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 抉择
那一夜，不很暗。
半轮冷月裹在破棉絮一般的云朵里，周边的山峦呈现着威严而阴森的黑色。没有一丝风，空气凛冽而干燥，派出所对面的村子里亮着暗淡的灯光，偶尔匆匆而过的脚步声让路云感到悲怆。
躺在宿舍的床上，路云转蹍难眠，他干脆坐了起来，顺手拆开那一包从未开封的香烟，一根一根地吸了起来。他不抽烟，这包烟是他准备用来待客的，但今晚却特别想吸烟。片刻后，整个房间里充满着呛人的味道，而他丝毫没有感受到，仿佛天生缺少对烟的感官。
连续多日的调查摸排，利用警校学到的专业知识勘查取证，张家岭的入室盗窃案总算有了眉目，他成功地锁定了几名犯罪嫌疑人。抽丝剥茧，真相却让他窒息，那个浮出水面的犯罪嫌疑人竟然是他母亲唯一的弟弟，帮助他顺利完成学业的可亲可敬的舅舅。
月渐渐地升了起来，树底下的叶影轮廓愈来愈明晰,路云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起来：高二那年，一场飞来横祸夺走了父亲的生命，留给他一位多病缠身的母亲，和大堆大堆的债务。此刻的路云唯一的选择就是辍学打工来支撑起这个苦难的家庭，他虽心有不甘但已别无他路。
舅舅来了，拿着从一家人牙缝中挤出来的钱帮路云家还了最紧要的债务。他告诉路云：好好学习，跟舅舅争口气，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路云终于进入了梦寐以求的警察学校，并在两年后成为枣阳派出所的民警。从警的那一刻，路云就下定决心要当一名好警察报答舅舅的恩情。
这起入室盗窃案的接案情景让他无比难过：迈进受害人张小全的泥土屋，一张六十多岁的脸在昏黄的电灯前尤显沧桑，泪水漫过皱纹，不时泛着一点一点的光，他用破而烂的袖子揩着。泥土屋里面的房间木床上躺着一个老女人，枯瘦的脸上嵌着凹陷的双眼，花白的头发似一丛乱蓬蓬的杂草，咳嗽声连续不断，像要咳出五脏六肺似的……
张小全见到路云不停地絮叨：昨天我卖了家里耕田的黄牛，凑到了几百块钱，我准备今天带着老伴去县里医院看病的，我把钱藏到厨房装满稻谷的箩筐里，就半晌的功夫，钱就不见了，这个贼跟会“打时”一样（当地土话，未卜先知的意思），这个贼怎么这么会“打时”？老太婆该怎么办？怎么办？
路云一边安慰着老人，一边将口袋里仅有的100多元钱掏了出来交给张小全，要他带老伴先到镇里医院看看。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这该死的贼，太可恶了，连这么可伶的老人都不放过。
接下来的日子，路云全心身投入到入室盗窃案的侦破中，打死都不会想到谜底揭晓这个可恶该死的“贼”竟然会是他！怎么办？怎么办？向所里隐瞒自己所掌握的证据，那样也许可以帮助舅舅暂时逃脱法网，但自己良心会安宁吗？今后的从警之路又该怎么走？
路云又点燃了一根烟(他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根了），推开窗户，一阵冷气灌了进来。
月已倦了，外面只剩下漆黑，这漆黑的夜里，无数个抉择在他脑海中翻腾。
朝阳透过窗户映照着桌上的警帽，帽上的警徵熠熠闪耀，直灼双眼。那一刻，他心里有了抉择。
晨起，一夜未眠的路云猛然抓起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在镜子前整了整，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所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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