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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研 | 从法学到美学 我的恋曲 2000

2017-09-12 睫树 桑磊在线



从法学到美学 我的恋曲 2000


真的,考研让我长大了好多,不仅是意志力与理性上的,更是心境与心态上的,对生活感恩,对生命有信、有望、有爱


放下笔,突然间,我明白有什么东西要结束了,考研生涯?大学时代?还是青春?我想,我不得不想——是青春。



8月:在没有镜子的世界里


这是实习的最后一天了。凌晨4点多,我们一行人酒气醺醺、睡意浓浓地从歌厅里钻出来,望着铅灰色的天,挪着铅灰色的腿,我自嘲道:这就是你选择的好梦吗?实在是好极了!

那一刻,我对自己说,如果你还想做人而不是做鬼的话,就考研吧!


然而,仅仅是一个月前,我连考研两个字都没正眼打量过。那时大三刚结束,还算一个“做着好梦的青年”。而假期实习无疑是一个法眼看天下的好机会,于是,当大部分同学放弃实习留守校园涌进考研备战大军时,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个法院行政庭作为梦的“天堂”。

然而,实习的生活一点也不如意,每天做着身不由己的事,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过着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


激情与热血一点点死掉,麻木不仁的眼与漠然无情的心一点点生长,融入众人中的我,感觉很好,很好。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自己是个多可笑的人。是的,从大一起,我就以全部的身心投入到写文章、办社团、出报纸中,自以为自己多么理想主义,这次实习终于让我清醒:校园里的理想主义跟水仙花似的,一点风吹雨打就枯了蔫了折了,不堪一击!不名一文!活该!


带着满身心的尘垢回到学校的那天,又听到了广播台久违的淡淡的古乐,又闻到了宿舍楼下久违的郁郁的花香,又看到了低年级孩子们久违的干干净净的脸,我顿时热泪盈眶,觉得这些才是我想要的,本以为丧失掉的感受力与想象力又重新回来了。看来,我不是一个适合在真实世界里生活的人。那么,还是继续留在我的梦游世界中吧!


于是,考研成了一次叛逃。



9月:两只手捧着黯淡的时光


我开始进行一场最彻底的考研,不仅背叛未来的社会,也背叛过去的专业。我一直尊敬我的法律专业,但当时幼稚的我却认为,法律不够浪漫,不够接近个体生命本身,而我迫切需要像飞蛾一样,拥抱某种可以点燃我生命激情的职业或事业。所以我报考了美学。


9月1日,我在一本崭新的日记本上郑重地写上“考研日记”四个大字,并作了序言:“从现在起,离考研还有133天,我只要你学会一个字‘忍’。不错,‘忍’字是一把刀加一颗心,在刀下搁心,在心上磨刀的确很残酷,但暂负此心,只是为了不负此生;暂负一时,只是为了不负一世,所以,再残酷的忍也是值得的啊!”


然而,仅仅在立誓后的第三天,我就又决定放弃考研了,倒不是因为觉得复习太苦太累,而是情感上突遭一场变故——跟爱情无关,但跟自尊有关的变故。伤我心的不仅是初恋男友在刚分手没多久后,在实习期间又有了新女朋友,更是他说过的那句话,他说我太清高,太形而上学,太多愁善感,和我在一起时很沉重,而那个女孩很小鸟依人,在一起很轻松,很快乐,可我记得他曾经正是因为我的这份品质而喜欢上我的啊。更有不少与他一同实习的同学将消息传回学校,有意或无意给我描述那个女孩是如何长袖善舞,明眸皓齿,千娇百媚,风情万种……总之,女人味十足。


我无法相信他会喜欢上这样类型的女孩,但如五雷轰顶似的震得心都碎了却无话可说。然后,不知是我的知名度太高,还是此种新闻本身谈资太高,短短几天,这事竟传得满城风雨,我也有幸再次成为焦点人物。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可那时的我,虽然已不爱他了,但好强,又骄傲,只是恨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子太失败!又不屑表现自己的失败,于是每天拼命地对自己冷嘲,又拼命地在别人面前微笑,像极了《堕落天使》里杨采妮演的那个女孩子,那个主动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请求伤她的人往上面撒盐,还乐得气贯长虹的女孩子。


电影《堕落天使》场景


心情那样地糟糕,更别说看书了。我心灰意冷地躺在床上想,考研又能怎样?如果考研是为了更好地保持我的个体性情,这种性情不被社会与时代所接纳,我并不在乎;但如果连我生命中最看重的人也否定这种性情,我还能不在乎吗?我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应该洗心革面学着去做男孩子们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孩子,让他们感到轻松快乐的那种——而不是这样一个为什么劳什子理想去考研,让他们觉得高处不胜寒的沉重的我?


几天后他实习回来找我,很意气风发的样子。我不咸不淡地应了几句又实觉虚伪,就找了个借口抽身而去了。我赌气地想,再也不要装什么大将风度了,再也不要做杨采妮了,再也不要考研了。下午,实在难受得不行,把这些委屈一股脑儿说给了一位好友Y,他是一个极善解人意的人,虽然话不多,但总会让人醍醐灌顶般顿悟。听完我自暴自弃的诉苦,他只说了一句:“我带你到一个地方走走。”


然后,我们沿着S水库的方向,弯弯曲曲进到一条小径中,穿过一扇生锈的门,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那是一片绿的小山坡。黄昏中,青草的香,泥土的芬芳,夕阳的光,鸽子的翅膀,近处有遛狗的老人,玩沙子的小孩子,远处竟是一条铁轨。面对这样一个温柔恬淡的世界,我不禁呆住了,我去过S水库无数次,可为什么就没有来过这里?对我们的眼睛,也许,缺少的不是美,而是发现。因为心中的贪欲太多了,遮蔽了眼睛。


“我每天早晨都会来,会听见有人在山坡上吊嗓子,唱山歌。这条铁轨旁边有一个长长的圆形铁管,我就把自己藏到里面去,躺在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里,甚至有一次还真睡着了。有时火车来了,我听得外面轰轰的呼啸声。但这里是安全的,也是安静的,像被黑夜抱着的一个小孩子……”他似乎漫不经心地说着。然而,我突然明白了,在这样美好的大自然面前,我为什么要在乎那么多呢?世界的认可,他人的认可算得了什么?甚至我自己所谓的自尊,我自己本身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是她怀里静静睡着的一个小孩子罢了。


那时我才知道,宽容而非怨恨,谦卑而非骄傲才是人一生最需要学习的品质。这关不过,就算是考上研也会活在阴影之中。从那以后,我经常去那个地方,在浮躁的日子里,在意志消沉的日子里,在考研时心情起起落落的日子里。


当天晚上,我主动去找他,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上午,我对不起你”,然后请他到东门外吃饭。他给我讲他和她的故事,他走进这份感情时的喜悦,他对这份感情未来的忧伤。我静静听着,因他的喜悦而喜悦,为他的忧伤而忧伤。那一刻,身如菩提,心如止水,温柔而安详。


很多年后,我还会记得那个晚上,那个女孩倾听那个男孩,就像一个母亲倾听一个孩子,他的成长的心事。是的,她向他举起酒:我为你祝福,祝你有个灿烂的前程,祝你有情人终成眷属,祝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是的,他也向她举起酒: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那么,我只祝你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10月:在大街上寂寞成长


我的考研复习进入正轨是在10月。


那时,我既没有报任何考研辅导班,也没有在校外专门租房子,更没有每天一大早起来去占座——我每天7点半起床,8点到图书馆,但我要求自己每天得“循规蹈矩”学习12个小时,英语、政治、专业课平分秋色,分别4个小时,上午、下午、晚上轮流交替,极有规律。


中午是不敢回宿舍午休的,宿舍6个人就我一个考研,她们无事一身轻,又还未到找工作的时间,几个女孩凑到一起成天不是打牌就是唠嗑,屋子里热闹得不行。每次我回宿舍就会有点禁不住诱惑,感到精神懈怠、意志薄弱,和她们嘻嘻哈哈不到一两个小时是不会想到把自己赶回图书馆的——尽管我中途回宿舍的目的只是为了拿一本书或喝一口水!重蹈覆辙好些次后,我痛定思痛,警告自己每天中途回宿舍的次数不得超过两次,每次不得多于45分钟。


早晨就把一天该复习的书备齐带走,中午就一只开水瓶、一只大茶杯、一包咖啡,吃完午饭困了就在座位上睡会儿,再困了就喝包咖啡——可是有时候喝了还是困,就跑到图书馆一楼“蓝梦书店”翻翻闲书。我这人,只要闲书在握,马上眼神亮了,神经活了。所以这一招最最管用。


有意思的是,《中国名校硕士谈考研》那本书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把我吸引住的。至今都还记得那篇给我极大激励的文章,一个昆明的女孩子是怎样放弃优越的工作,在母亲与男友无微不至的默默陪伴下,以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勇气顶住各方面压力,取得北大法语系研究生入学考试第一名成绩的。记得那篇文章在整个考研期间被我反复阅读过多次,每次体会感受都不同。当时,站在光线黯淡的书店里,心中却因着她而光芒万丈。


虽然也是从10月开始,又一段感情纠葛找上了门。如果9月时的那一次是别人不小心伤了我,那么10月后的这一次则是我不小心伤了别人。无心的伤害导致满心的内疚,可以说整个考研期间,我都伴着强烈的负罪感与报恩感,挣脱不出来,不能也不忍,为着自己的良心。真是很苦很累的那种。


后来一个与我差点有同样类似经历的朋友就颇明智地总结道:“在考研期间被人爱上,绝不是幸福,而是痛苦!所以从你立志考研起,就要对自己狠得下心,更要对别人狠得下心,英雄气长,儿女情短,像四大名捕一样,铁手、追命、冷血、无情!”或者,真是我心太软,觉得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甚至拿一生去报。负了别人,也委屈了自己。也许这就是命吧。我也认了,把千斤重的眼泪都扛了下来,默默等候命运的安排。


10月中旬一天,我慕名去听报考的导师的公共课。在我大三时,他写的一本有关知识分子研究的书极大地触动了我,从此记住了他的名字。恰巧今年他又招生,虽然只招一个,而报考的有28个,都是科班出身,但我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然而,心终究是虚的,站在车站那里,我又回头望不远处的那个学校,冷冷的,灰灰的,像卡夫卡笔下的城堡,突然觉得好远,仿佛是一生也达不到的距离。立即被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给抓住:我注定与它无缘,注定不可能跨专业考上。想着想着,眼睛就模糊一片。这时,车来了,我突然对一直默默陪在我身边的师兄笑“你回去吧,我想坐别的车走。”“你现在是不是不准备回学校?”我不语,他又小心翼翼问道“那你去哪?”“没想好——都行——北大吧!”“好,我陪你去!”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知道他来北京5年了,从大学到读研,什么地方都去过,除了北大。因为他一直把北大,传统意义上的北大,当作学术的圣殿和精神的家园。他曾说过,有一天他会去的,但一定是他拿着北大中文系博士录取通知书,像一个真正的北大人那样走进去的那一天。然而,他今天却要因为我一时的情绪用事而放弃坚持了5年的誓言!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拼命摇头,“不行,我一个人去,不然,我宁可回去算了。但他不由分说一定要陪我去北大散散心。在僵持不下的情况下,我们决定以剪刀、石头、布分胜负,结果是——我输了。


由于那天天阴得厉害,未名湖、博雅塔都灰蒙蒙,阴恻恻的,落叶满地的北大校园也显得秋风秋雨愁煞人,我一路上惴惴不安,唯恐这会破坏他对北大美好的想象,问他“还想考吗?”他笑:“为什么不考?的确是个安静,适合读书、散步、想问题的地方,再说,我要考的也不是可以用肉眼看见的北大。真正的北大,在我心里头放着呢。”我不禁莞尔:“好,我今天欠你一个人情,等你考上北大那天,我一定也陪你再来!”



11月:那时候天总是很蓝


“一天比一天凝重起来,凝重如黑夜,以后回忆起考研,可能只是与黑夜有关的记忆,正如一个旅人,行走于隧道中望不见底,但并不可怕,相反,倒是很美好,因为心是沉静安详的,有爱尔克的灯光,燃在黑夜的眸子上,为此,我感谢这清凉如水的黑夜”。在2000年11月17日晚的日记中,我这样写道。


那时候,宿舍里的其他姐妹都已入睡,呼吸甜美。只有我,点着这盏照明灯继续看书,有时灯由于充电不足,光线特别地弱,我就干脆熄了灯,坐在床沿上,与黑夜面对面,默默地想白天的一些人、一些事:


我想起考友G,毫无理由地就和G成为“考友”,虽然那时我们并不很熟,而且他考民商法,我考美学,毫无“共同语言”而言,也许这就叫缘分吧!正是因为这短短的同舟共济的考研岁月使我们成为一生的好朋友。不过,最难忘的还不是同过什么甘,共过什么苦,而是好几次上午8点多我咚咚咚跑到图书馆四楼找空座时发现他也正到处“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一个转身,四目对个正着,先是相觑摇头,继而相视大笑,再而互相指着对方叹道“我还以为你会比我起得早,给我占个座呢!”



那时每天面对面坐着,互相监督也互相鼓励,比如看出谁心情不好了就写个小条过去:“淡泊方能明志,宁静得以致远”,“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什么的,算共勉或自勉,或者干脆一起到四楼楼梯口,透透气也叹叹气,发发愁也消消愁,远远近近地望着上上下下的人群,深深浅浅地想着起起落落的心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个茫茫然惶惶然的未来。倾诉或倾听似乎都不重要了,然后回头,然后拍拍肩膀,然后走向各自的座位。


我想起大哥P,写信给我说他的最大梦想就是当一名大学中文教师,可现在却在一小法院里百无聊赖地消磨残生。“大哥现在是毁了,但只要你能考上,把大哥当年的梦重拾起来,我就是死也瞑目了!”虽然有点夸张,但我能感到他的殷殷之盼。我想起好友L,他心疼我考研营养不良、面黄肌瘦许多,连续好几个中午一定要拉着请我吃鱼。我想起那个在“富丽城”旁边卖面条的小师傅,知道我是考研生,每次我买面条时都专门给我多夹好些牛肉丝,有时还不收我的钱,大咧咧地说一声“老乡嘛!”。


我想起我们宿舍,见我考研图清静,就把每晚的卧谈都取消了,室友王菲还把她昂贵的照明灯借我用,这盏灯伴随了我整整三个月,而她却用那盏晃眼的廉价台灯。我还想起我的师兄,他在为我整理专业课的笔记,记了两大本,每个夜晚给我写一封信,写了100多篇,在每一篇的最后,他都坚持要做个结束祷告“主啊,请你保佑睫树考上研究生,让她永远栖居在古色古香的空气里,从此过上牧歌般纯净幸福的生活吧”……


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G考上了老校,P仍留在山东,L远赴深圳,小师傅在我考研前就回了老家,王菲也在我读研后去了德国……走的走、散的散、天涯的天涯、咫尺的咫尺,陌生的依旧陌生、熟悉的逐渐陌生,常想起朴树的《那些花儿》:“她们都老了吗?她们在哪里呀?幸运的是我,被她们陪伴着走天涯。”


仍是在11月一个含着泪水微笑的下午,我这样写道:“如果现在的我,仍然还一直活在你们所说的玻璃童话世界里的话,那么,你们每个人曾充当过,或正充当着,这玻璃上某时某刻中的一束光、一点亮、一炷香,甚至就是这玻璃,这为我遮风挡雨的玻璃本身。我知道你们是不忍心看到这个童话和这个童话中女孩子的好梦破灭。但我何德何能?上帝对我太好,好得我都觉得这些太奢侈,我只是一个那么卑微那么平凡的小女子呀!为了你们,我会好好考下去,好好活下去的,感谢主!”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2001级硕士。



作者小传


“睫树”的意思是“结束”。恋曲2000已经结束,青春已经结束,梦已经结束。2002年,一个女孩在电脑上敲这篇文章,麻木而冷淡,感觉在写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才过了一年,好多东西却已改变。成长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仍呆在校园并不代表什么,现在的校园已经不干净了,现在的她比校园还不干净——离激情与纯真越来越远,离平庸与世故越来越近。这是件好事,它能让她在这个世界茁壮成长,成长得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像她的导师辈一样,心满意足地等着做学院化的小资。


所以,写这种已经逝去的激情与纯真的东西,她觉得很讽刺,有些作秀,但没办法,活在2002年的她要替死在2000年的她偿还一些感情债,她那时答应过的。就算为故事中的那些人写的吧!当然,他们也一样,也会一样,也不得不一样——离激情与纯真越来越远,离平庸与世故越来越近。没有人能避免这种命运,没有人。没有。时间长短不同而已。


也就是在2002年的1月,当阳光出来了,雪融化了的时候,这个女子和所有人一样,很高兴,一点也不伤感。有什么可伤感的呢?这意味天气要变暖和了。她缩缩脖子,跺跺靴子,想,这该死的雪,什么时候才能化完呢?


本文摘自《风雨考研路》,桑磊主编,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6年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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