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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08期:在学校毕业后,我参加了殡葬行业,了解到殡葬业的很多秘闻,同时也遇到了很多恐怖诡异的撞邪事(一)

诡匠 2018-08-29


诡匠

这世间有千虫百蛊,哪一样有人心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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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8殡葬行业的内幕(一)

微信公众号:诡匠(guijiang96)


文字 | 奔放的程序员

来源 | 豆瓣


在学校毕业后,我参加了殡葬行业,了解到殡葬业的很多秘闻,同时也遇到了很多恐怖诡异的撞邪事。给大家讲述极其不一样的恐怖见闻,以及殡葬业里的忌讳。 


我没有正经学历,职高毕业,学了三年烹饪,从学校出来在一家饭店后厨打杂,高不成低不就,赚的钱连吃饭都不够。

 

辞职后,无所事事了几乎一年,老爸给了我几个工作选择,一是他豁出脸面,找当年战友,想办法给我安排进大酒店;第二个就是,让我进城去找当年他的班长,老班长在城里混的风生水起,正在从事一项极为特殊的行业。 

 

这个行业就是殡葬公司。

 

众所周知,现在吃死人饭一本万利,据说老班长的殡葬公司风生水起,日进斗金,安排我这样一个人,绰绰有余。老爸也有自己的考虑,他认为我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干嘛嘛不成,莫不如到社会的大熔炉里去锻炼锻炼。殡葬公司面向的客户群,社会各个阶层都有,能磨砺我的社会经验,他怕我整天在后厨切土豆丝人就废了。


真是没想到,选择了这条路,让我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对于这个安排,我是无所谓,赚钱就行。我承认我确实爱钱,这年头没钱,对象都不敢谈。其实我知道老爸这么安排,还有另外一层考虑,那就是在我小时候,曾有高人算命,说我这个人命太冲,干正经的不行,只适宜偏门一点的行业。


听老爸说,当时那大仙儿问过我的八字,掐指一算,说这孩子命冲气重,正经事干不成,只适宜下九流。


现如今,这位大仙儿当年的预测也算是一语成偈,我从此吃上了死人饭,混进了殡葬行业。殡葬行业在旧社会是棺材铺,是打杠子抬棺的,可不就是下九流。

 

拿着地址进城,我找到老爸当年的班长,他叫马义,让我管他叫义叔。义叔的殡葬公司开在市里一家三级甲等医院的门口,背靠医院,相当于靠山吃山。这家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个小门脸,对外叫祥云寿衣店,真正的员工没几个,义叔是老板,他老婆义婶是会计,还有个姓王的婶子常年驻扎在医院当业务员拉客户。其他人就是打杂的散工。


义叔简单给我介绍一下店铺,没聊太多,就说他这个店里没有全职的伙计,看在你爸爸老战友的份上,就先跟我干着。不过话的说前面,这一行讲究不怕累不怕脏,要是你受不了,可以自行方便。


我看着店里满墙的花圈满柜的骨灰盒,不但不觉得膈应,反而隐隐有兴奋之感,对义叔说,叔,我这人没别的,啥都不在乎,有钱赚就行。

 

义叔笑:“你小子只要不嫌弃这行,下力气肯干,我带着你,指定能挣大钱。比那些白领混得要好。”


义叔带我租了房子,东西归置好,跟着他进了店里。店铺就我们两人,我给他递了烟,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正聊着,义叔电话响了,他拿起来嗯嗯了两声。挂了电话,披上夹克,对我说:“小齐,来活儿了,跟我走。”


我兴奋地心直跳,看来自己真是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挣不挣钱不说,竟然有种赌徒翻牌的快感。


这时候是下午五点来钟,冬天天黑得快,我跟着义叔从人民医院后门进去。医院走廊亮着灯,虽然人来人往,却有一种沉沉的闷气。我们到了四楼的住院部,楼口有个穿着秋衣秋裤,家居打扮的老娘们凑过来:“老马,我跟403那家病属谈妥了,咱们承接他们家的全套流程。”
“见见你王婶。”义叔给我拉过来。


眼前这位王婶就是常居在医院里的业务员。听义叔说过,她就在医院上班,混迹在各大病房。殡葬公司和医院、火葬场都有业务关系,王婶是这家医院的百晓生,年头太久啥都知道,院长都走多少波了,她见证了多少王朝的更迭。不少新来的医护人员还向王婶打听事情哩。

 

义叔跟王婶简单聊了两句,王婶把我们领到403病房,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病房一共六张病床,把头的这张床拉着白帘子,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直挺挺,早已没有生气。床前围着一圈病人家属,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有戚色,不过没人哭。


病房里日光灯惨白,没开窗户,空气不流通,又死了这么一口子,气氛压抑得让人想撞墙。我稍有些呼吸不畅,却其他没有不适的感觉。义叔对我点点头,很满意我的表现。


王婶跟家属们介绍义叔,说他是专门负责殡葬一条龙的经理。义叔混迹多年,一脸风霜,看面相就是老江湖,办事让人放心。


马上有人给他递烟,义叔把烟别在耳朵后面,背着手说道:“先给逝者擦擦身吧。”


嘱咐王婶用干净盆打来清水,再买条干净手巾。他刚说完,不用王婶动,那些家属有机灵的抢先一步就出去张罗了。


义叔把我叫到身边:“小齐,有没有胆子把死者衣服脱下来。”
我心猛地一抽,看了看死在床上的男人。

 

我知道义叔这是在考验我。看着尸体,虽然也不是太怕,心里总有点腻歪,我刚要硬着头皮答应,义叔笑笑拍拍我:“退后吧,刚来怎么可能让你上手。”


他把医院白色被单掀开,我这才看到死者全貌,这人大概五十多岁,瘦的没法看,简直成了人干,肯定不超过九十斤。义叔解他的病服扣子,这时外面家属端来了热水和毛巾。


义叔让家属们退后,明确告诉他们,一会儿他给尸体擦身的时候,谁都不要靠近,尤其不要把眼泪滴在尸体上。


病房里众人面面相觑,也不敢说什么。


他把病人的病服脱下去,死者光着身子,家属里的女眷不能看,都自觉走出病房。衣服一脱,我就是一颤,这位死者也太惨了,全身皮包骨头,大腿还比不上壮汉的胳膊,整个就是一副骨头架子。


自打我成年之后,就没见过什么死人,今天近距离看了,心里就像有万只蚂蚁在乱爬,非常不得劲。原本对这个行业还存有一点的幻想,在这具尸体前几乎溃不成军。

 

我强忍住不适,义叔冲我招招手,我明白过来,这是要毛巾。


我赶紧把毛巾在盆里荡了荡,然后扭干净递给他。义叔真行,拿着毛巾给尸体从头开始擦,头发、脸皮、耳朵眼,然后是脖子,胸口,四肢。他干得非常专业,动作熟练,一丝不苟,旁边站着的那些家属都看呆了。


擦了前身,他把毛巾递给我:“洗洗拧干净了。”


我有些迟疑,义叔看我没接,瞪了我一眼。


我心一横,没钱的日子过够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豁出去了!这个心理关都过不去,以后这行趁早别干。


我咬着牙接过毛巾,在水里洗了洗,然后拧干净。义叔道:“小齐,帮我把死者翻个身。”
我来到床边,硬着头皮扶住死者的肩膀,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死人的皮肤感觉腻腻的,手感就像摸到一堆烂泥,胃里翻涌,想吐。


义叔看我,没多话。我配合他,好不容易把尸体翻过去。

 

他拿着毛巾,小心翼翼帮着死者清理了后背,然后招呼家属把毛巾和脸盆都端出去。这些家属谁也不上去接盆,都嫌晦气。这时,忽然病房外有人说话:“盆和毛巾你们是不是都不要了?”


说话的是个男护工,大概四十多岁,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家属们互相看看,护工说:“你们不要,我可拿走了。”


“拿走拿走吧。”有人摆手:“都给你了。”


义叔看着这个护工笑,打招呼说:“老胡,又来捡挂落了。”

 

这位叫老胡的护工把刚擦过死人身子的毛巾拧干净,居然抹了抹自己的脸,顺手搭在肩膀上说:“好东西扔了可惜,干干净净的还不如捡回去用。”


和义叔寒暄两句,他端盆塔拉着拖鞋走远了。


义叔看我愣神,简单说了两句,这老胡可是个神人,自打下岗之后,就干起了护工,常年驻在医院,专门伺候卧床不起快死的病人,经他手送走的死者这么多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死人穿过的衣服,盖过的被子,用过的水杯,全让他捡回家用,绝对生冷不忌。靠这些玩意,也奔了小康。


义叔打开皮包,取出棉花,示意让我看着,他把棉花堵在尸体的耳朵、鼻孔、嘴、肛门等处,告诉我这叫封窍,是老年间的规矩,封窍之后尸体内有股气就不会泄,能保尸体不腐。当然这些是迷信之说,现在都是火葬,再怎么不腐几天后尸体也得烧成一把灰。


这些都是行里传下来的老规矩,不管有没有道理,都得这么干。


封了窍,又给尸体换上了新买的中山装。收拾之后,原本病恹恹一身晦气的死人,倒也干干净净,眉目如生,像睡着了差不多。


义叔招呼家属们进来再看看死者,马上就要抬走到殡仪馆。

 

趁这个空,他把我叫到门外,一起和王婶在走廊尽头商议流程。王婶说,电话打出去了,抬尸的马上就来。义叔对我说,小齐,一会儿你跟着到殡仪馆,把整个流程走一遍,心里有个数。


王婶打量我:“小伙子,我们这些老人干不了几年,这行以后还得靠你们年轻人。你今天在病房里的表现真不错,以前老马带过一个徒弟,没几天就不干了,不敢碰尸体,太娇气。你好好干,”她声音低下来:“这一行是暴利,干好了挣大钱。现在这年月什么是真的?真金白银,揣进兜里的钱才是真的!”


我唯唯称是。我真是有点穷怕了,以前在厨房切墩的时候,挣得那仨瓜俩枣,连同学聚会都不敢去,生怕让人笑话。


王婶道:“干咱们这一行,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齐,刚才你观察到什么没有。”


我想了想说:“有一点我比较奇怪。”


“说说。”


“家属里好像没有哭的,悲伤的气氛不是很浓。”


王婶对义叔说:“老马,你带的这个徒弟行,挺有眼力。”


义叔笑笑:“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


王婶介绍说,这个死者没老婆没孩子,孤家寡人一个,来的这些家属都是旁系的,料理后事尽到亲戚的本分而已。这样的活儿没多少油水可捞,看着吧,亲戚们的要求肯定是一切从简,最后骨灰直接洒江里也说不定。


义叔随口问,死者是怎么死的?

 

“自杀。”王婶说:“农村人,喝了农药。发现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这人本来身体就差,拉到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也遭了一个月的罪。家里亲戚还算够意思,尽力给他治,还找了护工伺候。”


正说着,楼梯口上来四个小伙子。这四个人都是便装,说说笑笑,一过来就让所有人侧目,走廊里许多人赶紧躲到一边,像看见瘟神一样。


因为这四个人不是空手来的,抬了一口蒙着黄纱的薄棺。


他们过来打招呼:“义叔,王婶。”


义叔给我们介绍,这四个人是殡葬公司外聘的兼职员工,有活儿就叫他们,干完活就结算工钱,一把一利索。他们四个人叫执尸队,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最常干的就是抬棺。


义叔把他们领进病房,四人配合相当娴熟,两个人展开绣着八卦和仙鹤的裹尸布,那两个人搬着尸体放到布上,就那么一卷,包得严严实实。


两人抬头,两人抬脚,把尸体从床上抬下来,放进棺材里。家属们围着看,就连不相干的人都探头探脑看热闹。病房里鸦雀无声,只有日光灯在头顶发出嘶嘶的声音,气氛压抑得让人抓狂。


义叔对那些病人家属说:“最后默哀一分钟。一分钟后封棺。”


众人都把头低下,房间里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连个咳嗽的都没有。一分钟后,义叔道:“封棺吧。”

 

执尸队把棺盖盖上,边缘用拳头砸,上下楔子咬死。他们把棺材抬到走廊,义叔看看家属:“有没有家里的晚辈?”


病人家属面面相觑。有人问,啥意思?


义叔道:“我听说死者没有孩子,他活了一世,现在走了,怎么也得有个晚辈给他磕个头意思意思。要不然,死者心里有怨气,走也不安宁。”


家属们互相商量,倒是有几个孩子,可看这个意思,每家大人都不同意把孩子推出来。众人开始还有商有量,后来居然吵吵起来,声音越来越高。


走廊上挤满了人,大部分都是看热闹。我着急,想让义叔去劝劝,义叔冷笑:“小齐啊,以后活儿干多了,你就知道了,家属之间扯皮的事多了去了。葬礼没结束,哥几个就能为了房子在殡仪馆打的头破血流。咱们别管这些闲事,他们不嫌砢碜就继续打,看丢的是谁的脸。”
最后这些人达成协议,推出一个孩子来。这孩子十来岁,没经过这样的事,腿肚子都哆嗦。
执尸队四人把棺材抬到肩膀上,义叔问那孩子,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孩子小声说:“是我二叔。”


“甭害怕,什么也不用你做,你给二叔磕三个头就行。”义叔道。

 

孩子还真是听话,跪在棺材前,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大家默默围看着。就在孩子这三个头磕完的时候,忽然传出奇怪的声音,众人大惊,一起顺着声音看去。


声音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孩子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起不来,父母过去把孩子拉起来。众人惊慌地交头接耳,义叔拍拍棺材,说道:“没事没事,尸体没装牢而已。”他岔开话题:“家属谁跟车到殡仪馆办手续签字?”


殡仪馆那地方本来就晦气,家属谁也不愿去,磨磨唧唧半天,最后推举出这家岁数最大的大哥。这位家属大哥就是刚才磕头那小孩的爸爸,他面色阴郁,非常不情愿,可谁让自己是老大呢,这样的事就得冲在前面。


他跟公司的送尸车一起到殡仪馆。


义叔和殡仪馆那边联系完毕,执尸队四人抬着棺材,从后门出了医院。门口停着一辆金杯车,义叔拉开车门问我,会开车不。我告诉他,才考的驾照,还没有驾驶经验。


义叔说了声:“没事,今天你开。”说着,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闭目养神。


我硬着头皮坐上驾驶座,从后视镜看到执尸队四个人抬着棺材进了后车厢。金杯车里的构造被改装过,一前一后用铁皮墙分割出两个空间。前面两排座,坐司机和家属,而车后面整个腾出来,专门运送尸体。


那位家属大哥也上了车,坐在后排座。

 

车里的气氛压抑,没人闲聊,我小心翼翼发动车子,一窜一窜地开出去。


义叔给我指路,大晚上的我也不敢开快,龟速在市内穿行。义叔说:“小齐,车技好好练练,以后出门办事都得开车去。”


我答应一声,目不转睛盯着前面。家属大哥给义叔上烟:“师傅,你给预算一下,这一套葬礼流程下来需要多少钱,我心里有个数。”


义叔打开车窗,抽着烟说:“看你们想怎么办了,大有大办小有小办。我的意见是,死者毕竟是你们家人,走了就好好送他,省的他在黄泉下不安。不能太过节俭,骨灰盒要买,墓地也要买,我们公司给你们一套全办了,保证经济实惠,一分冤枉钱不花。我们还会免费为死者超度,不会让他回来骚扰你们……”


大半夜的,车后面还拉着尸体,我后脖子有点窜风。家属大哥咽了口水,问:“师傅,钱好说,我打听一下,刚才棺材里突然发出异响,那是怎么回事?”


义叔刚要说什么,突然后面隔断车厢的铁皮墙,怦怦响了几声。


我头皮发麻,手一颤,紧急刹车。义叔和大哥都猝不及防,一下撞在前面。

 

“能不能稳当点?”义叔呲哒我。


家属大哥吓得面无人色,盯着后面铁皮墙看。义叔拉开车门,跳下车,来到后面。透过后视镜,我看到执尸队的人正在跟他说什么,义叔面色凝重,钻进了后车厢。


家属大哥颤巍巍从兜里摸烟,没拿稳掉在座椅夹缝里,一个劲问我:“小师傅,不会出什么事吧。”念叨完了就骂自己那个死去的兄弟:“活着添乱,死了还让人心烦。”


我听得烦躁,说道:“死者就在后面躺着,你就使劲说他坏话吧,尸骨未寒,半夜就得来找你。”


家属大哥不敢说话,也不敢在车上呆着,开了车门跳出去抽烟。


这时,义叔从后车厢出来回到车里,脸色很难看,我轻声问怎么了?


义叔看我,做个眼色示意先不要问。他把家属大哥叫过来问:“死者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家属大哥声音颤抖:“我这兄弟想自杀,在家喝了农药,在医院救了一个多月,就这么回事。”
“他为什么自杀?”义叔追问。

 

“医院的时候我们问过他,他说老爹死了之后,他也不想活了。”家属大哥说:“我兄弟无儿无女,几十岁的人精神有点不正常,有抑郁症,我们老爹死了之后,他受不了。”


义叔脸色和缓:“那不是什么大事,开车吧,到殡仪馆再说。”


凭直觉,我感觉到刚才肯定有事,只是义叔不说。我是又害怕又好奇,好不容易集中精力,把车开到殡仪馆。


义叔指示我开车到停尸间。停尸间在殡仪馆的最里面,外面是大厅,灯火通明,门口坐着工作人员,负责登记。


义叔招呼我们下车,他随手给工作人员一根烟,两人一看就是老相识,笑着寒暄。义叔领着家属大哥在门口登记,然后招呼执尸队抬着棺材进了停尸间。


我跟进去,停尸间面积特别大,一进去就看见码到天花板的大冰柜,一层一层的。走进这里,像瞬间走进冰冷世界,张嘴吐出来的都是白气,阴冷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拿着号牌把我们领到里面的冰柜前,顺手一拉,拽开中间的冰柜。
执尸队四个人轻车熟路,把盖好的棺材重新启开。四个人并没有急着往外抬尸体,表情有些诡异,看看义叔,义叔轻轻点点头。


他们之间交流没用语言,只有眼神和微小的动作,我马上分析出两个可能。一是他们之间太熟悉了,用不着说话;二是这里藏着事,而且这个事还不能让家属知道。

 

我初来乍到,搞不清水深水浅,还是默不作声为好。


家属大哥根本没我这个心情去观察那些小动作,他在这里呆得非常不舒服,又急又燥,恨不能早点出去。


执尸队把尸体抬出来,放到冰柜里,工作人员登记造册,关上柜门,对家属大哥说:“这里是三天保存期,费用等火化的时候一块交齐。过了三天,每过一天就另收一天的保存费。”
家属大哥在协议上签字。


出了停尸间,义叔嘱咐家属大哥,明天早上到店里,了解流程和要准备的东西。明天晚上还要再到殡仪馆来,烧纸送魂,这是头等大事,千万别忘了。


家属大哥唯唯承诺,心急火燎想离开这里赶紧回去,没等我们送,自己打车先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抽烟,我问义叔刚才在车上到底发生什么事。


执尸队有个胖子插话:“路上的时候,诈尸了。”


我听的耳朵根发热,问怎么回事。胖子摇摇头:“不知道。在车上棺材里突然发出声音,说不出是什么声,咔咔响,像是闹钟。我赶紧敲铁皮墙让义叔来看。”


义叔看着殡仪馆后面黑峻峻的山,吐着烟圈说:“诈尸的事我经历过挺多,这次比较怪,棺材里的声音不对劲,不像是人发出来的。我总觉得这人死的蹊跷。刚才开棺的时候,我观察一下尸体,却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胖子道:“管那么多呢,到时候火化一了百了。”

 

义叔把烟头掐灭:“但愿吧,一切顺利,把钱拿到手是真的。”


这里的事就算是忙活完了,义叔带着我们回市里,他请大家在羊汤馆喝了一顿羊汤,告诉我,这两天先不着急过来,买点生活必需品,安顿好了再说。


其后两天我在家准备东西,忙活完了接到义叔电话,让我明天凌晨五点到黄华小区。


明天那位死者要出大殡,整个流程到了最后一步,义叔告诉我,这家人不打算给死者买墓,烧成骨灰直接坐船洒江里。这样一来,最挣钱的两笔开销就没有了,骨灰盒和墓地。义叔也是一肚子怨气,让我明早别忘了,跑完这一单好结算工钱。


挂了电话,我兴奋地措手,这一行是好做啊,无本买卖。刚来的时候义叔就跟我说了,我的工资是月薪加提成,跟一单活儿就有钱拿,如果还能拉来活儿,提成另算。


我兴奋地一宿没怎么睡,怕晚了,把闹钟定在早上四点。


一大早,我顶着黑眼圈就醒了,简单吃点东西收拾收拾,打了车到黄华小区。


根据义叔给的地址,找到事主家里。大早上的,门敞着,厅里全是人。进门我就看到,饭桌临时收拾成了灵桌,上面摆着那位喝农药的死者生前照片,前面摆着香炉,插着香火,还有七碟八碗的供品。

 

义叔主持白事,他早就到了,正在调配亲属怎么坐车到殡仪馆,给他们讲解火化的流程,屋子里乱哄哄的,大人说小孩叫。


凭义叔的面子,火化安排在头一炉。殡仪馆的第一炉是早上六点十五分开烧,路程不近,时间紧迫。在众人准备出发的时候,出事了。


人死了,按老规矩要有后代摔火盆。可死者无儿无女,只能找个后辈替一下。死者住在农村,是个穷光蛋,一点油水没有,生前还是有抑郁症的怪人,谁也不愿沾这个晦气。


亲戚们互相推,你推我我推你,有人提议还让大哥的儿子摔,头都磕了摔个盆怕啥。孩子他妈顿时就火了,破口大骂。老娘们不是省油的灯,顿时吵吵起来,声音越吵越大。


“哐”一声脆响,屋里顿时静下来,我瞅没人注意,故意把椅子摔在地上。众人一起瞅过来,我躲在角落里装无辜。


义叔颇为欣赏地看着我,马上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对屋里人说:“你们看看时间,错过火化的吉时,你们都要承担责任。”


家属推诿不过,折中出一个方案,既然老大的儿子磕过头,死者是老二,那往下轮,应该老三的孩子去摔盆。


老三的孩子是个小姑娘,才六七岁,啥都不懂。一听让自己摔盆,小女孩二话没说就过来端火盆。


义叔叹口气,蹲下来拉过小女孩,细心给她讲盆怎么摔。小女孩挺懂事,点点头,说大大我知道了。
众人从家里出来,到了楼下。大早上,小区没什么人,天很冷,气氛十分萧索。晚辈们胳膊上戴着黑色的布箍,孩子们腰里扎着白色孝带。


小女孩跪在冰冷的地上,举起火盆,面向西方,稚嫩的声音喊着:“二伯,你一路走好。”
说着把盆往地上砸。


火盆质地用的是特别薄的瓷,就是为了方便摔。火盆脱手,落在地上,发出“铛”一声脆响,盆竟然没有碎,顺着路边滚出去很远。


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

 

按说不应该啊,我长在农村,摔火盆的事见多了,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种火盆别说往下砸,无意碰一下都能嗑掉外瓷。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寒风呼啸,大家脸色煞白。小女孩不知发生了什么,还跪在地上,看着未摔坏的火盆发愣。


她妈过去拉她,义叔反应很快:“让孩子再摔一次。”


家里人已经不愿意了,可事情逼在这,只能让孩子再摔。这次也没那么多礼节,孩子大人一起摔,女孩她爸也来了,高高举起火盆重重一摔,火盆落地,发出脆响,滚出老远,再去看时,还是没碎。


执尸队的胖子凑过来,嘿嘿笑,低声说:“这里有事,看着吧,后面还得出幺蛾子。”


义叔当机立断,盆摔不碎就不摔,所有人上车,马上赶到殡仪馆进行火化。


众人上了车,也没人管那个火盆,孤零零躺在街道上。我开着车,一路无话,凌晨五点半刚过,所有车辆到了殡仪馆。在火化前,还有个简短的追悼会。


殡仪馆工作人员把死者从停尸间推出来,面貌如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气色似乎比刚死的时候还要好一些。此人的一生乏善可陈,一辈子在农村种地,悼词寥寥,就那么个意思,然后把他推进火化间。


火化的时候还算顺利,尸体送进高温炉,烧了二十分钟,再推出来的时候,已化成一堆骨灰。家属耐着性子,用火钳子把骨灰捡到临时的骨灰盒里,下一步就是到码头乘船,把骨灰洒向江心。

 

这个流程下来,基本上就算结束了。义叔跟家属们交待后面的事,纸怎么烧,头七应该注意什么,然后催促他们结算费用。


家属大哥掏出一沓红钞给义叔,义叔清点完毕,当场开了收据。家属大哥不甘心:“以后再有什么事我还得找你,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义叔还算尽职尽责,告诉他,有事尽可以来找。


忙活完了,已经是早上七点多,昨晚熬夜的劲头泛上来,我哈欠连天。义叔拍拍我的肩膀:“小齐,不错,能吃苦,还有个机灵劲。好好干,我肯定把你带出来。”


这单业务就算是完事了,我们开着车回公司,义叔把收来的钱交给义婶入账。我们正聊着,手机突然响了,义叔接通,一听就愣住了,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放下手机,拿起外套,招呼我:“小齐,走,出事了。”


我匆匆跟他出来,义叔告诉我开车直奔码头。在车上我问怎么回事,义叔道:“摔盆的小女孩发了癔症,要跳江。”


多余的话他没有多说,我也不敢追问,加快速度,很快到了码头。

 

义叔领我到了码头的值班室,刚进院子,就听见里面发出惨嚎一般的声音,高亢尖利,像是杀了一头猪。院子里站满了刚才送殡的家属亲戚,那位家属大哥看义叔来了赶紧迎上来:“师傅,你快看看吧,我那侄女不知犯了什么病。”


我们推门进去,看到小女孩用绳子捆在椅子上,五官扭曲,脸色煞白,不断嚎出非人的声音。旁边还有几个120的医生护士,手足无措。只要往前凑,小女孩便疯狗一般上来咬,涎液顺着嘴角流。


“典型的狂犬病症状。”一个护士看着手腕上的牙印,狠狠地说。


义叔道:“各位闪闪,我看看。”


“你谁啊?”医生不耐烦:“闲杂人等别往前靠,出了事谁负责。”


义叔道:“大夫,我就看一眼,不上前。”


好说歹说,医生退到一旁,义叔半蹲在女孩面前,仔细看了看,然后冲我招手。我刚走过去,小女孩突然焦躁起来,拼命撕扯,那么大的椅子被拽得在地上蹭着走,其势非常骇人。
义叔疑惑,让我往后退两步,小女孩吼叫不那么厉害,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他眯着眼,似乎想了想,又让我往前走两步,小女孩顿时像扎了兴奋剂,不停地挣扎,绳子嘎嘎响。


我品出味了,好像我能影响她的情绪。


义叔轻声道:“看她的额头。”


我揉揉眼,仔细去看,在小女孩的额上隐隐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印子,大概乒乓球大小,外缘十分不规则。


“能不能看出是什么?”义叔问。


我定睛瞧,忽然心念一动,压低声音:“不知我说的对不对,特别像一张人脸。可又不太像,似是而非。”


义叔道:“你仔细观察,其实这不是一张脸。”


他的重音落在“一”上,我凝眉再去看,这次看明白了。为什么似是而非,因为这个模糊的印子压根就不是一张脸,而是两张人脸重合在一起。两张脸大小不一样,全都是侧面,面向西方,五官位置各不相同,重合在一起后,形成了一种非常诡异的蒙太奇效果。


“这是怎么回事,鬼上身?”我颤抖着问。


义叔道:“不是鬼上身,应该是死者怨气作孽,小孩抵抗弱,这股怨气便凝结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会有两张脸?”我问。

 

 

义叔没有说话,径直出了门,院子里的亲戚都围过来,小女孩的爸爸一脸担忧:“师傅,到底是咋回事?”


义叔脸色凝重:“现在情况紧急,关于死者你们要实话实说,不能有任何隐瞒。”


“老二确确实实是自杀的,没人逼迫他,他因为想念过世的老爹,抑郁症发作就喝了药。”家属大哥骂:“生前就折腾人,死了以后也不消停。”


义叔瞪他一眼。他讪讪不说话。


我忽然灵机一动,整件事的环节会不会在死者的父亲身上?我顺口问道:“你们的老爹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一个月前。”有人说。


义叔一拍巴掌:“你们怎么不早说。”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关系。义叔解释说,直系亲属尤其是父和子或母和子这样关系的,如果两人在百天内相继离世,这属于殡上殡,大不祥,出殡的时候必须杀一只大公鸡镇邪。尤其现在死的这个人,本就有抑郁症,心有怨气难消,死了之后又没有淋鸡血镇邪,阴灵之气凝结不散,找到了小女孩的身上。


“那可怎么办?”小女孩她爸着急。


义叔刚要说话,外面一阵吵吵,附近的值班警察也来了。小女孩在这捆着毕竟不是那么回事,他们要采取强硬手段把她送到医院。


义叔赶紧跟他们商量,能不能先暂缓一下,他来处理。


警察问你是谁,义叔赶紧把名片奉上,每人发了一张。有个长得挺帅气的小警察看着名片说:“劳烦我问一声,贵公司是不是和市殡仪馆是合作单位,设了执尸队?”
“对,对。”义叔赶紧道:“那就是我们公司下设的,我是总经理。”

 

小警察对同事们说:“不是外人,我跟过刑警大队出过几次凶杀现场,发现尸体后都是他们公司执尸队处理的。说起来都挺熟悉。”


他看看屋里:“怎么回事,麻不麻烦?”


义叔赶紧说,不麻烦,马上处理。


小警察道:“既然是熟人,那我相信你,赶紧处理。我们也顶了很大的压力。”


义叔让家属们去准备,到附近的市场想办法买一碗鸡血,一定要公鸡的。然后嘱咐我到车里把他工具箱拿来。


我们在这边准备,医生不愿意了,一个劲嚷嚷,要把小女孩带走,再这样拖下去就要报告上级。义叔耐心跟他们讲道理,医生和护士根本不听,反说他在搞封建迷信活动。还说如果小女孩出现意外,医院概不负责,所有责任都得义叔承担。


义叔脸色铁青,不跟他们废话。时间不长,东西都准备齐了,他让所有人出去。医生们不干,骂骂咧咧,家属们也一头汗,不停问义叔到底能不能行,别耽误治疗。


义叔大吼一声,把他们全都撵出去,只留下我,然后把门关上。


屋子里有些晦暗,捆在椅子上的小女孩耷拉着脑袋,小脸苍白,好像晕过去了。


义叔道:“小齐,你把鸡血绕着她浇一圈,头尾相合,不能留一丝缝隙。”


我小心翼翼捧着鸡血走到近前,颤抖着手往地上倒,倒着倒着,抬头去看,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双眼一片黑色,正在冷冷看着我。

 

小女孩冷不丁这么一看,我吓得全身哆嗦,义叔在后面提醒:“别慌,把鸡血倒完。”


还差一点,我控制情绪,继续倒着鸡血,不敢和小女孩对视,她的眼神里有一股形容不出来的邪味。


眼瞅着合闭鸡血圈的时候,本来安安静静的小女孩突然开始发飙,拼命挣着绳子,发出狼吼般的叫声,看那架势,想挣脱了绳子来咬我。似乎现在绑的不是小女孩,而是一只得了狂犬病的藏獒。


我头皮发炸,强忍着倒完鸡血。说来也怪,鸡血落在地上,竟然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在快速挥发,笼罩了一层血红的烟雾。


这时,外面“哐哐”砸门,医生喊赶紧开门,不然要采取强硬措施。能听到外面,医生不停煽动亲戚家属,说任由他们乱搞,耽误了治疗,医院概不负责。


亲戚家属们越来越慌,都在喊:“马师傅,我们不用你了,赶紧开门吧。”


我看向义叔,他面无表情,很镇定。他淡淡地说:“小齐,把好门,没我的指示不准开。”
现在骑虎难下,我选择相信义叔,做出这个决定,我和他的命运就绑在了一起,如果义叔没有办法治好小女孩,官司有的打了。

 

义叔刚要上前,电话响了,他接听以后,里面声音很大,是义婶打来的。义婶是大嗓门,话筒嗡嗡响:“老马,我怎么说你好!人家家属的电话都打到公司来了,你是不是又犯轴?跟你没关系的乱插手,真要出事了第一个拿你顶缸……”


还没说完,义叔直接关机。他走到小女孩的面前,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张空白的黄色符纸。因为鸡血圈,小女孩此刻很安静,她直直瞅着义叔,眼神很邪。


义叔看看鸡血挥发的速度,蹲在小女孩面前,试探着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小女孩像木偶一样,任凭他动作,义叔把符纸贴在她的额头。


“小齐,笔。”义叔说。


我赶紧从包里拿出一支狼毫毛笔递给他,义叔快速在符纸上画着什么。线条很乱,画了数笔后,我认了出来。


他没有在符纸上写符,而是画了一幅简笔画。他画的是一个老人的侧脸轮廓。线条简单,神态传神,老态龙钟的模样跃然纸上。


大概有一分钟,画好了,把符纸从小女孩额头取下来。我惊异地看到,小女孩头上本来有黑色的人脸印记,是两张人脸的重合,而现在上面只有一张清晰的人脸,另一张脸没有了。
看看义叔手里的符纸,我陡然明白,还是不敢相信这个结论。义叔通过画画这种方式,居然把其中一张脸给禁锢在符纸上?!


义叔晃晃手里的符纸:“看明白没?”

 

我试探着说:“小女孩身体里有两股邪气,你给抽出来一个?”


义叔竟然赞了一声:“小伙子,有悟性。两张脸如果我猜的没错,一个是死者的,一个是死者老父亲的。他们离世的时间都不长,而且是一个月内接连暴毙,怨气凝结。说起来也是我的责任,我让这姑娘摔盆,想必就是那时候中了邪。”


“那我们怎么办?”我问。


这时外面大门砸得越来越响,连警察也顶不住压力,喊义叔出去。


义叔做个手势,让我看他的眼睛:“小齐,集中注意力,不要分心。我问你,你有没有胆子?”
我被他这句话问懵了,点点头:“有。”


“好。”义叔把手里的符纸拎起来:“现在要解决这件事只有一个办法,你来冒充死者的老父亲。”


“啊。”我吓了一跳。


义叔的计划是这样的,他把老父亲的怨气凝结在符纸上,他现在要把符纸贴在我头上,这样我们的气息会融合在一起。死者才过世三天,还没有过头七,三魂只走了两魂,现在要把最后一魂度走。人死之后,魂魄不全,没有思考能力,只要我配合义叔,进行超度,就能把死者的怨气化解。


我们现在是内忧外患,来不及矫情,我也没问这件事有没有风险,就是单方面信任义叔,点头说:“来吧。”

 

义叔让我盘膝坐在小女孩面前,把画有老父亲脸的符纸贴在我的额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全身汗毛竖起来,觉得哪儿都不对劲,额头处似乎更加明显,像是一座山贴在那里。


义叔拿出一沓纸钱在小女孩身旁烧,一边烧一边道:“小齐,跟我念。儿啊……”
我跟着他说:“儿啊……”


说来也怪,这句话一出,小女孩本来散乱的眼神忽然凝聚起来,她像木偶一样转动头,目光对准我。


我跟着义叔说:“儿啊,咱们的阳寿已尽,不要在迷妄世间,跟爹走吧,离开这里,到咱们该去的地方……”


小女孩额头处的黑色人脸愈加清晰,墨汁一样浓稠,呼之欲出,表情似乎都变得狰狞。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念错了一个词。


义叔喝道:“不要分神。”


地上的鸡血变得极淡,几乎挥发。小女孩也开始不安静起来,鸡血对她的束缚力正在消散,她左扭右摇,椅子吱吱响。


这时,我听到外面有人喊了声“撞门!”,值班室是木头门,顿时嘎吱嘎吱响,我们现在像在风雨飘摇的小船上。


我跟着义叔继续念着,逼迫自己冷静,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


所幸念的词不长,小女孩脸色苍白,额头的黑印子愈加清晰。义叔又取出一道符纸,贴在女孩的额头,抄起毛笔,笔走游龙,寥寥数笔,把人脸临摹下来。


刚做完,“哐”大门开了,一群人蜂拥而进。有的人奔向女孩,有的人把我们围住,不由分说,对我们拳打脚踢。义叔和我逼到墙角,他把我护在身后,亮起后背让他们打。


我急眼了,抄起旁边的凳子:“草你妹妹的,我跟你们拼了。”


这时,那小警察说:“闹什么,赶紧把病人抬上救护车!”小女孩正处在昏迷状态,她爸爸慌手慌脚把绳子解下来,抱着小女孩,急匆匆跑出屋,跟医生护士们上了救护车。


那个小警察挺够意思,把揍我们的人群拦在外面,苦心劝解:“先别打,打出问题谁负责?现在当务之急,是看看病人怎么样了。人我看着,跑不了。”

 

亲戚里有个男人指着义叔大骂:“我侄女有个三长两短,拿你抵命!我们都知道你店在哪,到时候砸了你的铺子。”


警察和码头值班人员好劝歹劝,总算把这些人打发走了。


我拉着小警察的手:“哥们,谢谢你。”


小警察道:“我叫吴岳,你怎么称呼。”


我说我叫齐翔,才到义叔手下干了几天,就遇到这样的事。小警察吴岳说,很正常,殡葬纠纷天天都有。


我赶忙问义叔受没受伤。义叔摇摇头,手里还紧紧握着两张符纸,一张上画着死者的脸,一张上画着死者老父亲的脸。


他拿着两张符纸来到院子,用打火机点燃,符纸蓬蓬燃烧起来,冒出滚滚黑烟。义叔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超度亡灵。


吴岳低声对我说:“我听很多人说过,你这个师父有道啊。有时候刑警队办案遇到疑难杂症也征求他的意见。哥们,你跟着师父好好学吧,他身上的本事只要学五分之一,就能闯荡江湖了。”

 

义叔烧完了两张符纸,一脸的疲惫,对我们说,阴魂超度走了。我忿忿不平:“咱们做了这么多事,还被人家误解,应该找他们说清楚。”


义叔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和警察以及工作人员道了别。我们开着车回到了单位。一到单位,义婶就和义叔干起来,义婶真是泼辣,把义叔一顿骂,说他乱出头,真要整出什么事,这么个小店根本不够赔的。义叔开始还反驳两句,后来也不说了,坐在椅子上看报纸。义婶气极,把茶水泼在报纸上。


人家两口子干仗,我劝也不是听也不是,瞅他们不注意,来到门口抽烟。


这时,看到小女孩的爸爸从出租车上下来。我心想坏了,人家真打到店里来了。难道小女孩真的出事了?我真是倒霉催的,刚找到活儿没几天,又要下岗了。

 

我拦住小女孩的爸爸,质问:“你有什么事?”


这个中年男人搓着手,嘿嘿笑,看上去没有恶意:“马师傅在吗?”


他的态度不像是找事的。再一个,真要是打上门来不可能只有他自己,肯定带着三姑六婆。
我带他进了公司。义叔两口子还没走,义婶在核账,义叔蹲在地上拾掇骨灰盒。看到他进来,义叔的脸色不好看。


义婶还以为有买卖上门,过来迎:“兄弟怎么称呼,遇到什么事了?”


小女孩的爸爸来到义叔面前,突然鞠了个躬:“马师傅,不好意思,今天误会了你,把你打了一顿。”


义叔脸色和缓,掏出红梅烟递给他一根。小女孩的爸爸诚惶诚恐接过来,两人坐在一起,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义婶不高兴了,摔摔打打,嘴里嘟囔:“你们下手也太狠了,我们家老马让你们打了就白打?腰都打坏了。”


小女孩的爸爸从怀里掏出信封,递给义叔:“马师傅,再一次和你道歉,钱不多,是这么个意思。你看今天这事闹的,我女儿到了医院后脱离危险,恢复了正常。她跟我们说,她当时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走到一个很陌生的地方,那里好像是山的尽头,有座木头房子。她推门进去,院子里看到了死去的二伯和爷爷。两个人不说话,就那么站在院子当中,眼睛邪邪地看着她。她想跑跑不了,吓得哭也没人理,就在这个当口,她迷迷糊糊被人救了。她认出救自己的人就是你,马师傅!”


义叔抽着烟,点点头,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怎么回事?”小女孩的爸爸谦虚问。

 

“你女儿被邪气侵身,小孩抵抗力弱,魂魄不稳。就在那个时候,三魂走了一魂,她所见到的正是自己阴魂所感之事,说是真的也行,说是一场梦也不错。我救她之后,给她做了安魂术,现在没事了。”义叔淡淡道。


小女孩她爸听得一愣一愣的,手里烟头烧的老长,烟灰落在裤子上,赶紧扑搂。


“马师傅,我女儿真的没事了?”他不甘心继续问。


“没事了。”义叔说:“就算半夜走坟地圈子,她也不会中邪。经过我的调理,她对阴邪之气的免疫力上了一个档次。”


小女孩的爸爸感恩戴德,就差没把义叔供起来。好不容易把他打发走了,义叔跟义婶在柜台后面咬了咬耳朵,商量什么。我正要走,他叫住我:“小齐,明天记得早点过来,公司开个会。”


我答应一声,心里纳闷,店里一共仨人,开的哪门子会。


第二天一大早,我刚进门,看到屋里来了不少人,除了义叔义婶两口子,还有王婶和执尸队的四个小伙子,还有几个人脸很生,见都没见过。


义叔看我到了,便说:“咱们开个简短的早会,人凑齐一次不容易。这次会议就一个主题,公司要进新员工了,就是小齐。他是我战友的孩子,跟了我几天,我观察一下,这孩子不错,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不但机灵还有担当,从今天起,他就算咱们正式的同事。小齐啊,做个自我介绍,让大家认识认识。”

 

我瞅瞅这一屋子的人,走到前面,磕磕巴巴做了一番介绍。说我叫齐翔,以前在职业学校学烹饪,毕业以后在饭店切墩,现在来到公司,希望和大家交朋友。


王婶说:“大家给小齐呱唧呱唧。”


一群人鼓掌。这时,执尸队的那个胖子问:“小齐,你饭做的咋样,啥时候给我们露一手。”
义叔在旁边说:“小齐,这个胖子叫王庸,是执尸队的老前辈。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好沾小便宜。”


王庸火了:“义叔不带这么埋汰人的。”


大家都起哄。我心里热乎乎的,感觉到这是一个大家庭,虽然屋子里挂满了花圈和骨灰盒,可此时爱意浓浓,十分温馨。


开完会人都散了,义叔单独把我叫到后面:“小齐,你刚来,就先不跟你签劳动合同了。你家婶子现在在公司管人事,她说你有半年的考察期。你现在也算半个正式员工,咱们这底薪少,我给你开三千,不过提成另算,非常丰厚。”


他掏出红包递给我,我拆开看,里面有三百块钱。


“小齐,上次那个活儿你跑前跑后,表现不错,这算是提成钱,你拿好。”义叔说:“你跟我只要好好干,叔肯定给你带出来,让你挣大钱。”

 

三百块钱还不够塞牙缝的,不过一想那个活儿我也没怎么出力,就是跟着义叔来回跑腿,人家能给钱就不错了,说不给也没有话说。行啊,要啥自行车。

 

义叔看我把钱收了,问:“那天给小女孩驱邪,我发现一个情况,你靠近那女孩,她就表现很强烈,你一离开,她就平复了许多。”

 

我想了想说:“可能是和我的八字有关系。”我跟义叔说,小时候老爹带我算过命,算命的说我命太冲。

 

义叔要了我的八字,掐着手指头眯着眼算了算,脸色有些凝重,不过没说什么。他拍着我的肩:“小齐,你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叔以后肯定好好带你。”末了,他又嘱咐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把正式员工的事说一下。

 

我给老爸打了电话,老爸挺满意,勤勉我好好努力。

 

我算是踏踏实实在这里干了。

 

时间很快,我在公司干了半个多月,活儿还挺多,几乎隔两天就得处理一起丧事,我跟着义叔跑流程。其实丧事细说起来并不复杂,尤其城市人没有农村那么多讲究。不过就是收尸,送殡仪馆,准备相关事宜,火化,墓地落葬。

 

大概流程就是这样,当然也没有说得这么简单,每个环节包含了很多细节。我们的工作,本质上说是和人打交道的,什么人都能遇见,各种幺蛾子层出不穷。会不会法术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世间法,社会经验。

 

义叔这方面真的是大拿,面对各种纠纷,各种奇葩人,处理起来都有条斯理,颇有章法。他长得也成熟,气场镇得住。

 

跟了这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也能独立跑活,和义叔说了,他还是不放心,说我来的时间短,主要是社会经验太少,看着他处理起来容易,真要让我上,指定抓瞎,还不定捅多大篓子。

还得历练。他对我说。义叔告诉我,做咱们这一行说白了就是做业务。做业务的首要奥义是什么?就是取信于人。你都得不到对方的信任,还怎么从他兜里掏钱?做这一行什么人最吃香,就是面相成熟,能镇得住场面的老油条,为什么上医院大家都爱找老医生,不见得他医术多么高明,可就是看着让人踏实。小齐,看看你嫩的,小脸溜光,胡子还没长齐呢。

 

我不服气,说话有点冲:“义叔,你的意思是等我熬到你这样的岁数才能接活?”

 

义叔眯着眼看我:“那倒不必,要想男人成熟有个很简便的方法,就是女人。这样吧,你什么时候谈了对象,我什么时候再考虑。”

 

我鼻子没气歪了,头一次听说出来打工要想升迁必须先找对象的。也行吧,这段时间我就当学习了。

 

挣的钱少,又租了房子,每一分钱我都精打细算。不能总叫外卖,不卫生不说,还浪费钱,味道也不咋地,还没有我用脚趾头做得好吃。我买了个小电磁炉。

 

这天下了班,我买了两包挂面,下在电磁炉里,打了两个鸡蛋。外面天寒地冻,小屋里温暖如春,我吹着口哨,用筷子搅动面条,快好的时候,倒点陈醋,放点香油,那味道绝了。

这时来了电话,一看是义叔的,我接通后问怎么回事。

 

义叔问:“小齐,执尸队的活你愿不愿干?”

 

我被问愣了:“怎么了?”

 

“是这样,”义叔说:“现在有个活儿很急。原来执尸队的小李子,爹得病了,他回老家了,现在四个人少了一个,三缺一。你呢要是愿干,我就让你去,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再考虑别人。”

 

我愣了一下说:“给钱就行。”

 

“哈哈。”义叔在电话里笑:“放心吧,出一趟活就给一趟的工钱,绝对不少你一分。”

 

义叔说,如果我愿意去,他让车一会儿到楼下接我,让我等通知。

 

我热好了面条刚吃两口,电话来了,是王庸打来的,说拉尸车在小区门口,让我赶紧下来。我面条也不吃了,裹上棉袄出了门。

 

到小区口,看到金杯车停着,王庸招呼我上车。

 

车里是执尸队三个人,王庸招呼我到后排座,他裹着大衣,嘴里打着哈欠。我问他们这是上哪干活,王庸揉着惺忪的眼说:“刚才接到通知,码头附近一个厂房里发现两具尸体,让咱们去收尸。”

 

我顿时兴趣大增问怎么回事。

 

王庸摇摇头:“不知道。咱们任务很简单,等警察法医什么的登完记处理好现场,咱们就把尸体抬到车上拉到殡仪馆停尸间,工作就算完事了。”

 

我心头有个疑问,一直解不开,趁这个机会就问了。我问他们,公司这个执尸队全市就这一家吗?

 

开车的叫老黄,他本来不姓黄,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讲黄色笑话,一套一套的,说三天不带重样,大家起个外号叫老黄。

 

老黄说:“你还不知道义叔的背景吧,他跟殡仪馆馆长是老战友,凭这个关系,咱们公司和殡仪馆是对口单位。咱们是三线小城市,殡仪馆养不了那么多人,就外聘咱们公司的执尸队给刑警队打零工。如果发现尸体,咱们就负责把尸体送到殡仪馆,殡仪馆那边结算工钱。如果天天都能来活儿,咱哥们就发喽。”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外号叫土哥,插着袖筒假寐,靠着椅背说:“老黄,你丫嘴上积点德吧。”

“对了。”王庸说:“小齐,咱们出现场有个规矩。”

 

“什么?”我好奇地问。

 

“互相之间不能喊真名,”王庸说:“以防被脏东西跟上。一会儿到了凶案现场,你可千万别喊我名,听见没有。我也不能喊你小齐或是齐翔。”

 

“那叫什么?”

 

“外号。比如老黄,土哥,我也有个外号,不太好听,叫铁公鸡。”王庸说:“铁公鸡就铁公鸡吧,总比让脏东西沾上强。我也得给你起个外号。”他眯着眼思考。

 

老黄开着车突然嘿嘿笑:“我想出一个,翔不就是粪便的意思吗,以后管齐翔叫菊花得了。”

“去你大爷的。”我大骂。

 

土哥道:“小齐你也别生气,咱们这行有说道,名越贱越好。菊花是不好听,折中一下,叫你老菊吧,这名还挺雅。”

 

王庸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老菊行。”

 

说着话,到了码头。现在虽是寒冬,可到了年节,码头正是繁忙的时候,各种大头车呼啸而过,震得玻璃都在颤抖。

 

老黄开着车到了事发地点,这是个普通的大仓库,门口拉着黄色警戒线,旁边停着警车,打着闪。

 

我一眼看到了熟人,正是小警察吴岳,过去跟他打了招呼。

 

吴岳冻得在地上跺脚:“你们先进去看看吧,不着急收尸,一会儿还得等法医。”

 

我们四个人挑过警戒线进到仓库。仓库一共两道门,外面堆积着各种纸箱子,进到里面,看到闪光灯在闪烁,几个穿着黑衣服的刑警拍照。顺着闪光灯去看,大门的门梁上吊死了两个人。

 

两位死者穿着一样的衣服,上身是大红的棉袄,下身白裤子,脚上还有皮鞋。居然连发型都一模一样。乍一看还以为是双胞胎。

 

地上倒着两把椅子,应该是两人为了上吊自杀踹翻的。

 

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冷风吹过,鸡皮疙瘩起来,全身不舒服,像感冒一样发烫。

恐不恐怖另说,关键这场景实在是膈应人。充满了负能量,石头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土哥是我们的领队,他跟刑警队的同志打招呼。他们非常熟悉,刑警队的朋友给我们讲是怎么回事。就在几十分钟之前,接到报案,有人在仓库里发现了尸体。出警后,经过初步的调查,认定这两个人属于自杀,详细情况还要等法医来鉴定。

 

据他们了解的情况是,这两个人是父子,开了一家贸易公司,现在生意破产,所欠债务是天文数字,又到了年底,各路人马都在问他们要钱。两人想不开,走投无路,上吊自杀。

王庸点着烟,吐出口烟圈,感叹说:“这就是命啊,是够衰的。”

 

土哥咳嗽一声:“注意口德。”

 

这时外面车响,法医到了。法医进来扫了一眼,指挥我们:“把尸体先解下来。”

 

我一股火顶上脑门,那么多警察在旁边插着手看着,没有一个动的,合着他们也嫌晦气,全指着我们干。

 

王庸碰了碰我,他看出我面色不善,低声说:“兄弟,咱就是吃这碗饭的,你要是受不了下次就不带你了。”

 

我强打精神,学着他们几个的样子,戴上白手套,蒙上白口罩。来到尸体前,土哥示意王庸和老黄搬爸爸这具尸体,他和我搬儿子这具尸体。

 

到了近前,虽然有口罩挡着,我还是闻到一股类似动物园的怪味。

 

循着味低头一看,差点没吐了。死的这个小伙子,大概二十多岁,面白无须,味道是哪来的呢,原来他尿裤子了。

 

白色裤子的裤裆处有黑色的湿润,污了一大片,散发出浓浓的味道,能熏人一跟头。

土哥看我不舒服,轻声道:“没事,人上吊之后都会失禁。以后你再出活,别穿自家衣服,执尸队有工作服。”

 

我看看自己的棉袄,干完这趟活儿是不能要了。

 

土哥让我扶着尸体,他踩着椅子上去剪绳子。我全身颤抖,不敢碰尸体,不知为什么,靠尸体越近越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土哥看着我,那意思是我如果不扶,他也不上去剪绳子,就这么等着。

 

我没办法,来都来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家吃面条呢。看着眼前的尸体,脑海里浮现出面条的样子,还有香油的味道,胃里突然一阵发紧,幸亏我意志力强,差点吐出来。

 

我硬着头皮,从后面抱住尸体,刚一沾手,突然发现不对劲。我头皮都炸了,大叫一声跳到一边。

 

所有人看我,刑警队的警察不耐烦:“土哥,这是新来的吗,能干就干,不能干趁早打发走。”

土哥瞪我:“又怎么了?”

 

我指着尸体磕巴:“他,他不是上吊死的。”

 

法医走过来:“怎么回事?

 

我指着尸体的手腕。这个小伙子的右手鲜血淋漓,整只手血肉模糊。他的手腕处,割开一个大口子,两边翻翻着,像是小孩嘴唇。法医说:“这人死意很绝,怕上吊不死,又割了腕。”

我怕血沾到自己,小心抱住尸体,土哥爬上椅子,用剪子绞断绳子。尸体真是死沉死沉的,一股大力传来,我用尽全力抱住,尸体整个躺在怀里。我头晕目眩,全凭一股意志力顶着。

王庸他们轻车熟路,拿出白单子,铺在地上,大家一起把两具尸体放到单子上。

 

我扶着膝盖,在旁边喘着气,看他们忙活。警察们闲聊着,已经对这个案子不关心了。从我这个角度,突然发现王庸做了一个很隐蔽的小动作。

 

他以极快的速度从一具尸体的裤兜里掏出黑色皮夹子,手一翻,皮夹子就不见了,不知让他藏哪了。

 

我心里一惊,我靠,这小子居然连死人的便宜都沾。

 

等我们忙活完了,法医上前检查尸体,旁边有人啪啪照相。法医草草看看,案子不复杂,确实没什么可看。法医填了几个单子,就走了。刑警队也要收工,招呼我们把尸体送到殡仪馆。

我们几个把尸体抬到外面,土哥打开金杯车后车门,我们把裹着白单子的两具尸体放到里面。

老黄忽然说:“按规矩,新来的在后面跟车。老菊,上车吧。”

 

我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他们三个在前面车厢,我一个人在后车厢看尸体。我去他大爷的,我真是怒了,欺负人没这么欺负的。

 

看我脸色不善,土哥说:“老菊,你别不高兴,这确实是我们执尸队的规矩。新人出的第一趟活都要在后面跟车。”

 

王庸道:“像是成人礼,就是个仪式,做完这个我们就承认新人是我们的兄弟。”

 

这三个人统一口径,我也没法反驳,跟车就跟车吧,可看着躺在车厢的两具尸体,打心眼里那么别扭。我看看王庸,说道:“我在后面也不是不行,不过有个条件,你们要答应。”

 

土哥让我说,我一指王庸:“铁公鸡跟我一起到后面,有他在,我踏实。”

 

王庸没想到我能点他的将,愣了半天。土哥看看表:“行啊,铁公鸡你就跟老菊在后面,时间不早了,赶紧到殡仪馆,我还想回家睡个早觉。”

 

土哥和老黄到前面车厢,我和王庸钻进后面的车厢。

 

我还是第一次进后面的空间,车厢经过改造,靠着两侧墙壁是长椅,中间空出一大片是放尸体的地方。天棚上悬了一盏十几瓦的小灯泡,幽幽亮着黄光,一片惨黄。

 

前车厢和后车厢隔着一块厚厚的铁板,隔音效果还是有的,能隐约听到前面土哥和老黄在说着什么,具体的听不清,嗡嗡像蚊子叫。

 

我和王庸分坐在两侧长椅上,脚下并排躺着两具尸体。尸体已经装入白色的尸袋,长长溜溜能看出是个人形,气氛着实阴森。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后车厢格外的冷,汗毛乍竖,我不禁抱着肩膀。

 

王庸翘着二郎腿,撇着眼看我:“你小子可以啊,还拉个垫背的,回去请我吃饭啊。”

 

“先别说这些,”我道:“铁公鸡,你干什么我可看见了。”

 

王庸迟疑一下,继而笑:“你少来诈我,你看见个屁。”

 

我说:“行,这是你说的。”我蹭到铁皮墙前,作势要敲墙:“铁公鸡,我可给你机会了。你从死人兜里掏出个皮夹子……”

 

“草。”王庸急了,不顾车子还在行驶,摇摇晃晃跑过来,一把抓住我:“兄弟,你真是我兄弟,你眼够尖的。”

 

“铁公鸡,你这是练过啊,手真快,像变魔术一样。”我说。

 

王庸嘿嘿讪笑:“既然你看见了,咱明人不说暗话,得嘞,见面分一半。”他从裤兜里掏出那个黑色的皮夹子。

 

我觉得晦气:“死人的东西你也拿。”

 

“草。”王庸说:“不拿白不拿。咱们不拿,到了殡仪馆,那些员工也得掏一遍。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还不如留着咱哥们自己花。”

 

他坐在我旁边,拍着皮夹子,打开之后,我们都愣了。

 

皮夹子里厚厚一沓红钞票,保守估计怎么也得大几千。我们面面相觑,王庸喉咙动了动:“那啥,兄弟,咱俩四六分成得了,你也没出力……”

 

这小子!他看油水大,马上开始占便宜。

 

我也贪钱,但这个钱吧,拿的确实让人心里不舒服。看着红花花的钞票,我全身冒热气。王庸把钱拿出来,手指快速飞动清点钱数,点完了我们都吓一跳。

 

钱夹子里一共五千块钱,按照比例分成,我应得两千。王庸捏着钱,恋恋不舍塞给我。

 

我没细看,直接揣进棉袄内兜,心怦怦跳。这钱来的也太他吗容易了。

 

我指指前面,轻声说:“他们呢?”

 

王庸道:“草,两个人分我都心疼。咱们这行就是,谁捡着是谁的。其实我都不应该分你,但考虑到你是新来的,咱俩还对撇子,你是我兄弟,我就当赞助你生活费了。”

 

这小子油嘴滑舌,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就是分赃来堵我的嘴。

 

我也没点破,手一直掐着兜里那沓钱,觉得不踏实。

 

这时王庸忽然“咦”了一声,他掀开皮夹子,对着天棚上的灯泡看。

 

“怎么了?”我凑过去。

 

“里面有东西。”王庸扯开皮夹子,从里面拿出样东西。这是一张略发黄的照片,看样子有年头了。

 

车厢里光线晦暗,我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照片上拍的是什么。

 

这是一张普通的全家福,照片背景是一处说不出什么空间的地方,后面是毛坯墙,粗粗拉拉的,看不到门和窗户,光线很暗,非常阴晦。

 

墙前面站着四个人,中间是个岁数大的,两侧是年轻的一男一女。女人身边还搂着一个几岁大的小孩。最怪异的是,在这四人的前面放着一张空置的藤椅。椅子上什么也没有,就这么空空的,感觉像是给什么人留着,这人没等来,他们四个就先照了。

 

整张照片调子阴暗,人物表情僵硬,眼睛直直看着镜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我和王庸谁也没说话,车厢里十分安静,头上灯泡发出电流声清晰可闻。

 

“老菊,你看这老头和小伙子是不是咱们车上现在这两位……”王庸把照片递给我,指指地上躺着的尸体。

 

我一阵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全身像是被电流激了一下。我颤着手接过照片,看了看,说实话我也不能确定,看着像。当时抬尸的时候,我根本不敢和尸体对眼,大约扫了一眼,长什么样还真没记住。

 

再说人上吊以后,其状惨不忍睹,脸都变形了,五官扭曲,实在无法确认。

 

“大概是吧。”我支吾着,把照片给他。

 

“这是什么?”王庸翻着皮夹子,从里面又倒出一样东西。

 

这是个项链,后面串着细细的红绳,前面小坠儿像是一滴眼泪,红彤彤的,里面隐约有一个字。对着灯光仔细看,那个字是“信”。

 

王庸居然把坠儿放嘴里咬了一下,我看得目瞪口呆。

 

“是好玉。”王庸笑着说:“发财了,这东西瞅着就值钱。兄弟,这是哥哥发现的,你可别争。”

 

我全身冒寒气,根本没想争,说真的,他就算给我我都不要,太邪了。

 

这个王庸还真是个神人,啥玩意都敢贪,啥玩意都敢往嘴里咬!

 

“这照片你要不要?”王庸问。

 

我看着他,实在无法理解他脑子里的频率,这种东西这么晦气,躲还来不及。

 

王庸把照片塞进皮夹子里。这时,他敲了敲前面的铁皮墙。这个举动很突然,我愣住了,不知他想干什么。

 

车子停了,随即车厢门打开,土哥出现在外面:“咋了?敲墙。”

 

王庸嘿嘿笑:“我和老菊尿急,放放水。”

 

“草,”土哥骂:“马上到殡仪馆了,赶紧的吧。”

 

王庸拉着我下了车,一接触外面的冷空气,我冻的缩脖。外面很黑,我们在公路边上,往里不远就是殡仪馆。殡仪馆修在郊外,沿途没有人家,冷冷清清的。

 

我和王庸站在草堆里,晚上风很大,头顶上树枝被吹得哗哗作响。

 

王庸看土哥不在,赶紧把皮夹子掏出来,随手扔进土沟里。

 

“你这是干什么?”我压低声音问。

 

王庸说:“你可真是个棒槌,这东西是死人的贴身物件,把它扔在荒郊野外,一旦有脏东西,就算想找我们都找不着。兄弟,好好跟哥哥学吧,都是学问。”

 

我们作势撒尿,抖了抖,然后一起上车。很快车子到了殡仪馆。

 

把两具尸体送到三号停尸间,这里专门停放无名尸。跟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进行交接,土哥他们都是老相识,几个人反而不着急走了,和工作人员递烟瞎侃,老黄更是满嘴黄笑话,说的大家咯咯直乐。

 

“时间不早了,”土哥伸个懒腰:“打道回府,睡觉。”

 

尸体送到了,也就不用在后车厢跟车,我们四个都到了前车厢。我和王庸坐在后排座,他裹着大衣,睡的那叫一个踏实。

 

他们还挺讲究,第一个送我,把我送到小区门口。跟他们告别后,我捂紧棉袄往里走。脑子里始终想着刚才拉尸过程中发生的事,两个死人、皮夹子里的照片、昏暗的灯光、站在草堆里撒尿……

 

我想起兜里还有一沓钱,赶紧伸手摸,摸到厚厚的钱,心里踏实了。二千说着不多,其实也解决大问题,起码两个月房租出来了。

 

我正想着,突然意识到周围不对劲,猛地抬头去看,汗毛顿时炸了。

 

小区里一片漆黑,所有的人家都没有点灯,窗户后面黑黑的,看上去死气沉沉。这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有点不安。现在才九、十点钟,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怎么会这么黑,一盏灯都没有。

 

难道是停电了?我四下里看看,小区里空无一人,黑糊糊一大片,寂静无声。

 

对,停电了,我心下安慰自己。下意识走进楼洞,我住在三楼,一边瞎琢磨一边到了三楼,浑身不得劲,想着赶紧进家躺一会儿,喝口热水。

 

掏出钥匙插进锁眼,转了两下,没转开。我愣了愣,把钥匙拽出来,吹了吹蹭了蹭,然后继续插进去转,还是没转开。

 

此前我的注意力都在琢磨晚上拉尸那些细节,一直没注意眼前的事,等钥匙打不开的时候,我的注意力才慢慢回到这扇门上。

 

马上发现不对劲,我记得我租住的房子大门上贴着福字,是房东去年过年时候贴的,已陈旧不堪,记得租房子时,我和房东关于这个福字还开了玩笑,记忆颇深。

 

而现在,我面对的大门上空空如也,那个福字没有了。

 

我倒退一步,摸着下巴思索。整个楼道静悄悄的,只有头顶感应灯发着昏暗的光。

 

不对啊,难道是谁手欠,把福字给撕了?我眼前这扇门是红色的,我努力回忆,原来的房门是什么色,可怎么回忆都没有印象,脑海里一浮现那扇门,就出现明晃晃的福字,怎么都绕不开。

 

难道刚才稀里糊涂的,走错楼道了?

 

我迟疑一下,满腹狐疑,从楼里走出来。外面还是一片漆黑,今晚也怪,天黑得出奇,没有月光,四下里像浓墨沾染了一样,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光线。

 

我摸黑站在大楼门口,举着手机,靠着微弱的光芒来辨认眼前这栋楼是不是我住的。又看看周围的景物,说实话,我真是有点糊涂了。

 

我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算长,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每天上班下班,都能正常走回家,这是司空见惯的事,谁能没事留意周边环境的种种细节。

 

现在我仔细打量周边的环境,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似是而非。就好像有一种力量,把司空见惯的住宅楼,花坛,水泥地种种元素打乱之后,重新组合,每样东西变化很小,可能就挪动了一点位置,却让人完全失去了方向感。说不上哪不对劲,这种感觉实在毛骨悚然。

 

我迟疑着走出小区,吹了吹冷风,重新冷静下来。这时候千万别多想,就是自己吓自己,再走一次,我就不信这次回不了家。

 

我在寒风里哆哆嗦嗦抽了根烟,一直抽到烟屁股,这才踩灭,重新鼓足勇气走进小区。

这次我非常留意周边的细节,仔细回忆自己以前怎么回家的,一步一步走,最终走到了楼前。我深吸口气,进了楼,数着自己的步点,一直来到三楼。到了门前,顿时傻眼了。

门上空空荡荡,并没有福字。

 

我把钥匙掏出来,插进锁眼左右转动,转不开!

 

我坐在楼梯上,努力想着解决的办法,最终想到了义叔,想给他打电话,想想算了。怎么跟义叔说,说我找不到家门?这事传出去,能让人笑掉大牙。义叔本来就嫌我稚嫩,我可不能给他留下话柄。

 

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极为大胆的主意,既然这扇门不是我住的地方,肯定是别人家了,我敲敲门,问问是谁家,说不定能帮助我重新定位。

 

我来到门前,犹豫一下,抬起手砰砰敲了两声。

 

说来也怪,本来这扇门是锁的,我这么一敲,不知怎么的,门居然给敲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没有灯,黑得不见底,伸手不见五指。

 

我仗着胆子问:“家里有人吗?”

 

里面寂静无声。我心砰砰跳,想进去看看,不算犯法吧?我推开门,里面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有点腥臊,像是动物粪便发出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什么,想起今晚收的尸体,吊死的小伙子尿失禁,淋了一裤子,就是这股味道。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盘旋。我颤抖着举起手机,发出微弱的光芒。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举起手机往里照。屋里黑不隆冬的,隐约能看到柜子,桌子,电视,都似是而非,说像不像,看也看不清,大概只有个轮廓。

 

随着手机的转动,我忽然看到屋子中央摆着一样物件。这东西的出现,刹那间让我的头发炸开,整个人傻了。

 

屋子中间摆了一张老式的藤椅,空空荡荡,光芒下散发着陈旧的气息,放在这里显得特别突兀。

 

这张藤椅特别像皮夹子里那张全家福里的,一瞬间我隐约猜到怎么回事,我草他妹的,是不是沾上脏东西了?

 

可能就一秒钟,我觉得自己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等反应过来,我撒腿往外跑。空荡荡的楼洞里只有我的脚步声,咚咚回响。

 

我一口气跑出小区,顺着大道又跑了十几分钟,气喘的不行,喉咙充血,肺像炸了一样。

我靠在电线杆上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一头的冷汗。

 

等缓和下来,我才注意到,我已经跑到夜市,这里是小吃一条街,灯火通明,不少人在宵夜吃饭。

 

看到这么多人,闻着臭水沟的味,我差点哭出来。慢慢走到一个小摊面前,要了碗热乎乎的馄饨,拿着大瓣蒜吭哧吭哧就啃,都说蒜味辟邪,我一个接一个,扒了一桌子的蒜皮。

周围的食客和小老板瞪着眼看我,把我当成了神经病。

 

吃完饭我不敢回去,一直呆到下半夜,人家都快收摊了。本来想找个小旅馆对付一宿,我一看天色都快亮了,干脆不花那个钱,找了网吧进去打游戏磨时间。

 

玩了几个小时,到上班时间,我从网吧出来,看着明晃晃的日头,真是恍如隔世。

 

昨晚从扔下面条出活儿开始,一晚上经历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似真非幻,一夜我好像苍老了十岁。

 

等来到公司,义叔不在,义婶正在柜台后面看韩剧。我有气无力和她打了招呼,角落里放着个破沙发,我坐在上面,裹紧衣服,温暖的气息传来,实在是挺不住,困劲犯上来,我呼呼大睡。

 

正睡着,就听着有人在高一声低一声吵架。我努力睁开眼,模模糊糊中看到是义叔和义婶打嘴仗。义婶摔摔打打,声音发尖:“这人啊,我也看了,什么东西。刚给他转了正,不思进取,马上就偷懒耍滑,上班开始睡觉了,什么东西!呸。”

 

我脑子里一盆浆糊,琢磨半天才醒悟过来,靠,敢情她骂的是我啊,指桑骂槐呢。

 

义叔道:“你小点声,昨晚我让小齐出了趟活,可能干的晚了,睡眠不足。再说现在不是也不忙吗,让孩子多歇歇。”

 

义婶高声说:“这是公司!还有没有规章制度了?扣工资!这就是不懂事,来了没说帮忙打扫卫生,帮着收拾东西,先跑到旮旯睡觉,谁家大人这么教的?”

 

我脸色铁青,想发火又顾忌义叔的面子,只能暗气暗憋装睡觉。

 

义叔好不容易把她劝好,义婶摔摔打打上后面仓库去了。

 

义叔坐在阴暗处,掏出小纸包,那是他随身带的烟丝。他有个自己做的烟管,从来不抽外面的烟,全是自己配烟丝。他默不作声的把烟丝包好,塞到烟管里,闷闷地抽着烟,时不时咳嗽两声。

 

我不能再装睡了,从沙发上起来,走到他面前,低声说:“义叔。”

 

义叔打量我,吸了一口烟,忽然做了个举动。他把这口烟全部吐在我的脸上。

 

我呛得咳嗽,上气不接下气。义叔道:“昨晚怎么样?”

 

我支支吾吾刚想说话,义叔又道:“是不是遇到脏东西了?”

 

我大吃一惊,眼泪出来了:“义叔……”

 

他摆摆手,把我拉到柜台前,从里面翻出一面镜子给我:“自己看。”

 

我拿起镜子,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那个我,面色泛青,毫无血色,尤其双眼,泣血一般的血红。

 

毫不客气的说,镜子里的我像鬼一样。

 

我吓了一大跳,赶忙问义叔这是怎么回事。义叔看看后面,义婶没有过来,他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昨晚你们都干了什么?小齐,现在你全身都是阴气,再不想办法,恐怕后果会非常严重。”

 

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心慌的不行,脑子乱糟糟的。

 

义叔不催我,只是关切地看着我,不时叹口气。

 

现在能救我的也只有义叔,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昨晚所有的经历一五一十全告诉义叔,关于钱包分赃的事情我本来还有点犹豫,可转念一想,说不定中邪的根源就在这些钱上。钱是小事,生命是大事。昨晚进陌生人家看到那张藤椅,把我胆子都吓破了,如果再来这么一次,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

 

义叔听的过程中没有说话,吧嗒吧嗒抽烟,屋里烟雾缭绕。

 

我说完之后,他叹口气:“小齐啊小齐,我告诉你一个真理,这个世间就算有鬼,也是人招来的。王庸贪小便宜尚可理解,我一直觉得你这个小孩善良朴实,怎么也能跟着他一起分死人钱呢?”

 

“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我说:“真是没事找事。”

 

义叔忽然道:“你分的钱呢?”

 

我迟疑一下,从兜里把二千块钱掏出来,义叔接过来点了点,顺手放在自己兜里。

“这个……”

 

义叔道:“叔不可能要你的钱,这笔钱本来就属于死人的,我要用这笔钱去打点它们。你动脑子想想,为什么死者在自杀的时候,身上要放一笔钱?钱夹里还有一枚血红色的玉坠,这么有来历的东西,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吗?!”

 

“那是什么意思?”我问。

 

义叔抽了两口烟:“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你们扔的那个皮夹子,还有王庸拿走的玉坠。东西拢齐了,我才能分析出这里是怎么回事。”

 

我拿起电话:“我给王庸打电话。”

 

义叔摆摆手:“不急,他那头我去找,他不可能听你的。昨晚也是我疏忽,干执尸队这一行,每个人都有护身符,辟邪驱阴,昨晚那活儿很急,我存了侥幸心理,以为不会出事。也是该着,你出的第一趟活,就碰到这样的事。”

 

他来到柜台后面,翻出一个纸盒子,递给我。我狐疑地打开,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有项链坠子,有戒指,还有手机挂链什么的,每个物件都说不出是什么形状,造型很奇异。

“你凭感觉选一个。”义叔说。

 

我大约猜到,这些东西很可能是护身用的。戒指先不考虑,男人戴戒指不好看,我也不懂哪个手指有什么含义,带错了让人笑话。手机挂链也不好,我不可能天天手机不离身,真要遇到鬼,手机却偏偏落在家里,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项坠好,串条绳挂脖子上,干什么也不耽误。

 

光线有些暗,我随手挑了挑,捡起一枚碧绿色的圆牌,正面用红漆写了一个字,这个字是“悲”。写的龙飞凤舞,酣畅淋漓。整个字看不出一丝悲意,反而有遨游九天的酣畅感。

 

我抓在手里,爱的不行:“这个行吗?”

 

义叔笑:“你小子可以啊,挺有眼光,这是高人写的,灌入真力,是个好物件。我让其他人挑的时候,谁都没有选的,他们都觉得‘悲’这个字晦气。”

 

我说:“看怎么理解了,慈悲也是悲。”

 

义叔道:“就凭你手里的这枚牌,你昨晚捞到的二千元就没白花。我现在出去找王庸,你在这里呆着,哪也别去。”

 

义叔走了之后,我也不能干坐着,拿着拖布在店里拖地。

 

义婶回来了,冷冷看我,我们之间没有交流,我打心眼里腻歪这个老娘们,就是个势利眼。

拖完地,我又拿着抹布把店里抹了一遍。等到中午的时候,义叔一脸疲惫地回来,问义婶下午有没有活儿。义婶查了查登记册,说没有。义叔对我道:“下午咱们去办事。”他冲我挤挤眼。

 

中午我在附近吃拉面,正吃着来了电话,是王庸打来的。我问他什么事,他说已经到了公司外面,叫我去一下。

 

我草草吃了面,来到公司后面的胡同,胡同口站着的正是王庸。

 

他脸色有些不善,看到我来了,直接就问:“刚才义叔找到我,问昨晚的事,你是不是都说了?”

 

我赶紧道:“铁公鸡……”

 

毫无征兆中,王庸突然出拳,一拳砸在我的脸上,我倒退了几步,坐在地上,耳朵嗡嗡响,打懵了。

 

“还铁公鸡,叫王哥!”王庸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你疯了,你打我干什么?!”我捂着脸站起来,告诫自己冷静,现在这个时候我实在不爱出手,杂事缠身,我也没心气打仗,只想闹个明白。

 

王庸气急败坏:“义叔,呸,姓马的那个混蛋找到我,问昨晚的事。我本来不想说分钱的事,可他什么都知道,把我问的支支吾吾。最后,这老东西说摆在我面前就两条路,一是老老实实把钱和项坠交出来,这样还能保留工作。第二条路是,可以不交,但要把我从执尸队里开除,他还要和全市的同行打招呼,说我偷死人钱,让我臭名昭著,再也不能吃这碗饭。妈的,什么狗币东西!道貌岸然!他把我的钱要走了,还不是揣进自己兜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王庸,你不了解发生了什么,”我耐心地说:“昨晚我回家的时候撞邪了,胆子都吓破了。我仔细一想,是咱们贪污死人钱出了问题。现在能救我们的只有义叔。”

 

王庸破口大骂:“看你这点出息,姓马的有能耐我承认,但我王庸也不是就认识他一个高人。我干这行有七八年了,认识不少世外高人。咱们要驱邪,有的是人帮忙,冲我的面子少拿点钱就能办大事,现在可好,五千块钱都没了。”

 

他这么理直气壮的,头头是道,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两千块钱没了,说实话我也心疼。

王庸插着裤兜,原地转转,脸色阴沉不定:“这件事先这样吧,既然花钱了,就让姓马的帮我们解决问题。不过在我这不算完,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我默不作声,我头一次看到这一行后面隐藏的一些东西。刚来公司时,我壮怀激烈,以为跟着义叔学到真东西,加上自己的悟性和努力,以后也能挣大钱。现在这一幕,让我拨开水面,看到了藏在水下,局外人很难看到和理解的阴暗。

 

我第一次感觉到,做这一行不是那么简单的,除了应付客户,还得提防自己人。

 

王庸来到我面前,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颊:“疼吗?”

 

他突然这么温柔,我有点不适应,赶忙退了一步:“没事。”

 

他叹口气:“小齐,你还是年轻,太嫩。以后遇到事长点心眼,别傻乎乎的,人家画个大饼你就吃。多跟哥学,哥教你怎么为人处事。”

 

王庸让我先回公司,他随后就到。

 

我不敢说什么,回到单位。义叔看我来了,让我先休息,他去联系王庸,我们下午一起去找钱夹子。

 

我忽然明白王庸为什么让我先走,他不想和我一起回公司就是怕让义叔看见。

 

我心颤了一下,这份心机。

 

我的心情非常沉重,这里面的事让我很不舒服,义叔和王庸站在各自立场谁也没错。可偏偏暗潮涌动,漂浮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昏昏沉沉过了一个多小时,王庸来了,进屋就诚惶诚恐:“义叔,我来了。”

 

义叔把钥匙扔给我:“小齐,开车,咱们去找钱夹子。”他走出大门。

 

就在义叔出门的那一瞬间,王庸的表情突然变了,阴沉冷森。

 

他看我,眼神有问询之意。我解读出他的意思,他是问,他中午揍我的事和义叔说没说。

我赶紧摇头,表示没说,让他放心。

 

王庸此时散发出的气息让我害怕。

 

我们三人坐着车朝殡仪馆的方向开去。车上三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很是沉闷。

 

开出市区,上了公路,我实在憋不住对王庸说:“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扔钱夹子的那个地方?”

“我一直在注意观察。”王庸摇下车窗,盯着外面看。

 

“好像离殡仪馆不远。”我说。

 

王庸“嗯”一声:“对了,我记得那地方有棵树,当时风很大,吹的树叶响个不停。”

本来没说话的义叔忽然用手指了指前面:“是不是那儿?”

 

我把车停下。现在,我们在荒郊野外,公路边上。左右无人,连车都没有,距离金杯车大概几米的路边,有一棵大树,枝繁茂密,树下是一大片枯草,几乎没了膝盖。

 

我和王庸走过去,在树下站了站,手搭凉棚左右看看风景,我点点头:“好像是这。”

 

义叔掏出烟点上:“你们自己找吧。”

 

我跟着王庸往草丛里走,没多远,果然出现一个土沟。当时晚上没看仔细,现在阳光明媚,这条土沟里竟然流着污水,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流出来,散发着腥臭的怪味。

 

我和王庸蹲在地上,左右看着,他一碰我,嘴角撅起,示意去看。在一堆杂草下面,我看到那个黑色的皮夹子还在,有一半泡在污水里。

 

王庸掏出一根烟,慢条斯理用烟屁股磕着手指:“小齐,把钱包捞回来。”

 

我心有不甘,刚想质问你怎么不去,王庸呲哒我:“瞪眼!赶紧去,又不听话。”

 

我没办法,扶着沟边,慢慢滑到下面。踮着脚尖,踩着石头,三蹦两跳到了那里,蹲下身费了很大力气,从草堆里把皮夹子用手指尖夹出来。

 

皮夹子散发着怪味,脏水滴滴答答的,熏得睁不开眼。我强忍着,小心翼翼走了回来,把皮夹子扔在地上。

 

王庸用废烟盒把皮夹子上面的污水简单擦了擦,然后打开内页,里面的照片还在。

 

我们两人提着皮夹子回来,交给义叔。义叔翻出照片看了看,脸色有些凝重。

 

王庸凑趣过去问:“叔啊,为什么他们照相的时候,要摆个空椅子?”

 

义叔道:“这种椅子有讲究,是留给死人坐的。”

 

我吓了一大跳。

 

义叔说,这张全家照,本来有五个人,但是有一个人已经死了,家里就摆了一张空置的藤椅作为悼念。

 

我和王庸面面相觑。

 

“上车。”义叔说:“去公安局,打听打听昨晚上吊那对父子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

还得说义叔,老江湖,公安局也有熟人。我们到了之后,很快找内部人打听到死者的信息。死的这两个人确实是父子关系,父亲叫马爱国,儿子叫马如海。儿子马如海以前在日本务工,干了很多年,结过婚有过一个儿子,后来他回到国内,开办了商务公司,凭自己的人脉专门跑日本这条贸易线,刚开始干的不错,也有了钱,不知为什么和老婆分了居,孩子归女方抚养,自己一直单过。

 

这两年国内经济不太景气,尤其影响到制造业,马如海的商务公司受到冲击,半死不活的。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公司借了大笔外债,面临破产,他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

 

从局里出来,坐到车上,义叔一边看着全家福照片,一边琢磨王庸交出来的那枚红色项坠。他的语气非常凝重:“这里的事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晚上起柱香先看看。”

 

晚上,我和王庸谁也没走,留在公司。义叔把义婶先打发走了,然后关上大门。

 

他在空地上放了一张桌子,简单布置成祭坛。中间供奉着马家全家福的照片,旁边挂着红色项坠。前面放着铜香炉,左右各有两根红蜡。

 

义叔点燃了两根香,递给我和王庸,让我们轮流上去插在香炉里。

 

王庸第一个,他捧着香来到照片面前,鞠躬说:“马家的朋友,你们别害我啊,我已经把钱还给你们了。只要你们放过我,我给你们烧纸,烧童男童女,烧金山银海。”

 

他把香插在香炉里。我第二个上,照着王庸的话也说了一遍,然后把香插了进去。

 

义叔道:“这两根香叫阴香,烟雾直通灵界,如果那边有感应,香上就会有反应。”

“那怎么看出他们是善意还是恶意的?”王庸问。

 

义叔说:“如果两根香能顺顺当当烧完,说明你们没事,如果没烧完……”

王庸着急问:“会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毫无征兆中,两根香突然全部灭掉。我和王庸面面相觑,又听“啪啪”两声脆响,两根香竟然齐齐从腰部折断,上半截落在铜炉的香灰里,激起一片烟雾。

 

房间里门窗紧闭,可以肯定没有风,那张全家福的照片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突然向旁边一倒,正打在蜡烛上。粗粗的蜡烛晃了晃,落下一大滴蜡油,带着火苗,落在照片的表面。从照片中间开始烧,火苗顺着边缘向外面扩散。

 

义叔手疾眼快,赶忙过去拿起照片,噗噗吹了两口,火苗还在燃。他伸出手指一掐,火苗这才灭掉。

 

我看着王庸,王庸看着我,他脸色有些苍白,终于知道害怕了。

 

昨晚我遇到邪事,而他什么也没遇到,所以没有我这个急迫要解决的心情,现在点香问神,出了这么大的怪事,他意识到巨大的危险正在迫近。

 

义叔拿着照片刚要说什么,突然传来一声怪响,墙边靠着的一个大花圈倒在地上。我吓得头皮都炸了,一把抓住王庸,王庸喉头咯咯响。

 

日光灯“啪啪”响了几声,忽然灭了,一片漆黑,过了没几秒,又亮了。

 

王庸这个常年和尸体打交道的老油子也怕得嘴唇发紫,我和他差点没抱在一起。

义叔道:“有反应了。它们就在屋里。”

 

王庸咧着嘴,突然跪下:“义叔,救救我吧,我知道错了。”

义叔从桌子下面掏出火盆,递给我们:“赶紧烧纸,说点好话。”

 

我和王庸连滚带爬翻出一包金元宝,我拿着打火机刚要烧,王庸拦住我:“烧纸要虔诚,必须是自己花钱买的才灵。”他从兜里掏出五十元放在柜台上,就当金元宝是他买的。我学着他的样子,把兜里的几十块钱全掏出来。

 

我们蹲在地上烧纸,而义叔从柜台后面拿出一枚铜铃铛,一边摇一边走,嘴里念叨着什么词。

铃铛清脆,如空谷笛音,伴随着义叔的诵经声,屋里笼罩着奇异的气氛。我本来恐惧的心情此时安生了不少。

 

“行了。”义叔道:“它们走了。”

王庸轻声问:“我烧了多少纸?”

我苦笑:“我哪知道。”

 

他扒拉手指头算:“大概烧了十多块钱吧,算二十块钱。”他走到柜台前,从上面捡回三十块钱揣进兜里。

 

我看得目瞪口呆,这人真是个奇葩。不愧有铁公鸡的美誉。

 

义叔没多说,把铃铛放在一边,揉着额头:“你们两个啊,真能找事。这一对父子,是上吊自杀,尤其叫马如海的那个小伙子非常年轻,属于横死,怨念极大。你们贪小便宜也不瞅准了,什么死人的便宜都敢占!”

 

“叔,我们怎么办?”王庸和我一起问。

 

义叔凝眉想了想,拿起那枚写着“信”字的血色项坠:“刚才来了个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死者的中阴身,却能感觉到它的怨念很大,超度恐怕不管用。现在最先要办的事,是找到马如海的遗孀和孩子。我有直觉,马氏父子的死后面定有隐情。”

 

“今晚呢,怎么过?”我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想起昨晚的恐怖遭遇,腿肚子转筋。

 

义叔道:“今晚你们都别回家,最好住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他带着我们出门,到夜市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在吵杂的小吃一条街附近找了家旅店,给我们开了房间。这家旅店生意不太好,因为就近小吃街,到了晚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影响到客人的休息。可义叔偏偏就选择这里,他告诉我和王庸,之所以选这里,图的就是夜晚这份热闹,人气足,怨灵不太可能近身。

 

可气的是房间就一张大床,我和王庸凑合睡在一起。义叔走了之后,王庸没急着睡觉,搬了椅子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灯光一根接一根抽烟。

 

我也没脱衣服,今晚就是凑合一宿,靠在床头无聊看着手机。

 

“你再讲讲昨晚的经历。”王庸忽然说。

 

我把昨晚回家遇到鬼打墙,走进陌生人家,里面放着藤椅的事又说了一遍。王庸道:“其实吧,跟你说实话,昨晚我也遇到怪事了。”

 

“哦?”我疑惑:“什么事,你怎么不早讲。”

 

王庸说:“也算不上是怪事,是我做了一个怪梦。醒来以后我没觉得有什么可深究的,可听完你的经历,心里有点发毛。”

 

“怎么回事?”

 

王庸说了他的梦,我听得直咽口水,很有点邪味。王庸的梦是这样的,他梦见自己来了一处地方,具体是哪说不清,好像是农户院,里面有些人,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院子里竖着幡,地上落着片片纸钱,他当时意识到,这里可能正在办葬礼。

 

他走进去,看到院子正中放着一张尸床,上面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身上蒙着白色被单,盖住了头脚。周围围着一些人看着。

 

他凑过去看热闹,这一看吓一跳。

 

有一个穿着白色体恤的男人,下身是黑色裤子,留着小平头,正在围着尸体转圈。

 

他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就非常不舒服。此人脸色发青,看东西的时候瞳仁从下面往上瞅,眼神特别邪。王庸常年跟尸体和负能量的东西打交道,本能感觉到这个人特别可怕,有点像黑暗中匍匐的毒蛇,最好敬而远之。

 

他大概猜到此人的身份。能围着尸体转圈,身上又散发着邪气,可能是这户人家找来的法师,在对着尸体作法超度吧。

 

他躲在人群后面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特别奇怪的现象。这个男人转到远处时,王庸感觉气温恢复到正常状态,不冷不热。而当这个男人转到离他近的地方时,就感觉气温突然降低,有一股强烈的冷意。

 

这个男人像是移动的冰窟,散发着浓浓的寒气。

 

王庸不舒服,转身想悄悄地走。就在这时,人群忽然分开,那个男人举起手指,径直指向了他。

 

在人群的簇拥下,他不自觉往里走,来到圈子中间。男人邪味很浓地看着他,指了指尸体。王庸仔细看了看,心脏猛地抽了一下,尸体盖着白单子,他还是认出来,这个死人正是昨晚上吊死的那对父子里的爸爸。

 

现在我们都知道了死者的名字,叫马爱国。

 

王庸告诉我,他在梦里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像被梦魇住,似睡非睡的状态,全身如同泡在冰水里,头发根都发炸。怎么醒也醒不过来,最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猛地打了个激灵,醒了。坐在床上,一身的冷汗。

 

当时虽然心有余悸,毕竟只是一场梦,他也没多想。可是经历了今天义叔驱邪,又听了我的经历,他现在才回过味来,越想越害怕,不知道他的梦和整件事有没有联系。

 

我听得愣了,好半天才道:“你还好,只是一场梦,我就惨了,昨晚是实打实撞鬼。”

 

王庸把烟头掐灭:“得了,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们都穿着衣服,和衣而卧,躺在床上我一时睡不着,也不想聊天,就这么昏昏沉沉的混时间,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天亮。

 

不知到了几点,我迷迷糊糊睡得正香,忽然听到身旁发出一声惨叫。在梦里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猛地坐起来,打开床头灯。

 

王庸直愣愣坐在床上,像具僵尸一样,脸色发青,满头虚汗,张着大嘴,胸口不断起伏。

我颤抖着说:“王庸,你别吓我,咋了这是?”

 

王庸牙齿咯咯响:“烟,烟……”

 

我赶紧把棉袄翻出来,从里面掏出烟,插在他嘴里,然后用打火机点上。王庸吸了两口,擦擦汗,喉头不停窜动:“草他奶奶的,吓死我了。”

 

“怎么了?”我说。

 

“几点了现在?”他问我。

 

我看看表,凌晨三点半。王庸靠在床头,不停嘬着烟屁股,整张脸陷入烟雾中,好半天才说:“我刚才做了个噩梦,太逼真,太恐怖了。”

 

“说说。”

 

王庸抹了把脸:“还记得临睡前,我说的昨晚那个梦吗?”

 

“嗯。”我点点头。

 

王庸道:“刚才睡过去之后,我又接着那个梦做了。”

 

王庸说,他在梦里又到了那家庄户院,还是一群人围着,中间躺着马爱国的尸体,那个恐怖的白衬衫男人也在。他还是站在尸体旁。

 

所有的场景都是接着昨晚那个梦来。

 

那个白衣男人在尸体前,双手不停在空中划动,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做什么法术。王庸感觉周围奇冷无比,情不自禁想后缩。白衣男人突然做个手势,示意让他上前,王庸在梦里没有多想,就觉得害怕,那男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生怕触怒了他。

 

王庸来到尸体旁,毫无征兆中,尸体突然从白布里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王庸吓得半死,惨叫一声,拼命挣扎,然后就醒了。

 

听完这个梦,我们面面相觑,王庸摸索着右手的手腕:“太吓人了,梦就跟真的一样。”

这时,我看到一样东西,整个人愣住,继而一股深深的寒意袭来。我颤抖着说:“王庸,你的手腕……”

 

他低头一看,烟头从嘴里掉出来,落在裤子上,竟然浑然不觉。

 

他的右手手腕处,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黑色印记。可以肯定,这团印记昨晚是没有的,刚才突然出现的。王庸倒吸口冷气,用尽全力去搓,印记就像长在他身上的胎记,怎么也搓不掉。

他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进洗手间,哗哗水响,想来他在用水继续搓着。

 

折腾大半个小时,他哭丧着脸,湿淋淋走出来,坐在椅子上发呆。

“难道我的梦是真的?”他喃喃自问。

 

我心乱如麻,现在我们两人都中邪。我第一次后悔干这个工作,还不如在饭店切墩呢,最起码没有生命危险。

 

我们相对无言,一直坐到天亮,大概八点多钟,义叔来了。我看到义叔,像看到了救世主,赶忙拉住他,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义叔看看王庸手腕的印记,用手捏了捏:“疼不疼?”

 

“不疼不痒,什么感觉也没有。”王庸都快哭了。

 

义叔随身挎着绿色的布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红色布囊,打开后,里面插着几枚长短不一的银针。他取出一根,让王庸伸平手臂,他用针头在黑色印记处轻轻一扎。

 

针眼处迅速洇出一滴浓浓的黑血,义叔撕下两张手纸,轻轻擦拭,把血擦到纸上。白色的手纸洇出一片黑色。

 

王庸真是吓坏了,问怎么回事。义叔把纸凑在鼻子下闻闻,眉头紧锁:“怪了。”

 

我们眼巴巴看着他。

 

义叔道:“这是尸毒。你怎么会中尸毒呢?你摸过尸体了?难道世界上真有这种奇术?在梦里摸尸也能中尸毒?”

 

我赶紧说:“除了梦里,王庸也摸过尸体。那天我们到仓库收马家父子的尸体,这也算摸尸。”

“对,对,除了他们爷俩,我这几天再没接别的活儿。”王庸赶紧道。

 

“哎呀!”义叔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坏了!”

 

义叔一惊一乍让人害怕,我们连忙问怎么了。义叔什么也没说,招呼我们赶紧收拾收拾退房,马上赶到殡仪馆。

 

我开着车,时间不长赶到了殡仪馆。入冬到了年底,好像阎王爷开了鬼门关,人死得一茬一茬的,殡仪馆早上五点就开始播哀乐,到哪都能看见一大群扎着孝带的送葬人群。我们到了停尸间,义叔打电话,好半天才有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赶过来。

 

“忙死了。”工作人员说:“一到年底就得加班。”

 

义叔甩了一根烟,没急着说事,而是先寒暄:“一大早就忙呢。”

 

“可不。”那人说:“早上六点到十点的炉子都排满了,四间告别厅就没闲着,这拨走了那拨上。怎么了老马,啥事这么急。”

 

义叔道:“前天夜里,拉过来两具尸体,是一对父子,父亲叫马爱国,儿子叫马如海。你有没有印象?”

 

工作人员眨着眼想了想:“哦,是,不是你们执尸队送来的吗?”他看向我和王庸。

王庸着急问:“尸体呢,还在不在?”

 

“火化了。”工作人员说:“我们接到公安局通知,说是找到死者的家属,家属已经签字。家属也提个要求,尽快火化。停尸间的柜子现在特别紧张,如今业务不断,馆长不可能有钱不赚。昨天烧完业务,趁炉子没凉,直接就把你们送来的那两个死者给烧了。”

“骨灰呢?”义叔问。

 

工作人员道:“遵照家属的说法,不葬不埋,不进行特殊处理,所以骨灰我们带到后山,洒在树根下面。”

 

我们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知不知道死者家属的联系方式?”义叔问。

 

工作人员笑:“老马,你别为难我,我就是个看停尸房的,你还是问馆长吧。”

义叔大手一挥:“走,找馆长。”

 

我还是第一次进殡仪馆的办公楼,这座楼一共两层,办公室不多,却修得碧丽堂皇,地上铺着大理石,头顶挂着吊灯。我们径直上了二层,在拐角的大办公室里找到了馆长。

 

殡仪馆的馆长叫王泽涵,很早以前我曾经在一张宣传精神文明奖的报纸上看过他的报道,他的经历颇有传奇,他的父亲就是上一代老馆长,他算是子承父业。据说他刚复员回来,当上馆长的时候,殡仪馆这地方特别不受人待见,谁都说他傻,在这工作连个对象都谈不上。

 

现在可好,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殡仪馆成了除医院之外,又一个日进斗金的事业单位。现在想进殡仪馆工作的大学生挤破了头,更不乏研究生硕士这样高学历的人才哩。

 

王泽涵的办公室真大,老板桌老板椅,靠墙放着发财树。我们到的时候,老伙计正戴着花镜,阅读最新的文件。

 

“老王,我有事求你。”义叔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直接说道。

 

王馆长看我们来了,居然亲自奉茶倒水。他把一盒中华扔我们跟前:“自己抽。”然后坐在义叔对面,问怎么回事。

 

义叔说明来意。王馆长犹豫一下,从桌子上翻出一个文件夹,打开一页递给我们:“签字同意火化的家属叫李素宁,是马如海的遗孀,后面是她的电话。老马,这些资料本不应该给外人看的,你看了就看了,到时候别说是从我这弄来的,担不起责任。”

义叔拿着手机记下电话,水也不喝,招呼我们走。

 

在路上,义叔给李素宁打了电话,他冒充公安局的,说有些事想了解一下,做个笔录。李素宁分辨不出真假,让我们去找她,给了地址。

 

我们三人马不停蹄来到李素宁的家。这个女人住在高档小区的公寓里,看样挺有钱。根据地址按图索骥,我们找到一户门前,按动门铃,里面拖鞋响动,开门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小少妇。

 

她模样长得颇为俊俏,只是眼圈发黑,脸上是有些不健康的黄色。

 

义叔介绍说我们是公安局的,想调查一下你丈夫马如海的死因。李素宁有点不耐烦:“不是都结案了吗,我还签字了,怎么没完没了。”

 

义叔看看她,说道:“怎么,不让我们进去?”

 

李素宁没办法,从门口让开:“我没有男人拖鞋,你们穿着鞋进来吧,踮着脚走,别把地板踩脏了。”

 

我们三人踮着脚,小心翼翼往客厅走,刚走没两步,义叔忽然顿了一下,低声道:“有古怪!”

“怎么?”王庸赶紧问。

 

这时,从里面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孩子的笑声,继而是说话声,高一声低一声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能推断出,屋里有两个人,孩子不知在和谁说话。

 

李素宁把我们带进客厅,她态度很冷,靠柜子站着,抱着肩膀,颇有敌意地看着我们。

义叔环顾一下客厅,说道:“小李啊,能不能跟我们说一下你丈夫马如海的事情。”

王庸煞有介事地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

 

李素宁看着窗外:“没什么可说的。我们是大学时候相恋,感情特别好,可他有钱了,就变了,不要我们娘俩了。这人倒是没丧良心,每个月还知道给我们娘俩打一笔生活费。现在可好,他自杀了,钱也断了……”女人说到这,擦着眼泪:“我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个孩子可怎么活呢。”

 

王庸说:“不对啊,如果你单身的话,里屋的那孩子在和谁说话呢?”

 

我觉得这问题问得太蠢,王庸真是土鳖,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屋里说话的肯定是这个女人的新相好,丈夫一死,女人急着找下家,把姘头领家里来,和孩子处好关系。

 

果然李素宁脸色变了:“我怎么看你们不像警察呢,把警察证拿出来!”

 

王庸真是怂包,一看被揭穿,赶紧说:“局里还有点事,需要处理。”说着,拉我和义叔,低声道:“赶紧走啊。”

 

我和义叔站起来,李素宁不愿意了,挡在我们身前,拿着手机要拨110,脸色气得铁青:“你们冒充警察,私闯民宅,我要报警。”

 

王庸吓得连连催促:“赶紧走,赶紧走。”

 

这个小区有物业把守大门的,如果李素宁一个电话先通知了门岗,我们出都出不去。

 

我们三人急匆匆走向玄关,眼看到门口,义叔突然转变方向,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里屋。我和王庸根本没反应过来,谁也没想到义叔会干出这样的事。

 

义叔到了里屋前,扭动两下门把手,没有打开,随即敲门:“孩子,开门!”

 

李素宁跑过去拉住他:“你干什么,滚!这是我家,赶紧滚出去。”

 

义叔不管不顾,任凭女人又撕又打,甚至还扯头发,他狼狈不堪,依然在扭动把手,拍着门招呼里面的孩子开门。

 

“完了,完了。”王庸拍手:“刚才走就走了,现在闹出这么一场,咱们这罪名算是做实了。”

义叔转过头瞪我们:“小齐,小王,拉住这个娘们,屋里有古怪!”

 

我和王庸关键时候也不含糊,此时此刻只能和义叔统一战线,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拽住李素宁,小娘们真是歇斯底里,力气颇大,我和王庸两个老爷们差点没拽住。

 

义叔退后两步,突然加快速度,整个人飞起来,一脚踹在门上。

 

这是橡木门,相当厚实,还上着锁,真是没想到,义叔力气这么大,居然一脚踹开。

 

大门一开,一股寒气从门里扑面而出,我情不自禁打冷战。王庸脸色煞白:“梦,梦里,我的梦里,那个白衣男人身上就是这样的寒气。”

 

他想起了自己的怪梦。

 

屋门大开,我们看清了里面的情况,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普通的家居,大概二十来平,有床,电脑桌,衣柜什么的,地上铺着地板,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孩子正坐在地上玩,散落了一堆玩具。最怪异的是,他怀里抱着一张遗像。

 

看遗像的相貌,正是死去的马如海。我对马如海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天晚上五官扭曲的尸体上,如今看到遗像,其实这小伙子还是蛮清秀的。这样的小鲜肉确实招女孩喜欢。

 

小孩回头看到我们,紧紧抱着遗像,做出一个非常吓人的举动。他对着遗像说:“爸爸,家里有坏人来了,他们踹门,我害怕。”

 

李素宁尖嚎一声,挣脱我们跑进屋里,紧紧抱住小孩和遗像,大人孩子哭成一团。

 

眼前这个场景既悚然又有些莫名其妙,我和王庸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特别阴冷,比门外能低好几度。我想进去看看,义叔拦住我,凝重地说:“别进,里面阴气很重。”

 

他打开随身的挎包,从里面取出三根香,用打火机点燃。把三根香斜斜插在门缝上。香火幽幽而燃,冒出的烟居然没有上升,而是飘进了屋里,形成一条古怪的烟线。

“怎么回事?”我问。

 

“这间屋里有中阴身。”义叔凝神说。

 

“那是什么?”我害怕地问。

 

“中阴身有很多概念,简单地说,一个人未到寿命,因为自杀或是意外死亡,死去七天之内,未必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在这个世间流连,这种状态就是中阴身。”

 

王庸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叔啊,你的意思是,马如海的中阴身在这间屋里?”

 

义叔盯着屋里的娘俩:“我不知道是不是他,能感觉到阴气很重,怨念非常大。你们不能进去,这里是他的禁地。”

 

我喃喃:“自杀死的人,怨念会这么大吗?”

 

义叔道:“王庸中了尸毒。这么短的时间内尸体就产生尸毒,说明他们在临死前被人动过手脚,这里的水有点深啊。”

 

王庸哭丧着脸:“叔啊,救救我,我手腕的尸毒怎么解?”

 

“用米酒兑糯米,敷上三天就好。”义叔道:“现在的问题复杂了,要解救你们,不是尸毒和鬼打墙这么简单,必须要搞明白马如海父子的死因。”

 

李素宁忽然转过头,用泪眼看着义叔:“师傅,你刚才说如海的魂儿在这间屋里?”

 

义叔摇头:“中阴身和魂魄是两个概念,”他本想细解释,可能是觉得太麻烦,还是算了。他说:“屋里确实有灵体存在,但我无法确定是不是马如海的。”

 

“是他,是他。”李素宁跪在地上,用膝盖当脚走,来到义叔面前,重重磕头:“师傅,你是高人,你救救如海,救救我们娘俩。”

 

义叔赶紧拦住她:“别跪,有事说事,大妹子你这是折我寿。”

 

王庸道:“叔啊,屋里阴气这么重,别让孩子呆着了,小孩身体弱,中了邪犯了冲就不好了。小齐,你进去把孩子抱出来。”

 

我瞪了他一眼,这小子真能指挥人。

 

义叔道:“你们谁也别动,大妹子,麻烦你把孩子抱出来。”

 

李素宁抱住孩子,软声劝慰,拉着孩子的小手想带出屋来。

 

我们突然发现不对劲,孩子脸色忽然铁青,眼神成人化,有种说不出的邪味。就那么直愣愣瞅着他妈,拉也拉不动。

义叔赶紧道:“大妹子,算了,你先出来。”

李素宁一走出屋子,大门自动关上,像是有风,可感觉不到。本来门锁已经让义叔踹坏了,不知怎么,坏锁发出“吧嗒”一声脆响,竟然把屋子锁上了。

我们回到客厅,把真实身份告诉她,又把来龙去脉细说了一遍。李素宁这小娘们不再拿捏作态,哭得梨花带雨。

 

“到底发生了什么?”义叔皱眉问:“大妹子,你要说实话啊。这样我才能帮你。”

李素宁说,前天夜里,她做了个梦,非常可怕。她梦见从床上坐起来,就像真的醒了一样,她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坐在床头心慌慌的,周围没有声音,她想下来找点水喝,忽然听到门被敲响。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床头闹钟,凌晨三点四十分。这么晚会是谁来呢?她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警惕性很高,不想去开门。

 

可门一直响个不停,这时,她听到走廊有脚步声,声音很轻,听声音应该是孩子的。一想到外面敲门的可能是不法之徒,孩子去开门有危险,她马上从床上下来,冲到客厅。

这时,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马如海。

 

孩子拉着马如海的手,喊着爸爸。马如海全身湿淋淋的,好像刚从河里游泳才爬出来,而且整个人散发着无法明说的气质,浑身寒气蒸腾,脸色发青,十分阴晦。

李素宁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马如海哭了,双目泣血,血痕从眼睛一直流到腮边。他抽泣着说,我想你们娘俩。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们。

 

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话,素宁,救救我。

梦做到这儿,李素宁打了个激灵,猛地醒过来,发现自己坐在床上,睡衣被冷汗浸湿。这个梦实在太过真实,完全分不清真假,她心跳加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

凌晨三点四十分。

 

她吓得很长时间不敢动地方,这时,她忽然听到孩子的房间有声音。她赶忙下床,打开房门,看到孩子正抱着爸爸马如海的一张照片玩,回头还对她说:“妈妈,爸爸来陪我玩了。”

听到这里,我们面面相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王庸插嘴说:“我听法医说,马如海父子死亡时间应该是那天晚上的七点四十分,你是凌晨三点四十分做的怪梦,正好八个小时。”

 

李素宁说当时她吓坏了。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出马如海的样子,感觉这个男人在家里走动。做噩梦的那天上午,她突然接到公安局的电话,传来了马如海死亡的噩耗。

马如海就在她做梦的那天夜里,上吊自杀了。

 

“火化的事,是你做的决定?”义叔问。

 

李素宁木然摇摇头:“是如海在梦里告诉我的,他让我赶紧把尸体烧掉,这样他才能摆脱束缚。”

 

“什么束缚?”义叔疑惑。

 

“他没说。”李素宁道:“我怀疑和那个教会有关。”

“怎么回事?”义叔问。

 

 

李素宁说,为什么她和马如海分居呢,前几年,马如海跑业务的时候,在日本认识了个本市的大老板,两人相见恨晚成了朋友。这个大老板是虔诚的信徒,说自己认识很多活佛高人,什么泰国白龙王,龙虎山道长,菩提寺的方丈,他还神秘兮兮地告诉马如海,为什么自己生意能做到这么大,全因为参加了一个独门的教会,一心拜教,心存善念,善果便自来。

 

马如海一向敬重这位老大哥,后来在其引荐之下,也参加了教会。说来也怪,自从加入教会后,马如海就跟着了魔似的,极为虔诚,把做生意挣的钱很大一部分都投入到教会里。

 

马如海有一天对妻子李素宁说,教会不提倡夫妻生活,说男女关系是万恶之源,所以他想和李素宁离婚。

 

李素宁当然不同意,说他鬼迷心窍,两人还打了一仗。李素宁负气带着孩子离家出走。别说,马如海心是真狠,一别这么长时间,他一次也没来过。想不想老婆另说,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不过还好,他每个月还知道给她们娘俩寄点生活费。

 

听到这里,王庸着急:“义叔,现在怎么办?”

 

义叔面色凝重:“不能再拖了,这个阴灵在此间流连徘徊,时间长了,会成孤魂野鬼,那时候麻烦更大。大妹子,你看看你的脸色,再看看孩子,你们已经鬼气缠身,再不想办法,后果很严重。”

 

“那怎么办?”李素宁哭哭啼啼:“我心疼如海。可能是我想的简单了,我觉得这也挺好,至少我们一家三口又能在一起生活。”

 

“大妹子,人鬼殊途啊。”义叔叹口气:“你要真为了他好,就早点把他的阴灵送走,超度往生,而不是让他留恋此地。”

 

“师傅,你做主,怎么才能把他送走?”李素宁问。

 

义叔看看我们,又看看女人,像是下了好大决心,说道:“招魂吧。”

 

 

“招魂之前,我先问问你,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义叔把全家福拿出来。

李素宁看了一眼,脸上出现厌恶的神情:“这是去年年底照的,空出来的那张藤椅是给婆婆的。”

 

“婆婆?”我说道:“就是马如海的母亲?”

 

李素宁点点头:“马如海的妈妈去世了,照全家福的时候,放了这么一张藤椅来悼念她。这件事当时我是不同意的,全家福没这么拍的,给死者放一把空椅子,让人心里不舒服。但如海跟我说,如此安排是他参加那个教会的主教这么交待的,能让婆婆永远都和家里人在一起。”

 

王庸咂咂嘴:“我有种直觉,马氏父子自杀跟那个教会有关系,感觉挺邪性。”

 

“教会怎么样不归咱们管,也管不着。”义叔道:“现在你们三个人都中了邪阴,不解决会很麻烦。今天晚上,我来招魂,把马氏父子的冤魂超度化解,送递往生,它们走了,你们就解脱了。”

 

“义叔,你连这个都会?”我惊奇地问。

 

“试试吧。”义叔淡然道。

 

王庸问都需要准备什么。义叔道:“其他东西不用你们准备,我回公司拿。比较麻烦的是,招魂需要几个人配合。”

 

我们问需要什么人。

 

义叔道:“此阵法名为慧阴招魂阵,阵核需要两个女人。女性属阴,能够引亡灵魂魄现身。大妹子,你算一个。”

 

李素宁点头:“好!我参加,只要能让如海顺利往生,怎么折腾我都行。”

 

“还缺一个。”义叔为难,看向我们。王庸赶紧笑:“叔,我们是男的。”

“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个对象?”义叔突然问王庸。

 

王庸居然有些扭捏:“不算对象,只是拉过手。”

 

“把她找来。”义叔说:“那丫头我见过一面,从面相上看,她有些来历,属于阴性体质,适宜招阴。”

 

王庸惊奇:“叔,你真厉害,她经常跟我说,她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义叔道:“人家姑娘虽然认识王庸,和我们却不是朋友,让她来做这么危险的事,要见真金白银。大妹子,”他对李素宁说:“招魂阵不是白给你家做,你掏三千块钱当出工费吧。”

李素宁看着义叔,犹豫一下,起身回屋拿来一沓现金。义叔摆手:“下午你送公司去,这是公事,我们不私下收取费用,公司会给你开正规收据。”

 

王庸道:“我那个对象如果不来怎么办?”

 

“给她报酬她还能不来?”义叔一笑:“王庸,我相信你有的是办法。”

 

“现在阵核有了,我还需要一个人做阵眼,”他看看我们:“王庸,就你吧。”

“我,我不行。”王庸给我使眼色,意思是让我主动请缨。

 

我才没傻到那份上,故意装看不懂,眼望窗外。义叔道:“王庸,不让你白弄,给你钱。”

王庸这才勉强答应。

 

“大妹子,”义叔对李素宁说:“马如海的中阴身可能附在你家孩子的身上,到时候作法必须让他也去。”

 

李素宁着急:“孩子不出屋啊。”

 

“我想办法。”义叔说:“今夜子时正式开始作法。”

 

谈妥了细则,我们回到单位,义叔忙活去了。王庸去联系他的对象,我反而无所事事。在公司呆了一天,我对晚上的招魂仪式做出种种想象,越想越可怕,眼皮子直跳。

 

到了晚上九点来钟,义叔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李素宁和孩子。别说义叔是有本事,居然把这个中邪的小男孩带出了屋。

 

小孩拉着妈妈的手,脸色阴沉,表情里有几分成人才有的诡诈。眼神特别邪,从始至终不说话。

 

我注意到一处细节,在小孩的脖子上拴着红绳,眉心也被点了一个红彤彤的圆点。

很有可能是义叔所为。

 

我对义叔愈发感兴趣,听老爸说,义叔是他的战友,当兵的时候肯定什么都不会。复员之后,他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呢,居然学会了这么多本事。

 

这时,门口风铃响动,呼啦啦进来好几个人。有王庸,土哥和老黄,后面还跟着一个姑娘。

这姑娘穿着很时髦,可怎么看怎么土,梳个马尾辫倒也有几分姿色,就是身上那股柴禾妞的气质实在太浓,一看就是从村里来城里打工的。

 

人一多就热闹,尤其还有土哥老黄,看着他们我心里有了底,不再害怕。

 

义叔招呼我们帮着拿东西。他从里面仓库搬出纸箱子,装着一堆作法用的东西。我是新人,出力跑腿的事都得我来,我搬起箱子,还真沉,吭哧吭哧抬到外面的车里。

 

众人现在没心情互相介绍,彼此点点头就当认识,一起上了金杯车。老黄开车,义叔和两位女眷,还有小孩子坐在前车厢,我和土哥王庸,进了后车厢。

 

作法的地点是马氏父子上吊自杀的仓库。通往码头的路上,车辆稀少。我们闷在后车厢,没有窗户,什么也看不到。昏黄的灯泡,轻轻摇晃的车厢,我裹着棉袄坐在长椅上,昏昏欲睡。

四十分钟后,到了地方,打开车门跳下车,一股深冬的寒意袭来。不远处就是仓库,门口的警戒线掉在地上,院里一片死寂的荒芜。

 

我抱着箱子,和众人一起进入仓库。深更半夜,仓库里寂静无声,四周是无尽的漆黑,浓得像染了墨。这鬼地方,如果只有我自己,打死也不敢进来。

 

义叔到底是老江湖,经验丰富,把公司的四把手电都带来了,分给我们拿着,几道光束射出去,能看到四周异常冷清,所有东西都死气沉沉的摆在原位,和我们那次来收尸时没有区别,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们来到最里面的大门前,土哥用手电比划着门梁:“当时两具尸体就吊死在这儿。”

义叔把手电夹在胳肢窝下面,掏出纸烟点上火吧嗒吧嗒抽了几口,说道:“布阵!”

 

今晚我算是开眼了。义叔打开纸箱子,取出一堆白色蜡烛,点燃后,吩咐我们在地上摆出八卦形状,围成圈。又取出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在墙上打了钉子,挂上去,镜面正对着吊死人的大门。

 

他拿出一沓黄色的符咒,对我们说:“这些符都是高人所画,一共就没给我留下几张,今天就要用了。我算是下了血本。”

 

他把符咒裹在黑色的布条里,吩咐李素宁和王庸的对象一人拿一个,义叔道:“这种符,名为阴符,是行走在阳间的鬼差所画。戴上它,再配上我的阵法,能让你们直接和阴灵沟通。但是你们切记,你们的任务不是和它们交流,如果马氏父子的灵体现身,你们感觉到的话,马上告诉我,不要自作主张和它们说话。”

 

两个女人吓得瑟瑟发抖,已经来了又没有办法。她们把黑色布条裹在眼睛上,义叔搀着她们走进八卦圈,让她们背对背互相挽着手坐下。

 

义叔又让王庸拉着小孩的手,坐在那面镜子下面。

 

安排好这一切,义叔说:“阵里的人,千万别动!蜡烛火苗不熄,你们就没事,听明白没有?”

几个人赶紧答应,表示知道了。

 

土哥和老黄退到外面,他们两个倒是安逸了,点着小烟悠闲地看着。

 

义叔对我说:“小齐,把香炉摆到死者吊颈之处,然后插上三根香。”

 

我答应一声,硬着头皮捧着铜香炉放到门口。看着高高的门框,想起那天晚上,曾有两具尸体吊在上面,顿觉腻歪和害怕,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我把香炉摆好,颤抖着拿出三根香,用打火机去点。

 

火苗凑在香头,说来也怪,并没有风,可香怎么也点不燃,我用了各种办法各种姿势,香还是没有燃烧。

 

阵里的几个人坐着有些焦急,尤其两个女人还蒙着眼,目不视物使她们的恐惧加倍。

“怎么回事?”义叔问。

 

“香,不知为什么……怎么也点不燃。”我声音颤抖地说

 

“我来点香。”义叔说:“没想到阴气这么盛。”

 

他把香攒在手里,大头朝下,用打火机的火苗去燃,一边烧一边用嘴吹,说来也怪,三烧两烧,香果然燃了起来,冒出絮絮白烟。

 

我把香插在香炉里,烟雾轻,向上飘,可飘了半尺高,烟雾竟然像遇到了很大阻力,在空中弥漫成一团,像是碰到一块看不见的玻璃。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愣了。

 

义叔道:“上吊自杀的人,魂魄是从胸口向下降的。现在这种情况说明,有灵体在这里不断徘徊。马如海的阴魂在孩子身上,那么这里的灵体就是他的父亲马爱国的。”

 

义叔对我说:“你退到一旁,我要开阵作法了。”

 

我赶紧退到一边。义叔围着八卦阵转圈,手里拿着小铃铛,仓库里所有手电全部熄灭,只有阵法里蜡烛的火苗在燃烧,四周寂静无声,偶尔响起铃铛清脆的声音。

 

义叔边走边念,经文听不清是什么。阵法里的几个人,在火苗的映衬下,脸庞忽明忽暗,颇为诡异。

 

我缩在角落里,紧紧裹着棉袄,提心吊胆看着。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怪声。我揉揉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墙上那面镜子里,此时隐隐出现一张模糊的人脸。

 

我以为是光线不好,看差了,再仔细去看,这真是一张脸。这张脸凝在镜中,一动不动,看不清五官,似乎在透过镜子凝视着外面的世界。

 

镜子对应的位置,正是门口那对父子上吊自杀的地方。我下意识瞅了一眼,门口空荡荡,根本没有人。也就是说,这张脸只出现在镜子里,现实中并没有。

 

我不知道其他人看没看到,想提醒义叔,还没开口,李素宁突然说话了。

 

她的声音温柔,和此时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她对着空气说话:“如海,你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叮。”义叔手里的铃铛停下,发出一声长鸣。他转向镜子,指着镜面说:“马如海,你已成游魂,为枉死者,在枉死处,我送你往生超度,不要再流连徘徊世间。”

 

镜子里那张脸木然没有表情,直勾勾瞅着镜子外。

 

仓库里十分安静,唯有蜡烛燃烧的声音。烛火左右摆动得特别活跃,像是起了一阵风,火苗摇摇欲坠。

 

“师傅,我冷,救救我,这里好黑啊。”说话的居然是王庸。他咬牙切齿,五官挪移,声音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本来搂着小孩子,小孩此时恢复了正常,被王庸吓哭了,挣脱了怀抱,朝着阵外跑。他跑的方向有一大片蜡烛,眼瞅着就要踢灭。

 

义叔厉声道:“小齐,进阵,抱住他!”

 

我急匆匆跳进阵法里,一把抱住小孩。小孩拼命厮打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喊着找妈妈。

 

王庸离我极近。他紧闭双眼,表情悲痛欲绝,哭着说:“孩子,我的孩子,我是你的爸爸,我死得好惨啊……”

 

义叔厉声道:“马如海上了王庸的身!马如海你听着,不管你有多冤,现在已经不适流连世间,否则成孤魂野鬼!我送你往生,赶紧走。”

 

“师傅,我是受人蛊惑而死。我要报仇!”王庸五官挪移,尖声叫。

 

“天理昭昭,为非作歹自有天报,你留下只能给你和家人带来巨大伤害。”义叔苦口婆心。

“我要和我爸爸一起走……”王庸说。

 

义叔抄起一张符,在烛火上点燃,来到门口吊颈之处,随手一弹。我看到镜子里的脸又多了一张,一前一后两张脸,皆都面色发青,阴森吊诡,直直看着镜子外。

 

义叔咬破中指,把血滴在镜子上:“我送你们一程,就是现在,走!”

 

镜子里两张脸扭曲变形,从头发开始,缓缓化成两缕青烟,飘向镜子深处不可名状的世界里。

王庸的表情渐渐平缓,肌肉松弛下来,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我忽然意识到,刚才上他身的冤魂已经走了。

 

镜子里两张脸渐渐化成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镜面又恢复了常态,映出空空荡荡的大门。义叔长舒了口气,我也叹息一声,总算是解决完了。

 

就在这时,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这是个男人,面貌看不清,大概三十多岁,穿着一身白衣服,留了小平头。他和镜外的义叔正好面对面,义叔准备不足,被陡然出现的这个男人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男人,看着义叔,嘴角咧出一丝很邪的笑意。镜面发出“啪啪”爆裂的声音,裂出无数纹理,像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覆盖在上面。

 

镜子毫无征兆从墙上突然掉下来,“啪”脆响,摔了个粉碎。

 

阵法中所有的火苗来回摆动,一瞬间,齐刷刷同时熄灭,仓库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我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哭,说实话我也吓得不轻,都快尿了,紧紧抱着孩子。

 

土哥和老黄跑了进来,打开手电,喊着:“义叔,义叔。”

 

李素宁和王庸的对象把脸上的黑布解开,王庸也睁开眼站了起来。手电筒灯光乱闪,我们看到义叔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土哥一脚把蜡烛全部踢飞,冲过去把义叔背在身后,大喝一声:“走!去医院。”

我们东西也不拿了,像逃荒一样,急匆匆跑出仓库。外面风清月冷,四周寂静无声,想起刚才的一幕幕,我心有余悸。

 

小孩挣脱了我的怀抱,跑进了李素宁的怀里,哇哇哭,喊着妈妈。

 

李素宁抱着他,也哭个不停。土哥心情烦躁:“都上车,他妈的嚎丧呢!有什么可哭的。”

我们上了车,老黄开着车,风驰电掣到了医院,把昏迷不醒的义叔送进抢救室。

 

我们几个商量,要不要通知义婶,土哥老黄和我的意思是大半夜的就别通知了,义婶这么大岁数,来回折腾,她来也起不到作用,到时候别着急上火出点什么事,还不够照顾她的。

可王庸不同意,他的意思是义叔抢救需要不少钱,让家里人带着钱过来,结算清楚。要不然咱们就得出钱垫,他事先声明,他可没这么多闲钱。

王庸真不是个东西,我恨不得踹他一脚。

 

这时李素宁说话了:“我有钱,先给马师傅垫上。”她掏出银行卡,跟着护士下去办手续。

土哥狠狠瞪了王庸一眼,老黄也骂着王庸:“你小子真是铁公鸡。义叔还救了你一命呢。”

王庸不高兴了,一个劲嚷嚷说,义叔救他是收了钱的,一码归一码。

 

我们都不搭理他,坐在医院长椅上,讨论着义叔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王庸和他的对象在走廊那头嘀嘀咕咕,不知商量什么。李素宁交了钱,领了孩子上来,听我们讨论,她忽然道:“镜子里那个平头男人我好像见过。”

 

我们看她,李素宁道:“他应该是教会的,有一次教会举办活动,如海带我去参加,我见过这个人。”

 

王庸走过来,也说:“这个男人在我的梦里也出现过。这人好邪,义叔都不是他对手。”

土哥问李素宁,这人是做什么的。

 

李素宁摇摇头:“不知道,我就见过他一面,之所以有印象,因为这个人有种很阴的气质,看到他就不舒服。”

 

土哥道:“甭管他是谁,这样的人咱们惹不起,唉,但愿义叔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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