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伟江致法学院毕业生：欢迎来到战场

作为老兵，能提供的忠告是，千万不要高看自己，也不要小看体制、名利对人的影响，如果你足够明智的话，在每一个十字路口，都要精心选择那条难的路，因为看似难的路，倒反而最终容易。

作者=斯伟江 大邦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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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无意写这种文章，也没资格，不过看了几篇法学院老师的致辞后，觉得他们说得很好，但似乎还有一些话，没说尽，如骨梗喉，不得不说。大凡多嘴的人，不少是被自己的话噎死的，历史上太多见了，要不然嵇康临死前不至于感叹，广陵散自此绝矣，你可以不写《与山巨源绝交书》，这就是任何事情，都有代价，在魏晋时，没有中间路线，现在，也没有。譬如你们看到名利场上的好多名人，或用灵魂和魔鬼交换来的，只不过，你看不到而已。潮水退时，一篇起底XXX，或许你就看到了裸泳。

有人说，现在的大学毕业典礼就是矫情，似乎不讲点心灵鸡汤就没法活了。其实不然，作为中世纪起源的大学，毕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以前中世纪大学，开始就只有医学、法学、神学。作为老师，对离开自己的学生，做一些寄语，希望他们不忘初心，这些初心，就是自己为什么来上学，以及老师在课堂上谆谆教导，什么法治，良知啊，离开学校去社会，犹如羊入了狼群。老师们的担心可以理解，或许老师们看多了，毕业的师兄师姐，最后在社会上变成了肥腻的怪蜀黍。可是，社会有社会自己的规则。社会就是战场，灵与欲之争，名与利之战。当然，很多学生，一看，真要打仗啊，转身就走，我再回新兵训练营，读个研，读完再读博，读完再读博士后，然后，呆在训练营了，对不起，只要你是在训练营工作的，那里也是战场。究其一生，人都要上战场的，这是全民兵役制。

上战场，先要认识自己，掂量自己。你自己的个性是什么，天赋是什么？适合什么兵种？自由散漫的，尽量别去体制内，尤其是刑事一条线，那里基本就是马其顿长枪方阵，角色就是要听指挥的，听话出活，整齐划一。我当时觉得自己太喜欢穿拖鞋，不适合进去。（当然也进不去）。另外，也要考虑，自己能否坚持原则，太坚持原则，很难升上去。当然，你把原则定为没有原则，只问利弊，也不是不行。这里会有一个误区，很多人会认为自己很坚持原则，那是对自己不了解。可以说，在某种情况下，坚持原则会失去自己的职业，甚至自由，这种情况下，我们都会牺牲别人，成全自己。与其面临这种选择，不如远离这种选择。

认清自己的能力和个性。违背天性的情况下，就算你成功了，可能也变态了。另外，认识自己的弱点，远离试探。如你知道自己有权力欲，你就别去体制内。你自己太喜欢钱，那就远离大律所。总之，别让自己的弱点控制你。

选择职业时，你认为自己认识自己，毕竟，你每天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认为好帅好美，但到了社会上一段时间，你会发现，其实不认识自己，面目模糊，需要重新认识自己，犹如有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就是一犬儒，有人忽然发现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美妙，难以自拔。重新认识自己时，你还有一次机会选择。

第二点，要认识社会，认识战场。要知道目前的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尤其是司法系统，是刀把子。刀把子在谁手里知道吗？你肯定得清楚。另外，你清楚这个权力是如何运行的吗？你知道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吗？当你作为刀把子时有别的想法时，你会纠结吗？或者，你纠结多了，就不纠结了。到了律师事务所或者企业，是另外一面的问题，试探会是不同的形式，你会被钱、成功等吸引，甚至把它当做生命，有时也会滥用自己的自由。要清醒地认识到这些事物的吸引力，犹如不顾一切要孩子上名校的鸡血父母一样，战场上地雷很多，这些看似美好的地方，往往是深渊。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回望你。

战场上，头上有飞机，炸弹什么时候掉下来，子弹、炮弹什么时候飞过来，你是难以预料的。这时，你就需要认识最重要的：上帝或者他的命定：命运。

你要认识那值得敬畏的，要知道善恶报应，都有记录，如果真的相信这一点，就会谨慎对待工作和生活。人生有时命运坎坷，要乐天知命。毕业之后的命运，你以为是你掌握的，但实际上，命运并不在你手里。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就算你分配了一个很好的单位，你很聪明勤快，领导很看重，你提升也很快，忽然有一天领导倒了，你就跟着去坐牢了。问题是，大领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倒。树倒猢狲散。这一点，你说是小概率事件，问题是，当你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其实概率已经在那里，多少弄权的人，能平安？最近新闻，被抓的法院院长，都已经退休了，依旧中了小概率，和其有瓜葛的人，上面不愿意扩大事情，算你平安着陆，但你已经名誉扫地。被领导打招呼的，在当时或许是荣幸，十数年后，就是耻辱。

学校本身也是一个小型社会，老师们的身教，往往重于言教，老师们的各种笑话，也流传在学生中。老往校长室跑官的教授，说最多的正义，都是苍白的。不过，从名利诱惑的角度看，学生们都缺乏亲身的感受，等进入了社会这个战场，才算是亲历。任何言语都无法替代亲历。只不过，作为老兵，能提供的忠告是，千万不要高看自己，也不要小看体制、名利对人的影响，如果你足够明智的话，在每一个十字路口，都要精心选择那条难的路，因为看似难的路，倒反而最终容易。如履薄冰，终日乾乾。

前些天，最高法院副院长说，中国实现法治是需要数代人的努力。看文辞，是还需要数代人，而不是之前数代人已经努力达到了。目前的官方说法是，社会主义法律体系已经建成。这显然不是说法治已经建成。沈副院长的说法是真诚的，目前离法治还很远，不是法治，言下之意是什么，已经很清楚。在很多时候，我看着目前的法律规定，手里眼中看到的冤案，我觉得谈法治，是很残酷的。没有很大代价、时间，法治是不会实现的。制度对文化有很大的影响，在目前的体系下就是跟人、听话、出活。如果有独立、自由的意志，恐怕很快会被边缘化。

最后，我想说几句或许迂腐的忠告：

1、必须保持终身学习的兴趣，尽可能多读书，多学习。只要不是天才，就只能多学习。人类的经验和历史，多数存在书中，看多了历史，就会觉得眼下很多荒唐事，古今中外皆发生过；

2、尽可能与人为善，少尖酸刻薄。这点是我自己的教训中得来的。用爱心说诚实话，批评指正，尽量用造就人的方式说出来。你或辩论赢了，但却失去了别人的尊重。如同保罗说：要警戒不守规矩的人，勉励灰心的人，辅助软弱的人，也想向众人忍耐。

3、不要成为金钱、权力、名声的奴隶，人生的价值，不是靠这个来衡量的。

4、口头表达重要，但书写更重要，要学会写文章。写文章的核心是观点准确，论证清晰，行文简洁。

5、人生来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直到你认识真理，并行出真理，但这个是很难的，所以，你必须非常谨慎，谦卑。

6、谦卑不是伪善，你不可能讨好任何人，你如有点个性，只有不伤害别人，那么就保持它。你之所以成为你，是因为你是独特的，你的人生意义或许也在于此。

7、人生有很多自己无法逆料的事情，要能奋斗，但也要能接受，人生的战场，很少有常胜将军，要接受失败。人生很长，要长存希望。要有耐心，大部分时候工作是枯燥的，这磨炼人的耐心，但看似单调的工作，却时常会给你一些意外的惊喜。

法律人的职业寿命很长，如同百岁医生，知识经验的积累，如同醇酒，越陈越香。记得上半年看见上海一位九十几岁的律师还在出庭，想想自己还要干四十几年，禁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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