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明：只要有空闲，就带着学生去爬山 | 麦读学园

作者=王利明 民法学家

来源=《法学》2006 年第 5 期

登山是一项非常好的运动，既可以锻炼身体，又能呼吸新鲜空气。登山，尤其是登高山、险山、大山，比较累人，常常要出一身大汗，但是出过汗后，整个人却感到无比的轻松与愉悦。尤其在经过一番艰苦的跋涉，终于登上山顶，饱览眼前的美景时，更是有心旷神怡之感。春之生机、夏之热烈、秋之成熟与冬之冷峻，皆能在山水的流连忘返中一一体味。久居城市喧嚣之人，在静谧与雄阔的大自然中往往能够体会到人生的另一种意境。古人游历山川，登高望远，托物明志，借景抒怀，发思古之幽情，陶开阔之心胸，留下了多少登山抒怀的不朽作品。「一生好入名山游」的大诗人李白云：「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这首诗抒发了诗人在孤寂中仍然保持高洁品质的情怀。杜甫在《望岳》一诗中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更是把泰山的雄伟描述得淋漓尽致，也抒发了诗人志存高远的情怀。而宋代苏轼的名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是以庐山为例，精辟说明了人们看事物的角度不同所得出的结论也不同的哲理。所以，只要有空闲，我就会带着学生去爬山。登山的次数越多，我就愈发感到登山与治学两个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情，实际上存在很多共通之处。

一则，无论是登山还是治学都是一种有目标的活动。登山不同于散步，散步常常是没有目的的，兴之所致，随心所欲，但是登山总是与追求联系在一起的。登山是要沿着山路向峰顶前进，而山顶就是目标。所以登山是一种有目的的追求，在这一点上同于治学。治学虽需要激情，但不同于吟诗作画，可以自娱自乐。治学需要的是严谨、求实，是要对现实与理论问题的解决，治学的目标就是探索真善美，寻求真理。学者应该常怀报国之心，治学应以国家民族的利益追求以及学术的发展为己任，这样的治学才具有持久性与永恒性。

二则，无论登山还是治学都是永无止境的活动。当人们登上一座山的峰顶之后，常常会发现还有更高、更险峻的山在等着他，于是又要向新的目标前进。一个真正的登山爱好者绝不会满足于登上一个山峰，他会不断地挑战自我，去征服那些更高、更陡峭的山。做学问也是如此，任何有志于学术之人都绝不会满足于一孔之得而沾沾自喜，他总是会不断地追求、不断挑战自我、超越自我，也正是在这样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中不断实现自我价值，他的学问也在不断升华。现代社会中信息、知识的发展速度一日千里，尤其需要治学者不断地求索以适应时代发展之需要，如果满足于陈旧之知识，不及时更新，则势必为时代所淘汰。

登山不仅仅是对美景的观赏也是对自我意志的一种考验，「无限风光在险峰」既是登山者的追求也是学问人的心境。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说：「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由此可见，登山与治学实在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学问研究得越深、越新，则需要付出的努力就越大。任何学术精品非经年累月之功无法完成，她是由作者的心血所铸造的。简单的重复性劳动，众人皆可为之，难以体现学问之真谛，而任何艰深学问永远都只是少数恒者、艰辛者才能达至。浅尝辄止，眼高手低，这山望着那山高，永远不可能探寻到学问的奥秘。在茹苦中坚持，在含辛中锤炼，登山与做学问一样都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登的山越高就越辛苦，学问做得越深越扎实也越辛苦，这二者是成正比的。创作是一件非常艰苦的事情，需要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运用在创作上，需要牺牲很多个人的乐趣、甚至与家人朋友相处的诸多幸福。俗语有云，「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尽管有些时候，付出了劳动却未必有收获，或者没有得到预期的回报，但是「尽吾志不能至者，无悔也」。

三则，无论是登山还是做学问，都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没有终南捷径。伟人马克思曾言：「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尽管现代科技高度发达，人们乘坐汽车或缆车可直达山顶，但是这样也就失去了登山本身所具有的诸多乐趣，不能称之为登山。同样，做学问也是一个长期坚苦的过程，必须踏踏实实、平心静气，不可寄希望于走捷径，任何投机取巧的行为也许能获得短暂的喝彩，但不可能作出真正的学问。登山的过程是平凡的，没有什么精彩之处，一步一步，汗流浃背的背后常常是平凡甚至枯燥。同样，做学问也是一个很清苦的事情，既没有鲜花也没有掌声，有时甚至会被世人所遗忘，但是做学问又必须要这样，所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没有板凳坐得十年冷的态度与精神，是不可能做出真学问的。

四则，登山与做学问一样都需要顽强的毅力，持之以恒，锲而不舍，决不可半途而废。在登山的过程中，经常要遭受肌酸腿累之苦，承受风吹雨淋日晒，甚至会遇上各种不测之险，如果没有顽强的毅力与恒心，因为畏惧、痛苦而退缩，那么永远不可能登上山峰。做学问一样，任何真学问都不可能是三天两日就可以做出来的，必须持之以恒，数年甚至数十年如一日，如果因为短期内没有出成果就灰心丧气，一曝十寒，甚至完全放弃，那么也永远做不出真学问。尤其在现代社会，各种诱惑甚多，生活就像万花筒一样，千变万化，多姿多彩，做学问的人要是没有顽强的毅力与恒心，因为外界的诱惑而浮躁，心存杂念，如何能够做得了学问？

在登山的过程中，我也领悟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人生在于奋斗。人要有一定追求，要有自己的信念与理想，人的一生应当像登山那样一步一步地追求自己的目标，而不能漫无目的，虚度年华，游戏人生。人生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不能追求一时的狂飙突进，不能超越他应当经历的阶段。古人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做人也同样要在实现自己人生理想的过程中，不断求索，砥砺自我。登山有上坡也有下坡，有平坦的大路也有陡峭的悬崖，而人生不是同样既有一帆风顺，也有坎坷曲折吗？如果因为一时的困难挫折而灰心丧气，怎么可能会取得更大的成功呢？毛主席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只要勇于追求、持之以恒，任何艰难险阻都不是不可战胜的。登山时即便已经登上山峰一座，也会看到山外有山，因此做人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尤其是登上山顶，尽管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架势，但是高处不胜寒。由此看来，人要始终有敬畏之心，切不可以小成绩而洋洋自得，忘乎所以，始终保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心境。

这也许是古人所谓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吧。尽管不敢称自己为仁者与智者，但从登山中也领悟出许多人生真谛。将这些感悟写出来，主要是为了激励自己在今后的学术之路上能够走得更加扎实，同时也希望能够与同仁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