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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079期:鲜为人知的松江黄金大劫案——一百二十两黄金连人一起神秘消失,险些成为悬案(下)

2017-09-22 匠姐 诡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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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大劫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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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梁壁纯离沪去松江后,过了大约三四天返回“祥德源”。那天,梁壁纯是上午九点左右回来的,和以往每次去外地出差一样,回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每人送 一样小礼品,通常都是当地的土特产,这次也是,每人一盒松江产的桂花香糕。


然后,梁壁纯喝了一杯学徒李小庆递上的茶,对郭老板说: “我这次出差有点儿累,这会儿想先去睡一会儿,下午再来向您报告一应情况。”郭北昌点头说好,还关切地询问要不要去附近的广慈医院找西医看看。梁壁纯微笑 称谢,摆手说不必,然后就离店而去。这一去,竟再也没有回来!

“祥德源”的学徒、店员一共有七人,其中四人是住在店里的,梁壁纯和另外两个店员老朱、老焦不住在店里,朱、焦家住上海,梁壁纯据说在沪没有家口,租了 房子独自居住,租金是由药店出的,这还是前任老板孔钟声立下的规矩。那天下午,郭北昌等到四点多钟快打烊时还没见梁过来,只道他生病了,就差学徒小福子前 往其下榻处看望。


下榻处不远,也在法租界。小福子骑着店里送药的自行车过去也就十来分钟,速去速回,向郭老板禀报说那里是铁将军把门,没有人。郭老板立刻 亲自赶去,果然!向邻居探问,都说梁先生已经走了好几天了,没有回来过。郭老板立刻向法租界巡捕房报告,巡捕请了锁匠把房门打开,里面整洁如常,却一眼就 可看出确实已经数日没住过人了。

巡捕房把郭老板带去询问,发现其并无卷款潜逃之嫌,也无其他案件牵扯,更未见其与人口角发生争斗被害的可能,因此也就没有立案,甚至连笔录也没做。这件事渐渐地就无声无意地过去了。“祥德源”的人,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梁壁纯。

五、曹家渡大劫案第三组在调查中还有一个收获:从当年的“祥德源”学徒,如今的“雷允上”药工师傅李小庆那里获得了一张1931年“祥德源”吃中秋团圆 饭时拍摄的全店合影,其中自然有梁壁纯。这张照片拍摄得很清晰,保存得也好,虽然因为时间久远有些发黄,但请市局技术处的专家稍作处置后就光鲜如新了。

1950年2月24日,侦查员邬泓、胥德深带着这张照片前往杭州请刘志纯辨认,刘志纯一眼就认出了梁壁纯。至此,终于可以确认当年“祥德源”店员梁壁纯 就是那个前往松江与刘志纯接头并交割了“特费”的地下交通员。2月26日,第三组四名侦查员开了一个案情分析会,对如何开展下一步工作进行了研究,认为往 下要做的就是:揭开当年梁壁纯的失踪之谜。这个谜底肯定与“特费”有关。

当然,寻找梁壁纯当时凭空消失的线索,具有相当的难度。侦查员分析,梁壁纯是平静地结束松江之行返回“祥德源”,然后不露声色地消失的。而从事后郭老板 以及法租界巡捕房去其住处查看和向邻居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其实自12月1日上午离开住处后就没再返回过。因此,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梁壁纯对于自己 的“失踪”是有准备的,也就是说,正是他自己制造了失踪。梁壁纯为什么要制造失踪?显然与他作为地下交通员所完成的任务有关。


可能是梁壁纯在完成交割后有 意或者无意间发现他所运送的“货”竟然是一百二十两黄金,从而起了贪婪之心,于是,他就决定侵吞黄金,然后远走高飞。

除此之外,另有一种“非侵吞”假设:梁壁纯返沪后去“祥德源”前,还没有向其下线办理交割。他先去了趟药店,然后再去办交割,就在离开药店前往接头的途 中出了事。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是被捕了?这种可能性可以排除,因为当时组织上在追查这个案子时也曾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动用了法租界、公共租界以及国民党上 海市警察局、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以及“中统”的所有内线进行了秘密调查,各方均无关于这方面的消息。所以,第三组的观点倾向于梁壁纯侵吞了这笔巨额财 富。这样,调查方案也就形成了:寻找梁壁纯,可先从查’摸其当年的家庭住址作为切入口。

之前,侦查员了解到梁壁纯是嘉定县人氏,在上海没有家口,每年大约回家两三次,都是在药店生意最清淡的时候。可是,嘉定是个大县,光城镇就有城厢、南 翔、黄渡、安亭、娄塘等,梁壁纯家住嘉定的城镇还是乡村,是哪个镇抑或哪个乡?调查工作的第一步,看来先得解决这个问题。 


次日,侦查员分两路开始调查,一路是蒋文增、邬泓去查原法租界公董局留下的商业档案,查询“祥德源国药号”向公董局申请变更时递送的材料,指望能够从中找 到店员资料;一路则是再次去向当年与梁壁纯在“祥德源”共过事的那几个药工师傅了解,希望他们能够回忆起与梁壁纯家乡有关的什么事儿来,好作为寻访梁壁纯 家庭住址的参考。

这两路调查全都没有见效。法租界公董局的档案里,有受理登记时“祥德源”的原始材料,也有关于从老板到店员的健康状况资料,可是,根据法国管理者(法租 界公董局商业处和卫生处)的规矩,他们只分别负责登记开业申请和健康检查,而那是不必登记店员的家庭住址的,所以内中并无侦查员需要的内容。


而另一路对 “祥德源”原店员的调查,也未有什么收获,梁壁纯不愧为一个有资格执行临时中央重要秘密交通使命的地下人员,用现在的说法就是具备一个优秀情报人员的基本 素质,在那么长的时间里竟然没向朝夕相处的同事聊起过哪怕一星半点儿关于自己家乡的细节。

这样,第三组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既然说是嘉定的,那干脆就到嘉定去查查,指望能够撞到好运。

这个运气还真给他们撞到了。侦查员到了嘉定县城,先去县公安局。县局接待的徐副局长听明来意后,说这事好办,我马上跟县工商联的同志联系,请他们找几个 中药店铺的老板、账房、老药工师傅开个座谈会,请他们回忆一下嘉定地面上以前是否有过一个在上海法租界“祥德源国药号”工作的名叫梁壁纯的老药工。

结果,人到齐了,这个会却没开起来。怎么呢?竟是意外惊喜:最后一个到县工商联的是七十三岁的嘉定“积福堂中药店”创始人陆积福。“积福堂”传到他儿子 手里后经营了数年,就在战火中遭到焚毁,但老爷子是当地中药界权威,所以药店虽然不在了,名望是摆着的。这回工商联召集全城中药业的主要人物开座谈会,当 然也少不了他。


老爷子坐定后,那些后辈都来向他请安问候,他就问今天开什么会,怎么事先没发书面通知。工商联的人就告诉他公安局来电要求协查一个什么样的 对象,请大家回忆一下咱们嘉定以前有没有那么一个人。陆老爷子听着就笑了,说还调查什么,梁壁纯就是我们“积福堂”出去的,算起来,他是我收的第一个学生 子(沪语,即学徒)。

 

侦查员得知这个情况,自是喜不自胜。可是,往下就喜不起来了。据老爷子说,梁壁纯家住嘉定南门外,婚后生育了三个子女。其妻小名贞姑,黄渡镇人,原无业, 后来梁壁纯忽然失踪,光靠以前的积蓄难以谋生,就把嘉定这边的房子卖掉后拖着三个子女回黄渡娘家做起了小生意。那还是民国二十年左右的事儿,后来情况如何 不清楚。侦查员连忙向老爷子请教: “贞姑娘家住在黄渡何处,您老知道吗?”

老爷子说: “贞姑刚拖着子女回黄渡头一年过年时,我请人给她捎去过一条猪腿、一条青鱼和一些小孩儿吃的糕点零食,她收到后马上给我写来一封信表示谢意,记得信封落款是黄渡千秋桥堍。”

第二天,3月2日,第三组一千人去了吴淞江畔的黄渡古镇。还是先到派出所,一问,民警说千秋桥那里是有一条长街,可是没有听说过单身妇女拖带着三个子 女过日子的。侦查员徐立鼎一口山东话,说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现在那妇女应该是步入老太太行列了,子女呢,肯定已经长大成人了。派出所所长也是山东人, 一听乡音分外亲切,说我们是山东老乡哩!老乡放心,立马查!

查了半天,竟然让民警给打听到了:贞姑大名叫陈孝贞,以前确实住在长街上,后来全家搬走了。什么时候呢?邻居回忆说是抗战时期,大概民国三十一年前后吧。

民国三十一年就是1942年,那年他们全家搬到哪里去了呢?这个,那么多邻居没有一家知道的。他们是那年秋天的一个夜里悄悄走的,反正家里打开后门就 是河浜,一条小船载走了他们,听说东西都没带,光带走了各人的衣服——那是第二天听贞姑的姆妈说的,她们是住在一起的。不过,她也没说过贞姑去了哪里。

走得如此神神秘秘,颇有当年梁壁纯的行事风格,侦查员越发怀疑:难道是梁壁纯在与家属中断九年联系后,忽然把他们接走了?

“那么,那位老太太如今还在吗?”

“没了!今年正月里走的。不过老太太死时,贞姑回来了。”

侦查员寻思那就有戏,既然来办丧事,那就会跟其他亲戚接触,接触之中难免要说说各自的生活、家庭成员状况什么的,只要贞姑说过片言只语,那就可能成为 线索。赶紧找贞姑家的亲戚去调查吧。抵达黄渡的第三天下午,侦查员终于获得了一条线索:贞姑后来果然是被其夫梁壁纯接往上海浦东的,现住在浦东洋泾镇!

3月4日晚上,洋泾镇上的钟表匠、五十六岁的申继谷——即当年的临时中央地下交通员梁壁纯,被“悬办”第三组请进了上海市公安局。与此同时,侦查员对 梁壁纯的住处进行了搜查,无甚发现。后在梁壁纯的提示下,从灶膛下挖出了一份密藏于陶瓷药罐里的文件——是曹家渡一家旅社为梁壁纯出具的证明。

梁壁纯向第三组的侦查员作了以下陈述——当年法租界“祥德源”老板郭北昌有个胞弟名叫郭斗昌,是留学英国回沪的机械工程师,1926年在制造局供职时 秘密加入了中共地下党,后来上海三次工人武装起义时的部分武器就是由他提供的。


1927年3月,由周恩来、王若飞领导的第三次武装起义获得胜利,迎接北伐 军进入上海后不久,蒋介石就发动了“四一二政变”,上海的中共活动全部转入地下。郭斗昌是技术型力量,未曾暴露中共党员身份,但也以“养病”为由暂时离开 了制造局住到了法租界“祥德源”来避风头。郭斗昌在中药店住了三个月,与梁壁纯十分投机。


梁壁纯性格内向,心里却是剔透,原本就有追求进步的潜在愿望,在 郭斗昌的启发下,很快就产生了向中共靠拢的念头。于是,郭斗昌在1927年7月离开上海前往南昌前(后牺牲于南昌起义中),跟粱壁纯作了一次正式谈话,说 他离沪后会另有人来跟梁壁纯接触,如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来人谈。不久,果然有一个自称“老屠”的人来和梁壁纯联系。这个老屠,次年成了梁壁纯的入党介绍人。

梁壁纯入党后,组织上让他利用“祥德源”店员身份做情报交接的秘密工作。他的活动范围是上海市及周边郊区,每次他都能圆满完成使命。渐渐,使命却下达 得越来越少——经过考验后,他已经成为中央直接掌握的秘密交通员。正是因为上升了级别,所以最终才有了1931年12月初的那趟松江之行。

与当时为运送“特费”而特地建立的这条漫长的秘密交通线上的其他地下交通员一样,梁壁纯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执行的是什么任务、运送的是什么东西,只知道 必须安全、快速地完成这桩使命,领导向他交代使命时严肃地叮嘱:人在物在!物丢,要掉脑袋!这是之前执行其他机要使命时从未有过的严厉措辞。

之前数日, “祥德源”老板就已经几次催促他去松江跟“余天成”联系明年的成药生意了,而且请正好来上海办事的族侄、“松金青中心保安团”营长郭洪顺写了一纸下榻于松江城内保安团招待所的担保书。

梁壁纯于1931年12月1日清晨离开上海前往松江,抵达后先去保安团招待所登记入住。这段日子正是保安团开会淡季,招待所床位大多空着,管事人见梁 壁纯拿出的是郭营长的担保书,客气地给他安排了一个正面对着司令部大门口的单人房间,收了押金,给了他一张盖着保安团司令部大印的出人证和一纸收据(就是 被刘志纯瞥见的那张薄纸)。


这张出人证相当于入住这家内部招待所的房卡,可以自由进出司令部。而出了司令部后,又有一项强大的功能:可以用来对付来自保安 团或者警察局岗哨、巡逻队的盘诘和搜查,至于各条街道上的保甲人员自己组织的什么巡逻队,那更是一帖老膏药,一出示就灵光。这也是梁壁纯抵达伊始立刻就去 登记的原因。

然后,梁壁纯先去了趟“余天成”,跟人家洽谈了业务。下午两点,他去了火车站对面的一家茶楼,在二楼正对出站口的位置选了个临窗的座位,唤来跑堂,拿 出一枚银洋,说他要把这个位置包下来,时间是从此刻开始到5号下午关门,这银洋是茶资和小费。此后三天,每天上午七点到下午四点,梁壁纯就一直泡在这里。 要一壶茶,拿出带来的账本和一个只有两个巴掌大小的算盘,喝茶、抽烟、算账,这是当时茶馆里常见的一幕。

12月3日清晨七时多,刘志纯从火车站检票口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被梁壁纯盯着了。这倒并非他眼睛尖,而是因为根据规定,刘志纯穿了比较容易识别的衣 服、戴了约定的帽子。于是,梁壁纯就知道这是上线来了。他移步下楼,出门时正见刘志纯从门外经过,就佯装散步尾随其后,一直看对方进了附近的“汉源栈 房”。

当晚,梁壁纯即去“汉源栈房”接头,完成交接后返回保安团招待所时,他在路上遇到了保安团的另一支夜间巡逻队,唤住他盘诘,但一见他出示的司令部出入证就马上放行了,领头的班长还连声表示歉意。

1931年12月4日上午,梁壁纯携货离开了松江。事先,组织上考虑到携货返沪时,在松江车站上车应该无事,但到了上海下车出站时可能就很难说,那段 时间,敌人对每趟来自江西、福建、浙江方向的列车都盯得很紧,因为那里是“赤区”。


因此,领导交代梁壁纯应绕道青浦走水路返沪。 松江、青浦两县相邻.当时没有公路,两个县城之间的往来靠走水路,有一班小火轮。梁壁纯于上午九时许坐上轮船,至下午五点方抵青浦东门外的轮船码头。然 后,立刻买了一张前往上海的轮船票,上了停靠在一侧的另一条小火轮。那条小火轮被青浦人称为“上海班”——意思就是开往上海的班船,也是每天一班,傍晚六 点出发,次晨六点驶抵上海。上船后等候了一会儿, “上海班”准点启航了。梁壁纯不知道,他此刻面对的是一趟危险之旅,十二个小时后,他将面临人生的巨大变故!

从青浦走水路前往上海,先是在大盈江一直行驶到也属于青浦县的一个小镇白鹤,在那里进入苏州流往上海的吴淞江(流人上海后就称为“苏州河”),顺着这 条江一路往东,最后在上海市区西侧的曹家渡轮船码头停下,这就是终点站了。


吴淞江在当时乃是强盗出没之地,当地不少住户白天伪装良民下地耕作,晚上去吴淞 江上做蒙面大盗。因此,从白鹤到北新泾乃是一段危险之旅。不过,梁壁纯那夜并未遭遇强盗。这倒不是因为那天晚上太冷,老乡们赖被窝,而是因为梁壁纯所乘坐 的小火轮并非强盗的“作业范围”。


盗亦有道,当时活跃在吴淞江上的强盗的规矩是:不抢官船、客轮、邮船;不抢郎中、邮差、教书先生和老弱病残、叫花子,至 于妇女,那是属于他们的工作对象的,但只限于抢劫,不能劫色,否则就要执行“内部纪律”。因此,梁壁纯在吴淞江上旅行时没有遇险。可是,他注定逃不过一 劫,到了曹家渡码头,提着行李上了岸,叫了辆黄包车欲去其法租界住处时,黄包车还没行得一两分钟,他就遇劫了!

曹家渡那时有座横跨于苏州河的木桥,叫“曹家渡桥”,内河航运轮船码头位于木桥的北侧。梁壁纯登上码头后,迎面来了一个年轻车夫,冲他点头哈腰道: “这位先生,您坐车吗?”

梁壁纯点头: “去法租界金神父路,多少钱?”

车夫说: “那段路有点儿远,天又冷,您先生可怜我们穷苦人,赏个六七角吧。”

梁壁纯说: “就给你七角吧,车好的吧?”

车夫说: “我那车是去年的新车,正宗从日本进口的东洋车,收拾得干净,您先生一看就清楚了。”

车夫把梁壁纯引领到码头外面马路一侧一溜儿停着的一排黄包车前,指着其中一辆请他上车。果然是一辆新车,收拾得很干净,梁壁纯于是上车。车夫拉他出了 码头,一拐弯就是曹家渡桥了。这座木桥又高又陡,往上拉是颇有些吃力的。车夫正拉得吃力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个人来。冬天的早晨六点钟,外面天色尚暗,路 上灯光电力不足,梁壁纯又是近视眼,还没看清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时,那个佯装帮车夫推车上桥的家伙忽然一伸手将一团散发着药味的纱布蒙住了梁壁纯的口鼻, 梁壁纯顿时失去了知觉。

等他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头脑犹自一片迷糊,挣扎着动了动,撑起半截身子,借着从窗外映射进来的微弱灯光打量四周,发现是一个房间,陈设极 简单,唯一床一桌一椅一床头柜。正奇怪自己怎么躺在这样一个地方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有人闪了进来,开灯招呼: “先生醒啦!哎,您这一觉睡得可真长Ⅱ阿-—一早上到现在,一口气睡了整整十八个钟头呢!”

梁壁纯还是没有想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于是问: “我怎么来这里了?你们这里是……”忽然发现对方一身旅馆茶役装束,于是恍然, “你们这里是旅馆?”忽地一下子想起自己是怎么昏迷过去的,下意识地一跃而起;“哎呀!我的行李!”

茶役指着床尾说行李在这儿,没丢。梁壁纯心稍一松,可是,起身去看时,那里只有一个小旅行包,那是装零星东西用的;另一个装“特货”的小皮箱,哪里还 有影子?当下一阵急火攻心,险些晕倒。梁壁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检查了行李包,里面的东西包括钱包在内一样都没少,劫匪抢去的就是那个小皮箱。

这个皮箱里装的是什么?领导交代使命时没说,也许领导自己也不清楚,可是梁壁纯和上线交割时一看那白铜盒的体积、重量,就知道那肯定是黄金了。这么些 黄金,价值几何!难怪领导要说“人在货在”了。现在,人在,货已经不在了。


应该怎么办?报案?那是自投罗网。辜负了组织上的重托,执行任务时出了如此大的 事故,即使领导事先不说,梁壁纯也知道自己绝无生路。在那个年代,许多事情发生后是没有条件调查的,组织上没有理由相信自己的解释,那就只有执行纪律,而 执行纪律的方式统一称为“锄奸”。

梁壁纯认为,如果自己确实是“奸”,那被组织上锄掉也是活该。可是,现在他却不是“奸”,尽管他的行为已经给组织造成了比普普通通一个叛徒、内奸远远 大得多的麻烦,可是,若就这样被锄掉,那真是太冤枉了。因此,梁壁纯决定趁此刻还有决定权的时候,给自己留条性命。


那就赶紧离开吧,还磨蹭个啥呢?不,梁 壁纯不能保证自己真的能逃掉,因此寻思得留下一段真实的记载,即使被组织上当“奸”锄掉了,这段记载也会告诉后人:梁壁纯是无心之失,而不是叛徒、内奸。 于是,梁壁纯就问茶役: “你们这是哪家旅馆?”

茶役已经察觉到不对头,小心翼翼回答: “曹家渡大旅社。”

“你们老板姓什么叫什么?”

“敝东是蒋博捷,管事的是经理乐书秋。”

“立刻把你们乐经理唤来!”

“他不在店里,明天上午会过来的。”

“不行!立刻去叫他。发生的事情之大,别说经理了,就是你们老板也负不了这个责任!一不留神,上海滩就再也没有曹家渡大旅社了!你信不信?”

茶役被梁壁纯的声色俱厉镇住了,点头退出,稍停重新进门,告知说已经派人去请乐经理了。经理家住梵航渡路,不远,半个钟头可以赶来的。

梁壁纯要跟旅社经理谈一谈,要求旅社方面出具一个书面证明,为他证实自己是在着了劫匪的暗算之后。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丢失了那个重要的皮箱。这个证 明, “曹家渡大旅社”肯出吗?肯,尽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如若不出,梁壁纯一报案(他们哪知道其实绝对不可能去报案的), “曹家渡大旅社”就将卷入一桩巨案。在那个年头,被警察局搞成“劫匪同谋”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此,当乐经理睡眼惺松地从家里赶到旅社后,听梁壁纯说他丢了一箱黄金,惊得目瞪口呆。梁壁纯生怕对方被吓昏了,于是就赶紧指出尚有补救之法,乐经理 自是乐意。于是,当下就唤来了昨天上午在旅社门口迎进梁壁纯的茶役以及为其办理住宿登记手续的账房先生,梁壁纯也是经过他们的陈述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以下是旅社出具的文字证明内容,简述如下——“民国二十年十二月五日晨六时零七分,两个穿深色棉衣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个外罩蓝色夹风衣)领着一辆黄包车来 到敝号,车上坐着一个浑身散发着烧酒气味的穿黑色棉袍、戴黑色绒线帽的男子。茶役王老三把来人迎进门,在门外帮着把黄包车上的两件行李取下,一是旅行袋, 一为小皮箱,后者有点儿沉。穿风衣的男子向账房先生章依发登记单人房间两间,时间为一昼夜,预付了房钱。另一男子和车夫将醉酒男子抬进一楼三号房间,该男 子留下入住对面的四号单人房间。风衣男子即携小皮箱坐黄包车离开。

“至下午六时许,四号房男子打开三号房,片刻唤茶役裘青人内。裘见醉酒男子正在酣睡,身上酒味已淡。那男子掏出两枚银元送给裘,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可能回来得稍晚,麻烦你替我留心着点儿我的朋友,他醒后要吃什么点心之类,劳你去外面买一下。男子遂离去,一直到六日晨三时多醉酒男子睡醒也未见归来。

“醉酒男子醒后称其名叫梁壁纯,丢失褐色小皮箱一个,内有百两以上黄金;又出示船票称昨晨其刚乘坐青浦至沪的小火轮抵达曹家渡码头,雇乘黄包车欲往法租界寓所,黄包车经曹家渡木桥时突遭袭击,昏迷中被匪徒掠人曹家渡大旅社。”

旅社方面在上述内容的三页文字上均加盖店章并由经理乐书秋、账房章依发亲笔签名以作证明。梁壁纯收起后,叮嘱说日后不管何人来此询问今日之事,若非系 我梁壁纯所托,请避而不谈。如来人见面即自语“念漆”(当天系1931年12月6日,阴历十月廿七,沪语“廿七”的读音是“念漆”)作为暗号,你们听到这 暗号方可讲出今日真相,可保你们无恙;如果不予道明,势必怀疑你们系劫匪同党,到时候后悔就晚了!说着,起身拱手作别,出门而去。

梁壁纯对于自己今后的出路已经作了考虑,他不能再以梁壁纯的名字在上海市区生活下去,甚至不能居住在市区,至于嘉定老家,那就更是必须立刻切断关系 了。于是,他就决定弃家出走。为使日后万一被组织上发现,对今日之事进行调查时留下另一条证据,梁壁纯决定在出走前回一趟“祥德源”。

那天,梁壁纯离开“祥德源”后,就去了浦东洋泾镇。那里有一座破庙,有一次他去洋泾执行秘密使命时曾去躲过雨,,与庙里唯一的一个老和尚很谈得来,当时意识到那里可作为万一遇到紧急情况时的栖身地,于是就对老僧说起过以后来做居士。现在,真的要去做居士了。

梁壁纯在洋泾破庙做了两年居士,后来,老僧病逝,临终留给他一些钱。梁壁纯以前跟着郭老板那党员老弟、留洋机械工程师学过修理钟表,寻思就以此为业 吧。从此洋泾镇上就有了一个钟表摊,摊主名叫申继谷。抗日战争爆发后,上海一片混乱,梁壁纯动了打听家人下落的念头。先雇人去嘉定打听,未果;寻思妻子儿 女可能投奔黄渡娘家了,于是就另外请人去黄渡打听,果然在那里。于是,他悄然潜往黄渡,取碍联系后将全家秘密迁往洋泾定居。

梁壁纯做完上述陈述后,第三组请示领导如何处理,“悬办”领导请示局领导后,说先予留置,生活上可给予适当优待。

次日,1950年3月5日,第三组侦查员前往曹家渡调查。“曹家渡大旅社”还在,而且还是原班人马。侦查员试了试,梁壁纯所言不谬:他们没说“念漆”时,尽管出示了市公安局的证件,对方只是摇头;待到说了“念漆”,这才松口。了解下来,情况与梁壁纯所说的一致。

六、谁是十八年前的案犯3月6日,“悬办”第三组开会,对案情进行了详尽的分析,最后得出结论:把梁壁纯所说的情况结合他跟家庭长达九年的断然分离、 “曹家渡大旅社”方面的证言等综合起来看, “特费”被劫基本上是真实可信的。

这样,目光就该转向十八年前那个寒冷的清晨发生于曹家渡桥头的抢劫巨案了。这是何人作的案?为何能铆得那么准,竟然一下子就盯上了梁壁纯,然后果断下手,抢的就是那个小皮箱?这难道是一起有专门针对性的抢劫案,就是为了抢劫梁壁纯运送的那笔“特费”而来的?

侦查员对此作了反复研究,最后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因为第一,这是一桩由临时中央直接布置的极为重要的绝密使命,手中掌握着国家权力养着那么多专门力量 用来侦探此类机密的敌人一方尚且不知,江湖上的江洋大盗又是凭什么知晓这项机密的呢?第二,劫匪是在曹家渡码头盯上梁壁纯,将其骗上车后出了码头在曹家渡 桥下手的,这说明对方并非与梁壁纯同时坐轮船从青浦来沪的旅客,这又可作为排除作案必然性的依据。


第三,从劫匪作案的手段来看,他们所策划的那一套其实比 较简单:先是冒充黄包车夫等候在码头上,待轮船靠岸旅客上来时,对众旅客进行迅速扫描,选准作案对象,上前招揽生意,诱骗目标上车后作案。黄包车上桥时, 车速自然减缓,同案犯当即上前贴靠,这时无论是乘客还是可能出现的路人,都不会注意,更不会产生警惕,他们往往以为是有人相帮推一把助助力——那年头不学 雷锋,这都是收费的,由车业公会统一给推车人一点儿报酬,车业公会的钱当然是向每个车行收取的,羊毛出在羊身上,说到底还是每辆车的车夫自己挣来的——而 劫匪此刻就可迅疾下手,将沾了麻醉药物的帕子蒙住被害人的脸部,通常几秒钟就可令人失去知觉;也有挣扎的,那就要使用拳头或者钝器了,将人击昏。然后,拿 出事先准备好的烈性白酒乱洒一通,使受害人变成“醉鬼”,再拉到事先物色好的旅馆动手抢劫。

那么,应当怎样侦查这起历史悬案呢?侦查员的想法是:调查历史悬案,应该去找历史人物。这里所说的历史人物,就是旧上海的刑警。梁壁纯当年所遭遇的这 种抢劫案,料想不会是上海滩第一起,也不会是最后一起,也许能从当年侦查过此类案件的国民党上海市警察局的刑警或者租界巡捕房刑事部的捕探那里获得一些线 索。

于是先去找民国二十年时管辖曹家渡的警事机构,可是,一打听却是有点儿小麻烦,这麻烦来自曹家渡所在的普陀区历史上的地理归属和行政管辖。上海市普陀 区这个名称,是抗战胜利后才定下的,1945年先被国民党上海市政府划定为上海市第十三区,次年改为普陀区。那么之前呢?之前的花头就大了,曾经划归过上 海、宝山、昆山、嘉定等县以及法华、闸北、真如、彭浦、蒲松等区。


另外,有一些区域还是公共租界越界筑路时强行占领成为租界地界的。至于民国二十年本案发 生时的案发地行政归属,则分为两个区:梁壁纯遇袭的曹家渡桥北侧桥头,属于真如区;实施抢劫的“曹家渡大旅社”,则属于法华区。第三组决定:就找普陀区、 长宁区的旧刑警调查。

3月8日,第三组在长宁公安分局召开了一次座谈会,十八名有着至少二十年从警经历的原法华、普陀警察局和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旧刑警受邀前来参加。这些旧 刑警中,有的建国后被公安局留用,继续干着刑侦工作,有的则在建国前或者建国后改行从事其他工作,也有的早在建国前就已经退休赋闲在家了。第三组组长蒋文 增向他们说了发生于民国二十年冬的那起抢劫黄金案件(隐去了关于“特费”的内容),说请诸位前辈相帮分析一下那是一伙什么样的案犯。

这下可就热闹了。这些老刑警个个听说过当时发生过的同类抢劫案件,有一半以上还曾直接参与过对这种案件的侦查,有的破了,有的没破。归纳起来,侦查员 得知民国二十年前后两三年,也就是1929年至1933年这段时间,上海滩的公共租界、法租界和华界诸区都曾发生过麻醉抢劫案,作案手法各异,有的在人力 车上下桥或者路坡时下手,然后把人拉到旅馆、破庙甚至临时租用的民宅内行劫;有的在开往宁波、南京的轮船二等以上舱房里下手;有的在饭馆的包房包厢里作 案;还有的在戏院、电影院下手。


此种犯罪,听上去似乎很厉害,其实技术含量很低,只要胆大妄为,手里拥有作案的必备工具人力车、麻醉药物,就可行动了。当 然,还得具有确认对方肯定有货的眼力。这个,只要具备通常小偷扒手的经验就行了。1932年是此类案件的发案高峰期,受害者甚至包括国民政府高官的眷属、 外国侨民以及来沪访问的外国官员及其随员。

1932年8月,由公共租界工部局牵头、法租界公董局参与,提出上海的租界、华界警务机构联手打击麻醉抢劫犯罪活动的建议,获得了国民党上海市警察 局、淞沪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的响应。于是,从9月1日开始,全市各中外军警机构联手行动。但那时警匪一家的现象绝非个别事例,另外还有帮会掺和,所以声势 虽大,效果却微。


不过,打击总比不打击好,麻醉抢劫犯罪活动毕竟收敛了一些。真正使这类犯罪活动发生率于次年初夏下降到低谷的原因,并非警方的打击,而是 市民的防范意识不断增强,另外,因麻醉药物紧缺价格大幅度提高,导致案犯作案的机会大大降低,再加上上海滩的帮会以及犯罪团伙内部内讧不断,最后竟然就像 有一个总头目下了一道严令似的,于一周之内大家都不去干麻醉抢劫了。

 

与会旧刑警回忆下来,在他们经办和听说过的麻醉抢劫案件中,并无此刻第三组要调查的内容。他们认为,按当时的案犯结构、行事风格、思维方式等来看,犯 下曹家渡黄金劫案的那伙案犯,可能并非帮会中人,甚至也不是黑道中人,而只是几个受当时不断发生的麻醉药物抢劫案的传闻诱惑引发了贪婪之心的青年,纠合起 来作下了这样一起巨案。他们作案的成功仅仅是一种巧合。

一个老刑警说: “我冒昧地打听一下,四位政府同志所说的被劫黄金数量巨大,究竟是多少?是不是超过五六十两了?”

蒋文增说: “实不相瞒,被劫黄金是超过百两的!”

老刑警说: “那这个案子肯定没有破获,也没有接到过报案,否则,别的不说,报纸还不大登特登了,甚至闹得全上海皆知!”

他的观点获得了所有与会刑警的认同。最后,这些旧刑警热心地为侦查员出主意:你们可以去提篮桥监狱向那些建国前就已经被判刑,以及虽是建国后被判刑但在建国前有过抢劫、盗窃案底的在押犯进行调查,也许,他们中有人曾经听说过什么人跟该案有涉也有可能啊。

第三组采纳了他们的意见,起草了一份协查通知发往提篮桥监狱。提篮桥监狱收到协查通知后,通过开会和监区广播对在押犯进行宣讲,要求凡是知晓1931 年冬曹家渡黄金抢劫案线索的,随时可向政府检举,检举内容一旦查实,将视为重大立功表现,可以报请法院 58 54109 58 31647 0 0 6177 0 0:00:08 0:00:05 0:00:03 6178刑或者提前释放。


这项调查进行了三周多,监狱方面 虽然向第三组提供了他们所了解到的多条由在押犯人提供的线索,可是,侦查员调查下来,要么落空,要么无法查下去。于是,这个原先寄予着很大希望的调查方式 无疾而终。

4月7日, “曹家渡大旅社”的经理乐书秋忽然跑到市公安局来找第三组组长蒋文增,说前天晚上他值班,跟职工(就是以前的茶役)裘青聊天时说到当年那起案子,裘青说他 前两天晚上睡觉时做梦,梦中见到了当初强盗作案时使用的那辆黄包车,是“大牌照”,号码是300169。


乐经理初时也没在意,回家跟学医的儿子说起时,儿 子说国外有科学家研究成果称,做梦中回忆到的情形很多是当初真实一幕的还原,把人催眠后与其进行对话,可以获取隐藏在潜意识中的事实真相。所以,儿子认为 裘青所说的牌照号码可能是真实可信的。乐经理听儿子说得有鼻子有眼,于是就来向侦查员反映。

侦查员这边正陷于山穷水尽的境地,听说此事不禁产生了兴趣。他们四人都是山东老区过来的,从事公安工作最长的不过四年时间,文化程度最高的是初中二年 级,根本没接触过外国资料——国内的也还没机会接触哩。他们向市局技术处的留用老专家请教,专家说国外确实有过这方面的实践,应用于案件侦查、事件调查等 方面还是取得了一些效果的。于是,第三组就决定试着调查裘青梦到的那个牌照号码。

旧上海分为三个地界:公共租界、法租界和华界。三界当局都有权发放车辆牌照,不过各自发放的通行范围仅限本界。这样,就给各类车辆的全市通行造成不 便。于是, “三界”当局经过协商,决定发放一种区别于本界而可以全市通行的牌照,这就是“大牌照”。


乐书秋反映的涉案黄包车的牌照就是那种牌照,从打头数码30来 看,还是具有一定可信度的,因为案犯曾经对梁壁纯说过“这辆车是去年的新车”, “去年”就是1930年, “大牌照”是统一由公共租界发放的,租界当局采用的是西历——就是阳历,30系1930年的简称。后面的0169,大约是1930年发放的第169块牌 照。

侦查员了解下来,抗战胜利后,公共租界的一应档案资料均交给了国民党上海市警察局。上海解放后,这些资料留下来到了我们的公安局手里。于是就去市局交 警处查询,得知有这部分资料,还原封不动放在那里。侦查员于是就去翻阅,查了两天,总算查到了300169“大牌照”黄包车的车主,是公共租界北京路上的 “云间跳舞学校”老板曹胜林。

往下,就是寻找曹胜林其人了。四个侦查员从4月14日开始寻找,一直找到5月上旬,方才找到曹胜林——他已搬迁去了苏州,改行做了乐器厂的厂长。问下 来,曹胜林承认他以前有过那样一辆黄包车。那么,1931年12月上旬那个时段,那辆车给谁使用了?曹说没给谁使用啊,一直是我自己在用,那是我的私家 车,我干吗自己不用给别人去用呢?侦查员问有谁可以证明,曹说要么你们去问我的车夫吧。

车夫老凌在上海,这时已经翻身当了主人,是人力车行业工会的脱产委员了。侦查员找到他了解下来,证实曹胜林说属实。这样,线索就断了。

第三组人人沮丧,但还是得打起精神继续盘算该怎么行动,议来议去,寻思监狱调查过了,没有获得线索;看守所还没有调查过,全市二十余家看守所的人犯中是否有人有曹家渡黄金抢劫案的线索呢?

正当侦查员在讨论这个问题时,线索出现了!

七、大盗伏法前面说过,3月8日,“悬办”第三组曾经召集了十八名建国前供职于国民党警察局、帝国主义租界巡捕房的旧刑警开过一个座谈会,相帮分析案 情。线索的发现,就是跟当时的一位与会者相关的。这个与会者名叫曾丰,五十四岁,原是法租界巡捕房刑事部华捕,从1923年一直干到1943年法租界被收 回为止,然后就离开了警界,去一家船舶修理厂当管理人员,管的是安保工作,相当于现在的企业保卫科长。保卫科长当到上海解放,曾丰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就 不再去上班,在家里赋闲。今年3月间第三组邀请他去参加座谈会时他就在休养阶段。

座谈会参加过后,曾丰继续休养。休养到5月头上,一天半夜忽然有人敲门,进来了几个公安局的便衣,问明姓名、籍贯、年龄后,就把他带走了。去哪里?思南路上的上海市第二看守所。犯了什么事儿呢?曾丰自己也弄不明白。

—个星期后,等来了第一次提审。曾丰这才知道原来不是他犯了事,而是要问他当年几个巡捕房同事的事儿。那几个同事,是和曾丰一起考进法租界巡捕房的, 有的进了政治部,办的是政治案子,有的和曾丰一样进了刑事部,当了刑警。因为是一起进门的,所以几个人很谈得来,还曾磕头结拜了兄弟。


后来,法租界被收 回,巡捕房转为汪伪政权的警察局,大家也就各自散伙,好像只有—个留下来替汪伪政权效力的,后来又干过国民党的警察,再后来,上海解放了,谁也不知道谁 了。现在,上海市公安局政保一处的民警要曾丰交代当年他的那几个同事在法租界办过的几起案件。曾丰压根儿就没有办理过跟政治相关的案子,觉得实在没啥可交 代的,但这事光靠口头说没用,又找不到旁证,于是寻思只好坐牢了,坐到警方调查清楚为止。

曾丰坐的班房属于第二看守所里的一个大监房。其时解放不过一年,还在清理阶段,抓的人多而杂,曾丰那监房一共关了二十来个人犯。那时候看守所还没有一 套严格的管理制度,人犯待在里面不需要劳动,整天除了等着提审、吃饭,就是闲磕牙瞎聊天消磨时间。


同监的人犯听说这个老头儿以前乃是巡捕房的刑警,如获至 宝,都盯着请他聊聊以前破案的事儿。曾丰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人家聊了起来。聊了几日,有一次就说到了曹家渡那桩黄金抢劫案。曾丰毕竟是老刑警,看似信口开 河随便说说,心里却明白,每个案件都是按照他所知晓的事实说,这个曹家渡黄金抢劫案也是这样,他说这是1931年入冬后没几天发生的,当时竟然没有报案, 案子一直拖到解放后,如今共产党的警察在进行调查。

说这个案子那天是1950年5月10日。过了一天,有个同监人犯悄悄把曾丰扯到监房一角,向他咨询一个政策问题:人民政府说“坦白从宽,将功折罪,立大功受奖”,如果有谁检举像您老昨天说的那个曹家渡黄金抢劫案那样的解放前的案子,算是立功吗?

曾丰是老刑警,一听顿时明白有戏,于是说这个自然,现在是人民政府在办该案,谁为公安提供线索协助破案,那当然是立功行为。小老弟你若是知道那个案子 的线索,倒还真是值得检举一下的,肯定有好处啊!这样吧,反正咱有的是时间,你先把情况跟我说一下,我帮你出个主意,看应该怎样检举——这检举也有说法 的,以前旧社会有人检举不得法,不但没有好处,还把自己的性命送掉了呢!

对方吓了一跳,于是就把情况一五一十向曾丰和盘托出——这个人犯名叫冯安宝,三十四岁,资本家出身,他的老爸冯定飞是开机修厂的,以维修汽车、摩托车 等机动车为主,因为是以修理摩托车起家的,所以行业内给其起个名号叫作“摩托阿飞”——阿飞是昵称,并不是说他是花花公子。而他唯一的儿子、此刻正准备提 供曹家渡黄金抢劫案线索的冯安宝,倒是一个纨绔子弟,喜欢拈花惹草,这次就是因为被控强奸而折进局子的。

冯安宝要说的是民国二十年也就是1931年的事儿,那年他虚岁十五,因为小时候患过“奶痨”,发育不良,所以十五岁的少年看上去也就不过十二岁样子。 冯安宝有个表兄,名叫吉家贵,长其十岁,那年二十五了,已经娶妻,那是家里给他张罗的。但他似乎对家庭生活并无多大兴趣,喜好的是结交朋友,舞枪弄棍,做 过几份工作,但多做不长。1931年的时候,吉家贵刚刚辞去一家舞厅看门人的工作,说要考察市场,改行做生意了。

冯安宝年少体弱,却好动调皮,平时在外面玩耍时免不了受人家的欺负。他吃了亏,就告诉吉家贵,让表兄替他出头。吉家贵是会国术的,又有一帮子朋友,所 以只要他出面,别说对方也是少年了,就是把老爸抬出来,人家也得服帖。


而吉家贵呢,贡献也不是白白作的,他的家境远不如表弟,就时不时到阿姨家来蹭饭,有 时一住就是十天半月,还经常怂恿表弟向家里要钱买这买那,买的自然都是他需要的东西。冯安宝是独生子,娇生惯养,家里谁都顺着他,反正他只要跟着表兄折 腾,随便叫他干什么都是愿意的。

1931年10月16日是冯安宝的十五岁生日,家里自要好好庆贺一番。早在前几天就开始筹备了,刚从舞厅辞职的无业人员吉家贵自然要来帮忙,于是就住 进了冯家。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两个多月,竟然一直住到12月上旬。对于冯安宝来说,那是极欢迎之事,因为这个表哥太会玩了,而且还会邀请他的两个结拜兄弟 阿古、小克来一起玩。那二位比吉家贵小两三岁,也是习练国术之人,当然,和吉家贵一样不过是“三脚猫”,略懂些皮毛而已。

冯安宝记得那段时间表哥经常玩的就是拉黄包车。冯安宝的老爸“摩托阿飞”六七年前置办了一辆私家黄包车,那是一辆二手车,用到1930年就换了一辆崭 新的日本进口的新车。“摩托阿飞”的财运似乎很好,仅仅过了一年又有了一辆七成新的轿车,那是人家作为债务抵押给他的。小轿车进门后,那辆黄包车按照通常 人家的处理方式,就要“出送”(沪语,送出门处理掉之意)了。可是,由于冯安宝跟着表哥他们把黄包车作为玩具拉着玩,家里就同意他的要求先把车子留着,等 他们玩厌了再“出送”。

这样玩了两个来月,吉家贵、阿古、小克三个已经能把车拉得像模像样了,特别是阿古,一招一式活脱就像职业车夫。而冯安宝呢,渐渐就玩厌了,他不拉车, 当乘客。坐黄包车对于冯少爷来说并不新鲜,因为家里有私家车,他以前想坐时就让车夫拉他去哪里兜一圈的,早就不当一回事了。


再说,天气冷了,坐车有风,倒 不如坐在家里怀里抱着个手炉舒服,况且他还要上学,快到年底了,功课也比较紧张。这样,他也就不大热心了。而吉家贵他们还是乐此不疲,最后干脆把黄包车拉 回自己家去玩了。

这样,这辆黄包车一直拉到大约这年的12月上旬的某天,吉家贵忽然把车擦拭得光洁一新地送回来了。从此,吉家贵对黄包车就不感兴趣了,而且人也不大过 来了。整个寒假,冯安宝一直盼望着表哥过来带他出去玩玩,或者叫几个朋友来家里玩玩扑克打打康乐球也好,可是,吉家贵除了过年时和其父母来拜年以外,整个 寒假影子都不见。后来听说吉家贵去做生意了,在公共租界开了一家“吉家欢南货店”,竟然经营得很好,几年后还在城隍庙旁边另开了一家分号。

而冯安宝呢,老爸的生意倒还是做得风声水起,即使抗战时也没受影响,而且竟然在胜利后未曾被国民党方面作为“汉奸”来敲诈,简直是一个奇迹。可是,渐 长渐大的冯安宝却不成器,成了一个纨绔子弟。


尽管十年前冯安宝就已经结婚,而且早已有子女,可是他什么职业都不干,整日就是吃喝玩乐,重点是玩,以玩女人 为主。这在旧社会还可混混,到了新社会就不行了。终于,他被人告进了公安局,说是强奸,于是就直接由市局治安处下令拘捕。这在当时通常是市中级法院直接承 办的刑案,判刑至少十年。冯安宝初时尚不知晓,时间稍长方知大事不好。


于是他开始关心自己的命运,听说“坦白从宽,将功折罪”,于是就挖空心思想立功,只 是因为他以前在社会上一起厮混的都是小开,没有罪行可以检举。这回听曾丰在监房里聊起曹家渡黄金抢劫案,不知怎么由案犯作案时使用的那辆“去年的新车”联 想起当年自己家里的那辆黄包车,寻思那不是有点儿像吗?时间也对得上号,还有案犯人数也是三个。当下心念一动,就想那起抢劫黄金巨案不知是不是表哥和阿 古、小克他们三个作的。

当下,曾丰听冯安宝如此这般说下来,寻思听上去有点儿像,不过以他的办案经验,这种举报的准确性是比较低的,尤其是举报人在知晓案情后的举报内容,往 往容易有意无意地朝案情方向靠。所以,是真是假,得由公安局调查。曾丰于是就对冯安宝说,这案子太大了,你可以要求直接向看守所所长报告。

看守所所长接到冯安宝的检举后,立刻跟市局 “悬办”取得联系。第三组立马全体出动,于5月11日夜审检举人冯安宝。侦查员在认真听取看守所所长接到冯安宝的检举后,立刻跟市局 “悬办”取得联系。第三组立马全体出动,于5月11日夜审检举人冯安宝。侦查员在认真听取了冯安宝的当面举报内容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家的那辆黄包车是什么牌照?”

“公共租界工部局发的大牌照,号码是300196。”

四个侦查员几乎同时一个激灵: “曹家渡大旅社”提供的也是公共租界“大牌照”,号码是300169,看来是茶役错把尾数96记成69了。这后面有戏!

侦查员当即调集了数名警察,立刻出动,连夜拘留了“吉家欢南货店”老板吉家贵,同时对其住所和店铺予以搜查,搜得白铜盒—个,后经梁壁纯与刘志纯辨认,正是当年经手交割的那个。

吉家贵被捕后,对这桩已经相隔十九年零五个月的抢劫巨案作了交代一案犯一共三人,除他之外是其狐朋狗友刘阿古(阿古)、庄克(小克);策划者是他,其动机是筹款开店,原准备作案多次,筹足款项方可歇手,哪知一出手就是一百二十两黄金,三人各获四十两后就此歇手。

向表弟冯安宝家借黄包车玩耍,纯是为筹备作案工具,以及学习拉车,作案后即把黄包车还给冯家。为防止引起外界怀疑,三人从此就基本不接触。抗战胜利后,吉家贵曾在外滩偶遇阿古,方知小克已死,阿古现在北京路经营一家五金商行。

1950年5月12日晨七时,第三组拘捕了另一案犯刘阿古,并对其所开的五金行及住宅进行了搜查,未获赃物,但有黄金首饰十四件,疑系用其所劫黄金打造,遂予没收。

另一案犯庄克,生前住卢家湾区杜家园蟠桃坊,侦查员登门,得知庄克于1934年经人介绍,拜海上闻人杜月笙为师,1937年抗战伊始受杜派遣参加由戴 笠组建的“抗日别动军”,次年与日寇作战时阵亡,抗战胜利后被国民政府追认为烈士。侦查员对庄宅进行搜查,其父母主动交出庄克1937年参加“别动军”时 交给他们保存的两根“大条”——黄金二十两。这两根“大条”经侦查员请当年瑞金县城金匠辨认,确系出自其手。

至此,这起发生于1931年的巨案终于破获。

1950年11月18日,吉家贵、刘阿古以抢劫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梁壁纯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当时尚未有“玩忽职守”、 “重大责任事故”等相应的罪名,他是以“历史反革命罪”被判决的,但判决后却将其释放了,以“反革命分子”身份交由地方监督管制,于1959年病殁。

因检举而立功的小开冯安宝半年后释放;旧刑警曾丰的行为也被视为“立功”,且经调查认定其确实与原同事无涉,于当年7月间释放,由区政府将其安排到物资公司当了一名看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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