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解：为何近代中国人如此憎恨波兰？ | 循迹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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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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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7月末8月初的时候，美国宣布在波兰永久驻军。有人可能就会问了，波兰怎么就心甘情愿让美国驻军了呢？这不是国耻么？
在简体中文的网络上，也有不少野生国师对此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对波兰发出了新一轮的鄙视，甚至有人说“波兰政府堪比汪伪政权，卖国求荣”这样的话。
▲某乎精英的观点 图源于网络
慷慨激昂，诉诸阴谋和动机，甚至用各种华丽的辞藻“明辨是非”，这在我们的网络中屡见不鲜。
每次看到这些，笔者就会想到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数》里面引用的萧伯纳的话，“怎么你都不会，就会一个明辨是非？”
所以，面对网上诸多消费波兰的狂欢，笔者作为“沉默的大多数”当中的一员就讲讲波兰这个国家。
自古以来，波兰就多灾多难，期间更是数次亡国。有人说这跟它所在的位置有关，东边俄国，西边德国，这都不是什么善茬，波兰在大国的夹缝之间，这还能好？
这话不能说全错。波兰就在那里，这是事实。
但是，波兰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么糟的地缘政治环境。当后来波兰的生存环境恶化之后，波兰也不是没努力过，但是“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靠个人的奋斗，但也要看历史的进程”，个人命运如此，国家何尝不是这样呢？
▲1936年，欧洲地图 图源于网络
最早的“波兰”这个概念可以追溯到1000多年前。
公元10世纪的时候，西斯拉夫人的一些部落联盟首领接受了神圣罗马帝国的册封，成为公爵。这些部落当中，为首的一个部落叫“波兰”，这也成了日后波兰这个国家的名称由来。
波兰成立之后繁荣昌盛了几百年。到了16世纪的时候，波兰更是通过和匈牙利和立陶宛统治者的姻亲关系，将自己的国势推向极盛。
那个时候的波兰立陶宛联合王国一度控制着波罗的海到黑海的广大区域，并凭借着出色的贸易能力发家致富。如今波兰的城市格但斯克在那个时候还是盛极一时的汉萨商业同盟中的重要城市。
▲15世纪末欧洲地图 图源于网络
那个时候的波兰，是真正的地区霸主，也是一个延续了很长时间的大国。
有人就说了，那会儿的德国和俄国在哪儿呢？在那个时候，德意志联邦离统一还很远。日后统一了德意志的核心普鲁士，在那会儿甚至都是波兰的附庸国。
至于俄国，那个时候还远没有后来那么可怕，至少在波兰眼里，俄国并不是一个值得担忧的敌人。
到了18世纪，形势对波兰急转直下。
波兰自身爆发了王位继承战争，国力大大衰减。与此同时，波兰东边的俄罗斯开始了崛起之路，使得波兰相形见绌。而过去一直依附于波兰的小邦普鲁士，也在这一个世纪发展壮大，变成了超越波兰的存在。
▲1772年第一次被俄德奥瓜分 图源于网络
于是，波兰开始面对着强敌环伺的局面了，并终于在1772年被普鲁士，俄国和奥地利瓜分。
从1772年以后到19世纪初，不到50年的时间，波兰就遭到了三次瓜分，并最终在拿破仑败亡之后被俄国占据。
这期间，法国大革命的狂飙突进在整个欧洲撒下了民族国家的种子，遭遇到亡国之痛的波兰人一直不敢忘记光复波兰的梦想，虽然这个梦想看起来是愈发的遥远，但是咱们从小学也就听说的“无数波兰的优秀儿女为了复国前仆后继”，的确是非常感人的故事。
比如音乐家肖邦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祖国的泥土，甚至死后遗嘱心脏要葬回华沙。再比如居里夫人身为波兰人嫁到了法国，但一直对自己的祖国念念不忘，发现了一个新元素也要以祖国的名义将其命名。
▲1939-1951年，波兰领土变迁 图源于网络
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波兰人对于复国是念念不忘的，但无奈侵占了波兰的是强大的沙皇俄国，波兰人面对这样的局面，真个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开始那些强烈的民族情绪到后来化成绵延不绝的悲歌，这一等就是一百年。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沙皇俄国被推翻了，波兰人趁着俄国革命自顾不暇的机会，终于独立地建了国。
在过去一百年间，俄国对波兰实行着非常严酷的统治，在波兰独立之后，有些在波兰人看来“理所应当属于自己的土地”也在俄国人手里。
于是，波兰和红色俄国在1920年爆发了战争。在西方的视角看来，这次战争使得布尔什维克世界革命的野心遭到了重挫，而在波兰人看来，这场战争使得自己同东方的邻居关系更加恶劣了。
再往后的历史是许多人都熟知的。
▲苏德瓜分波兰后双方军官握手寒暄 图源于网络
1939年，已经重新武装起来的纳粹德国向波兰发难，提出了在波兰人看来难以接受的要求。波兰人拒绝了纳粹德国的要求之后，等来的就是纳粹德国闪击战的命运。
与此同时，东方的邻居苏联“在当地人民群众广泛的支持下履行了自己的国际主义义务”，实际上就是按照战前和德国签订的秘密条约把波兰瓜分了。
波兰又一次地亡了国。
纳粹德国在波兰的统治是极端凶残的，这点毫无争议。按照希特勒的观点，波兰人，特别是居住在波兰的犹太人，那都不算人，就该死掉为优秀的德意志民族留下生存空间。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纳粹占领波兰的纪念期间，波兰人被逐步地，有系统地消灭。
▲电影《浴血华沙》中的截图
1943年春天，华沙的犹太区被夷为平地。1944年8月，华沙起义被纳粹德国镇压，整个华沙城区被德国工兵爆破，按照希特勒的命令，这座城市是要被从地图上抹去的。
纳粹是混蛋，这点毋庸置疑。但是比起纳粹这种明目张胆的坏，更加让人不舒服的是文过饰非，以爱之名的肆意伤害，或者是暗中进行的伤害。很不幸，斯大林比希特勒更加务实，也更加奸诈，而苏联对波兰的伤害就属于后者。
1939年苏联出兵波兰，相当于在波兰背后捅了一刀。
当时苏联的借口是“保护苏联侨民”，以及“在当地群众广泛支持下履行自己的国际主义义务”。
随后，苏联认为被俘的波兰军官都是精英阶层，留着这样的一些人对苏联彻底征服波兰是大大的不利。于是，苏联方面把被俘的波兰军官都给偷偷处决了，这也就是之后历史上曝光的“卡廷惨案”（关于卡廷惨案，请点击后面链接：“卡廷惨案”是波兰人的现世报吗？）。
德国人在1943年修路的时候发现了苏联杀人的尸骨坑，并将卡廷惨案的真相公之于众。
那个时候，纳粹德国是全世界的公敌，他们的说法被世界有意无意的忽略了，但波兰人记得这件事，并一直向苏联讨要说法，而苏联那边呢，几十年来也就一直在说，“这都是德国法西斯的罪行”。
到了1943年以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纳粹的失败已成定局。
那么波兰要怎么办呢？流亡伦敦的波兰政府想要复国，但是波兰距离苏联那么近，斯大林是一定要将波兰划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
二战结束前几个大国的领导人一合计，觉得“斯大林还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于是就放心地让斯大林去决定波兰的命运了。
1944年8月的华沙起义是由流亡伦敦的波兰政府领导的，这不符合斯大林的要求，于是起义者没有获得近在咫尺的苏军一点点的支援，反而是苏联红军眼睁睁地看着德国人把华沙炸成了废墟。
▲雅尔塔会议 图源于网络
1945年2月的雅尔塔会议上，斯大林保证“不对波兰内政进行干涉”，于是西方国家放心地把波兰交给了斯大林的治下。这件事情引起了波兰人的极大反感，不过，他们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庆祝二战胜利的声音之中。
但斯大林怎么可能对波兰内政不干涉呢？德国还没投降的时候，斯大林就在波兰内部扶植了亲苏的政权，将过去流亡伦敦六年的政府抛之脑后。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波兰人民”的名义下进行的。表面上看，“波兰人民”拥护着亲苏的政府，表面上看，“波兰人民”又一次光复了自己的祖国。
可是，实际上，波兰沦为了苏联的傀儡。1956年，苏联的赫鲁晓夫推动“批判斯大林”运动，受此影响，波兰境内对苏联不满的市民在波兹南发起反苏暴动。
▲波匈事件 图源于网络
这时候，赫鲁晓夫出动了军队镇压，当然，波兰民众自然不是苏联大军的对手，这次暴动自然也被镇压了下去，这就是让很多野生国师们痛恨憎恶的波匈事件。
到了1970年，波兰北部城市格但斯克发生了罢工，抗议波兰政府将生活必需品提价的行为。
波兰的傀儡政府出动军警镇压，罢工者死伤甚众。罢工领导人瓦文萨坚持认为，波兰现在的国体不是民众自己选择出来的，而是苏联用刺刀坦克强加给波兰民众的。
瓦文萨因此被被关进监狱，但他的想法代表着波兰民众普遍的意见，于是，1980年代，瓦文萨领导的“团结工会”卷土重来，这个“团结工会”是在共产党国家中第一个出现的独立工会组织，在很多人眼里，这就是一群反叛者，波兰政府应该全力清剿才是。
▲电影《瓦文萨：希望之人》剧照
但是，波兰政府选择的是“和反叛者谈判”。这个行为很为一些网络上的键盘侠所不齿，但也有历史的必然因素。
我们要知道，此时的波兰政府本质上是一个傀儡政府，其一举一动都是听命于莫斯科。那个时候，苏联内忧外困，深陷阿富汗战争的泥潭，国内的经济也是一团糟，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再管波兰的事情。
波兰这边，自己也没钱不讲，政府显然也没那么高的革命觉悟（要求每个人革命觉悟都很高显然也不现实），全力清剿反叛者的话，自己的老婆孩子就不怕被戳着脊梁骨骂么？就不怕万一哪天自己不在位置上了，波兰人用唾沫淹死自己么？
所以，波兰傀儡政府终究也不敢“将反对派轰上天”，而是老老实实地和团结工会谈判了。
▲东欧剧变 图源于网络
这一谈判不打紧，反对派就把波兰道路给否定了。
中国有句古话，叫“天下苦秦久矣”，那么类似的，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东欧各国苦苏联久矣。别的国家一看，波兰都这样了，咱们还等什么啊？于是，东欧剧变，最终这把火烧到了苏联，把苏联也给弄没了。
曾经和美国争做世界霸主的苏联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迎来了自己的终结。这一系列事件当中，波兰的船厂工人瓦文萨可以被视作“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人”。从这个意义上讲，很多人嘲讽的“平独镇露大波波”，也不能说错。
但不管怎么样，从1939年到1989年，波兰的这次亡国持续了50年，这对于波兰人是一次深刻的教训，这样的历史再也不能重演了。
对于波兰而言，东边的俄国是绝对意义上的恶邻。这个国家在历史上许多次背信弃义，贪婪地索要生存空间。
每一次俄国想要染指欧洲事务，波兰都会成为首当其冲的牺牲品。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俄国人什么时候又在准备越过维斯瓦河了。
▲驻波兰的美军 图源于网络
波兰人当然深知武德充沛的必要性，可是自己再武德充沛，面对俄国压倒性的体量优势也是很无助的。这个时候，站在波兰人的立场上来讲，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引来让俄国人忌惮的敌人过来，现阶段，这样的敌人只有美国。
所以才会有文中开头出现的那一幕，波兰邀请美国永久驻军。
其实在此之前，波兰在加入北约，加入欧盟这类的议题上永远都是非常积极的，这次邀请美军入驻，可以说是之前波兰倒向西方政策的自然延续，也可以说是针对最近俄国野心的一种反制。
别看日本韩国这里地方民众们有不少反对美国驻军的，但是在波兰，民众对美国驻军和加入北约基本都是支持的。
说到底，没有被俄国长期暴力统治，也很难体会波兰民众的心境。
▲驻波兰的美军 图源于网络
波兰不是一个孤立的“小国”案例。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立陶宛，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也都非常坚定地倒向西方，加入北约。
有些野生国师认为，这些小国所谓的“国家独立，民族尊严”最是没用，既然在大国的夹缝中求生存，就应该放弃一切的尊严，无条件地顺从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大国。
波兰人一直没有屈从过这样的大国，也因此数次亡国，但每一次，波兰都可以浴火重生，现在的波兰，民众生活富足，经济发达，是一个很宜居的国度。如果没有瓦文萨当年的振臂一呼，这些都不会发生。
小国也是有尊严的，当年夹在大国争霸之间的郑国，还有《烛之武退秦师》这样的经典故事，何况波兰呢？
▲说他们什么好呢？ 图源于网络
可能网络上的许多野生国师，尽管同波兰相隔万里，但掌握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才会发表那些没眼看的高论吧。
再或者，这些野生国师一个个自己带入了开着坦克入侵波兰的苏联立场，却忘了自己也可能随时被坦克碾压。
最后以卡尔维诺的一句话结尾这篇文章吧，懂的自然懂。
“生者的地狱是不会出现的；如果真有，那就是这里已经有了，是我们天天生活在其中的，是我们在一起集结而形成的。存在着两种免遭痛苦的办法，对于许多人，第一种很容易：接受地狱，成为他的一部分，直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第二种有风险，要求持久的警惕和学习；在地狱里寻找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会辨别他们，使他们持续下去，赋予他们空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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