有存于世间的爱,却都从不曾地久天长,你哪怕再爱一个人,当下一个符合你筛选标准的人出现后,你依然会再去爱。


人们总是乐于美化自己的爱情,但其实,在两个人相爱的那个交汇点,你遇到的如果是另外一个适合的异性,你依然会有一段浪漫爱情


这与那些动物,在性成熟的季节,要去寻找一个异性,是完全一样的,不遇到异性甲,也会遇到异性乙,其实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我们都只是庞大的物种繁衍链条里,一枚细微的基因。


但是,女人是一种感性动物,她们通常拒绝去如此理性地思考,因此,女人往往无法把爱和性分开。

而饶青,却如此决绝地将爱排斥在性之外,这让我非常疑惑。


当又一次激烈的运动过后,饶青终于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而我,却迟迟难以睡着。我用手狠狠掐了掐自己,感受到了清晰的疼痛,于是我确信,这一切并非梦境。




18

校花的怪癖


那夜之后,我曾经担心这仅仅是饶青一夜的冲动。并在心里说服自己,做好天亮之后她跟我说分手,而后从此忘记我的思想准备。


可是,两天后的夜晚,她又来找我了。


之后,饶青和我渐渐稳定了这种怪异的关系。整个7月,直到8月中旬她和我去星宿湖前后,她一般隔三天或四天出现在我的房子一次。而其他时间,则不知去向。偶尔,她会忽然打电话,让我去庙滩接她。而更多的时候,她的手机关机,显得来无影去无踪。


我的心已经被她牵引,因此,每当她不出现的时候,我几乎时刻都拿着望远镜看着对面。她偶尔会出现,而她同屋那个清秀女孩,大多数时候都在屋里上网,但隔七隔八地也会消失几天,或许是进城去打工了吧。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饶青:“你平时没在我这里,也没在你住的那里,那你去哪了?”


饶青听了,非常严肃地说:“你必须把我们的关系分清楚。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没有义务告诉你我的生活。”


“我们只是最简单关系——性关系,就像发情期的母狗和它那时身边恰好出现的公狗那样。”她反复强调这一点。


尽管她如此冷酷,但我依然会时不时头脑发昏,忍不住要爱上她,而每当那时,她总会敏感地发觉,然后像是用一根针戳破一个气球那样,告戒我要分清楚界限。


我想,这说明,要么她丝毫不爱我——女人通常其实很清醒,惟独陷入爱情陷阱里,智商会降为零。可是,饶青在与我相处的任何时候,哪怕在她因生理而抽搐的时候,她的感情都极其清醒,甚至是一种残酷的清醒。所以,她肯定不爱我。


又或者,她对爱有一种警惕和抗拒感——正因为女人在陷入爱情陷阱后智商为零,于是,历来的男骗子想要骗财骗色,提供爱情的迷幻药,经济成本最低,干扰女人智商效果最好,自然是首选工具。但凡这世界上对女人骗财骗色的感情骗子,没有一个不是高举爱情的旗帜的。


而那些被男骗子用爱情迷幻药欺惨烈地骗过的女孩子,或许会对爱产生抵触心理,这是我做出的另一个猜测。


然而,饶青从不给我说她的过去,我实在无从去证明这一猜测。


同时,我还逐渐发现一些饶青与普通女孩在床上迥然不同的怪异行为。


一个,是在床上饶青经常说露骨的脏话,而且说那些话的时候,声音挺大,仿佛在故意说给谁听,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我曾给她说过我那第三个前女友,后来,饶青几乎每次都会提起她。比如,有一次,我们正缠绵着,她忽然问我:“你以前不是说过,和你那第三个分手后,可能再也找不到皮肤那么雪白,那么有弹性的女孩子了,如今,你找到我了,我比她有弹性吗?”


“当然是你的更弹。”我说。

“她不是很白吗,难道我比她还白?”

“是啊,你像白人混血儿一样白,皮肤却没有白种人那么多的雀斑,而且比白人细腻,这个世界不会有人的皮肤比你的更好。”我说的是真心话。

“是吗,你变得会说甜言蜜语了。”她呻吟着说。

“不,不是甜言蜜语……”我辩解着,饶青的唇却堵住了我。


饶青的另一个行为,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但这不仅仅是与一般女孩子不同,而是真的有一点诡异——

一次,我们如往常那样疯狂着,忽然注意到,饶青的手机摄像头旁有个红色亮点在闪动,趁着她头朝下趴着,我将她的手机悄悄摸过来,发现她竟然一直在摄像!


我吃惊不已。

可能我的震惊被她感觉到了,饶青抬起头看了看我,说:“大惊小怪什么呀,又没开灯,只能摄到我俩黑黑的影子。”

“那你何必还摄呢?”我对她这个爱好实在是无法接受。


“你呀,老土了吧,如今年轻人都喜欢自拍,别人谈恋爱的这样拍的多得很,我是女的,我都没怕,你怕什么呀。”饶青没好气地说,“其实,我主要是想把我们床上的声音录下来,我是学摄影摄像的,有这爱好,你要觉得是怪癖也行,那我们就算了。”


我只好妥协:“那好嘛,但你不能拍脸啊。”

“放心吧,黑灯瞎火的,拍也看不到呀。”


自从这次说开了之后,饶青从此每次都明目张胆地用手机录我们在床上的对话了。以前她还偷偷摸摸的,如今倒好,反正被看出来了,她就名正言顺地将这个爱好摆在台面上,并要求我配合。

真的,我从来没见有这种怪癖的女孩。


我容忍了饶青,一来,我觉得反正没有拍脸,二来,我是个男人,女的都不怕,我又怕什么。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饶青在床上如此与众不同的怪癖,说明她或许内心有着隐痛。


一个女人最初的痛疼是永远的痛疼,那应该是爱情上的创伤。或许是某个过去的人,伤害过她的心,导致她变得这样。而我永远无法成为她心头上的痛疼。她仅仅把我看作是一个可以依赖的身体的工具。或者说,我们只不过是一种各取所需的邂逅而已。


到了八月,她来的频率变低了一些。有一次,甚至隔了六天才来。来的时候,脸色很阴郁,仿佛天边沉重的乌云压在她的面部。

那晚我们依然一起运动,她依然说脏话,依然用手机录音,可是,我明显感到她有些心神不定。


她入睡后,我依然醒着,感到她仿佛在做噩梦,不停地发抖。

我心里忽然充满了对她的担忧和柔情,我想:“女孩,是什么让你如此心惊胆战,毫不容情地关闭了你内心的城门?”



19

钢筋骸骨的墓地


虽然要8月底才开学,但到了8月中旬,陆陆续续有不少学生开始返回学校了。我的野出租基本上休整了一个月,如今,见重新有了学生,平时饶青没找我的时候,我就又把车摆在学院门口,开始等客源了。

虽然回来的学生少,但车也少,所以,每天我总还是能跑两三趟。


8月12日,我正百无聊赖地等着,忽然看到一个身影一蹩,就从校门口闪了出去。那个身形实在太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立即注意到了他——他就是那个纸片男孩。不知何时,他已经返回学校了。


他的背影,沿着影视学院外那条暑假里寥落的街道,朝着远处走去。由于他本来就瘦,又贴着墙走,因此并不容易让人注意到。只不过,我恰好在刚来风城时见他从尖顶阁楼里诡异地出来,因此对他确实有些好奇,所以才注意他。而越是注意,越发现他有几分鬼鬼祟祟的,譬如,街道正中不走,偏要倚着墙走,仿佛生怕别人发现他似的。

反正没有生意,我禁不住好奇,干脆开动汽车,远远地尾随着他。沿着这条街,开到了街道的尽头。


再过去就是荒野,往右,路穿过荒原,通向1公里外的浅草小区,往左,则连汽车可行的机耕路也没有,只是一条田埂般的小路,路旁灌木丛生。那个纸片男生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田埂小路的灌木丛后面。

出于好奇,也出于我比他高大有力许多,绝不怕他攻击我,于是,我停好车,决定跟过去看看。走了两三米,我想了想,又回到车前,打开汽车后备箱,取出给汽车换轮胎用的钢管,作为防身之物,然后才再次朝着小路走过去。


那条小路一直很窄,始终贴着影视学院的围墙在前行。走了大约800多米,是一个拐角,拐过去之后,忽然眼前出现一片未竣工的建筑群。规模之大令人震惊,肯定远比浅草小区大,站在小区外面,根本看不到尽头。一座又一座修了一半的建筑物,如同一具具钢筋水泥的尸体,横亘在前方,没有一点点生命的气息,像是一座庞大的坟场。


我想起刚来风城时,听三轮车夫说过的,当年曾打算在这里搞个大学城,很多地产商涌到这一带拿地,但不久后国家进行宏观调控,有个小区只修了一半就只好停工了,成了烂尾楼,就在影视学院背后……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就是那个烂尾工程了。

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区竟然会这么大!而且,竟然……这么诡秘,这么令人恐惧,这么像是水泥和钢筋骸骨的墓地。

整个小区,一片死寂,小区外面用围墙围着,但那围墙并非是砖石所砌,而是用铁路的枕木竖起来,排成细密的栅栏作为围墙,其中,在一片灌木丛后面,我发现有两个枕木之间隔得稍微开一些,但成年人也还是难以钻进去的,除非……是那种身材很瘦薄的人。

我立即联想起了那个纸片男生……


然而,我却四处张望,却再没看到那个男生的身影了。他应该是从那个缝隙里,钻进了荒凉的烂尾楼小区。可是,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独自到如此让人惊悚的地方去?

尽管是白天,四野依然一片令人感到恐怖的静寂,我虽然手里拿着钢管,依然感到心脏在激烈地跳动。如同上次那样,理智使我倒退了几步,我可不想为了好奇心付出过多代价。我决定往回走。

一边走,我还一边警惕地往回望,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围墙里面的某处盯着我,但是,我却又发现不了。

甚至,我还隐约地担心从小路旁的灌木丛里,忽然钻出什么,悄悄接近我背后……好在,什么也没有。

终于,我走回了大路,心一下子定下来,再次感到安稳。


然而,就在我打开车门时,我忽然发现,一个女孩静静地站在街道边的路旁,看着我,眼睛像两口深井。

就是我第一次遇到“醉鸡”的那个夜晚,我所拉的那个女孩子!

她离我大约20多米,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她和我对视了一眼,似乎已经忘记了6月中旬曾坐过我的车,因为她眼睛里没有丝毫闪烁,而是凝滞地看着我,像是两潭死水。

如果是夜晚,我可能真的会吓一跳。好在是白天。

出于开野出租的职业本能,我发动汽车,经过她的时候,还是友好地问了句:“同学,是不是要用车?”

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想,她可能确实已经把我忘记了。毕竟,过去了整整2个月,而且那时是夜晚,她又满身酒气……

不过,我也懒得管那些了,反正当时毕竟也没把她怎么样。此刻我心里好奇的是:她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她是哪里人?如果是外地人,怎么这么早就回风城了?

可是,我仅仅是个野出租司机而已,对方不坐车,我就没有任何理由逗留,我只好一踩油门,往前开去。


又过了两天,8月14日,我隔壁的那个东北女孩和她那个“东北帮老大”男友,也回了风城。

那天夜晚,正好饶青打电话给我,说要过来。我说:“我合租的人回来了,你……还来吗?”

饶青在电话那头,一下子就犹豫了。我已经好几天没和饶青做了,说实话,心里很想,所以我试探着问:“要不,你如果觉得我这里不方便,咱们到你那套房子里去?”

“我那不也有合租的人吗?”饶青说,“你那儿不方便,难道我那儿就方便了?”

我解释了一下:“我那儿是一对,而且男的还是你们影视学院的校霸,你那儿就一女的,相对来说单纯一些啊。”

“校霸?”饶青问。

“就是那什么东北帮的校霸呗”,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半开玩笑地说,“莫非你认识?”

我心想,饶青是女生,平时又经常不在学校,应该和所谓的东北帮之类的混混团伙不熟,或许她听说过,但未必打过交道。可是,饶青却说:“你还真别说,我认识,还有点熟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

饶青没继续谈这个话题了,她的声音显然有些疲惫,而且似乎十分忧郁。她说:“那这样吧,我们干脆去别的地方旅游散心,我正好想换个心情呢。”

“你想去哪去呢?去稍微远点——去武汉?去长沙?”

“武汉我暑假不才去了吗,不好玩儿,长沙我也不想去,要不就去近点儿,咱们开着你那车去——自驾游,到牛城去,看看大名鼎鼎的星宿湖?”

“好啊,可是,你这样的大美女,不嫌坐我这小破车自驾游丢脸啊?”

“那有什么呢。”饶青说。


于是我们约好,8月15日清早,我开着车,带她一起去牛城。

那天夜晚,隔壁又响起了东北女孩与“东北帮老大”拍击的声响,然而我心里却一点也不羡慕了,我忽然觉得老天对我很好,这么多年来,老天一直刻薄地对我,原来仅仅都只是为了考验我。而我过去所有漫长的寂寞等待,原来竟只是为了在这个暑假里与饶青相遇相好。


必须承认,在那一刻,我对老天充满了感激,甚至为曾经骂过老天“娘西匹”感到歉疚,暗自祈祷着收回以前不懂事的无理谩骂。

我并不知道,老天更诡异的游戏,却还只是刚刚拉开帷幕。如果早知如此,我一定不收回那骂向老天的“娘西匹”。




20

星宿湖之旅


清晨6点,天刚蒙蒙亮,我和饶青就在浅草小区大门外不远处碰头,我开着车,载着她上了高速,朝着牛城开去。

尽管无数次从这高速下面的涵洞穿过,但上这条高速,我还是第一次。路况很好,高级沥青路面,汽车行使在上面非常平滑。


我忽然想起,网络上曾有人说,这条路上发生过两三次汽车神秘地失踪事件,似乎失踪路段便在靠近影视学院这一带,也不知是真是假。为了活跃气氛,我开玩笑地把这个谣传告诉饶青,没想到,她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种极度恐惧的神色。


“别说这些了,求求你。”她的手竟然有些发抖。

“你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我打趣说,想让她放松一下,“好了,我不说这些,你放心吧,我们的车我一定好好开,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


为了让她放心,我把车速一直控制在70码左右。一路上,饶青很少说话,路边的景色从车窗中倒退而去,天色有些阴沉,虽然没下雨,但云很厚重,从远山上一直伸展到我们头顶的正空。


风城离牛城也就160公里,2个小时多一点,我就到达了牛城。

我们在牛城没做逗留,直接就按照路标,开向星宿湖。

从牛城到星宿湖的路是一般的柏油公路,路程有50公里,道路平坦,总的说来一路顺风,上午10点不到,我们就顺利抵达星宿湖边。

毕竟是著名的旅游区,湖的附近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宾馆。


我本来想在紧临湖边的一家宾馆入住,但进去一看,标准间竟然要300元一晚。饶青说,太贵了。

她不想浪费我的钱,建议住到湖滨远一些的旅馆去,能便宜不少。


最后在饶青的决定下,我们找到一家离湖岸相当远的客栈,名叫“有来客栈”,因为地方偏僻些,客栈背后就是山脚的荒原,房价只要160元,只不过不能直接从窗户看到湖面。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随时可以到湖边散步啊,换个环境,心情好多了。”见我似乎有些犹豫,饶青主动开导我说。

女服务员把我们带进房子,她走后,刚一关上门,饶青忽然就抱紧我,说:“我好想要,从昨天夜晚就一直想了。”


我发现,只要到封闭的环境中,饶青会立即充满欲望。在进入这房间之前的一秒钟,她还神色凛然,不可侵犯,但刚一关门,她就立即如同换了个人。

我忽然觉得,性对她来说,仿佛是水里的一根稻草,她是在用性的狂欢,抵御某种内心的恐惧。

只有在身体忘我的时候,她的神情才终于会远离阴郁。


“你真不错啊。”她心满意足地说,“年轻真好。”

尽管她并没说其他的,但我感觉,她似乎在拿我与其他什么人做比较。尽管和她已经做了不下一百次,但对于她,我依然几乎一无所知的。

我当时想,或许随着以后进一步与她慢慢交往,等她更信任我之后,我才可能慢慢了解她。


说真的,我渴望了解她,因为,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在她一再坚决的反对中,我却依然无可挽回地爱上了她。


做完之后,差不多该吃午饭了。我们穿上衣服,一起到星宿湖小镇上去吃了当地美食——鱼丸饭。我还不顾饶青反对,硬点了一大盘清蒸鱼。

“这清蒸鱼味道还真不错。”饶青赞叹着说。


我发现,她其实在吃这一方面,并不挑剔。感觉她的童年生活应该并不宽裕,否则,会养成挑嘴的毛病。

人的所有细微习惯,都可以从中看出其出身和童年。


吃完饭,我们来到湖边,买了船票,坐上游船。

那个游船比较大,能坐100来人,由于并非周末,所以游客并不太多,有一半的座位空着。

一个老年男人,一个劲地色迷迷地偷看着饶青。


“真恶心,那么老了,还偷偷不停瞟着女人。”我低声对饶青说。

饶青忽然浑身发抖,是那种极度厌恶的抖动,但似乎又带着性兴奋时候的那种颤抖。

“你别说啊,我早发现了,我太受不了了。可惜我不会游泳,要不我简直想直接跳到水里去。”


我本想去呵斥那个老男人,但对方毕竟只是用眼睛亵渎,并无任何其他行动,而且眼睛随时可以挪开,无法作为罪证。所以,我也无从对那老头发火。

我只好搂紧饶青,并用身体遮住老人的视线。


终于,游船在湖里绕了一圈,回到岸边。饶青拉着我的手,船刚停下就赶紧跳上了岸。

“总算离那老头远些了。”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说,“我看着那男人的老年斑,感到很恶心。”


我略微有些疑惑,觉得她的反应虽然不能算不正常,但实在也有些过激。我忽然想起刚才在屋子里,她说了好几次,“年轻真好。”

难道我的预感正确,她真的在拿我的身体和某个老人的身体做比较吗?

但我知道,我无法问出口。


当天夜晚,依然是反复的身体运动。但我感到,饶青似乎若有所思,我心想,或许她对与我之间的性爱,兴趣已经逐渐下降?于是,我更卖力地取悦她。

夜晚2点了,我感到身体仿佛被抽空的皮囊,疲倦萎靡起来,很快沉入了睡眠中。尽管很困,但由于我睡眠一直不深,过了一阵,我听到黑夜中悉悉唆唆的声音,略略睁开眼皮一看,是饶青在穿衣服。

由于“有来客栈”是很便宜的旅馆,相对来说比较简陋,房间里没有厕所,我猜,她是去外面上厕所吧。


我看了看手机,正是凌晨4点。本想等她回来再睡,可我实在太累,一下子眼皮就又垂下来,睡着了。又过了一阵,我再次因悉悉唆唆的声音而迷迷糊糊醒来,一看,是饶青在脱衣服。我随后拿起手机看了一下,就在我眼皮一闭的时候,竟过去了一个小时。也不知道这一个小时里,饶青做什么去了,我很好奇,但我不敢问,我知道,她是最烦别人东问西问的了。


第二天上午,饶青让我开着车,沿着星宿湖,朝着山区进发。

牛城处于山区的边缘,而星宿湖,则已经在山地之中,沿着山间公路,逐渐进入旅游区深处,开了20公里后,柏油路面变成了土路,两旁是茂密的松林,四周十分安静,看不到其他的车和人了。


“把车开到路边的那个小松林里去。”饶青忽然说。

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大路旁果然有条岔道,通向更荒僻的松林。

我开了过去,是一条僻静的断头路,虽然是大白天,我还是有些小小的害怕,我建议往回开。


“不,就在这里。”饶青让我把火熄了,在车上等她,而她自己,则带了个小包,下车了。

“别跟着我,否则我发现了就不理你了。放心,我很快回来。”她说,随即消逝在林子里。


可是,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她才回到车上。见我有些不高兴,轻声对我说:“乖,我耽误的时间多了点,让你一个人等这么久,我道歉好吗?”说着,靠过来,吻住我。

在白天,在这陌生的松树林,在阳光被撕碎一般从树叶缝隙里零乱撒落的上午9点,我们忘记了一切,只顾用身体索取愉悦。


此时此刻,我忽然更明确了一点:饶青对性的狂野嗜好,来自于对恐惧的抵抗。而这也许不仅仅是对饶青有效,或许对每个人都如此——因为,我也只是在疯狂欢好时,才忘却了对这陌生树林的恐惧。

只是,我不明白,她所恐惧的,究竟是什么。


从松树林出来,我们返回了星宿湖,又吃了一顿鱼,而后启程返回风城。

在路上,饶青忽然对我说:“耽误了你两天开出租赚钱,你没生气吧?”

我说:“本来最近生意也不怎么样,虽然比8月初好点,但也还是远不如开学后嘛。”

“可是,你能为我开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很好的。”饶青缓缓地说。我扭头看去,在她眼睛里,第一次看到对我的依恋。


我忽然觉得很感动。我一边用左手把着方向盘,一边用右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也握住我。那是我和饶青之间,第一次在床上之外的身体接触,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温情。


临近风城,我想起饶青不乐意在我房间里有其他合租人的时候过来,于是我建议说:“我房子租期满了后,我就另租房子,独自租一套,这样你过来就方便了。或者,即使租期没满,我也争取早点另租一套,只要你开心。”

饶青说:“以后再说吧。我可能得趁着目前还没开学,明天回一趟老家,开学后等我回来再议吧。”


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的脸上重新布满了阴云。

下了高速,回到影视学院附近,已经是下午快五点了,我本想请饶青吃了晚饭再送她回去,但她说,明天要走,得收拾行李,还得给同屋那女生交代一下,让她帮她看着房子。


“你房子里又没什么贵重东西,有什么可帮着看的啊。”我说。

“本来也没什么,可前几天,房东忽然把我们空出的那间屋子,租给了一个特瘦的男生,他成天悄悄盯着我东看西看,我怕他是个变态,趁我回老家时,进我屋乱翻我东西,偷内裤啊丝袜什么的,那可烦了。”


“特别瘦?”我立即想到了那个纸片男生,“是不是瘦得像个纸片人似的?”

“纸片人?这说法形象。”饶青笑了一下,说,“差不多吧。”

停顿了十来秒钟,她似乎左思又想,下了个决心,说:“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样,我有个小盒子,里面有些东西啊什么的,我把它放你这儿,你帮我保管好,等我回来的时候你给我。”


我不知道她说的不放心,是不放心那纸片男生,还是同屋那清秀女孩,但这不重要,她能对我放心,已经令我很高兴,我说:“没问题。”

一边聊着,车已经开近了浅草小区,饶青让我停在大门附近,她独自进去拿东西。我以为要等好一阵,因为女孩子收拾东西普遍一向是拖拖拉拉的,但她只过了七、八分钟就出来了,这说明那盒子显然是平时就收拾好的。


她用一件旧衣服包着那个盒子,递给我。

“你不怕我卷盒而逃?”我开玩笑问。

“里面又没钱,呵呵。”饶青笑了笑,说,“但也属于隐私,或者说,是个秘密,你要懂得起码的尊重,不要擅自打开我的盒子,告诉你,我锁了锁的。”


我打开衣服,看了看那盒子,大约宽30厘米,长40厘米,高20厘米,是个薄铁皮盒,不重,上面锁着一把小锁。

“你这锁啊,明摆着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嘛。”我说。


“我相信你不是小人……其实,我在这边,朋友很少的,也没什么特别信任的人,只有你还稍微可靠点。也只能这样了……”饶青说,“好了,别拿出来看了,包着,别让其他人看到。我走了。”

“行……对了,明天要我送吗?”我问。


“不用了,我行李很轻,而且……可能会有人接我。”饶青微微迟疑了一下,说。

我略微有些吃醋。心想,“难道她还在跟其他男人交往吗?”


饶青很聪颖,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嗔怪地笑了一下,说:“你别想多了。”而后,她轻盈地迈开步子,朝着浅草小区大门走去,走到门边,回过身来对我笑了笑,做了个挥手的姿势。


而后,她才走进小区。我坐在车里,一直目送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从背后看,她的身材修长挺拔,腰肢很细,而臀部却又十分丰盈,真的是造化的奇迹。我痴痴地看着她款款而去,终于,彻底地被小区里的树和楼宇遮挡。


饶青那美丽的背影消失后,我感到心里空落落的,甚至忍不住想追到她房子里去多看她一眼,但我知道,这样她会生气。所以,我克制住自己,开动汽车,往影视学院开去。一边开,我一边清楚地意识到,我是爱她的。


但当时我所没意识到的是,之后她忽然就消失了,踪影全无,仿佛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仅仅是我的一场春梦。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竟然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21

校花竟然退学了?


饶青走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8月17日。

我不知道她是坐飞机回山东,还是坐火车回的山东。影视学院里富裕学生很多,因此坐飞机回老家的学生,远比一般大学里的学生多。但是,我的直觉是,饶青虽然穿着上颇为时髦,但那种时髦更多似乎因为她不愿意别人瞧不起她,所以舍得买漂亮衣服。而在其他生活细节上,她并不特别讲究,甚至可以说带着简朴的习惯。因此,她很可能是坐火车回去的吧。


她离开的那些天,我每天都在想她。甚至开野出租的时候,经常都感到恍恍惚惚。临近8月底,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也就意味着她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对她的思念变得更为强烈。


可以说,以往我还从没如此想念过一个女人,哪怕是我之前的第三个女友。

然后,9月1日开学那天,她却依然没有回来。既没给我打电话,也没出现在我的出租车前,甚至,她的那个房间,夜晚也从来没有亮灯。

我在忐忑中又等待了整整一周,可以说,度日如年。可是,到了9月7日,一切依然如此,饶青没有任何音讯。


这到底因为什么呢?

我首先想的是,她回风城了,但想结束与我之间的关系,于是躲开了我,正如我那第三个女友那样。

但是,如果这样,她至少也该来找我拿回她的铁皮盒啊。

或者,她在老家遇到了什么事儿,未能及时赶回。

对,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当然我也在某些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会不会她在路上出什么意外,或者,会不会……但是,每当闪现这种不祥的猜测时,我都立即命令自己不要往这方面多想。

我虔诚地祈祷她一切平安。只要她平安,哪怕她不要我了,我都心甘情愿。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过了一周。

已经9月中旬了。饶青依然没有任何声息。

我坐不住了,对她的担心越来越强烈,我决定去找她。


可是,我虽然知道她是学摄影摄像专业的,但她更详细的情况,我并不清楚,如果冒失地去她们系里打听,又怕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我不希望别人怀疑她和一个开野出租的司机如何如何。


于是,我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去敲她所住房子的门,问一问她同屋的那个清秀女生。

我特意选择了一个周末的白天,上午10点多钟,先用望远镜观察,确认那清秀女生已经起床,不至于打扰她的懒觉,免得她心情不好,而后我才穿得工工整整,去敲了门。


开门的,正是那个清秀女生,见到我,她略微有些诧异。从她眼神中,或许依稀对我有一点印象,但未必记的确切,可能只是觉得微微有些面熟。毕竟,我上次来求租房子,已经是4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


“有什么事吗?”她依然像上次那样,显得谨小慎微。站在门口,半掩着门,没有请我进屋,而是上下打量着我,疑惑地询问。


我来之前已经仔细斟酌了说辞。首先,饶青肯定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我与她的特殊关系,其次,之前饶青来我那,正是暑假最没人的时候,几乎从未被人撞见。因此,我与饶青算是标准的地下情,不,更精确地说,是“地下性”。那么,我凭什么证明我有理由来关心饶青是否返回了学校呢?所以,我的回答是:“哦,是这么件事儿,你们这房里,是不是住了个高个儿美女?她暑假里坐我车,当时她恰好没带钱,所以欠了我一百元车费,为了让我信任,还把她住几栋几号都告诉我了,说是开学后还我。可是,开学都两个多星期了,她还没来还我钱,所以,我今天来问问。”


“她还没回来。”清秀女生说。

“怎么开学这么久都没回来?”我装作不可思议的样子。

“这我怎么知道,不过,一开学我们就大四了,有些专业大四实习,说不定她们专业在实习呢,弄不好在老家实习也有可能啊。”她说。

“那……她有没有最近给你打过电话,给你说什么时候回来?”我抱着最后的希望问。


“我们虽然住一屋,但平时都各关着各的房间门,而且她还经常都不在,所以我跟她也熟不到哪儿去,你觉得她有必要告诉我吗?”清秀女生疑惑地看了看我,说,“你这么关系她回来没,真的就只为了那100元钱?”

她这么一说,我确实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好告退。


就在我正要转身下楼时,我忽然看到,那套屋子里的另一间房间,门微微开了一点,那个纸片男生探出头来,凝神看着我。

我感到有些不自在,顺着楼梯往下走了好几阶,我依然感到他的目光凝聚在我的背上。


又过了一周,饶青房里的灯,依然没亮;她也从未给我打过电话;而我打她的电话,则一直是关机。

我实在想不清这是为什么,或许,她真的是去实习去了?

我决定到她们摄影系,去问一问。


说实话,到了影视学院一带生活这么久,我还没搞清楚这学院里都有哪些系,为寻找饶青,我特意咨询了一个以前经常坐我野出租的学生。他告诉我,风城影视学院有11个系,分别是戏剧影视文学系、导演系、摄影系、戏剧影视美术设计系、录音系、影视管理系、电影学系、影视技术系、表演系、播音与主持艺术系、动画系。


其中,摄影系是个小系,人数相对不多,办公的地点,不在行政楼,而在小白楼。

所谓小白楼,就是以前“世界乐园”的山寨版“白宫”,改成影视学院后,“白宫”变成了“小白楼”,摄影系和录音系的系办公室,就在那里。


顺着“世界乐园”弯曲复杂的小道,我问了好几个学生,终于找到了小白楼。我直接进了学生工作办公室,将准备好的那套之前给清秀女生说过一次的说辞,又说了一遍。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教师,打量打量我,带着点不耐烦的语气,说:“饶青啊,她退学了。”

‘啊?她怎么会突然退学呢!”我大吃一惊。


想要再问详细一些,那个中年女教师,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你那100元的事情,有不是多大个事,就像有的人办了健身卡,但健身房忽然关门了,之前交的办卡费,当然就打水漂了,你这不也一样吗?好在不多,也就100元嘛。”

“我还得开个学生工作会,要不,你先请——”,看来,她下了逐客令。我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走出办公室。


就在我下了楼梯,正要出小白楼大门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22

黑色沼泽


来的这人,正是那个东北帮老大。

“咦,怎么你在这里?”我招呼说。

“我到系里来啊,我们系办公室就在这楼里。”他说。

“哦,你是摄影系的还是录音系的?”我问。

“你还不知道啊,我摄影系的。”他说。


一听他是摄影系的,我连忙将他拉到一旁,问起饶青的事儿。当然,免不了又把编的那个欠我100元的故事说了一遍。

“你关心这事干吗?”他说,“真的就为那100元?”

“是啊,你不知道,我好赌,跟其他野出租司机打金花,输了不少钱,如今他们成天催着我还钱,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我说。

“那我劝你死了这心吧。”东北帮老大摇了摇头说,“饶青真退学了。”

“她来办了退学手续?”我问。


“这倒不是,她一直没来报到,前两天,她发了封电子邮件过来,直接说了退学——你知道,人想来读书的时候,那是求着学校,什么手续都得整齐全;人不想读了,那当然就不把学校当回事儿了,说不来就不来,即使啥手续不办你学校又能把她怎么着,对吧?”

“啊,怎么会这样啊。”我疑惑地喃呢道。

“怎么不会这样,如今这世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东北帮老大笑了笑说,“对了,今儿晚上1点半,我带了两个妞去那边夜场,麻烦你到江道口来接我一下,我的电话上次你送我去机场时,你存了的吧?”

我说:“存着呢,那……好吧。”


夜晚1点半,我去了江道口,结果等到近2点,他们才出来。东北帮老大带着两个女生,三个人都显然喝了很多酒,半晕半倒地上了我的车。

“以后啊,别喊我老大了……就喊我张帅得了!我不是你们老大,你们野出租有你们自己的老大……你以为我不认识啊,老子认识,亮九嘛,亮九哥!告诉你,他可不简单,以前是风城这边黑道老大的飚爷的马仔……”

“好的,老……大……哦,张帅,那以后我就真叫你张帅了。”我说。

“没问题!你啊,就别客气了,亮九哥都跟我打过招呼,要我们东北帮别找你麻烦……你知道吧,其他有些野出租司机,我们看不顺眼的,没少被我们揍过……比如你们那有个叫老葵的……”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上学期快放暑假前,老葵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他那人嘴贱,我当时以为是得罪了其他野出租司机,或是城里的混混,如今才知道,原来是被影视学院里的东北帮给修理的。

“咦,对了,你应该也有点道行吧——亮九哥亲自为了你跟我打招呼,不简单啊……”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运气好,承蒙他看得起而已。”我赶紧谦虚地说。但我心里忽然想,如果,亮九竟然曾经是风城黑道老大的马仔,那么,以他的交游和背景,按说完全不必太把大刘这样一个小镇派出所的普通警察当回事儿啊,就算顺水推舟给大刘一个面子,那表面上对我客气点也就足够了,但他却还专门帮我给东北帮暗地里打招呼,对我确实好得有些过分了。


而我何德何能,能让亮九如此厚待我?唯一结论,那就只能是:大刘并不简单,至少不会只是个普通的小警察,所以亮九才如此巴结他,因此,他随便的一个招呼,才会足以让亮九慎重对待!

顿时,我感到脑袋都要炸锅了,一切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同时,我转念一想,既然亮九给张帅打过招呼,那么,张帅对我肯定还是会比较客气,即使我多问问饶青的事情,估计他也不至于不耐烦。于是,我装做随意地说:“哎呀,我早听说你们东北帮既然在学院内外都吃得开,你看,我那100元车费,那女生给我诈了,我这多受窝囊气啊,能不能帮我找找她在班上的熟人朋友啥的,替她先还给啊……”

我的想法是,通过认识几个饶青关系好的同学,侧面再打听打听饶青的事情。

“她啊,在班上没什么关系特别好的。”张帅笑了笑,忽然神情有些淫秽地看了我一眼,说,“就我,以前跟她关系算最好的,但那也是以前的事了,我都跟她掰了。”

我的心微微一痛,难道饶青跟她真的曾发生过什么?


我装作轻松,用开玩笑的语调说:“哟,张帅,你不仅人帅,还特会追女人呀,她看起来像个冷美人啊,难道真的和你好过?”

喝得半醉的张帅哈哈笑起来,说:“她呀,刚读大学那阵,确实特严肃,你知道,山东娘们一般都比较保守……后来,直到大三,她得攒学费啊,就去庙滩应聘夜场,但你知道,我们影视学院的女生们,到庙滩和江道口去,中介就是我们东北帮,我这样就跟她熟悉起来了……后来,玩了一阵,她那人特没劲,在床上跟个死鱼一样,我一两个月就腻了,把她甩了,再后来……就没怎么联系了……”

他说到最后,语言有点不流畅,似乎在隐瞒着什么。但尽管如此,我大致还是明白了他们曾经的关系。


以前,我听野出租的军师“老二”,比较简略地说起过影视学院的女生们去风城夜场打工的事情。他说,这么多女生蜂拥而去那些夜场,固然有利益因素,但也肯定有组织者。或者这么说,有了利益,于是就有了组织者。这就如同有了腐肉,就必然有苍蝇来追腥逐臭。

“可是,如果我是女生,我凭长相去夜场应聘,我干吗还要白白地让一个中介组织,在中间吃一截利润呢?”当时我有些将信将疑地问。

老二当时笑了笑,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每年大四的学会毕业后,就缺了新鲜血液啊,刚进校的大一妹妹,单纯着呢,怎么找得到那些地方?那不就得有人引吗?再一个,就算是影视学院,真正漂亮女生的女生,也就一半不到吧,而那一半之中,相当多的起初并不不见得想到夜场打工啊,那就得有人勾嘛。”

“于是,东北帮,山东帮,就应运而生?”我问。

“是啊。起初,其实就是一些男生胆子大点,帮着女生去牵线搭桥,夜场也需要他们这样的人,互相利用,逐渐就成了小团伙,团伙之间经过若干次利益争夺,最后形成了东北帮、山东帮……”


竟然这样!记得当时我就想,人心是多么恶啊,有些人为了自己赚钱,不惜把单纯的小女生拖下水,有些人为争利,不惜斗殴伤人抢地盘……而这些人,竟都还是没有毕业的大学生,还没进社会这个大染缸,他们就已经这样,将来进入社会了,那不直接就成黑道了吗?

“其实,他们已经算是黑道了”,记得老二当时悠悠地说,“何况,我们开野出租的,难道又完全和黑道脱得了干系吗?只不过你不了解而已。黑道其实也不神秘,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争斗,当这种争斗无法通过合法的规则来划分胜利成果时,那就必然形成黑道。”


我的野出租穿行在深夜2点多的风城远郊,我回想着那些事情,心情沉重;而那两个喝得半醉的女学生,则在后座昏昏欲睡,张帅则坐在副驾上,眼睛时而闭上,时而则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也没再说话。四野只剩下汽车奔驰的声响和风的呼啸。

我已经很多次穿行在这样的深夜,但以前从没像这样,感到自己仿佛溶入了这墨汁一般的黑夜里,又如同陷入了一个粘稠的黑色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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