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透过车窗的圆月亮

透过车窗的圆月亮文/刘国荣“哐当、哐当”绿皮火车似一条蜿蜒的长龙，穿行在夜幕中的群山间。蜷缩在火车车厢连接处的过道旁，王亮最想做的事是尽快打个盹。连续几天几夜的蹲守摸排，潜逃快20年的命案逃犯何明阳终于在鲁西南的一个山区县城落网了，原本想羁押在当地看守所大家休整一下再返回，可因为新冠疫情，异地关押手续严格复杂，仅核酸检测就需要耽搁不少时间，而日益临近的中秋国庆双节更是让大家归心似箭。再过两天就是国庆中秋双节同庆的日子，行前，同事陈田宇曾开玩笑说：“王大，要是天上掉下一个馅饼刚好砸到我们头上，让我们幸运地买到高铁动车票，那我们都能回家过个团团圆圆的节日哦。”“你就好好地做你的白日梦吧！”王亮一开始就没有抱幻想。今年春节因新冠疫情，人们只能裹足家门，这么久了，好不容易碰上了这么一个双节同庆的日子，还不都得赶着趟回家与亲人欢聚，一行四人外带一个犯罪嫌疑人临时想要买到这么多的动车票，简直是痴心妄想，能够买到站票或两三张绿皮火车坐票就万幸了。掏出手机登录12306查询，高铁/动车一闪地显示无票。找绿皮火车也几乎全是满员，几个人守着手机不停地点击，总算是抢到了三张坐票，竟然还有两张座位是连在一起的，王亮有点小兴奋，只要跟这排座位上的其他人换一个位置，对嫌疑人的押解就应该是安全的。想起与家人一起过节日，尤其是陪母亲过一个团圆的中秋节，王亮心里不禁泛起了酸楚和愧疚。参加工作后，王亮就一直想着陪母亲好好地过个中秋节：搬几把小竹椅一张小方桌，围坐在自家门前的柿子树下，吃着母亲炒得喷香的花生和刚摘下不久在大米中催熟的柿子，听母亲絮叨着小时候的往事。20多年过去了，这幅图景竟然只是王亮心中的幻影。王亮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抬眼望着车窗外，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空，随着绿皮火车的律动在黑魆魆的山峦间跳跃，透过车窗的月光斑斑点点地洒在车厢过道朦胧迷幻，眼前的情景让王亮不禁唤醒了埋藏在心底的儿时中秋节记忆：偷吃钢筋锅里鸡鸭的惬意！那时，日子过得很穷，月饼是什么样子似乎与他无关，唯一记忆深刻的是每年的中秋节家里会杀鸭子或鸡炖着吃。母亲把鸡鸭剁成一块块，爆炒后用一个大钢筋锅放在炉子上炖，不多会儿阵阵的香味便从厨房飘来，勾起他胃里的馋虫。每每此时，他便悄悄地潜到厨房，趁母亲没注意打开钢筋锅盖，偷偷地夹一块鸭肉或鸡肉含在嘴里，然后躲到门外的柴堆旁细嚼慢咽，吃完后又接着去偷吃，等到炖好上桌时，锅里的鸡鸭已少了不少。以后，母亲便会多一个心眼，见他到厨房来就提前打预防针：又想来偷吃是啵，吃多了不熟的东西到时得“猪婆疯”看你怎么办？吓得他不得不收敛许多。但有时实在耐不住馋，因此依旧要偷吃。中专毕业后，他分配在离家乡一百多公里外的省第一劳教所，报到后不久，便赶上了第一个中秋节。作为管教干部，陪同劳教人员一起过中秋节是他的工作职责。节前，大队长召开了部署动员大会：人常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节是一个团圆的日子，是我们最想家的时候，也是那些劳教人员最想家的时候，我们管教干部必须要与他们在一起，要通过开展形式多样的活动缓解他们对家的思念，通过我们暖心的感化来促使他们安心接受改造……这之后每年的中秋节，王亮都是在监舍中与劳教人员一起度过的。1992年在父亲去世后，家中只有母亲一人，王亮请假回家想陪母亲过一个团圆的中秋节，可在临出发前一夜，大队的一名劳教人员钻厕所逃跑了，王亮与大队民警一起外出追逃，自然请假的事情泡汤了。另外一次也是在准备请假的当口，大队一名解除劳教的人员在解除劳动教养的当日，竟然把附近村子里的一名女青年带跑了，村民聚集到大队要人，大队不得不派出大批干警去追堵，请假一事他提都不敢提。在劳教所工作的八年里，每当万家灯火的阑珊夜，从监室返回宿舍透过窗户凝视高悬的圆月亮，王亮不由得暗自滋生“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落寞。调回家乡工作后，他分配在离县城最远的排头派出所。 这是一个三县交界地区，丰富的山林资源曾使当地群众的物质生活充盈而富足：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该乡被称为 “小香港”，有一个村率先在全县使用公厕、率先接入有线电视，小学免费就读，录取大学有一笔丰厚奖金等等。然而，好景不长，因利益之争而衍生的内耗使他们没有续写神奇。其后因地处边远、交通闭塞、资源的不断匮乏，该地一度成为边远贫困地区。因派性引发的大规模纠纷，因山林权引发的跨界争斗、流氓斗殴、小偷小摸不断。报到的那天，8点多钟王亮在县局坐上了所里的吉普车，因为修路不得不绕道邻县，在颠簸了5个多小时才在下午2点多钟到达所里。派出所是一年多前挂牌成立的新所，王亮去的时候除了一个内勤是派出所“老人”外，包括所长在内人员全部调整了。所里的所谓“老人”王辉，其实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新痞子”，他前年分配在乡政府，县公安局设立一乡一所扩编时他就转行到派出所当民警了，对于公安业务知识基本是个外行。派出所的当务之急就是整治治安，打掉经常在街面打架斗殴的违法犯罪团伙，破获一些盗窃积案，提高在群众中的威信。所里调整了内部分工，王亮是司法警察学校毕业的，相比另外2名从乡政府转行的，多少也算得上专业对口，所长安排他负责乡政府街面和附近几个治安复杂的村子，同时兼任所里内勤。王亮感到肩上沉甸甸的担子，便一头扎了进去，他也就很少回家，那年春节都是在派出所过的，更别说中秋节了。中秋节那天他正在辖区调解一起因山林权归属引发的纠纷，兄弟两人为多争一点父亲留下来的一片竹林准备大打出手，两人的妻子还各自叫来了娘家人助阵，全然不管不顾正值中秋节。那时，中秋节还没有列入国家假期，但大家还是约定俗成只留值班人员，其他人回去过节。那天，正好是王亮值班，接到报警，他跟值班的乡干部交代了一下即迅速赶到现场处置，在把双方的亲属劝离后，王亮耐心地做着兄弟俩的调解工作，并在村干部协助下给兄弟两人勘定了各自竹林的界限，待到兄弟两人握手言和的时候已是月上梢头。兄弟两人看到王亮这么为他们兄弟的事尽心尽力，都极力邀请王亮到他们家一起过中秋节，王亮看到两家争来争去快要弄出气来，便适时提出让他们两家一起过个团圆的中秋节，得到两家的一致认同后，王亮与他们过了一个和谐融洽的中秋节。后来，转辗在其他农村派出所，他始终没能陪母亲过一个完整的中秋节，有时即使在中秋节的那天到家里看看，也是匆匆来匆匆去，每年的中秋节母亲都是独自一人孤灯独影。   19年前的2001年，也是一个国庆中秋同庆的日子，王亮已调至县局刑警大队重案中队担任副中队长，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带着妻儿到母亲家里陪母亲过一个团圆的中秋节。   车行至半路，王亮的手机铃声响起，抬眼一看是大队长陈东的电话，一种不妙的预感瞬间涌出：今年的中秋节又甭想过了。接通电话，果然是陈东要他立即返回的指令：湖滨路10号发生大案，立即赶到现场去。   王亮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受害人已被送至医院抢救，地面、墙面瓷砖上的血迹四散飞溅，一会儿后，王亮就接到中队民警李阳的电话：王队，受害人已死了。而此时死者的丈夫——犯罪嫌疑人何明阳已不知去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到车站、路口追查和堵截了，但愿能尽快抓获犯罪嫌疑人，王亮心里默默地祈祷。案情很简单。前段时间，何明阳发现妻子与开发他家附近楼盘的开发商陈山打得火热，便怀疑妻子出轨。中秋节那天，他中午在外喝完酒回家后发现房门反锁，敲了许久也没人开门，仔细听里面似乎有动静，他顿时怒火中烧，将大门踢开后直接冲进房间，看到窗户大开，床上零乱不堪，妻子站在床边眼露惊恐，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一把抓过妻子头发就往墙上撞，逼妻子交出“野汉子”是谁，妻子矢口否认，并骂他是神经病，这下更激起了他的怒火，他一把将妻子扔在地上，“咚咚咚”抓住她的头不停地往地上磕，很快妻子的鲜血飞溅在地面和墙壁，片刻就不再动弹了。何明阳此刻才清醒过来，赶紧打了他丈人的电话叫在县医院等候，并叫来一辆三轮车将他妻子送到县医院，做完这一切，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搭了一辆过路的班车逃离了县城，从此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似的。何明阳未能及时归案给县公安局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社会上传言他是公安机关放跑的。群众有这样的传言也不难理解，何明阳父亲是县公安局的退休干部，在多个部门待过，他的哥哥也在公安局上班，与王亮在派出所共过事。那年，县局从外单位调进一批退伍军人做工勤人员，这些人都是老民警的直系亲属，何明阳的父亲原本是准备让何明阳调入的，但他有违法记录不符合条件，于是他在物资公司的哥哥进了公安局，据说为此他与他家老头子还吵了一架。但事实并非如此，从始至终县公安局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何明阳的追捕。王亮从案发到担任刑警大队中队长、副大队长、教导员、大队长，无论职务怎么变化，对何明阳的追捕从来都没放松，能动用的技术手段都用上了，该做的工作也反复登门做了，可始终没有丝毫的线索。前几年，在何明阳父亲去世的时候，王亮以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遂布置力量对何明阳的关系人进行了全方位布控，他相信只要有任何的蛛丝马迹，都可以循线追踪最终找到何明阳的下落，可依旧是毫无音信。一次偶然的机会，研判民警发现一个陌生的账号向何明阳一个拐弯抹角的亲戚不经意地问起了老何情况，在问完即刻离线了。这个不经意的发现引起了王亮的注意，他安排情报研判民警死死盯住这个号码，一定要查清使用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查到了该号码使用人是一个远在鲁西南山区的一个陌生女人。这就更奇怪了，如果不是与何明阳有关系的人，怎么会问起老何的情况？难道是……不难猜测，许多逃犯不是隐瞒身份结婚生子吗？“查关联”王亮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侦查民警运用大数据很快查实了女子的身份和家庭成员，该女子有一个十岁的女儿，在X县实验学校读书，户籍上没有丈夫的信息。延伸摸排调阅到其女儿的学籍资料，亲属一栏赫然填写着父亲何明阳，X县Y公司司机，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部费工夫啊！整整19年了，何明阳一直是王亮心中的结，现在是该解开的时候了。王亮亲自带队，挑选了大队3名精干力量前往追捕。到达目的地后，王亮与当地刑警大队商量后决定守株待兔张网以待，几天后在何明阳开车返回公司下车的瞬间，蹲守人员将何明阳按在车旁戴上了手铐脚镣。看到王亮，何明阳不禁仰天长叹。“哐当、哐当”列车依旧在夜幕中穿行。王亮靠坐在车厢的过道，两个眼皮上下直打架，他再也打不起精神去欣赏窗外的圆月，头一歪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王亮被陈田宇推醒了：“王大，我们马上到了。”王亮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总算到家了。”王亮知道，县局的运兵车就在站前广场等候，大队来了不少人接站，他们的这趟追捕也算是功德圆满了。抬眼望着窗外，高悬天空的月亮格外圆满。“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一定要回家陪母亲过一个团圆的中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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