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最后一排的野心家
作者：马拉拉
本文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ID:zhenshigushi1真实故事计划是由青年媒体人打造的国内首个真实故事平台，这里每天讲述一个从生命里拿出来的故事。
在喧嚣的手机行业，所有人都在前排争抢注意力，但刘作虎却选择坐在后排默默发力。这是一场长跑，他相信节奏、耐力和真正的野心。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首次尝试商业人物故事。因为毫无疑问，商业是这个时代最鲜活的主题之一。
一场朴实的演讲
不会有人把他和激情的演说家联系在一起。
二十分钟，一加手机创始人刘作虎几乎是用同一个语调讲完了PPT 上的内容。这是极客公园举办的2018创新大会，前一位演讲者把大家逗得直乐，还有演讲者畅想未来会生产出人造熊猫肉，但刘作虎延续了自己一贯的演讲风格，严肃、理性、以观念为主，无意于营造气氛。
在准备下台结束演讲的一瞬，已经有掌声开始响起。
这时，刘作虎顿了一下，似乎有一点踌躇。随后，他决定把在心里揣了很久的一句话说出来，他的语气明显急促了一些：“今天来了很多创业者，除了极客公园这种大会可以参加一下之外，以后就不要再去老是跑什么大会，什么国内的创业峰会之类的，那是浪费时间。因为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回去打磨产品。”
有的观众开始面面相觑。这样直率的表达，多少是在给在场的人泼冷水。
这天，他的演讲是《出海启示录》，这是极客公园的CEO 张鹏给他定下的题目。在“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型的过程中，因为创造力和品质的双重匮乏，中国品牌仍然无法在国际上赢得尊敬。但在2017年底雅虎发布的年度手机排行里，一加手机成为唯一进入榜单的中国品牌。一加去年的近100亿营收中，约70%来自海外市场，在国内手机市场疲软的当下，这是一个令人歆羡的数字。
人们愿意相信刘作虎有一个秘诀可以传授。但他除了总结出“做好产品，保持初心，坚守诚信”这几条“很朴素的价值观”之外，并没有什么夸张的表达。他甚至坦白地告诉观众，自己从来没有定过出海的策略，“用户的需求大部分都是共通的，不管你来自哪里。比如每个人都喜欢精致的产品，喜欢简洁高效的用户体验等等”，他做的只是“经常跟团队说你们要用国际水准去要求自己”。
创立一加之前，刘作虎在 OPPO 工作。在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打造出红遍欧美的蓝光DVD。美国一本著名的IT杂志《PC Magazine》评价它：“苹果不生产蓝光机。即使它生产，我们认为OPPO仍然会在用户满意度上击败它。”
刘作虎的逻辑非常简单，即使棱线有0.1mm的不达标，也必须重新来过。甚至早在10年前，他就开始给 DVD 做软件更新，每周五他的团队都会在官网上上传一个更新补丁。当时还没有互联网思维的概念，这样的行为十分罕见。因为每更新一次，用户都需要从官网下载，用光盘刻录，再放进机器里读取。
“刘作虎一讲到产品眼睛就发亮，但是一和他聊其他的，他就没感觉，非常迟钝。”他的同事这样评价他，但刘作虎说自己听到这句话后“非常开心”，是自己听过最贴切的评价。创业四年，他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办公室里，把所有的手机模型摆成一排，从各个角度观察、摩挲。一加手机的每一个细节都要刘作虎来拍板，这件事情几乎要花掉他80%的时间和精力。
很多创业者认为手机不只是一个日常电器，而是移动互联网的入口，需要不断争抢用户的注意力。但刘作虎认为手机和蓝光DVD没有什么区别：“我想做一个让用户没有负担的产品。你想它在的时候就在，不想它在的时候就不要去打扰你。”
“99%的人可能都觉得你在说废话”，在极客公园的演讲，他其实很明白观众会作何感想，但他没有别的话想说：“这是我做了海外十几年自己最大的感悟，其实就这么简单，关键就是你能不能做到。”
坐在最后一排的人
在备受关注的手机行业，无论是相比小米的雷军、锤子的罗永浩、华为的任正非，抑或是绝不抛头露面的魅族黄章，刘作虎都算不上是一个明星企业家，他也志不在此。
他的身材中等，发型是最常见的平头。他很少做惊人之语，此前媒体对他最深入人心的评价是“恰恰好先生”，以形容他的循规蹈矩。甚至他的一加手机，虽然备受用户拥戴——“从购买地址我们可以看到有几千个google的员工都是我们的用户”，但大众知名度仍然保持在一定范围之内。
当2013年末一加在深圳南山一家小办公室创立时，中国互联网正处在最疯狂的创业浪潮中。中国智能手机市场迅猛发展，参与竞争的厂商数量从2008年的不足30家迅速突破百家，各家品牌获得关注度无所不用其极。有知名品牌为了主打手机的超薄设计，在发布会的时候给到场的每个人发了超薄避孕套；也有某子品牌手机在苹果6发布的当天，举着低俗标语"砸场"。
“手机圈比娱乐圈还热闹，各种无底线的事情都有”，刘作虎回忆当时的境况仍然觉得感慨，他记得，有人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你做互联网的品牌如果不会炒作是很危险的。”
但刘作虎不为所动，他反复用《二十二条商规》里面的句子告诫同侪，“炒作就是炒作。真正的革命并不是正午的吹号游行，也不会出现在晚间6点的新闻报道中。真正的革命会在午夜悄无声息地到来。”他清醒地意识到，“很多人只看到眼下的价值，但实际上今天抓的眼球，今后是要双倍去还的。”
因此一加除了在推出时请过韩寒当代言人，此后再也没有强势的营销策略。“韩寒的气质和我们非常符合”，刘作虎说，他当时对韩寒的一次演讲印象深刻，里面的一句话他时至今日都记得，“这是一个有了风，猪都可以飞起来的时代，可我不想做猪，因为风停了，猪就会摔死。我也不想做风，想做一棵树，永远地杵在那里。”
2014年4月23日，一加1在一种相对冷静的氛围中诞生了。它同时销往了全球32个国家和地区，售出近150万台。在国内激烈的的竞争环境下，这个数字并不抢眼，但它凭借手感、设计、工艺——而非中国品牌惯常强调的“性价比”征服了海外市场，那一年，《时代周刊》首次刊登了中国品牌的手机评测，并称一加1为“梦幻手机”。
念高中的时候，虽然成绩很好，但刘作虎并不是习惯坐在二三排、出尽风头的学霸角色。他选择坐在最后一排，“我坐最后，我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在那学习”。仿似一个隐喻，日后他在手机行业也是如此，默默在后排发力，不引人耳目，却是一个绝不可以被忽视的存在。
关于本分的重新定义
在诸多“创业圣经”中，刘作虎最喜欢的书不是鼓励抓住风口的《从零到一》，而是提醒创始人保持不安的《创业维艰》。这本硅谷企业家本•霍洛维茨的血泪史曾被他反复推荐给员工阅读，书中写道：“在担任CEO的8年多时间里，只有3天是顺境，剩下的8年几乎全是举步维艰。”
在迎来一加1的顺利开局之后，刘作虎的考验也很快来临。2015年，一加2的预定量超过了一加1的总销量。很快风投开始试探，媒体蜂拥而至，来自全球的应聘者也来了。
很多人投来简历，宁愿放弃高薪，只要求每月的生活费。看着简历里的常春藤、投行等关键词，刘作虎有些“头脑发热”，他说：“面试的时候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觉得有好多机会要抓，先进来吧。”
那时候，智能手机的战争也从线上扩展到了线下。为了争夺市场份额，国内很多手机品牌都创立了子品牌。小米有红米，华为有荣耀，专注于精品的魅族也开始做魅蓝，锤子则推出了坚果。刘作虎能抵御营销的诱惑，但难以抗拒再制造一款产品的吸引。他于是筹划在旗舰机之外再推出子品牌一加 X，主打线下和中端市场。
一年内要推出两款手机，再度挤压了留给产品的时间。量产前，他拿到一加2的样机，但它的指纹解锁很不灵敏。此时刘作虎才意识到，一加1带来了成功，但也不可避免地附带了浮躁。
当时一加2已经发布，面临着几百万的预购申请，刘作虎想了一整晚，最终决定停售20天，解决问题之后再上市。错过了黄金时间，订单的流失是陡坡式的，几十万台货被撤回，这是价值十几个亿的物料，那是刘作虎至今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痛苦的抉择。
如果说做一加1时保持本分是出自本能，此时，他开始对“本分”进行有意识的思考和认知。
“我们之前用人，如果价值观和我们符合，那他笨一点也没关系，只会慢一点。如果一个人价值观有问题，那他长期来说是公司的负资产……别人不要薪水，你还觉得开心，那就是要占别人便宜，就是不本分。”他毫不避讳地谈论自己的迷失，但也庆幸自己还有时间重新开始：“本分不是老实也不是保守，而是要面对压力和诱惑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
那是一加经历的最艰难的阶段，一股低气压在公司蔓延。2016年的一个晚上，刘作虎开车回家，满脑子都是下一步该怎么办。一个顿悟时刻降临了，他突然意识到一个简单至极又重要不过的道理，“我只要把产品做好，怕什么呢！”
他拒绝在媒体上频繁露面，又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那段时期，全公司六百多人只专注在做好手机这一件事情上。随后就有了再次好评如潮的一加3和一加3T。知名的电子产品评测师王自如称一加3是能媲美黄金时期HTC的一款手机，后来，一加又推出了增强版的T系列，美国科技媒体“The Verge”评价“一加3T是你最值得购买的智能手机”，并给出了8.8的高分，这是目前中国智能手机获得的最高评分。
经此一役，刘作虎变得更加专注和笃定。在创业刚开始的那两年，他说自己还会留意行业内其它品牌的产品发布会。但2016年之后，他几乎不看了。
老虎的野心
刘作虎喜欢穿休闲装，爱听赵雷的民谣，喜欢吃公司楼下10元一碗的炒粉。每次来北京，他都入住同一家酒店，因为喜欢这家酒店的包豪斯设计风格。他太不鲜明太不激烈了，以至于他的印度合伙人维卡斯（Vikas）曾委婉地向媒体透露，希望自己的老板在性格上更具侵略性一点。
在聊天的时候，说到激动处，他会用右手打一个响指，偶尔会曝一两句粗口——但几乎只出现在谈论产品的时刻。他甚至不喜欢称自己为创业者：“不要提创业这个词，经常提创业是给自己找借口。犯了错误之后就和自己说，不要紧，我们是创业公司。其实就是开公司嘛！”
他的激情只在涉及到工作时展露。一加全球品牌公关负责人说：“每次发布会之前，我们可能会提前2个月或者3个月准备，但是一个东西如果我们没有做到90%完成度的时候，是不敢给他看的。”有次手机上线计划没有安排好，开会的时候，刘作虎直接把样机摔到了桌子上。
接受采访这天，他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加5T。这款手机在2017年11月15日推出，比预计发布的时间推迟了10天。因为在发布前，刘作虎观察样机时，发现它尾部双曲线的金属光影不够完美。他冒着成本增加和用户流失的风险，将这款手机内部硬件和走线的全部重新堆排。而这仅仅是因为，手机尾部需要调整一根头发丝粗细的距离。
他必须让自己保持战战兢兢的状态，来应对那一群挑剔的用户。他提到，曾经有一个google的工程师在论坛提出一加手机2的USB线的匹配电阻不对，虽然与一加充电适配器匹配，但用其他品牌的充电适配器有烧毁设备的风险。刚开始团队认为，"我们没问题，这个人不懂。"过了三天，刘作虎又去问，开发改口说："我们在研究，可能有点问题。"过了一个礼拜，等刘作虎再追问的时候，开发负责人承认："是我们错了，用户是对的。"
刘作虎愿意相信一加的粉丝是理性而自信的。在OPPO做蓝光DVD的时候，他就在论坛上遇到过美国海军声呐专家。"永远不要把消费者当傻逼，否则就是最大的傻逼。"刘作虎说。
国外市场的稳健发展，也给了刘作虎等待自己时代到来的底气。2017年，国产智能手机的出货量开始呈下降趋势，一些后劲不足的企业慢慢从行业淡出，乱象频生的市场环境渐渐趋于理性，不少手机厂商都把“品质”作为自己新的关键词。刘作虎告诫自己的员工，智能手机将进入一个新的竞争阶段，“因为我坚信做得好的一定会被用户认可，那些乱七八糟的一定会消失掉”，他感到一种信心，“2018年应该是我们的春天。”
很多人都知道刘作虎本分、内敛，但很少有人知道，网球是他最喜欢的体育运动。他的肋骨最近受伤了，因为在打网球时，他是一个球风狠劲的角色。
是在这样的时刻，他的野心才悄悄透露出来的。2017年末，他给公司写了一封内部信，开头是：“四年，放在宇宙长空里，不过是短暂不值一提的一瞬；放到百年老店面前，也只是刚开了个头。”他从来不想创办一家激情四射但很快完蛋的企业，他有比这大得多的雄心壮志。
过去的好几年，刘作虎都把《创业维艰》挂在嘴边。但现在，他更喜欢提到一本叫《基业长青》的书，书中提到了一个“20英里法则”：从美国西海岸圣地亚哥到某个地方有3000英里的路程，徒步走完这段路程需要非常长的时 60 36553 60 21964 0 0 4674 0 0:00:07 0:00:04 0:00:03 4674。刚刚踏上旅程的人会觉得，如果天气晴好，地势平坦，每天可以走40英里，但随着旅途的延展，当道路不顺、天气恶劣的时候，一开始走得快的人，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后面会越来越慢。反而是那些从一开始就坚持无论晴雨，每天只走20英里的人，用时最短，却率先到达了终点。
撰文 | 马拉拉
编辑 | 姚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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