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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传奇记者眼中的战时中国农村

2017-12-01 [美]白修德 航仔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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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美]白修德

节选自《追寻历史:一个记者和他的20世纪》


中国的抗日战争、战后欧洲的经济复兴和政治博弈、六七十年代的美国总统竞选和肯尼迪家族的悲剧——美国传奇记者白修德的回忆录不仅记录了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还将20世纪重要时段、事件、人物,以及自己身在其中的感受和思考如实书写。


白修德1939年到达陪都重庆,但他认为在重庆的新闻工作被绑住了手脚,便申请前往战争前线去实地调查,以下就是他以第一人称记述下的战时中国北方农村


白修德



到达前线



我前往中国北方农村的这场旅程,很像从重庆的主干道走进小巷子—一开始,时间恍如倒流,让我看到了旧时中国的农民文化;紧接着出现在我眼前的是20 世纪战争的残忍,这场战争正推着这一古老文化一点一点走向灭亡,永久的灭亡。


从重庆到西安,我坐了两个小时飞机,之后还要五天,我才能抵达距西安170 英里外的黄河渡口;那里距华北前线仍有80 英里,步行加骑马花了七天;抵达前线后,我逗留了好几周;然后,我漫无目的地穿越战场后方,最远到过兰州,兰州位于中国北方沙漠地带的边缘。


当时,我几乎立刻就进入了半观察者、半人类学家的角色中。我可以亲眼看到人们在自己的村子里如何生活,只是我们之间完全无法沟通,使得我理解不了他们。那里一个会说英语的人都没有;我也没有口译陪同;我在哈佛学到的中文在这里,就和古拉丁语在西西里村庄一样,没多大用处



农民生活



我首先了解的是农村。当时的中国,乃至后来共产党统治下的中国,都属于农业国家;有的东西,一生只见得到一次,因此,在选择有关中国农村的笔记时,在接下来6 年中反复出现的那些最为理想。


我见到的第一个村庄是个无名村。我从西安搭乘火车,行驶了不到20 英里就遇到了一个被炮弹炸毁的地方。我拿通行证给当地军事总部的官员看了看;对方嘟哝了一声,派了一个当兵的给我带路。这名士兵将我带去了一两英里外的一个小屋。


当夜我就住在那户人家—我睡在草席上,旁边是一头奶牛,这家人也是用草席打的地铺,鸡就在旁边咯咯咯咯地叫。隔天早上,我一起来就看到这家女主人在研磨小麦:一头公牛被拴在杆子上,围着磨转圈,拉动上面的磨石在下面的磨石上转动,谷粒慢慢从凹槽中滚落下来,鸡群在一旁啄食,被女主人赶走。


小屋外面有个坑,是我们上厕所的地方。你要踩在坑两边的垫脚石上,保持好平衡,方便完后用叶子擦屁股。


如果说重庆与所有中国城市一样,是喧闹而嘈杂的,那这个村庄,就与绝大多数中国村庄一样,是沉默寡言的——后来我才意识到,中国乡村那压抑的沉默是一种情绪不外露而产生的真空状态


农村的生活一切如常;人们在这里生老病死,一辈子和四季、农田、庄稼打交道,他们的生活中除了家长里短,听不到其他任何信息,除了恐惧,他们的生活中也没有其他任何刺激。


白修德镜头下的中国农民


这个村庄周围立着围墙,这大概是绝大多数中国村庄共有的特色,围墙里面是五六条村路,村路两侧是农户的院墙。


像这样的小村庄,路都是土路,由人踩出来的;再大一点的村庄,路上会铺点鹅卵石,但并不平整。有时路中央还会有树,当然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的;坑坑洼洼的村路上,一坨坨牛粪随处可见;嗡嗡嗡的苍蝇四处乱飞;孩子们穿着粗棉布汗衫,赤着脚,随地大小便;瘦巴巴的狗在太阳下睡着觉。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以及接下来的6 年中,我途经的每一个村庄都是这样,它们就像相同版式的简易刺绣一样。农民及其家人全靠土地吃饭,靠土地生活,排泄物则会成为肥料还归土地,他们死后,他们的尸体也会入土为安,还归土地。



闭塞的村庄



一周后,正在战区四处漫游的我突然发现,这些村庄自给自足程度之高,若无外敌暴力入侵,他们完全可以像自己的祖祖辈辈一样,永远这样生活下去


清朝早在30 年前就亡了,再没有法律要求男人梳辫子,女孩裹脚,但他们还延续着这些传统。


在这些村子里,小孩看上去都很开心;他们给猪膀胱充上气,当球玩,弹来弹去。有一次,在一条村路上,我的马突然停下撒了一大泡尿。周围的小孩立马一拥而上,玩起了“跳水池”的游戏,他们乐此不疲地在“尿”池上跳来跳去,摔进去也不怕,直到一个老太太冒出来。


不过,再翻一座山,你就会发现那些不快乐的村庄了——那些被战火肆虐过或被敌人占据过的村庄。在那里,生命的循环都被战争中断了


这些村庄里,孩子们因为饿得太久,肚子胀得鼓鼓的,被剃光的小脑袋上是一个又一个伤疤,他们躲在阴影中,心中充满愤怒;我还看过这样一个村子,整村的男女老少都染上了沙眼,眼睑结了红色的硬壳,有的人为了能睁开眼睛、看到东西,正用力挤着自己眼睑上的脓液。


白修德镜头下的1942


在绝大多数村庄中,所有40 岁以上的村民,无论男女,都是一口烂掉的黄牙,黄牙上还有被腐蚀出的黑色坑洞,一张口就是恶臭。


这些村民还活在过去,生活中只有口口相传的民间传说;所有新闻都是流言,流言中充斥着恐惧、希望、传说与真相。


我还发现,在这些村庄里压根儿没有时间。在任何村庄,我若想跟戴表的村民对下时间,校准自己的表,那么问完两三个,绝对不会得到相同的答案。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时间,决定权在县长。


比如说,同一个时间,在这个村子是正午;在20 英里外的另一个村子里,因为县长不同,时间可能是11 点半或12 点半,甚至可能是11 点或13 点。


这里没有官方时间,所有时间都是不准确的;至于日期,最近的用中秋节来估算,重要的要么根据军阀某某年下某某指令的日期来估算的,要么根据某人出生于革命(1911 年)前还是革命后来估算。


对每个村子来说,具有操作性的时间测度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日出和日落。太阳升起,男人们就下地耕田。根据太阳偏移的角度,他们就知道何时该归家了;妻子们负责在家做饭;夜幕降临后,有的农家可能会点上油灯,但也最多用上几分钟。


你可能会看到缕缕炊烟,在夜色渐浓的天空中,像一片片灰色的小小羽毛,直到晚餐准备好,才会消失。晚餐后不久,天就黑透了,油灯也熄了,整个中国,除了城市,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夜。在这里,没有任何能准确标记时间的东西,只能依据季节粗略区分日子。


本文转载自:历史研习社(mingqing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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