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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部改编为电影的小说:《野出租》 (第三回)

雷立刚 半老草根小雷雷 2018-11-22

这部小说,2012年完成,在网易连载引起轰动,首发当月即荣获网易阅读之星。

2016年,改编为电影,获选参加韩国新媒体电影节。

2012—2017年,《野出租》在网易平台共获得1310万点击量。可惜以前我没开公众号,否则,以前《野出租》火爆时,我在文中植入公众号,应该可以轻松让我的公众号用户超过50万人。


小说的故事“直面惨淡的股市、残酷的青春、人间的狰狞,以及阴冷的心”,电影版以小说故事为蓝本进行改编。是网易云阅读转型成为IP孵化平台以来重金打造的首个影视化项目,除了网易云阅读和影视合作方大有影业之外,还有网易青果、Lofter、网易美聊、网易bobo、网易严选、网易游戏、网易有钱、香蕉试镜等均参与了合作和赞助。相关的网易系产品几乎倾巢而出,可见网易对于进军影视和IP孵化的重视程度。





《野出租》


原创 雷立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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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部被改编为电影的小说《野出租》 (第一回)

我第一部改编为电影的小说:《野出租》 (第二回)




第三回



23

东北帮老大发迹秘密


第二天中午,打车的人少的时候,我们这些野出租,照例是把车摆在影视学院门外街道旁的那几棵大树下面。

看到老葵的车摆在最末那棵树下,我有意也开过去,摆在他的车旁边,想和他聊一聊,希望能套出点有用的话。

“吃了吧?”我装做随意地问。

老葵没精打彩地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暑假前被打的那一次,是东北帮干的?”我决定单刀直入。

老葵神情明显一愕,继而有些恨意地说:“对,那帮小孩,现在是越来越不得了了,几年前,他们刚刚拉帮结伙的时候,我压根没把他们看在眼里,没想到只过了这两三年,自从那姓张的小子当了头儿,把山东帮压下去之后,连对我们‘野猪帮’也不放在眼里了。”

所谓“野猪帮”,是我们这些开野出租的人,半开玩笑的称呼,因为“野出租”和“野猪”发音接近而已,于是就有了这个叫法,但我们确实远不如“东北帮”那么纪律严明。

“对了,雷子,干脆你去劝劝亮九哥,让他号召一下,把我们‘野猪帮’真正团结起来,否则,那次被打的是我,下一次,弄不好被打的就是咱们另外哪位兄弟。他们打的是我的脸,其实也打的是我们所有‘野猪’的脸啊,要是我们抱成一团,他东北帮敢这么横吗?!”

“干吗要我去劝,你自己不去劝劝?”我说。

“大家都知道亮九哥罩着你啊,你劝比我劝有用。”老葵说。

看来,这里开野出租的,渐渐都知道亮九对我不错了。怪不得到了上学期末,那些比我先来的这里开野出租的,也大多对我客客气气的,中午摆车的时候,经常谦让我摆到前面去,隐然间我似乎是猴群里的“老四”了。

而我再一细想,更是发觉,五、六月间经常对我的油嘴滑舌轻慢嘲笑的老葵,其实到了7月,就也对我客气恭敬了,只是我之前,没太注意这些而已。

“真的,你去劝劝亮九哥,让我们这些开野出租的,也正式地把帮会建立起来,这样大家有了名分,有了规矩,就不会被东北帮欺负了,否则,东北帮迟早骑到我们头上。”老葵期期艾艾地补充说。

“有那么严重吗?我看他们那个叫张帅的老大,对人还是很有分寸的,人家是富二代,不可能真做黑道,无非也就是大学一毕业就回东北老家去,到时候他们那个帮,自然也就树倒猢狲散了。”我故意这么激老葵说。

老葵上次就是被张帅打的,提起张帅,果然激动起来,说,“他即使毕业了,肯定也不会离开,绝对会在这里做下去,而且会想要做得更大——你们不了解他们,难道我还不了解吗?

这一带,我是最早来开野出租的,好多年前,影视学院刚搬迁到世界乐园来,我就开始在这里摆‘野猪’了,眼睁睁看着影视学院里的女生逐渐开始去夜场打工,而后那些做中介的男生逐渐拉帮结派,起初小帮小派的挺多,三五个男生就成了个中介小团伙……

后来吞并来吞并去,四年多前形成东北帮和山东帮。再然后,三年前,张帅那小子到这学校来读书了,刚来读大一的时候,就凭着打架够狠,‘勾妹妹’都黑心,迅速在东北帮里出头,大二的时候就取代了以前的帮主,当了东北帮的新头头,大三那年就带领东北帮,打败了山东帮,从此几乎算是一家独大……现在,垄断了这里的‘女生夜场中介行业’,这利润多高啊,你说他就算毕业了,舍得苦心经营下的这个江山吗?还有多少生意比这个‘抽头’更来钱——每介绍一个女生去夜场上班,夜场要给他们500元,女生上班的头两个月,还要从薪水里给30%给他们,如果介绍一个漂亮处女去‘开苞’那介绍费就是1000,你想想,还有比这更爽的无本生意吗?他舍得放手吗?”

“可是……人家是富二代啊,我开野出租时,听有的学生说起他,说他家族在东北做的是人参生意,身家上亿呢……”我说。

“呸!屁个富二代啊!假的!”老葵越说越激动,简直有点面红耳赤起来,骂道,“别人不了解他,我还不了解吗?三年前,他刚来读大一的时候,穿得那个寒酸啊,一看就是个穷小子,那时,他特别卖力,每天都带‘妹子’去夜场,于是,恰好包我的车,一个劲地说好话,求我给多打点折,我心一软,又想到他每天包车也想拉拢住他这个熟客,就答应给他七折,那之后,整整一学期,是我接送他,他那个心啊,黑得不得了,仗着自己长相帅,假装和单纯的女学生谈恋爱,然后骗自己女朋友去夜场卖笑!就靠着这样,挖到了他的第一桶金!太JB恶心了他那人,我老葵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不会以谈恋爱为名骗女人去卖笑!”

接着,老葵数落道:“他赚了钱,立即就开始买名牌,全身高档货,装富家子弟,以便他更好勾引女生——现在的女生不都喜欢富二代吗?他就投其所好,还让手下小弟散布谣言,说他家如何如何厉害……由于我看着他起家的,知道他没发达前的落魄样子,所以他一直看我不爽,很多次威胁我,要我别在这一带开野出租了。幸亏亮九哥仗义,否则……”

老葵说到这里,忽然眼角渗出了一些泪光。

对老葵说的这些,我信。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成功男人”,如果揭开他们发迹背后的秘密,都黑暗不堪,肮脏不堪,丑恶不堪。

同样都是出身于社会底层的草根之中,大多数人,会和我一样,总的说来比较善良和怯懦,因此注定在社会上成为垫脚石。

但也总有一些底层出身的人,例如张帅那样的,他们会把卑微的出身,化做一种畸形的强烈出人头地欲望,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哪怕泯灭良知,哪怕践踏人性中最起码的善良。

人在进入社会之前,往往不知道社会的复杂。我年轻的时候,其实也把世界想得很美好,难以想象竟会有男人愿意将自己女人往别的男人身上推。更难以相信竟会有男人以此作为长期谋生手段!

但后来,我在成都开出租的时候,认识过一个家住成都“万年场”的漂亮女网友,她的网名叫“小兔子”。我和“小兔子”聊了小半年时间,但一直没往恋爱方向发展,因为我为自己的职业有些自卑。

后来的一天,小兔子说,她恋爱了,男的又高又帅,月收入两万。我很诧异,说这么年轻的男人,干什么工作,月薪能这么高?她说她也不太清楚,总之看他平时开销,月薪两万肯定不假。之后大约有半年没在网上见到她。半年后的一天,在QQ上遇到,她说很难过,想聊天,我就陪她聊了聊,听她吐槽。

结果她说,她恋爱的那男人,做的是成都夜场里专门勾女孩子下水的职业。就是靠着自己的外貌,和起初事业有成的假相,追漂亮女孩,追上床之后,等女孩的心属于他了,就用各种办法,劝女孩去夜场工作,起初是当小蜜蜂,卖笑不卖身,而后……当时,我得知竟有男人以此为职业,实在是惊讶了好一阵。

没想到,在风城,再次遇到这样的男人,而且是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并且他们规模做得还如此大,已经不是散兵游勇,而是规模化经营,黑道化管理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很可能曾经伤害我我心爱的女人,饶青。

想到这里,我心里忽然感到有一根针,深深地扎了一下。

昨天夜晚,张帅轻描淡写地说和饶青谈过一段恋爱,如果说那时我还将信将疑,但此刻,我确信其实他真那么做了,而且是故伎重施,以恋爱为名,将饶青骗去了夜场……

我心里,忽然腾地燃起了一股对张帅的仇恨。



24

谨慎地把爱与恨都收藏起来


然而,仇恨归仇恨,我却并不能表露出来。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年轻10岁,我不会是如今这样——19岁的时候,我能为心爱的女人打架,甚至流血。可当我29岁,却发现一切不是那么简单。一时冲动的流血过后,或许是漫长得如同永恒的几十年的痛楚,而年轻时的泪水,其实终究总会被时光晾干。


忘记是哪一年,我看了一部电影,是黎明和张曼玉主演的,叫做《甜蜜蜜》,但我印象最深的并非这两个主角的故事,而是曾志伟扮演的那个黑道老大,他纵横一生,从无数把砍刀下杀出了一条血路,在快要老的时候,带着自己的女人,去了北美,以为从此告别了香港打打杀杀的日子,可以过一种平庸但却安全的生活了,但是,却完全在一次偶然中,被几个少年混混捅死。

那一幕,使我深深明白,青少年时代,是人一生中最叛逆的时代,也是破坏性最强的时代,一个少年,对他人生命的构成的威胁,时常比一个熟练的黑社会打手,更为可怕。


而影视学院里的东北帮,既带着少年叛逆冲动的色彩,又带着黑社会贪婪狠毒的味道,因此,我不想以卵击石。

所以,那之后的夜晚,每当张帅又到我隔壁,和那个东北女孩狂乱地撞击,我会在恍惚中想起饶青,当初,她是否也如此承受着他的暴戾,不同的是,她不像那个东北女孩,如此乐在其中,呻吟销魂。记得张帅随口曾说过,饶青在床上如同一条死鱼!我相信,正因为他当时说的很随意,所以绝非刻意,因此真实可信。


可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却那么狂野,这说明了她当初被迫和他上床的不情愿,但也说明了她之前或许性经验很少,所以才会缺乏激情。而一个女孩,到了大三,依然性经验很少,这是个多么好的女孩子啊。

然而,一年后我所遇到的饶青,却在床上有了那么大的差异,我想,饶青并不曾爱我,至少不会是深爱,因此,她在性上面的表现,更多地应该理解为其自己身体性意识的苏醒,那么,是什么造成了这种苏醒呢?

我的心不禁一颤——莫非,是张帅将她推入火坑之后,一个又一个男人,终于开发了她身体深处的觉醒?


而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张帅,你先是欺骗一个纯洁女孩的身心,而后将她残忍地推进众多男人的欲望之门,最终让她堕落,让她迷恋性的欢娱,甚至让她用性去抵抗内心的某种恐惧,这是一种怎样的摧残?张帅,你的罪恶该如何才能洗清?!


在寂静的夜里,我聆听着隔壁肉体的声响,内心充满了忧伤,完全不复有打飞机的欲望。对饶青的思念仿佛阉割了我的性欲,使我即使听到隔壁淫荡的呻吟,却只有悲凉,没有冲动。


但我自己很清楚地感到,我对张帅的恨意,每一天都在堆积……

但日子还是得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不知不觉间,就到了10月中旬了。

饶青依然一直没有出现,依然没有给我打过电话。独自在我的小屋子里时,我时常会把那个铁皮盒子从床下的隐秘出拿出来,看着它发呆,许多次,我想好奇地把锁撬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可是,每当我想要这么做的时候,我就仿佛看到饶青对我失望的眼睛,我怕有一天她回来找我的时候,说:“我还以为你比别人都守承诺呢,以为你答应了不打开,就一定会做到,没想到,你也和他们一样,守不住自己的诺言。”


“不,我要守住自己的诺言,我要等到她回来!”我想。坚毅地按奈住好奇,依然将铁皮盒藏在床底。

我同时谨慎地按奈着的,还有心底的对张帅的恨意。每天周而复始地开着我的野出租,我清楚,要在这里开出租,不仅需要得到亮九的关照,也还需要不得罪东北帮;我还知道,成熟的男人应该把爱恨都放在心底里,等待最合适的契机,去展现你的爱与恨,而不是无头苍蝇那样,枉自折损力量。


所以,我依然时常拉张帅从城里的夜场往返。自从上学期末打了老葵之后,张帅再没怎么坐老葵的车了,而我则渐渐接手了老葵在张帅这边的生意。相应地,东北帮管理的许多小学妹,也时常坐我的车,我的生意比上学期更好了,几乎是每天忙都忙不过来。许多次,夜晚3点了,我都还被熟客喊着去庙滩,尽管此时我收入已丰,并不想深夜3点还上班了,但是,交往得已经比较熟,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只好勉强又去赚了那一百元钱。让我忽然想起香港早期的一部无厘头电影,好象叫《富贵逼人,富贵再逼人》,里面有句台词,说的是,“钱来了,挡都挡不出去啊。”


在许多次夜晚3点过后的载客过程里,我确实发现,醉鸡真的不少。好些女孩,已经醉得完全不省人事。怪不得,以前老葵说,深夜3点多后,时常能捡到醉鸡。其实以前,我并没能分析出原因,但现在,我已经越来越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如此频繁的捡醉鸡事件,很可能是东北帮在背后做手脚!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渐渐了解他们后,分析如下:

东北帮那群骨干,其实并非有勇无谋,而是颇有心机的。他们拖下水的女生,性情其实多数比较柔软懦弱,他们往往选择这样的女生,先假装谈恋爱,后先上了人家,而后连哄带骗,逼着去夜场。

但是,如果遇到那些性情刚毅的女生,他们则是先以“只陪着唱歌就能高收入”为诱饵,将女孩子喊到庙滩去,几次之后等女孩戒心下降了,就寻找机会将她们灌醉,而后联系上那些比较色的野出租司机,把女孩子单独推上车。那么,野出租司机如果在半路将女生糟蹋了,女孩子即使报警,犯法的也是野出租司机,而非东北帮的男孩们,这样,他们就可以规避风险。


那么,他们故意放任女孩被一些野出租司机糟蹋,目的何在呢?在于让女孩从此感到屈辱,并且想,反正已经被那样了,那么,以后在夜场,自然也就放得开了。如此,东北帮就能从女孩身上,榨到更多油水。

所以,那些被捡醉鸡的女孩,实际上是被一双双罪恶的手,推入了一个黑色的陷阱。只有极少数女孩真的完全醉晕,但绝大多数女生,第二天是清醒记得的,但碍于面子,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被大叔级的社会底层的野出租司机给干了,往往不好意思张扬,只好忍了,甚至以烂为烂。


当然,每学期也总有两三个女生会去报警。但是,遇到这种事,往往取证困难,没有人证,物证的话若是戴了套,也未必明显,因此,开野出租的往往调查一番,不了了之,也有逃之夭夭的,这也是这一带的野出租司机,流动性比较大的原因所在。我来风城这边渐渐已经5个半月了,这接近半年的时间里,开野出租的人,已经消失了三个,又新来了三个。

铁打的风城,流水的人啊。


转眼,已经是10月下旬了,离饶青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已经2个月过去。尽管,我依然每天都会想起她,可是,时光毕竟是最最强大的魔术师,饶青在我的记忆中,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我也不再经常去看着那铁皮盒发呆,甚至,我似乎有意识地要忘掉那铁皮盒的存在,因为这样才可以忘掉饶青。

更甚至,我内心忽然对她也有了恨意——你为什么要如此突然地闯入我的生活,诱惑我,占据我的心,却又如同我那第三个女友那样,突然地消失,不留一点音讯,不做一点解释。


这说明你不在乎我,你完全不在意我会不会难过。

所以,我要尽量忘掉你。

10月26日,傍晚,和平常一样,我的车摆在影视学院门外的街边,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敲了敲副驾位置的车窗,一个声音传来:“师傅,去庙滩?”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她的声音。




25

骷髅眼窝里的灯光


上车之后,她坐在后排。

一直是沉默,让我忽然感到有些紧张。6月中旬的那个夜晚,她以“醉鸡”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眼前,而后就再没坐过我的车,然而此刻,她却又忽然出现在我的车里,难道她真的一点都认不出我了吗?

不,不会的,那个夜晚,当我冲出车门,在树林下阴冷的微光中,狂乱地打着飞机,决堤的那个瞬间,隔着汽车的后窗,她冰冷地看着我,眼睛如同两口深井……她一定应该记得我。

只是,她什么也不说而已。


沉默的人,时常让我感到比喧嚣的人更为难以应对。好在,那晚我毕竟没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或许是为了打破尴尬,我几次想张嘴跟她搭话,可是,她那蛇一样的阴冷,和她突如其来的出现,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而且我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紧张得脑门冒汗,越是想做轻松状说几句俏皮话,越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们就这么沉默着,开到了绕城公路旁。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载着饶青从影视学院去风城市区,也是如此。并且,也是一个傍晚。


再往前走,就渐渐进入风城的城区了。随着路两旁越来越繁华,车也越来越多,啊,这越来越熟悉的风城,我已经熟悉了这座城市的许多街道,熟悉了许多街口的红绿灯,熟悉了街角的电话亭,熟悉了街上的混乱与嘈杂,拥挤与纷争……可是,骨子里我却依然并不了解这座城市。

必须承认,虽然是个职业化的野出租司机,我开车的时候其实经常并不太专心,时不时地会走神。每当开着车,载着影视学院的俊男靓女们,往返于风城的市区与远郊,我都会有意无意地对他们进行分析,甚至会进而分析车窗外的那些匆忙赶路的身影,尽管他们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骑着电瓶车,有的乘坐着代步的汽车,有的则炫富般驾驶着高档豪车……但是,如果仔细比较,就会发现,其实所有人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无非都是走在一条归宿是死亡的道路上。

并且,都在这条向死而生的路上受尽欲望的煎熬。


多数人都谈不上崇高,但也算不上卑鄙,人与人的所谓差别,大多都是社会给予的,而非他们本身具有的。伟大的或者卑微的人其实都是类似的DNA,永垂不朽往往只是基于一种幸运,而遗臭万年其实同样时常只是基于某个偶然

多数人一生所实践的,无非是《泰坦尼克号》里那句传遍地球的台词——“活下去”。


就在我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后面那女孩终于开口说话了:“你是外地人?”

我说:“你怎么知道?”

她说:“你没有风城人的气味。”

“啊?难道不同地方的人,有不同的气味吗?”我问。

“那当然。”她说,“我学的专业,就是要善于捕捉不同的人气味,眼神、风格……”

“哦,竟然有这样的专业?”我半开玩笑地说。

“当然有啊,学表演,这是基础的要求啊。”她认真地回答,“我们进表演系上的第一堂课,讲的就是演员应该具有高度的表现力和摹拟力。这是演员表演素质的一个重要标志。洞察力,是学表演的人最核心的能力!”


她这么一说,倒也让我有一点茅塞顿开的感觉。以前我总是简单地认为,那些学表演的人,最需要的是匀称的体格、端庄秀丽的面容、伶俐清晰的口齿,声音响亮,音色纯正,普通话标准等。但我却从没想到,学表演更应具有的是深刻的理解力和洞察力。于是我说:“怪不得,像葛优那种长相平常甚至可以说有点丑的演员,却能大红大紫,如今经她一说,我忽然明白了,原来当演员,除了外形,更重要的对角色乃至对生活的感受力和洞察力。”

我把这番话说出来后,女孩诧异地看了看我,说:“真看不出你一个开野出租的,还有这样的认识呢。”

我赶忙说:“哎呀,主要是你刚才的提醒嘛。”


人总是在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话会多一些,我明白这个道理,为了让气氛融洽些,主动请教她关于表演的一些问题。尤其是如何提高洞察力之类。

她到也乐于回答,告诉我,从她们专业角度讲,表现力包括心理形体动作的表现力、面部表情的表现力和言语动作的表现力。而我们普通老百姓,则通常只注意言语的表现力,而关注不到“微表情”和肢体语言。所以,洞察力往往要差些。

“所以啊,要提高洞察能力,主要是要注意‘微表情’和肢体语言,正是这些细节,体现了不同的人不同的气味”,说着,已经到了庙滩,她下了车,对我微微一笑,说,“对了,把你电话号码给我,今儿晚上1点半,来接我吧。”

当天晚上12点半,她给我打了电话,1点半,我如约去接了她。一路上也没有太多的话,但我知道了的电话号码,并且在回程的交谈中,还知道了她的名字:焦韵。


回到影视学院时,我问她:“你在哪下?”

我记得,上次她是在校门边下。所以,我把车停在了校门附近。

影视学院的大门,夜晚11点半就关闭。但是,门附近的墙壁上有缺口,不太费力就可以翻得进去。这个缺口,有时候学院方面会象征性用砖砌起,但过不了几天就会被人在深夜将砖头撬掉,重新扒出一个缺口。据说,是东北帮深夜干的。

东北帮介绍了大量学生深夜去城里兼职打工,回来从大门进不了,必然要制造个“小门”。而学院对此也并不斗硬去管理,这,其实是供需关系决定的。

影视学院的学费非常高,不少学生都是靠在夜场打工补贴学费,这一是个客观事实,风城影视学院并非国家办的,而是有多方股东,因此,赢利是重要的考虑因素,而学院的赢利主要来自高昂的学费,如果学生交不起学费,则对学院的赢利大大不利,因此,校方对于学生们出去兼职,实际上采取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可是,焦韵却说:“继续往前吧,去浅草小区,我昨天刚到那里租了房子住。所以辛苦你多送一截了。”

我说:“哟,我也住那里,拉了你也打算收车了,顺路回去,有什么辛苦的。”

“那确实挺方便啊,以后我如果还要用车,就打你电话。”她说。

我说:“当然可以啊,你经常要用车吗?我好有个准备。”

“我以前只是偶尔去,赚点零花钱。不过,最近我接了个活儿,可能这个把月,每天都要去。”她说,“我们表演系的学费,是全学院最高的,唉,真是没办法……”

“如果你经常去,那我给你打个8折吧。”我主动对她说。实际上,对经常用车的客人,我都是这么优惠的。

“那,就谢谢了。”下车前,她说,眼神一如以往的阴郁。


我停好车,回到自己的房间。每天夜晚,我都依然会习惯性地看看,对面饶青的房间亮灯没有。自然,每次都是漆黑的一片,我几乎已经习惯了那扇窗户如同黑洞一般,又如骷髅深深的眼窝。

可是,这个晚上,当我站在自己的窗前,习惯性地望过去,我忽然感到如遭电击——那扇窗户,竟然亮起了灯光!


26

可惜不是你


意外地看到了灯光,一种激动而紧张的情绪使我的手都禁不住颤抖起来,我一直觉得,饶青虽然退了学,但总要回来处理一下她租的房子,以及找我拿回她的铁皮盒,而不至于就这么任何善后事情都不做,就任凭她的东西留在这个远离她老家的风城。

因此,我一直期待着某一天,她那房间的灯光亮起来,哪怕,只亮一两天,她处理完这些杂事就又重新消失,也比一直这么黑着让我心安。至少,我可以借机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她竟要退学?

如今,灯光终于亮了起来,我立即三步并做两步,回身抓起望远镜,而后立即靠向窗口,由于紧张,大腿被桌子磕了一下,疼得我呲牙裂嘴。但我顾不上这些,推开窗户,举起望远镜,朝对面看去。

对面的窗帘拉了一大半,起初看不到人,只看到墙壁上有个影子晃来晃去,终于,那个影子向着拉开窗帘的部分移去,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拉开窗帘的空隙里。


在这深夜2点的寂静小区里,在对面房间那柔和而迷离的橘黄色灯光下,一个女孩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但是,她不是饶青,而是焦韵。

我不禁一愣,心里没来由地想起一句歌词,“可惜不是你”。


望远镜里,焦韵的目光忽然朝着我这边看过来,她的眼睛在我的望远镜里显出一种寒冷的锋利,仿佛在与我对视。我悚然一惊。但随即想到,我的眼睛隔着望远镜,她是无法直接看到的。所以,她并非在对视我,而是在扫视我这边——毕竟,刚才的惊喜中,我不管不顾地推开了窗户,立在窗前,实在也太过明显了。


被人发现自己在偷窥,并且还如色情狂般拿着个望远镜,实在是一件尴尬的事情。我赶紧关上窗户,拉上我的窗帘,让自己的小屋封闭起来,仿佛这样我才安全,也才将尴尬挡在了窗外。

然后,我熄了灯,独自坐在黑暗里,一种强烈的沮丧,笼罩了我——饶青,她依然没回来,甚至,她的房间,都被房东给另租出去了。


饶青,她究竟怎么了?我想起她那浓浓的忧郁,想起她那时时刻刻都在隐约浮现的恐惧,所有这些,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被她惊人的性感所压制着,不是我脑海里主要思考的因素,而时间过得越久,那些性感的回忆却不断褪色,而她的忧郁和恐慌,却逐渐清晰。


不久之前,我躲在窗后偷看过的那个无限美好的身体,如同纵身一跃,跳入时空迷雾的万丈悬崖,从我的世界消失,只把她的忧伤,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下次等焦韵再坐我的车,我一定要问问,她怎么会这么巧住进了饶青的房子,她们彼此认识吗?会不会告诉我一些什么线索?

可是,第二天上午,我克制不住对饶青的思念,因此等不及焦韵再坐我的车时才问了,径直去敲了对面的门。

敲了好一阵,门才开,但开门的并非焦韵,而是同屋的那个清秀女孩。

“我找……焦韵”,我说。

她将我让进来,说,你自己去敲门吧。

我敲了敲焦韵的门,并喊了两声“焦韵”,但是,没有任何动静。

“她可能去学院了。”那清秀女孩站在她自己那间房间,看着我,说,“今天一大早,我就听到隔壁她那房间里,‘叮叮咚咚’的——她这人竟然清早就起来跳健美操,一点儿也不考虑一下同屋其他的人还在睡觉——洗脸刷牙把声音也弄得挺大,折腾了好一阵,然后听到防盗门‘哐’地响了一下,估计是出门了。”

“哦,这样啊,那……那我过一阵打她手机好了,我其实该过来前先打个电话给她,唉,就这么冒冒失失过来了,打扰你了,真不好意思。”我说着,打算出去。

“你……有什么事情吗?”清秀女孩说,“我记得,你好象上次为了100元车费的事儿,也来敲门问过……”

我解释说:“哦,是啊,是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这房子原来住的那女孩不是欠我车费吗,所以我一直想等着她回来。这不,昨儿晚上看到这房间灯亮了,我以为她回来了呢,结果却换了个人,而新住的这个人我恰好开出租的时候拉过她,认识,所以我就过来想问问她,怎么就住进来了?”


清秀女孩莞尔一笑,说:“你怕是爱上以前住这里的那个饶青了吧,要不怎么会这么关心啊?你想想啊,她一直没回来,租期都过了快一个月了,房东开始还耐心等着她回来处理她的杂物,但超期近一个月都没回来,房子这么白白空着,房东肯定不乐意啊,前几天,房东把饶青的东西全堆在我房里,然后将她那间房子另外出租了,结果就租给了这女生啊,很正常的事嘛。至于你说她怎么这么巧住进来?其实,只要房东出租,就总会有个人住进来,巧的不是她住进来,而是你恰好开出租认识她而已。但话说回来,你们开出租的,平时接送我们学院那么多学生,认识的人肯定不少,即便另外一个人来租这房子,说不定你也认识呢。”


她这么一说,我倒也确实觉得,自己太一惊一乍了。说明我内心,始终还是把饶青看得太重,所以和她有关的一切,我才会因为过于在意,而一惊一乍的。而同时,我又总是情不自禁地将自己当做饶青的“不为人知的男朋友”,产生保护她权益的欲望。例如此刻,得知饶青的东西被堆在清秀女孩房间里,我不禁想,她不会乱糟蹋饶青的东西,说实话,只有我来帮着保管着,我才觉得比较放心。可是,我没有任何理由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来啊。

“你……可不可以跟我说句实话?”清秀女孩说,眨巴着她清澈的眼睛,看着我,仿佛要看到我的心底里去。

“什……么……什么话?”我有点紧张。

“你,是不是爱她?”显然,她指的是饶青。

“是……”我觉得,再继续掩饰,也没必要了。

“那,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上次你说为了100元来找她,可你神色那么在意她,让我就觉得不只是100元那么简单”,清秀女孩说,“如果你说清楚,也许我可以帮你,你什么都不说,藏着掖着的,我又怎么帮你呢?”

我看了看清秀女孩,她很诚恳,我又想,她和饶青在一起住的时间估计不短,或许她真的能告诉我一些饶青更隐秘的事情。但显然,我不先将我和饶青的关系说清楚,别人凭什么又信任我,进而告诉我呢?


于是,我打算把自己和饶青所发生一切,都告诉这个清秀女孩。就在我正考虑着如何开口时,另一扇门响了一下,那个纸片般的男生,走了出来,眼睛静静地看着我,面无表情,如同漂浮着的一个纸人。




27

练琴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个纸片男生,我都会感到浑身不自在。实际上,他也并没有做任何对我挑衅的事情,也并未对我显示出任何攻击性,甚至,他刚才走出来,其实只是为了上厕所,很正常地看了看我,时间停滞得并不久,随即就朝着客厅对面的卫生间走去……可是,我依然觉得自己思绪一下子乱了。

仿佛看出我有所顾虑,清秀女孩善解人意地微笑了一下,说:“这样吧,我正好要到学院里去拿点东西,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我们边走边聊?”

下了楼,我原以为清秀女孩要坐我的车,没想到,她走进小区停车棚,推出一辆五成新的电瓶车。


“哦,你平时都骑电瓶车啊?”我说,“怪不得,我从来没碰到你打野出租。”

清秀女孩说:“我不习惯坐别人的车,对了,你是搭我的电瓶车过去,还是开你自己的车?或者,我这么骑着车,骑慢点,你在旁边走着当散步?”

我说:“我把车开到校门外摆着吧,然后陪你在学院里面边散步边聊。”

清秀女孩依然是浅浅地一笑,说:“那好吧,咱们校门口往里面一点儿见,我们学院里面,比学院外面还幽静,倒也真是适合聊天。”

我先到,把车停在树下后,嘱咐老葵他们帮我看着车,而后走路从围墙缺口处,进了影视学院。没过多久,清秀女孩骑着电瓶车也就到了。她慢慢地骑着车,速度降得很慢,我在一边步行,倒也不觉得吃力。

“其实,我一直记得你。”她突兀地说,“几个月前,你想要租房子时,到我那里看过房。”

“啊——其实我也一直记得你的”,我不禁大为窘迫,虽然,其实也没什么窘迫的必要,我说,“但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了,所以,每次见你,我也就没提这事儿了……”

“没关系,没关系,那时咱们不连名字也都互相不知道吗,所以之前也不算认识啊,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简艾。”这女孩性格还蛮好的,她微微一笑,接着问道,“你还记得那次,我告诉你,我学什么的吗?”

我回答:“当然记得,你学器乐的。当时我说,我最怕学播音的学生,每天早上都要‘啊——啊——啊——啊’,你当时告诉我,那叫开嗓,你还说,你虽然是学器乐的,但喜欢唱歌,所以平时也爱开嗓。”前面我就说过,我很好色,必须承认,我对每个漂亮女孩,都记忆深刻,哪怕她并非我喜欢的美丽类型。

“恩,算你还有记性!”简艾略略有点开心地说,“我呀,是音乐舞蹈系的,我们这个系,是由音乐表演专业、舞蹈编导专业组成。我的专业是音乐表演,由于我从小,就学习钢琴,所以,我重点学的方向,一直是器乐,更细致地说就是钢琴。”


对这些高雅艺术,我可以说是一头雾水,只能连连点头,恭维两句说:“那,以后如果有机会,能听到你弹钢琴就好了。”

简艾看我一眼,说:“好吧,我答应给你这个机会。”

一边说着,我们就一边来到一栋由世界乐园以前的山寨版“冬宫”改造而来的小楼前,只见那幢小楼入口,挂着“音乐舞蹈系”的牌子。

“稍微等等我,我上去找我们老师拿个小东西就下来。”简艾把电瓶车锁好,转头对我说了声,就轻盈地上楼去了。

我看着简艾的背影,发现她的腰和5月初我第一看到的那样,如水蛇般细细的,但上楼梯时特别柔韧,像是练过柔道似的,蕴涵着力量。同样没变的,还有她的屁股,依然是小小的屁股,我发现,瘦女孩的屁股普遍狭小。

在成都的时候,我曾认识一个川大影视学院表演系的女生,她也是高高瘦瘦的,还特得瑟,经常说,“我们班所有女生,都羡慕我,因为我臀部小,什么好看的裤子都能穿。”每次听了,我都感到很无语。


而上楼而去的简艾,和川大影视学院表演系的那瘦女生在屁股大小上有得一拼,我看着她瘦小的屁股消失在楼梯拐角,心想,以后她生孩子的时候,得多艰难啊?

只过了不到五分钟,简艾就下来了。

“走吧,那我现在就领着你参观参观我们学院。”她说。

我本来想告诉简艾,我有个朋友,第一天就领我参观过了。但不好拂她的意,于是跟着她,在校园里面走动。


或许是为了让彼此之间的气氛更和谐一些,我们都有意无意地没有立即说起饶青。简艾像个导游一样,很专业地给我介绍这座学院,的确比大刘那种外行介绍得好多了。

她指着一幢幢的建筑,不仅告诉我大家一目了然都能看出来的教学大楼、行政办公楼和艺术大楼,好还告诉我哪里是表演实验剧场,哪里是摄影棚、录音棚、演播厅。

风城影视学院由于学生多,规模大,光是演播厅都多达五个。另有十多个多功能一体化演播室,录音室竟多达一百余间,其中20间具有省级电台标准;带舞台的表演教学厅有10个、形体房有8间,可供几百人同时使用。这些,都因地制宜,根据空间大小,散布在世界乐园的各个建筑角落里。


接着,我们走到一栋山寨版的“凡尔赛宫”外面,简艾略微有点得意地说:“这,是我们这里最宏伟的一幢楼,里面,有供动画专业实习用的大型动画设计机房,还有为艺术设计类专业建设的几十间造型、模型、雕塑、材料制作等工作室;里面还有摄影厅、看片室、暗房;里面还有配备着几百台为剪辑和节目制作专用的非线性编辑机的机房,具有数十台高档线编机的专业机房,我们学院的专业设备可多了,有拍摄电影、电视、MTV等用的专业长摇臂、平板滑车、单座摄像升降装置……都在这幢‘凡尔赛宫,里……”

我看着她那自豪的神情,忍不住想,你学校里设备再多再先进,那又怎么样,这些设备又不是你家的!


接着往前走,建筑物就不那么密集了,高大的乔木也越来越多,前方出现一列平房,简艾介绍说,那就是学院的琴房,为了避免打扰其他专业的学生,琴房往往在比较偏僻的地方。那一列平房规模也不算很小,里面有18间钢琴房和8间带钢琴的音乐教室,以及10间供民族、美声、通俗唱法分类教学的视唱室。

几个月前,我曾经走过这里,知道这排平房继续往深处走,就是那幢尖顶阁楼了。一条小路延伸过去,路旁的树木显得有些阴郁,路上静悄悄的,仿佛一切都凝固在模糊的雾气里。

“咱们别继续往前走了,这里已经算是我们学院里很幽静的地方了,平时很少有人过来,你不用再担心隔墙有耳,可以讲你的故事了。”简艾看着我,微笑了一下说。而不远处的琴房,传来了钢琴清亮的曲调,有人正在练琴,弹的是一首哀伤的曲子,仿佛给我们的对话,配上了一点伤感的背景音乐。



28

身体的坟茔


或许是被那忧伤的钢琴曲打动,或许我本已经想要将内心堆积如山的疑惑,找个人倾述,我一股脑将我与饶青之间离奇的相遇、相好,全吐了出来。


只是,那个铁皮盒我没有说,因为我总觉得,那是饶青托付给我的唯一东西,也是我与饶青最“单线”的联系,如果让更多人知道,仿佛我和饶青之间就没有一点秘密了,而没有秘密的关系,是不亲密的关系,我潜意识里渴望驻守住饶青与我的最后一丝牵连,不让任何人知晓。


看得出来,简艾被我的故事,震得一愣一愣的。时而睁大她清澈的眼睛,时而若有所思,当听到我不加掩饰地将饶青在床上的疯狂描述出来时,简艾更是惊讶得嘴巴凑成了“O”型。


“她平时像个冰美人啊,想不到,竟然会……那样……”简艾说。


“我没乱说一点点。”我说。


“我没有怀疑你说的话”,简艾说,“我只是忽然想,人是多么地多面啊,一个人在不同的场合,完全是不同的样子,但我并不是贬低她,而是说,可能我们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场合带着不同的面具,可能和你在一起时,才是她将面具丢掉的时候,但也可能,恰在那时,她带上了另一个面具。”


“你这话还真有点深奥”,我说,“我有点听不明白。”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简艾浅浅地笑了一下,说,“你的这个故事,还给别人说过吗?”


“什么人都没说过,除了你”,我说,“因为我给别人说,也不会有人信,我一个开野出租的,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飞来艳福?人人都会认为我在乱吹,我又何必让人以为我是牛皮匠呢?何况,我也不想太多人知道饶青的这一面。”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说?并且,为什么你认为我不会怀疑你在吹牛?”


“因为你毕竟和饶青住一起那么久,只有跟你说清楚我和饶青的事,希望获得你的理解和信任,我才能从你这里,得到更多饶青的消息,我真的想了解她更多的情况。”我说。


“那么,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这么想了解她更多的情况?”


“因为……因为我爱她。”我说。


“爱?不要轻易地说爱,这世界上,爱并不多。”简艾打断我。


“我没说她与我相爱,她也许不爱我,但是,我爱她,这总行了吧?”我说。


“那也不见得,有时候即使一个人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爱了没,你真的以为你爱了,但说不定其实你没有。”简艾悠悠地说。


“我不想争论这个”,我说,“既然我什么都告诉你了,那么,可不可以你把自己知道的,也都告诉我?”


“没什么不可以的,但其实我以前就对你说过,我跟她不是一个系的,并不太了解她,和她虽然同住一屋,但你知道,现在合租的人,平时都各顾各的,各自房门紧闭,她又经常不在,这么长时间里,她跟我说的话,加起来还不如你今天跟我说的话多呢,所以,我怎么可能很了解她呢?”简艾说,“我只能告诉你,她平时从没带过其他男孩子回来过,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像一只沉默的小兔子。总的说来,我觉得她是个人品不错的女孩。”


“就……只有这些?还有什么其他细节没?”我不甘心地问。


“让我想想……哦,想起来了,有段时间,有个男的,很高很帅,好象是我们学院一些爱‘混社会’的男生里的一个‘老大’,来敲她的门,但她都没开门,有次,那男生在窗户外面的楼下喊她,她忍无可忍,说了句,‘你再纠缠,我就告诉T哥。’那男生就再没来找过她了。”


“那男生是不是叫张帅?”我赶紧问。并描述了一下张帅的外貌。


“他名字我确实不知道,不过你说的样子,确实和他差不多。”


“唉……”我叹了一口气,这进一步证明,张帅确实曾经纠缠过饶青,而后来,由于畏惧所谓的“T哥”,他退出了饶青的世界。但这T哥确实是我之前闻所未闻的,那么,饶青,她身上究竟牵连着多少个我还不知道的男人呢?一想到这,我不禁感到一阵烦躁。


“还能想起其他的什么吗?譬如,那个‘T哥’你有没有见到过,或者,有没有听饶青还说起过?”我抱着侥幸,希望多知道点T哥的事情。


“没有。”简艾肯定地回答,“我呆会儿还得练琴,要不,你把你电话留给我,如果我又想起饶青的什么,或者发现了饶青的新情况,立即打电话给你,也就免得你心急火燎地又来敲门了。”


我把电话号码留给简艾,并出于职业习惯地说:“以后你若不想挤校车,任何时候要用车,直接喊我就是了,我给你最优惠折扣。”


没想到,简艾依然是那样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从来不坐出租车的。”而后,她轻盈地向我挥了挥手,回琴房练琴去了。


我独自走回浅草小区,发动汽车,摆到了学校门外。一整天,我的心里都一直若有所失,情绪十分低落。这个忽然出现的T哥的存在,让我有一种直觉,那就是,他和饶青肯定有着很深的关系。我说不出理由,仅仅是一种男人对有过肉体关系的女人,一种莫名的直觉。


连张帅都怕他,那这样的人,我又如何惹得了呢?


忽然想我刚认识饶青的时候,她曾几次专程去庙滩吃饭,记得那时老葵还特意提醒我说,“庙滩只有两家餐馆,都是全风城最贵的,能在那里吃饭的,非富即贵,舍得在那里请她吃饭,绝对是花了本钱动了心的,你要去招惹她,让那人知道了,能给你好果子吃吗?”


那时,我仅仅把这些当作老葵的“羡慕妒忌恨”,而这次,从简艾嘴里知道了那个连张帅都惧怕的T哥的存在,令我感到自己很荒唐可笑。我发觉,爱对于我们这样的底层草根来说,真的是一种奢侈品,尤其你爱的女人如果是一个大美女,而你自己却并无相应的实力,那么,你连这种爱,都不得不小心轻放,或者,不得不舍弃——因为,你根本拿不起。


这么想着,心里好一阵难过,夜渐渐深了,不经意间又快深夜1点。我正想干脆开回浅草小区睡觉算了,忽然,手机响了,焦韵的声音传来:“你来接我吧,我好难受……你快点来庙滩……对,现在就来。”


我快速开到了庙滩,将焦韵接上了车,她身上酒气并不重,但却给人一种摇头摆脑的感觉。她直接坐在副驾上,闭着眼睛,脸色很红,的确像是有些难受的样子。


我想,她或许是疲倦了,于是猛踩油门,开出了城市。


一路上她没怎么说话,直到进入远郊,路灯早已经消逝在城市边缘,窗外除除了漆黑的夜色,就再无其他,她才睁开眼睛,看着我,说:“比刚才还难受些了。”


“你没喝多少酒吧?”我有些疑惑地问,“闻着你酒味儿并不浓啊。”


“没,今晚没泡酒吧,是在庙滩吃的饭。”她说。


“哟,在这吃饭啊,够奢侈的。”我说。没来由地想起了饶青,6月底7月初的时候,她也曾在这里吃饭。她现在过得好吗?她究竟在哪里?我的心里忽然再次涌起对她的思念。但同时,一种被她玩弄感情的愤怒,也燃烧了我,她有T哥,她从不曾爱过我——她什么也不说就离开了我……她,她压根就不在意我……


“奢侈,那也是他们奢侈啊,和我又有多大的关系?”焦韵有些低沉地说,“我怀疑吃饭时,他们给我下了药,你摸摸我的脸,是不是很烫?”


我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礼貌地用手背碰了碰焦韵的额头。确实,很烫,像是发烧一样。


“是有点烫啊,能是什么药?”我确实一时也没想到那儿去,因为庙滩那全风城乃至全国中部地区最豪华的会所式餐馆,是那样的富丽堂皇,那样充满上流社会的高贵,它那窗户上水晶般清澈的玻璃,以及大门口一尘不染的阶梯,都让我们这些草根,觉得那实在是最洁净最高雅的地方。


“春药!”焦韵简短地吐出两个字,而后,直白地握过我的右手,按在了她那坟茔般的部位。



29

我的歌声里


其实,如果允许我说句大实话,那我要说,女人的那里并不美。

同样不美的,还有男人的那里。


从美学的基本原理来讲,简洁为美,干爽为美,明净为美,而众所周知,那个器官的恰好与以上相反。


有时候,想到一个眉目如画,美貌如花的女人,一旦脱光下体,最终裸呈的,也是一个大同小异的丑陋的器官,实在是件煞风景的事情。


小时候,我一直把女性想得很神圣,尤其是漂亮的女性,我认为她们就是仙子,难以想象她们会打臭屁、响屁,甚至会拉屎。


然而,渐渐长大后,我才失落地发现,她们真的会那样的。


更大一些之后,确切地说,经历过床上欢爱之后,我才逐渐相信,仙子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她们也需要男人,正如男人需要女人那般。


而且,无论面貌如何皎洁,身体如何流畅,肌肤如何欺雪赛霜……但是,其实那里却是同样的一块坟墓般的隆起。


此刻,我的手被焦韵按在了她身体的坟墓上,这是一块没有墓碑的坟茔,时值十月,风城的深夜已经带着寒意,但因为才从庙滩这种灯红酒绿之地回来,焦韵身着庙滩的姑娘们流行的冬季长裙,长裙下是加厚型的黑丝袜。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的男人有黑丝袜情结,但我肯定没有。实际上,我一直不喜欢黑丝袜,因为觉得有着风尘的味道。


我喜欢那种不该骚的时候很端庄,该骚的时候却很骚很骚的女人,但是,不能有太多的风尘味。


因为,骚,是人性中天然的成分,是自然,是天道,是天人合一。而风尘味儿,则是社会机器给强制地涂抹在人身上的机器味道,不是自然的。


什么是自然?什么是天道?什么是人间的本意?


所有的动物,从一出生开始,就在努力地存活和成长,而成长的目的,则是为了性成熟。


许多昆虫,一生多数时候,都在尽最大努力地吃,吃着吃着,变得越来越大,甚至由虫变成了蝶与蛾那一类的异态,而后,在性成熟的那短暂日子里,交配,留下后代,随即死去。观察它们的一生,仿佛所有的漫长努力,都是为了交配那短暂的终点。


多数昆虫,一生只交配一次,如同烟花绽放,那是它们最灿烂的时候,也是生命终结的时刻。可以说,昆虫的一生,费尽千辛万苦,都只是为了临死前那刹那的交配。


而这,就是大自然给予它们的天道。


相比之下,许多高级动物,比昆虫幸福,因为它们生命不止一年,性成熟后,每年都有若干次交配机会。


但去伪存真,抽丝剥茧,会发现,那些高等动物,比之于低等的昆虫,其实本质是一样的,无非是交配的方式更多元,交配的次数更频繁,交配的时间更长久……但是,其从出生开始,就为了交配而做着漫长的准备,并以交配为目的努力成长,其实与昆虫并无二致。

而更高级的人类呢?


实际上,人类与其他高等动物,乃至和其他低等动物,尽管因智慧的悬殊,而习性差异巨大,但人类全部行为模式,撕开面纱后几乎都是以交配繁殖为核心终极目标,而人类几乎全部的规矩和习性,则都是以能更好地实现交配为本质目的。从这个角度讲,人类与其他动物一样,都在为交配和繁殖而殚精竭力。


如果真要说其他动物与人类有什么区别,那么,就是人类罪孽更重。


人类无疑是这地球上最为罪恶的动物。而且,人类也是这地球上最骚的动物:其他动物,雌性个体都只在特殊的时候才接受雄性的交配,或者说,都只在雌性适合并需要受孕繁衍时,雌性才接受雄性。一年之中,这样的时间很短。


而人类不同,人类的女性,是地球动物里,唯一的一年四季都能接受交配的。也就是说,人类远比其他动物更骚。别的动物,一年只在非常有限的时期里进行交配,而人类,一年之中除了女性短暂的生理期之外,都随时可以进行交欢。


可见,骚是人类的天性。人类,说白了,就是这么一种本性很骚很骚的动物。不同的人之间的差异,无非是后天的纪律约束或思维洗脑,造成不同的行为模式差异而已——有的人直白,乐于坦承自己的骚;有的人克己,从内到外地压抑住了自己的骚;但还有更多的人,一边嘴里冠冕堂皇,一边背地男盗女娼——这一类人变成了“双面人”,一边私下里迎合其自身骚的本性,一边在公众面前扮演为庄重肃穆的化身。


我承认,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骚人。我天性充满激情,热衷交欢,所以,我才会一边在心底爱着饶青,一边却抵御不住焦韵的诱惑。或者说,我根本就把持不住自己的那个丑陋器官,我压根管不住它,它像盗墓者进入墓穴一样癫狂地跳跃着,它的管辖权已经被焦韵夺走,仿佛我的身体已经和我的心分离。

……


在我将要结束的那一刻,我忽然再次看到了焦韵深渊一般的眼睛,她的眼睛即便在交欢时竟依然如同两口深井,充满了冰冷的寒意,仿佛和车窗外的寒风融为了一体。


我忽然感到心里一紧——不,我不喜欢这样的眼睛,我爱的是饶青那种柔荡中的善良,而非焦韵这种浪荡中的阴冷。


可是,我爱的人啊,你究竟到哪里去了?饶青,你如此突然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带给我意想不到的快乐,让我情不自已,但你却只做短暂的逗留,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便满不在乎地消失,杳无音讯,剩下的只是回忆……此刻,你究竟在哪个男人的身边沉沉入睡,或者,正和我一样,与一个性器官可以取长补短的异性彼此索取肉身的颤栗?


饶青,为什么在我进出于别的女人的身体时,我心里满满的却依然全都是你?或者,你已经把我的心带走,却把我的身体抛弃在这里……


你明知道我克制不了身体的欲望,你放任我和别的女人交欢,你不在乎我,你拒绝存在于我的身边,而只愿存在于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和我从未曾冲出喉管的歌声里。

而这歌声,在这样的夜晚,却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凛冽的呻吟,和我兽性的低嚎。


30

妖艳却冷漠阴寒


男女之间,有了第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有一方厌倦,或是双方都变得厌倦。


那之后,每隔两三天,焦韵就会在深夜给我打电话,和我在车上交合。有时候,她是让到我庙滩去接她,但更多的时候则不是,而是在深夜1点,我快要收车的时候,忽然打来电话,让我去学院附近的地方接她,然后,将车开到浅草小区之外黑沉沉的荒原里。


我的吉利牌汽车空间很小,因此腾挪起来十分不便,我们如两条沙丁鱼,在狭小的空间里艰难地彼此配合。

而且,焦韵会要求关严车窗,每当那时,彼此呼吸中的水气,很快就会把车窗变得雾蒙蒙的。我觉得这样空气不新鲜,但她却觉得这样很好,“就像我们被包裹在一滴水珠里。”她说。


或许是环境所限,抑或是饶青吸走了我大多数的激情,因此,我并没能从焦韵绝对也算性感的身体里,获取太多的快感。

“有了快感你就喊”——焦韵从来不喊,所以,我猜,她或许同样也没有太多的快感。


我们,这两条搁浅的沙丁鱼,为性而性,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仿佛我们要在河床干涸之前,趁着还没死,做最后的挣扎。


焦韵在性这方面,实质上是个被动的人,即便她主动,也只是将我的手捉过去,按在她身上,而后迎合我,也就是说,她的主动其实也是被动,或者说,是一种主动的被动。


她从没像饶青那样主动……不,这些焦韵都没做过。她在私密的性的世界里,却恰恰像一个公众社交场合里的贵妇,端着架子。


说实在话,我有点怕焦韵,没有理由。

哪怕在运动时,哪怕我压迫着她,我依然怕她。

如果不是她鼻孔里的气息是热的,如果不是她微凉的皮肤下血管在微微地脉动,我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在和一个女鬼媾合。

一个妖艳却冷漠阴寒的女鬼


11月不期然地就到了。

我与焦韵之间的相处,终于变成了一种煎熬。我发现,除了性本身,我和她之间几乎没有其他联系。在车上,我们经常无话可说,有好几次,我们沉默地见面,沉默地将车开到深夜的荒郊,然后沉默地起伏,居然可以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对话。

在性之外,如果我用手去握她的手,会被她一点一点地推开。我们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无法穿越。


就在我开始犹豫是否还和焦韵继续这种诡异的关系时,她忽然有了一些改变。这种改变,并非是有了什么激情,而是在动作时,她忽然也会说起脏话来。

只不过,她说脏话,并无饶青的那种狂野,却带着一点排演的感觉,仿佛一个演员,在按照台本说着对白。


而且,她居然也开始用手机录音和拍摄。起初也是偷偷录音,但很快被我发现。于是,她也干脆明目张胆地拍摄。并且宣称,这是她的爱好。我有些无奈,每次拍完后检查画面,将露脸的片段删除,也就妥协了。


11月中旬的一个深夜,我们再次在车上运动的时候,焦韵依然一边拍着,一边录音,一边背台词一样说着脏话。

或许是那些话太脏了,又或许是那些对白让我想起了饶青,我忽然找到了久违的激情,身体仿佛陡然膨胀了一圈,激烈地往复折返起来。


汽车前后摇摆,如同水里的船,焦韵在我不要命的冲撞下,也终于变得亢奋起来,她呻吟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很响,在狂乱迷醉中,她大声地说出了又一句脏话:“你和你那第三个女朋友分手后,你怕自己再也找不到皮肤那么白、那么弹的女孩子了,那么现在你和我做,我比她弹吗?”

“当然是你的更弹。”我说。


而后,我猛地停止下来,双手夹住焦韵的肩膀,瞪大眼睛,死死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怎么会知道饶青说过的这句话?!”

我清晰地记得,饶青在以前与我做时,说过完全类似的话。


与饶青相处的每个夜晚在我记忆里依然如昨晚那样清晰,饶青体质敏感,她问完那话之后,在我身下兴奋得发抖,是那种真正的无法伪装的抽筋般的发抖。

然而此刻,我和焦韵却都没有发抖。


我心里只有深深的猜忌。我身体的一部分依然在焦韵的身体里,我们的身体血肉相连,然而我们的心却充满了猜疑。

“啊?”焦韵的眼神明显有些慌乱,如果说以前那是黑洞,那么此刻的慌乱使黑洞不成其为黑洞。她显然自己也没注意到,在兴奋时,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她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但却终于什么也没说。

我缓缓地退出了她的身体。

彼此沉默地穿上了衣裤,忽然觉得都有些荒唐。


在回去的路上,焦韵也一直没做任何解释。我们回到浅草小区,各自上了各自的楼。

当天晚上,我反复揣摩这这个意外事件。


关于我那第三个女朋友的事情,我从没给其他人说过,除了饶青。这一点我可以百分百地确定。

既然如此,焦韵怎么会知道呢?只有这几个可能——


要么,饶青曾经将我俩的床帏秘谈,转告给焦韵,但如果真是如此,饶青为什么要这样?她俩之间,如非有特别亲密的关系,不可能说这些细节;

要么,焦韵偷听到过饶青手机里的录音,所以,她会记得,并一不小心说出口来;

再要么,不是偷听的,而是饶青的手机,就在她手上,或是其他怎样?

一想到这,我不禁浑身一寒……




31

人与人之间的鸿沟不在表层,而在内心


那个晚上,我碾转难眠,想了又想,无论如何,我得去饶青的老家去找一找她,去当面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想听她说说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我想,她或许遇到了很麻烦的事情,才会如此突然地退学。


第二天上午,我摆野出租的时候,再次让老葵帮我看着车,抽空去了饶青她们摄影系的“小白楼”,,向她的老师打听饶青老家的详细地址。但是,他们拒绝告诉我。我之前去找过一次,说的是饶青欠我100元车费,而且也有不少人都知道我是校门口开野出租的司机,我要去饶青老家找她,被他们所有人看作了是一个癞蛤蟆,居然想吃天鹅肉。


上次见到的那个三十七、八岁的女教师,就是饶青的辅导员,她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我,像是对我,又像是对办公室里另一个老师说:“上次我就说嘛,怎么可能为了100元打听来打听去,肯定是患单相思了……这不,过了这么久,都还惦念着,还要追到人家老家去,她虽然退学了,我们也不能随便把她家庭住址告诉你们这些社会闲杂人员,不是吗?我们得为我们曾经的学生负责!”


我本想跟她理论,但看着她那涂抹着口红,像是刚喝了“学生血”的嘴唇,忽然觉得跟她这种看不起我们社会“边缘人”的小市民,是讲不清楚道理的。我已经发现,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有着无论如何讲道理,也无法填平的鸿沟,它深深地裂开在不同社会阶层的人的心里,是一种非理性但却可以满足虚荣心的思想认知,不是理性的道理所能解决。


有许多庸庸碌碌的小市民,他们终其一生在为房子、车子、孩子、票子操劳,其实他们普遍也仅仅挣扎在生存线上,但一旦稍微好点,就会把自己当成社会主流人士,但他们骨子里却又是不自信的,所以特别需要通过践踏那些在他们眼里比他们还不如的底层草根,来满足他们可怜的虚荣……


对于这样的人,我即便用理性的分析指明他们的缺陷,让他们哑口无言,也改变不了他们心里的鸿沟,更无法取得他们的认同和配合,因为这些平庸的小市民,他们其实什么都没有,如果连那点虚荣也没了,他们会活不下去的。


所以,他们会像溺水的人抓紧最后稻草那样,抓牢那点虚荣。也正因此,风城影视学院的多数教师,其实无非是死读书混了个高一点的文凭,却并无艺术天赋,他们的思维僵化而呆板,他们说着老生常谈的话,不断在上一代传下来的毫无创意的旧瓶子里,装着稀释的水,简直可谓误人子弟,却最爱拿腔拿调,以社会主流甚至精英自居,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主流呢——


对领导,对能管得了他们的公务人员,他们卑躬鞠膝;


对帮得上忙或“有用”的人,他们热情相迎,温暖得如同春天的太阳;


对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也就是说在他们眼里处于社会底层的草根、流民、“社会闲杂人员”……他们则从心底里滋生出一种优越感和虚荣心,并依靠这种优越感虚荣心,来使他们在生活的重压下可以有自信过下去,可以获得阿Q精神的自慰。


自从我主动地游离在主流社会之外,我就深深地看明白了这一点。我平和地接受。


不同的人选择不同的活法,本质上并无高贵与低贱的差异。可是,人类社会其实类似于动物园猴群,人为地要分出等级来,以便让处于下等的人,可以通过鄙薄在他们眼里更下等的阶层,来获取廉价的自尊。


这就是可怜的人类的本性,我改变不了这种卑微的人性,在我选择当一个社会边缘人时,我就做好了这个思想准备。


所以,我没有对那位即将进入更年期的女教师说更多的话,就平静地走出了小白楼。


但是,我寻找饶青老家住址的努力,不可能就此截止。我想起了简艾,她不是说过吗,饶青的一大堆东西,被房东扫到了她的房间里。那么,那堆东西里,能不能找到饶青家乡的人寄来的信件、包裹?以及其他什么可以查到她住址的东西?

我赶紧给简艾打了个电话。


“可是,她的那堆东西,我嫌放在我浅草小区租的那间小房子里,太碍手碍脚的,所以,给搬到我家里去了。”简艾在电话里告诉我。

“那,我可以去你家看看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在饶青的东西里仔仔细细地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她老家地址,或者其他有用的信息。”我说。


电话那头,简艾明显地迟疑了一下,她沉默了大约20秒钟,才低声地说:“可以。那你来浅草小区接我吧。”

我立即回到浅草小区,简艾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我了。她上了车,让我把车先往风城市区方向开。


“以前只听你说,你家就是风城的。但怎么很少见你回家呢?你父母难道不想你多回家看看?”我边开车边问。

“我母亲11年前就过世了。我父亲也去世6年了。家里没人。”简艾淡淡地说,“所以,我宁可住在浅草小区,也不爱回去。一般也就一个月回去打扫一下灰尘。”

“哦,对不起。”我说。

“没什么,我早平静了,要不,这11年怎么过?这6年怎么过?”简艾一旦淡淡地笑了一下,仿佛在说着别人。


没多久,就开到了风城绕城路,简艾说:“不用进城,顺着绕城路往东北方向开。等前面出现‘青杠山’这个地名时,你就按路标出绕城路,我家离‘青杠山’不远。”

“你平时回家的时候,校车或者班车,一般不走绕城路啊。那你怎么走?”我说。


“是啊,那样我一般是先坐到城里,然后再坐公交车。城里比较堵,这样很花时间,所以我才让你走绕城路啊。”

“怪不得你很少回家,从城里转车,确实够闹心的。”我说。

“不,其实我很喜欢坐在公交车上,看着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感到自己不孤独,每次回家,我最享受的就是一路上被包裹在人群里的感觉,很温暖。”简艾说,“但是,一回到家,就只剩我一个了,我不想独自在家里呆着,所以回得少。”


风城的绕城路,铺的是最好的进口沥青,路面极为平顺,汽车开在那路上,仿佛像长了翅膀,飞起来一样。很快,“青杠山”的标志就出现在路旁,我开出绕城路,顺着一条开阔的大道,朝着青杠山开去。


出绕城后大约只3公里,就进入青杠山区域,只见平缓的山坡和果岭里,一幢幢或新或旧的别墅,掩映在绿树丛中。到了一个路口,简艾指了指右侧,让我开过去。

那是一条两旁长着高大的法国梧桐的林荫路,路两旁全是别墅。即便我再笨,也猜出简艾身家不简单了,我不禁有些惊讶起来,问:“你家住别墅?”

简艾淡淡地笑了一下,说:“这有什么啊。”


顺着那条梧桐路,开了大约半公里,就到达了一个雅致的欧式别墅区,我看了看大门,上面是三个字,“法琅郡”,别墅管理井井有条,但门卫显然熟识简艾,并且非常尊敬她,很尊重地冲着我的破吉利车躬腰点头。

“他们对每个业主,都躬腰吗?”我有些诧异。


“那到不会,但是,这个别墅区就是我父亲开发的,物业管理公司我父亲也有很大比例的股份,父亲死前将一切处理得很好,留了遗书,将公司的股份都给了我,所以,我是这家物业公司的大股东。”

我有些吃惊地看了看身边这个清秀沉默的女孩,她依然那么淡然,从她身上,看不到一点豪富人家的骄纵,这令我心里忽然感到,她简直比之前的所有人,都更让我看不透了……



32

法奇欧利的月光


我将车开了进去。这是一个纯独栋的别墅区,无论建筑,还是路边的细节,都尽显一种欧洲风格的高雅。别墅里的树木很高大,显然栽植时就是大树,并且种在这里已经多年。从那些别墅的外墙看,也应该有十多年历史了。不过,与许多劣质建筑不同的是,十多年的时光不仅没使这些别墅显得老旧衰败,反而生出一种岁月沉淀的馥郁之气,不得不说,这些别墅修建时是费尽匠心的。


此时已经是11月中旬,风城进入了冬季,别墅区里的不少高大乔木,叶子已经基本落了,显出一种萧条来。风城的地位纬度并不很高,按说不至于太冷太热,但它坐落在一片大平原里,没有遮拦。夏天很热,虽然不属于中国四大火炉城市,却也估计能排入前20名,而冬天,北方的寒流肆意侵袭,又往往冷得吓人,据老葵他们那些本地野出租司机说的,隆冬时节下大雪,每年雪都能积半尺厚。


但是,我在成都,长年没见过雪,倒是很期待见一场大雪。


按照简艾的指点,我的吉利车穿行在林木下的道路上,拐了两个小弯,来到了一幢豪华的三层独栋别墅前。


我停下车,抬头看去,只见这别墅气派非凡,在整个别墅区里,估计也算最高档的之一。再打量其四周,都是开阔的草坪和花园,还带了个游泳池,并且在近旁设置了一个保安的岗亭,显然在当年修建时就充分考虑了照顾到这幢别墅的安全性。


即便我不太了解风城别墅的价格,但这里离绕城路也只三、四公里,属于近郊,周围的小区也普遍是别墅群,显然这是风城的一个高档别墅区,如此一来,估计这幢三层欧式独栋别墅,市价不会低于1000万。


而简艾面对着这样的别墅,却脸色平静,没一点得意之色,显出一种真实的不在意,甚至她宁可住在浅草小区狭窄的合租房里,却不愿住在自己的豪宅。这是一个多么特别的女孩子啊。


打开门,客厅中间挑空,显得很豪华,但是,长时间没人居住,使这豪华变成了一种寂寞的萧瑟。在客厅一角,摆着一架钢琴。


简艾看着我,笑了笑,说:“我以前答应过给你听我弹琴的机会,没想到这么快。”


说着,她走过去,从钢琴旁拿起一块帕子,先将凳子和钢琴认真仔细地擦拭了一下,然后才坐下。


“这是什么牌子的钢琴?不像是我们国产的吧?”我走过去,问。这钢琴即使在我这个外行看来,也非常明显地感受到它的豪华漂亮,而且以前,我毕竟在成都的电视台干过,虽然只是临时工,但电视台毕竟是大平台,我也勉强算是见多识广,看到过不少钢琴,知道钢琴下方都是三个踏瓣,而眼前的这台钢琴,却有四个踏瓣,令我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台‘法奇欧利’。”简艾依然只是很淡然地说。


而我心里,却是一惊。在电视台打工时,一次跟着编导去采访四川音乐学院一位著名钢琴家,言谈间老钢琴家说起,他最大的人生愿望,就是能拥有一台世界顶级钢琴——意大利的‘法奇欧利’。


当那位名声遐迩的钢琴家说起‘法奇欧利’时,充满了神圣的渴望,他说那是演奏抒情小品、室内乐的最适合的用琴。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没想到,此刻却有一台‘法奇欧利’,摆在了我的面前。


简艾见我看这钢琴发呆,说:“你是不是觉得四个踏瓣的钢琴很奇怪?”


我说,是。


简艾笑了笑,解答了我对第四个踏瓣的疑惑,原来,“法奇欧利”比其他钢琴多了一个叫“柔音”的踏瓣,当用脚踩这个踏瓣时候,整个键盘会降低一半的高度,这样使用起来,琴键触击到底部的距离就减少一半,力度受到限制,发出的声音因此受到限制,琴声听来会显得柔顺了不少。当然这只能在该用的时候才用,为了避免演奏者误踩这个踏瓣,它的位置设置得与其他三个踏瓣距离较大,而且不是向前伸出,而是特意向左侧外面弯曲。


说着,她走到钢琴前,坐了下去。


“这么说来,这琴最大的特点,就是有四个踏瓣哦?”对着这高雅的东西,我这纯屌丝,有点拘谨,傻傻地问。


“这个啊,对于一个好东西,外在的特征都不会是最大的特点。通常,人们认为这琴最大特点,是高音清脆明亮,所以总有人说,‘法奇欧利’与生俱来具有地中海浪漫的气质,琴声艳丽,饱含色彩,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地中海的阳光……”简艾打开钢琴盖,侧身对我说,“但我觉得‘法奇欧利’最大的优点是琴声的流畅性,就像大海的波浪,衔接非常柔顺自然。尤其是如果演奏德彪西的作品,用这个琴,实在是最好不过了。但演奏德奥作品可能不大适合,即使是演奏舒曼等人的钢琴作品,可能也会少了点那种贵族味道。”


“哦,你意思是说,它是一种拒绝贵族味,而适宜表现热烈自然的草根精神的钢琴罗?”


“可以这么说。”简艾微微地一笑,“你其实还是聪明的,你听过德彪西吗?我现在就给你弹一首德彪西的《月光曲》吧。”


说着,简艾就给我弹奏起来。


作为一个不太懂音乐的外行,又是一个粗野的草根,我本以为自己会对钢琴这种高雅的乐器没什么感觉,可是,当那恬淡、纤巧、妩媚、甚至带点伤感的旋律一响起,我立即仿佛看到了梦幻般的月华。和弦的反复,使月光仿佛蒙着淡淡的悲伤,接着,速度轻快的声音急促地奏响,则又让我仿佛看到月光在空灵地闪烁……我如同置身于晴朗而幽静的深夜中,明月当空,四野空无一人,而那浮动着的融融月光,辐射到夜晚的每个角落,柔和地笼罩了万物,也笼罩住我,如同母亲的拥抱……我所有过去底层生活的不堪,所有被忽视、被欺凌、被轻蔑的过往,在这月光里仿佛全都烟消云散,听着听着,作为一个心灵已经麻木的男人,我竟然——几乎要流泪了。


“谢谢你。”简艾弹奏完一曲,我由衷地感谢说。


“没什么呀。”简艾微微一笑,“我知道,尽管你喜欢听这音乐,但你心里最想着的,还是饶青,我不耽误你的正事儿,还是赶紧做你最想做的事吧——好好找找,我也没注意那一大堆里有没有饶青的信,但愿能有吧,希望你好运。”


接着,她把我带到2楼的一间空房子,这间房子空空荡荡的,显然长期没住过人,房子一角,堆着一小堆杂物,那应该就是饶青的物品了。


我走过去,蹲下,看了看。无非是些女孩子常用的东西,有两个大旅行包,里面都是衣服,漂亮的女孩子衣服都很多,饶青也是如此。我打开旅行包,一股饶青身体上曾经有过的香味,过了这么久,依然若有若无地弥漫出来。另我陡然仿佛再次触摸到饶青的肌肤……而我的心,却在这一瞬间,再次莫名地刺痛:老天,你能仁慈一点,将她的地址让我找到,好让我去再见到她,哪怕只是一面,行吗?




33

我和你天差地远


翻完了旅行包里的衣服,却一无所获。剩下的,是一小堆书,大多是饶青的课本,摄影类的教材往往比较厚,拿起来沉甸甸的,但其实也就二三是本,饶青和这年头其他多数年轻漂亮的女生一样,完全没有买书的习惯。也没见到笔记本什么的。我心里不禁有些担忧,会不会一无所获呢?

最后,饶青的物品,就只剩下一个小皮箱了,上着一把小锁。

我和简艾都没有钥匙,我看了看简艾,她也在看着我。

“你想打开,就打开吧,非常情形下,也没必要太当君子。”简艾说,我给你找一把钳子过来吧。可是,环顾这几间房子,都没钳子。

“哎呀,想起来了,你跟我来。”简艾说。

我跟着她,来到别墅底层的停车库,只见一辆白色的法拉利汽车,停在那里,法拉利上有着一层厚厚的灰,连中控锁都因长久没开车,电池早已耗尽,而只能用钥匙旋转的方式,打开车门了。简艾从汽车储藏盒里,找到一把钳子,递给我。


我接过钳子,有些羡慕地看了看法拉利。我忽然明白,简艾曾经说她从来不坐出租车的原因了。是啊,如果我有法拉利,要么我就自己开,如果我自己不想开,那么我就宁可坐公交车。

那把钳子不大不小,很是称手。我们重新上了楼,我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简艾,毕竟,这是私自在拆开别人的箱子,尽管,动机是好意。

简艾再次鼓励地朝我点了点头。

那把小锁弱不禁风。我轻轻一钳,就开了。

小皮箱里,是饶青的一些杂物,其中有一个相册,打开,看到了饶青读中学时候的班上同学合影。上面写着:“曲阜石神庙中学高三(4)班”。另外,还有许多张饶青和一个老爷爷的合影,合影的背景是个乡村,在某张照片里的围墙标语上,可以看到“房山乡”几个字,至于后面的村名,不全,只能看到第一个字“武”字,显然是“武XXX”村。


饶青在高中时,穿得很朴素,甚至有一点土,在班级合影里,她神情严肃,表情庄严。只有在和老爷爷合影的时候,才笑得特别灿烂。

看看她和那老爷爷的外貌,有点挂相,看那亲密程度,应该是至亲,要么是爷爷,要么是外公。饶青尽管漂亮,却不爱照相,除了那张毕业合影之外,就只有与老人的合影。

有了这些照片,我心里一下子塌实了——我可以去曲阜石神庙中学问问她以前的老师,即使问不到,到“房山乡”,把老大爷的照片拿出来问问当地人,总能找的,所以,无论如何,应该能找到饶青了。


正在这时,身旁的简艾忽然微微地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声音。

“怎么了?”我问。

“你看,这照片里的另外一个人,是谁?”简艾说。

我定睛看去,赫然竟是焦韵!


天哪,原来她俩竟然是高中同班同学!而焦韵,却从来不曾说过,当然,仔细想来,我之前也从来不曾问过,因为我压根没想到她俩会那么熟——焦韵的口音里带着南方的口音,所以我绝没想到她们会是一个地方的,而且,无论在风城影视学院,还是在浅草小区,我都从没见过她俩出现在一起……

我唯一的一次质问,是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我一字一句地问:“你怎么会知道饶青说过的这句话?!”但焦韵没有回答,她在听到饶青这两个字时,空洞的眼神里,并没出现特别的光亮,以至于我想,也许她确实对饶青并不熟悉。


然而此刻,我被巨大的震惊所摄住。我觉得,仿佛走进了一个巨大无边的迷宫。我几乎掏出了手机,按开焦韵的电话号码,打过去,但是,机主已经关机。

我立即想返回浅草小区,去敲焦韵的房门。简艾看出了我的想法,柔声劝我说:“你现在急,也没用啊,继续找找还有什么用得着的线索,然后我们一起回浅草小区吧。”


我虽然有些心慌意乱,但知道难得来一次,于是定住心神,继续仔细查看。但这小皮箱里,就只是一些女孩子常用的小东西了,指甲油啦、没用完的唇膏啦、小梳子啦,小镜子啦……还有一包没用完的“护舒宝”,基本就这些了。没有看到一封信件,也没有其他有信息量的东西了。确实,这年头,人们一般发个短信问候一下,谁还寄信呢?

我将那几张相片,带在身上,而后,和简艾出了别墅。


简艾非常善解人意,她说:“你决定哪天去曲阜?坐飞机还是坐火车?”

我既然已经知道了饶青的大致地址,我的心便已经飞了过去,我渴望尽最快速度,见到饶青。但是,坐飞机对我来说有点不习惯——那时我还从没坐过飞机呢。

我说:“当然是尽快动身,不过我以前没坐过飞机,所以还是坐火车吧,反正从风城过去也不太远,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她,晚一天、半天的,也差不多。”

“那我们顺路就去买火车票吧。”简艾说,“呆会儿穿城回去,路上找个火车票代售点,就把票买了。”


在庙滩前方三条街口,有个火车票代售点,我去买了票。这才知道从风城到曲阜并没有直达的火车,而是在曲阜附近的兖州下火车,而后乘汽车到曲阜。

风城到兖州的车,是“夕发朝至”,晚上7点坐车,第二天凌晨5点就到了。我看看时间,坐晚上7点的车还比算充裕,于是买了张硬座票。

“你怎么不买张卧铺啊?”上车后,简艾问,“你坐着在火车里熬一个晚上,多难受啊?你也不算很穷啊,开野出租,一个月几大千是挣得了的吧?怎么这么在乎多花一两百车票?”

我说:“你这样的豪门千金,是永远理解不了得,我们挣钱辛苦,所以哪怕手里有了点钱,能少花一百,也尽量少花一百,这样,如果寻找饶青万一遇到波折,需要花更多的钱,我才能多一百去找她。”

“你对她真好”,简艾悠悠地说,“从来就没有一个男人,能对我这么好过。如果我消失了,也许不会有任何人来找我。”说着,她有些落寞。那是我在她平静如镜的脸上,第一次看到落寞。


因为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买了车票后都快1点半了,我和简艾都饿得不行,在路边小饭店吃了顿饭。简艾要掏钱,但我坚决地拒绝了。我说:“虽然你比我有钱很多很多,但今天是你帮我,我给你添了麻烦,该我请你。”

简艾微微一笑,说:“其实你用不着太自尊的。”

我说:“不是自尊,你比我有钱得太多,我其实反而没有刻意自尊的必要了,是因为真心谢谢你。”

简艾看了看我,说:“我越来越欣赏你了,真的,你的性格其实很招女孩子喜欢,怪不得饶青会和你那样。”说着,她的脸微微一红。


反后我们赶回了浅草小区。一回到小区,我就跟着简艾,进了她们那套房子。我用力敲焦韵的门,可是,没有人开门。我在门外站了半个小时,侧耳细听室内的声音,里面没有一点声响,我终于确信焦韵不在屋里。

继续打她手机,依然是关机。


我不可能一直把时间花费在这里等待,晚上7点的火车,我打算坐老葵的野出租去火车站,但起码也得5点就出发。我还得准备准备,于是,我告辞离开,打算等从曲阜回来后,再来找焦韵。

简艾送我到门口,就在我转身的那一瞬间,她忽然说:“嗳,等一下!”

我回过身问:“怎么了?”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像现在这样,这么焦急地去找我吗?”她说。

“我爱她,我和她是相同的人。”我说,“可是,我没资格爱你,我和你天差地远。”说着,我走下了楼梯。



由于微信公众号每篇文章的最长篇幅是3万字,因此,我今日只能发布到这里。今日结束是第33章,后面还有第34、35章,是免费章节,我本来打算也都发布过来,但是受制于字数限制,无法发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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