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论纵横】梅骨诗心六百年——《花山文论集萃》序
梅骨诗心六百年
作者简介
吕新景(吕信境),浙江临海人。1982年毕业于浙江师院中文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电影家协会会员。现任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微视频(微电影)专业委员会副会长,浙江诗词楹联学会常务理事,台州诗词楹联学会会长。
台州历史上有较广泛影响的本土诗人,最早大概要追溯到项斯。项斯,仙居人,是晚唐著名诗人,公元844年进士。他也是台州有史料记载的第一位进士,算是全国有影响的诗人。《全唐诗》收录他的诗88首,被列为唐百家之一。由于杨敬之“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一诗而留下了“逢人说项”的成语。其次是北宋的杨蟠(约1017--1106年)。苏轼为杭州太守,曾邀杨蟠为通判。杨蟠,临海人,《宋史》本传说他“为诗数千篇”,有《章安集》二十卷,大部已佚。《宋诗选》里有他的作品。苏东坡仅与其唱和的梅花诗就有20首。欧阳修读过他诗作后也大为赞叹:“苏梅久作黄泉客,我亦今为白发翁。卧读杨蟠一千首,乞渠秋月与春风。”把他与北宋著名诗人苏舜钦、梅尧臣相提并论。南宋初年的陈克(1081--1137年),临海人,亦为名重一时的词人,《全宋词》中收录26首。诗亦不错。清人评价很高,认为他“可与永叔(欧阳修)、子野(张先)抗衡。”往下则是南宋时的戴复古,作为江湖诗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也颇为有名。戴复古(1167--约1248年),温岭人,一生未仕,四处漫游,常与名士往来唱和,成就了他的诗名。元末写《南村辍耕录》的黄岩人陶宗仪(1329--约1412年)也是一位重要诗人。明代的温岭人谢铎(1435--1510年),则是茶陵诗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
南宋时期,江南大抵稳定,杭州是都城,台州成为辅郡,官宦名士来台州众多,致仕后定居落籍台州的也不少,一时带来台州文教的兴盛。因此,南宋以后台州的诗人更多。当年的读书人大抵会写诗,无论文官,还是武官,甚至僧人、道士,有诗存世者不在少数。如编台州最早总志《嘉定赤城志》的陈耆卿,即有诗集数十卷;陈耆卿的学生吴子良,也有诗文集存世;台州的三个状元:南宋的王会龙、元代的泰不华、明朝的秦鸣雷,和诸多宰相高官以及地理学家王士性,都有诗存世。除了少数在诗词上成就突出者外,时人及后世也不一定以诗人冠之。所以历史上台州到底有多少诗人,还真的无法一一论及。
古代诗人相聚,必有相互唱和;意气相投者,就以某种形式结为一种组织,或叫会,或叫社。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东晋的兰亭雅集都具结社形式。唐时白居易于洛阳龙门组织的香山九老会社,诗社的组织结构已经完备。南宋黄庭坚等人的江西诗派,永嘉四灵,戴复古和江湖诗派都有诗社的形式,只是诗派的地域范围要更大一些,人员可能更杂一些,形式更加宽泛一些。
元明以后诗社组织更多。台州历史上成立过多少诗社,目力所限,知之甚少。临海明末徐霞客的挚友、因明亡而自杀的陈函辉大概有个诗社,他的诗大部分是诗社整理刊行。黄岩在明弘治十一年(1498)有个九峰九老会,也是诗社组织。温岭诗人谢铎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明清时期,台州各地应该有不少诗社,可惜这方面的史料甚少,不能勾勒出全貌。
近来,温岭泉溪诗社张岳先生寄我《花山文论集萃》文稿,嘱我作序。翻阅之后才发现温岭在明清时期有多个诗社存在。这些诗社虽然间隔年代不短,却存在诸多关联,比如都与温岭城南的花山有关。最早成立的诗社叫“梅花吟社”,时间在1404年正月,即明永乐二年。明永乐二年是明成祖朱棣夺了侄儿建文皇位后的年号,离方孝孺被灭族仅2年,比谢铎他们成立九峰九老会早94年。九峰九老会成立于明弘治十一年(1498)。时任吉安推官的管茂玉罢官回到故乡黄岩,与国子监祭酒谢铎、和州通判王禾巨、阳江县令柯昌、常熟训导林元古、雄县县丞施信、丹阳教谕蔡启、崇明训导蔡炳、太原通判王崇美等九位告老同乡常聚黄岩九峰,诗词唱和,效白居易“香山九老”模式,成立了诗社形式的“九峰九老会”。这9人,大体都有过官职,且谢铎还是名重一时的茶陵诗派的重要人物。温岭当年在花山成立的梅花吟社亦是效仿白香山的结社模式,也是九个人,林原缙、王崧、翁晟、邱镡、邱海、何及、何愚、狄景常、程完都是太平人,史称“花山九老”,社长是林原缙。作品也有结集,而且九老之一的程完当年就作了序。这“花山九老”均一介布衣,纯粹的读书人,居于社会下层,身份与九峰九老有所不同,与白居易的九老亦不同。但情怀或许也都是相通的。程完在“九老会序”中说:“今诸公优游于桑梓之中,燕嬉于昇平之世,虽人爵之贵未及乐天,而雅怀高致亦一时所尚。”从当时的背景来看,靖难之役后,方孝孺被杀,当时的读书人或有所惧,或有所忿,避世以求自保,不仕以全节义,徜徉山水,吟哦自娱,亦不失为一种处世之道。
梅花吟社止于何时,不得而知。事隔436年后,清道光二十年(1840)一月,温岭林蓝等七人有感于花山冷落,梅花凋零,又于花山结成“修梅吟社”,号“修梅七诗翁”,重续梅花吟社雅事。再过64年,到清末1904年时,赵佩茳等五人见寒梅已老,雅韵难续,又在花山再结“补梅吟社”。称为“补梅五闲客”。到1948年,胡大猷、赵立民等十八诗人又重上花山,结成“梅社”。加上新时期上世纪90年代成立的泉溪诗社,在600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围绕花山,相继相续,产生了五代诗社,这是非常值得研究的文化现象。
这五个诗社,跨越了明、清、民国时期,直到当代,600多年后仍在活跃着,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从名称上看,梅花吟社、修梅吟社、补梅吟社、梅社、泉溪诗社,是一脉相承的。从“修梅”、“补梅”、“梅社”所取社名的寓意里明确彰显出一种承续的意思,泉溪诗社有了扩大和发展的意思。五个诗社承续脉络非常清晰。从参加诗社的诗人来看,基本上是温岭本土的诗人,生活于下层百姓中间,思想和情怀更具朴素的因素。他们看得到社会的底层面貌。当然他们又是读书人,属当地时贤,有思想,有不平,有忧虑,有无奈。既然不能兼济天下,那就独善其身,这是中国历史上读书人大抵的思想。通过结社,通过山水与诗来排遣或者表达心情,也许是他们唯一的途径。这种思想在几代诗社的诗人中是共通的。从结社的出发点来看,承续的意味也非常明显。后一代诗人有意地继承前辈诗人的情怀、诗风以及文化风度,这应该看作是一种文化自觉。中国的文化能生生不息,离不开一代代文化人的文化自觉。这种文化自觉非常可贵,不会因改朝换代而中断,总会有一批文化种子扎根在社会的土壤中,一旦有了合适的水分和阳光,马上会重新生长。温岭花山的五代诗社就是这样一种在文化根脉上不断生长出来的花果。
温岭以泉溪诗社为代表的一批诗人,一批地方文化学者这些年孜孜不倦的研究花山和花山诗社,已经形成了一批研究成果。诗社诗人的作品也已经结集出版。他们把这几代诗社形成的文化现象命名为“花山诗派”,我对此觉得是可以这么说的,这是基于既成的历史事实而提出来的。虽然诗社不属于同一时期,从全国视野看,也缺少扛鼎的大诗人参与,也没有黄钟大吕式的诗作问世。同时诗社的影响力可能也仅仅限于东南一隅,甚至仅限于台州。这是事实,但并不重要。我觉得重要的意义在于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花山诗派”的研究,是对地方文化事件的重要研究。明清以后,台州有许多诗人的组织和活动,可能诗社这个组织非常活跃,从浩瀚的史料中偶尔会看到零星的话题,但因为没有深入的研究,台州在明清时期到底有多少诗社,有哪些诗人参与其事,有多少作品,以及这些诗社同当时社会以及文化的关系,许多重要的文化事件都是模糊不清的。所以花山诗派的研究是对台州地方文化史研究十分有意义的贡献,是这一领域的开创性研究,可以说填补了台州地方文化史研究的一个空白。
第二,这些年,泉溪诗社做了大量工作,对花山诗派的研究非常有成效,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果。除了原来出版的《九老诗存》、《花山全志》上下册外,这次所看到的文稿有104篇。分为八卷,内容包含围绕花山九老诗集的序以及对花山九老诗的研究,还有很大部分是对后几代诗社的研究,花山地方志的研究,人物传记,诗话轶事等等。时间跨度很长,内容很丰富,探幽寻微,许多文章很有史料价值。这些研究成果也是台州地方文化研究中的重要成果。
第三,在花山诗派的研究中,注重了文化脉络的联系和研究,把几代诗社放在同一背景下考量,由于它们都成立于花山,这是研究的便利之点。以往对历史文化事件的研究很容易把每件事割裂开来,只进行独立的孤立的研究。这种研究往往易于陷入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之弊端。对花山诗派的研究比较系统地关照到从梅花吟社到现代诗社的历史脉络,各个历史节点间的关系,让读者清晰看到诗社的承续、发展的整体风貌,不是碎片化的呈现,而是开展了系统性的研究,虽然这些研究还可以深入和拓展,比如诗社与经济社会的联系,诗社与当地文化的关系。这些研究也许将来可以继续做下去。但是研究中已经注重整体观和系统性,这也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综上所述,温岭对以梅花吟社为起点及历史上与它有关的几代诗社的研究,包括花山诗派的提出,我以为是十分有意义的。尤其在台州地方诗歌史的研究上应该写上一笔。文化需要继承延续和发展,今人要知道古人所走过的路,这是承续的开始。今人创造今人的事业,是为后人传递前人交给我们的薪火,文化的根脉就是这样绵绵不绝,一代一代往下延伸。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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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审:王 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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