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苏镇 | 东汉的“殿中”和“禁中”
陈苏镇,1955年10月15日生,江苏人,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获博士学位,现任北大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研究方向为秦汉魏晋南北朝史。代表著作《汉代政治与〈春秋〉学》、《恢宏与古朴:秦汉魏晋南北朝的物质文明》、《两汉魏晋南北朝史探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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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殿中 禁中 省中
一、“殿中”的门
贾谊《新书·等齐篇》:“天子宫门曰司马,阑入者为城旦;诸侯宫门曰司 马,阑入者为城旦。殿门俱为殿门,阑入之罪亦俱弃市。”②西汉的未央宫就是这样,最外有宫墙,门称“司马门”,宫墙之内有殿墙,门称“殿门”,宫城整体呈“回”字形。东汉的南、北宫与之类似,外有司马门,内有殿门。《续汉书·百官志二》:“卫尉,卿一人。”本注曰:“掌宫门卫士,宫中徼循事。”“左右都候各 一人。”本注曰:“主剑戟士,徼循宫。”“宫掖门,每门司马一人。”本注曰:“凡居宫中者,皆有口籍于门之所属,宫名两字为铁印文符,案省符乃内之。”③是“宫中”区域由卫尉负责,宫门司马领卫士守宫门,左右都候领剑戟士在宫中徼循。同书又载:“光 禄 勋,卿一人。”本注曰:“掌宿卫宫殿门户,典谒署郎更直执戟,宿卫门户。”“典谒署郎”一句恐有脱误,“宫殿门户”也语义模糊。宫门守卫既由卫尉负责,光禄勋所掌“宫殿门户”应理解为宫内殿中区域的门户。“五官中郎将”条说得较明白:“凡郎官皆主更直执戟,宿卫诸殿门,出充车骑。唯议郎不在直中。”①是“殿门”由“郎官”负责守卫。此处“郎官”指三署郎,即五官、左、右中郎将统领的中郎、侍郎和郎中。但南北两宫整体呈“囙”形,西侧宫墙和殿墙是一道墙,故两宫西侧无“司马门”,直接由“殿门”出入。②
北宫最显赫的建筑是明帝所建德阳殿,殿前有崇贤门。德阳殿西有崇德殿,可能是北宫原来的前殿,殿前有金商门。德阳殿和崇德殿东西并列。以 德 阳 殿 为“前殿”的建筑群被称为“东宫”。与之对应,以崇德殿为前殿的建筑羣应是“西宫”。崇贤门和金商门外还有所谓“殿门”,见于记载的有端门、云龙门和神虎 门。张衡《东京赋》及薛综注对此有清晰的描述。《赋》曰:“既新崇德,遂作德阳。启南端之特闱,立应门之将将。昭仁惠于崇贤,抗义声于金商。飞云龙于春路,屯神虎于秋方。”注 曰:“端门,南方正门。......德阳殿东门称云龙门,德阳殿西门称神虎门。”③又,《后汉书》卷四○下《班彪传附班固》注引戴延之《记》曰:“端门东有崇贤门,次外有云龙门。”④这意味着崇贤门在端门北偏东处。由 此可知,端门正对金商门,而斜对崇贤门。南宫有云台殿,光武帝将其改建为“南宫前殿”。云台殿西有嘉德殿,可能是南宫原来的前殿。嘉德殿前有九龙门,云台殿前应亦有一门,但未见记载。云台殿和嘉德殿东西并立,以之为前殿的两个建筑羣也被称作“东、西宫”。九龙门外也有“殿门”,见于记载的有端门、白虎门,还应有苍或青龙门与白虎门相对,亦未见记载。《北堂书钞》卷一○八引《东观汉记》有“嘉德端门”之文,①可能意味着南宫端门正对嘉德殿,而斜对云台殿。南北两宫端门及神(白)虎、云(苍)龙等门内便是所谓“殿中”。②
“殿门”又称“止车门”。《续汉书·礼仪志下》载“大丧”之礼有太尉奉谥一节:柩车出宫前,“太常上启奠。夜漏二十刻,太尉......乘高车,诣殿止车门外。使者到,南向立,太尉进,伏拜受诏。太尉诣南郊。未尽九刻,大鸿胪设九宾随立,羣臣入位,太尉行礼......太祝令跪读谥策,太尉再拜稽首。治礼告事毕,太尉奉谥策,还诣殿端门。太常上祖奠”,太尉在柩车旁“读谥策”。③从上下文看,主持此礼的太常和柩车都在“殿止车门”内,“太尉进,伏拜受诏”,应是进“殿止车门”向使者伏拜受诏,然后前往南郊参加大鸿胪主持的定谥礼,取得“谥策”后“还诣殿端门”,在太常主持下“读谥策”。在这一过程中,“殿止车门”和“殿 端 门”应是一码事。所谓“止车门”就是不得乘车进入的门。《后汉书》卷四一《宋均传附宋意》:“肃宗性宽仁,而亲亲之恩笃,故叔父济南、中山二王每数入朝,特加恩宠......车入殿门,即席不拜。”④此事表明,在一般情况下,“殿门”就是不得乘车进入的门。三国志》卷四《魏书·三少帝纪》:高贵乡公“将左右出云龙门,雷战鼓,躬自拔刃。”裴注引《魏氏春秋》作:“帝......拔剑升辇,帅殿中宿卫苍头官僮击战鼓,出云龙门。”又引《汉晋春秋》曰:“帝遂帅僮仆数百,鼓噪而出。文王弟屯骑校尉伷入,遇帝于东止车门,左右呵之,伷众奔走。”①这三条史料说的是一件事,其中“东止车门”显然就是“云龙门”。曹魏此制当是承袭东汉而来。
除端门、神(白)虎、云(苍)龙等门外,“殿中”区域可能还有其他门。如《后汉书》卷六六《陈蕃传》载:宦官曹节等发动政变诛杀外戚窦武时,蕃“闻难作,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并拔刃突入承明门......王甫时出,与蕃相迕......遂令收蕃。”②《后汉纪》载此事作:“太傅陈蕃闻起兵,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到承明门,使者不内,曰:‘公未被诏召,何得勒兵入宫?’......有使者出,开门,蕃到 尚 书门......黄门王甫......使剑士收蕃。”③灵帝当时居北宫。据《续汉书·百官志二》,北宫有四座宫门,公交车司马令掌南阙门,朱爵司马主南掖门,东明司马主东门,朔平司马主北门。④案《后汉书》卷七八《宦者·孙程传》:孙程发动政变拥立顺帝时,阎太后“诏召越骑校尉冯诗、虎贲中郎将阎崇屯朔平门,以御程等”。⑤此朔平门应即朔平司马所主北宫北门。依此例,东明司马所主北宫东门应称东明门。总之,陈蕃所入承明门不是北宫宫门。综合 上 引《陈 蕃传》和《后汉纪》的信息,陈蕃“突入承明门”后,在“尚书门”前被收,而尚书门在“殿中”(详见下)。由此可知,承明门应是“殿门”。《孙程传》又载:卫尉阎景“遽从省中还外府,⑥收兵至盛德门。程传召诸尚书使收景。尚书郭镇时卧病,闻之,即率直宿羽林出南止车门,逢景从吏士......遂禽之。”①卫尉府在司马门内。阎景从卫尉府“收兵”后“至盛德门”,应是打算返回“省中”,而尚书郭镇率羽林出南止车门(即端门)后与阎景相遇,故盛德门应该也是“殿门”。
二、 朝堂和尚书
汉人认为“前殿”就是“路寝”。而儒家礼书说路寝是天子、诸侯“治事”之处,路寝前有“路门”,路门之外有“应门”,两门之间为“内朝”,是卿大夫们“治事”之处。《礼记·玉藻》:“诸侯......朝服以日视朝于内朝。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视之,退适路寝听政。使人视大夫,大夫退,然后适小寝释服。”郑玄注:“此内朝,路寝门外之正朝也。”②《周礼·天官·宫人》“掌王之六寝之修”句贾公彦疏引《玉藻》之文并逐句释曰:“羣臣昧爽至门外,辨色始入应门......(君)日出始出路门而视朝......路门 外 朝 罢,乃退适路寝以听政......朝罢,君退适路寝之时,大夫各乡治事之处。君使人视大夫,大夫退还舍,君然后适小寝,释去朝服。”③东汉南、北宫的“殿中”区域与此大致相同。德阳、崇德、云台、嘉德诸殿相当于“路寝”,崇贤、金商、九龙诸门相当于“路门”,端门则相当于“应门”。上引《东京赋》“启南端之特闱,立应门之将将”,便将端门比作应门。《周礼·夏官·太仆》:“建路鼓于大寝之门外而掌其政。”郑玄注:“大寝,路寝也。其门外则内朝之中,如今宫殿端门下矣。” 同书《冬官·匠人》:“外有九室,九卿朝焉。”郑玄注:“外,路门之表也。九室,如今朝堂诸曹治事处。”①由郑玄此言可知,东汉宫中的“朝堂诸曹治事处”在“路门之表”、“殿端门下”,也就是崇贤、金商、九龙等门之外,端门、神(白)虎、云(苍)龙等门之内。
朝堂是殿中议政的重要场所。东汉皇帝或临朝称制的太后遇重大疑难问题,常召公卿百官会议朝堂,为其决策提供建议。如灵帝时,车骑将军皇甫嵩西讨边章、韩遂,因兵力不足,“请发乌桓三千人”。北军中候邹靖以为“乌桓众弱,宜开募鲜卑”。大将军掾韩卓支持邹靖,车骑将军掾应劭驳之,双方“相难反复”。灵帝不知所从,“于是诏召百官大会朝堂”。结果,百官“皆从劭议”。②又如安帝时,敦煌太守“请出兵五千人击匈奴”,邓太后召熟悉西域事务的班勇“诣朝堂会议”;勇先“上议”,提出自己的主张;既而“尚书问勇曰......勇对曰......长乐卫尉镡显、廷尉綦母参、司隶校尉崔据难曰......勇对曰......太尉属毛轸难曰......勇对曰......于是从勇议”。③经反复辩难,最终达成一致。有时,大臣欲谏阻皇 帝或太后的错误决策,也会集体至朝堂上书。《后汉书》卷四五《袁安传》:“为司徒。和帝即位,窦太后临朝,后兄车骑将军宪北击匈奴。安与太尉宋由、司空任隗及九卿诣朝堂上书谏。”太后不听,“宋由惧,遂不敢复署议,而诸卿稍自引止。唯安独与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争者十上”。④西汉也有公卿百官会议朝堂之制,故班固《西都赋》描述未央宫曰:“左右庭中,朝堂百寮之位,萧、曹、魏、邴,谋谟乎其上。”⑤武帝以后则常命诸将军、光禄勋、太仆及大夫、博士加给事中等“中朝臣”于朝堂议事。①东汉无中朝臣制度,②而公卿百官至朝堂议事似更多见。这意味着殿中朝堂更加开放,宫外大臣有更多机会参与殿中决策。
郑玄所谓“诸曹治事处”应指尚书台等殿中机构。《续汉书·百官志三》:“尚书令一人,千石。本注曰......掌凡选署及奏下尚书曹文书众事。尚书仆射一人,六百石......尚书六人,六百石。本注曰......凡六曹。左右丞各一人,四百石......侍郎三十六人,四百石......令史十八人,二百石。本注曰:曹有三,主书。后增剧曹三人,合二十一人。”③据此,东汉尚书台有六十七名官员,令和仆射是正副长官,尚书、郎、令史则分曹治事。《后汉书》卷四一《钟离意传》:“诏太官赐尚书以下朝夕餐,给帷被皂袍,及侍史二人。”注引蔡质《汉官 仪》曰:“尚书郎入直台中,官供新青缣白绫被或锦被......伯使一人,女侍史二人,皆选端正者。伯使从至止车门还,女侍史......从入台中。”④止车门即殿 门。此证尚书台确在“殿中”。古人所谓“台”指夯土筑成的建筑基础。《释名·释宫室》:“台,持也,筑土坚高,能自胜持也。”⑤东汉尚书既称“台”,应是高于地面的台式建筑,故《续汉书·百官志三》尚书条注引蔡质《汉仪》曰:“鸡鸣,卫士踵丞、郎趋严上台”;⑥《后汉书》卷二九《郅寿传》载:“为尚书仆射......坐于台上,与诸尚书论击匈奴。”①尚书台又自有院落,故有“尚书门”或“尚书闼”。如前引《后汉纪》灵帝建寜元年九月:“太傅陈蕃闻起兵,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到尚书门。”《后汉书》卷六九《何进传》:“大将军兵反,烧宫,攻尚书闼。”②
和尚书有关的还有所谓“建礼门”。《初学记》卷一一“起草”条引应劭《汉官仪》曰:“尚书郎主作文书起草,昼夜更直五日于建礼门内。”③《宋书》卷 三九《百官志上》尚书条亦载东汉之制曰:“尚书寺居建礼门内。”④据此,尚书门似即建礼门。《太平御览》卷一八三《居处部》引蔡质《汉官仪》曰:“宫北朱雀门至止车门,内崇贤门,内建礼门。”⑤《玉海》卷一六九所引同。此文语气不顺,必有脱误,但大意可解,即朱雀门内有止车门,止车门内有崇贤门,崇贤门内有建礼门。朱雀门是北宫南面的门,其内为端门,即南 止 车门,端门内则有崇贤门。是上引蔡质之说大致不错。但“内建礼门”一句显然有误。前引郑玄说“诸曹治事处”在“路门之表”,而崇贤门相当于“路门”,则建礼门不应在崇贤门内。疑此句之“内”应作“外”,承上“内”字致讹。这条材料还提示我们,尚书台在崇贤门附近,因而可能也在端门内东侧。
三、符节台和兰台
除朝堂、尚书台外,殿中还有符节台和兰台。《续汉书·五行志二》:中平二年,“南宫云台灾......延及白虎、威兴门、尚书、符节、兰台。”①是符节台和兰台也在尚书台附近。同书《百官志三》:“符节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为符节台率,主符节事。”属官有尚符玺郎中和符节令史。②《后汉书》卷三四《梁冀传》载桓帝诛梁冀事曰:“帝因是御前殿,召诸尚书入,发其事,使尚书令尹勋持节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阁,敛诸符节送省中。”③桓 帝 时 居北宫,④所御“前殿”应是德阳殿。“阁”应作“合”,指德阳殿前之崇贤门。当时事发仓促,桓帝至前殿,立刻令尚书官员守省合,符节台将所有符节送省中。此事可证,符节台确与尚书台一样也在殿中崇贤门外。
兰台是殿中藏书之处,由御史中丞掌管。《汉书》卷一九上《百官公卿表上》:“御史大夫......有两丞,秩千石。一曰中丞,在殿中兰台,掌图籍秘书,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员十五人,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⑤据此,中丞似在兰台办公,“掌图籍秘书”则是其首要职责。《宋书》卷四○《百官志下》“御史中丞”条几乎照抄《百官公卿表》,且曰“殿中兰台,秘书图籍在焉,而中丞居之”,⑥进一步坐实了中丞居兰台之说。然而从史传所载实例看,中丞的首要职责不是“掌图籍秘书”,而是“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初学记》卷一二《职官部》“兰台”条引《汉官仪》载西汉之制曰:“御史中丞......别在殿中,兼典兰台秘书,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①《汉官仪》乃东汉应劭所作,东汉蔡质所作《汉官典职仪式选用》有时也简称《汉官仪》,两书的史料价值都很高,而中丞“兼典兰台秘书”之说,也更符合史实。两相比较,疑《百官公卿表》“在殿中”后脱“兼典”二字。若有此二字,相关内容可点作“一曰中丞,在殿中,兼典兰台,掌图籍秘书”,语气和文意都更加顺畅。据笔者考证,西汉皇帝在未央宫中的日常办公之处是承明殿,中丞及侍御史的办公场所应在该殿外院之“廷中”,而兰台应是高于地面的台式建 筑,面积也不会太小,可能不在“廷中”。②这是西汉之制。东汉的情形有所不同。《续汉书·百官志三》:御史中丞条本注曰:“......旧别监御史在殿中,密举非法。及御史大夫转为司空,因别留中,为御史台率。”③所谓“留中”指未随御史大夫迁出未央宫,④仍留宫中。《晋书》卷二四《职官志》言之较详:“成帝绥和元年,更名御史大夫为大司空,置长史,而中丞官职如故。哀帝建平二年,复为御史大夫。元寿二年,又为大司空,而中丞出外为御史台主。历汉东京至晋因其制,以中丞为台主。”⑤《宋书》卷四○《百官志下》载此事亦曰:“中丞出外为御史台主。”⑥所谓“出外”指迁至殿外御史台。⑦
中丞属官有侍御史十五人,职掌和西汉时大致相同。《续汉书·百官志三》侍御史条本注曰:“掌察举非法,受公卿羣吏奏事,有违失举劾之,凡郊庙之祠及大朝会、大封拜,则二人监威仪,有违失则劾奏。”①《晋书》卷二四《职官志》:“侍御史,案二汉所掌凡有五曹:一曰令曹,掌律令;二曰印曹,掌刻印;三曰供曹,掌斋祠;四曰尉马曹,掌厩 马;五曰乘曹,掌护驾。”②《宋 书》卷 四○《百官志下》所载与此同。东汉侍御史的设置和职掌既与西汉相同,应仍在“殿中”。《汉书·百官公卿表》说御史中丞“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举劾按章”,《续汉书·百官志三》注引蔡质《汉仪》则曰“内掌兰台,督诸州刺史,纠察百寮”,③《北堂书钞》卷六二“御史中丞”条引《东观记》亦曰“御史中丞......职典兰台,外营州牧,举劾按章。”④两相比较,“内领侍御史”变成了“内掌 兰 台”、“职典兰台”。这不仅表明东汉中丞虽“出外为御史台主”,仍兼典殿中兰台,也意味着侍御史已迁入兰台办公。中丞属下还有治书侍御史二人,“凡天下诸谳疑事,掌以法律当其是非”。⑤《后汉书》卷六○下《蔡邕传下》:“举高第,补侍御史,又转持书御史,迁尚书。三日之间,周历三台。”⑥《后汉纪》载此事作:“举高第,补御史,又转治书御史、尚书。三月之间,周历三台。”⑦《初学记》卷一一引 谢 承《后汉书》亦作“三月”。⑧三日之间迁转三次,不大可能,当以“三月”为是。此事证明,尚书、侍御史、治书侍御史各在一台。已知尚书在尚书台,侍御史在兰台,则治书侍御史当在御史台。
御史中丞属官还有兰台令史,也在兰台办公。《续汉书·百官志三》:“兰台令史,六百石。本注曰:掌奏及印工文书。”①东汉三公令史皆秩百石,尚书和符节令史二百石,兰台令史不可能为六百石。《后汉书》卷四○上《班固传》注引《汉官仪》曰:“兰台令史六人,秩百石,掌书劾奏。”②《通典》卷三六《职官》“后汉官秩差次”条,将兰台令史列于“百石”。王永兴先生校勘记曰:“《后汉书·百官志三》云:‘兰台令史六百石。’彼‘六’为衍文,《通典》是。”③今案《后汉书》卷四七《班超传》注引《续汉志》曰:“兰台令史六人,秩百 石,掌书劾奏及印主文书。”④是《续汉志》此条本有“人秩”二字,今本脱,而“六”字非衍文。⑤至于兰台令史的职掌,综合上述三种记载,应是“掌书劾奏及印工、文书”。“书劾奏”即书写侍御史举劾公卿奏事违失者的奏章,“印工”即刻印之事,“文书”则指兰台所掌图籍秘书。
东汉初年,兰台令史有“典校秘书”之职。王充《论衡·别通》:“兰台令史,职校书定字......典国道藏。”同书《对作》:“圣人作经,贤者传记......汉立兰台之官,校审其书,以考其言。”⑥又有以郎官校书于兰台者,称校书郎。《后汉书》卷四八《杨终传》:“显宗时,征诣兰台,拜校书郎。”卷四○《班固传》:“显宗甚奇之,召诣校书部,除兰台令史......迁为郎,典校秘书。”⑦但章、和以后,兰台藏书似迁至南宫东观。《后汉书》卷 三 五《曹褒传》:章 帝 章 和 元年,奉命“于南宫东观尽心集作”,成《汉礼》百五十篇。卷四《和帝纪》:永元十三年正月,“帝幸东观,览书林,阅篇籍,博选术艺之士以充其官”。卷八四《列女·班昭传》:“兄固着《汉书》,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和帝诏昭就东观臧书阁踵而成之。”卷二三《窦章传》:安帝时,“学者称东观为老氏臧室,道家蓬莱山”。李贤注曰:“言东观经籍多也。”①校书郎则称“东观郎”,在东观校书。《后汉书》卷七九上《儒 林·孔僖传》:章帝元和二年,“拜僖郎中......使校书东观。”卷八○上《文苑·李尤传》:“尤 同 郡 李胜......为东观郎”。卷二三《窦章传》:“章入东观为校书郎。”卷六○《马融传》:“拜为校书郎中,诣东观典校秘书。”②
刘知几《史通·外篇·史官建置》曰:“汉氏中兴,明帝以班固为兰台令史,诏撰《光武本纪》及诸列传、载记。又杨子山为郡上计吏,献所作《哀牢传》,为帝所异,征诣兰台。斯则兰台之职,盖当时著述之所也。自章、和 已后,图籍盛于东观,凡撰《汉记》,相继在乎其中。”③其意是说,东汉“著述之所”初在兰台,章、和以后转入东观。这一变化正是藏书迁移的结果。李尤《东观赋》:“东观之艺,孽孽洋洋,上承重阁,下属周廊......前望云台,后匝德阳。”④由此可知,东观位于南宫北部。而兰台在端门之内,应随皇帝所居或在南宫或在北宫。⑤二者不在一处,但在功能和制度上又密切相关。⑥东观不见于《续汉书·百官志》,恐非独立机构。《后汉书》卷七八《宦者·吕强传》:桓帝时,宦者李巡以为“诸博士试甲乙科,争弟高下,更相告言,至有行赂定兰台漆书经字以合其私文者”。①所谓“兰台漆书经”以理解为兰台所藏漆书经为顺,但章、和以后儒家经传章句也移入东观了。《后汉书》卷六五《张奂传》载,奂减《欧阳尚书》牟氏章句为九万言,“上书桓帝,奏其章句,诏下 东观”,②是其证。因此,“兰台漆书经”云云,可能意味着经书虽已迁至东观,但仍归兰台令史掌管。换言之,东观可能从属于兰台,是兰台的藏书之所。《初学记》卷一一《尚书令》引司马彪《续汉书》曰:西汉尚书“分为四曹,通掌图书秘记章奏,各有曹任”。③此尚书“通掌”之“图书秘记”应即御史中丞“兼典”之“图籍秘书”。这是因为尚书官员常需至兰台查阅资料。④但东汉章、和以后,查阅“图书秘记”便要前往东观了。《后汉书》卷三三《郑弘传》:章帝时,为尚书令,“前后所陈有补益王政者,皆着之南宫,以为故事。”⑤章帝居北 宫。所谓“着之南宫”,当指收藏于南宫之东观。同书卷五四《杨震传附杨赐》:为司徒时,上书言张角事,“会去位,事留中。后帝徙南宫,阅録故事,得赐所上张角奏及前侍讲注籍,乃感悟”。⑥灵帝在南宫阅録故事之处应当也是东观。《文选》李善注引谢承《后汉书》曰:“谢承父婴为尚书侍郎,每读高祖及光武之后将相名臣策文通训,条在南宫,秘于省阁,唯台郎升复道取急,因得开览。”①案《三国志》卷五○《吴书·妃嫔传》:谢承“父㷡,汉尚书郎”。②文中“南宫”之“省阁”当指东观藏书阁。
四、殿中其他重要机构
南、北宫“殿中”的重要机构,可考者还有光禄勋及所领诸郎署、侍中寺和谒者台。
西汉未央宫“殿门”之内还有金马、长秋等门,将“殿中”分为内外两部分,其内是办公区,其外可能是生活服务区。西汉光禄勋属下有五官、左、右中郎将,秩比二千石,所领中郎秩比六百石;又有郎中车、户、骑三将,秩比千石,所领郎中秩比三百石。郎中的主要职责是守卫“殿门”、“出充车骑”及殿中生活服务区的宿卫,驻于殿门之内。中郎则负责“陛戟殿前”、“补过拾遗”及殿中办公区的宿卫,驻于金马、长秋等门内。③东汉南北二宫的“殿中”区域比未央宫的小,似不分办公区和生活服务区。因而东汉“省车、户、骑凡三将”,④中郎、郎中都由三中郎将统领,负责守卫“殿门”和宿卫“殿中”。
禄勋属下还有虎贲中郎将和羽林中郎将,皆秩比二千石,“掌宿卫侍从”。前者“主虎贲宿卫”,领虎贲中郎、虎贲侍郎、虎贲郎中、节从虎贲,后者“主羽林郎”。虎贲中郎将下有“左右仆射、左右陛长各一人”。左右仆射“主虎贲郎习射”,左右陛长“主直虎贲,朝会在殿中”。⑤《续汉书·礼仪志中》注引蔡质《汉仪》曰: “正月旦,天子幸德阳殿,临 轩。公、卿、将、大夫、百官各陪 位朝贺......虎贲、羽林张弓挟矢,陛戟左右。”①是朝会时,虎贲、羽林皆在殿前陛戟,而所持兵器不同。司马彪《续汉书》:“(朱)穆举高第,拜侍御史。桓帝临辟雍,行礼毕,公卿出,虎贲置弓阶上,公卿下阶皆避弓。穆过,呵虎贲曰:‘执天子器,何故投于地?’虎贲怖,即摄弓。穆劾奏虎贲抵罪。”②可见东汉虎贲皆挟弓矢,故有左右仆射主其“习射”。《后汉书》卷七八《宦者传》:尚 书 郭 镇“率直宿羽林”收阎景,“镇引剑击景墯车,左右以戟叉其匈,遂禽之”。③“左右”当指羽林。同书卷三三《虞延传》:光武帝至洛阳狱“亲録囚徒”,洛阳令虞延“陈其狱状可论者在东,无理者居西”。外戚阴氏宾客马成“欲趋东,延前执之......成大呼称枉,陛戟郎以戟刺延,叱使置之”。④此处“陛戟郎”应亦为羽林郎。是羽林郎皆执戟。
《续汉书·百官志二》光禄勋条注引蔡质《汉仪》曰:五官中郎将,“其府对太学”;左中郎将,“其府次五官府”;虎贲中郎将,“次右将府”;羽林中郎将,“府次虎贲府”。⑤文中显然脱了右中郎将“府次左将府”一条。据此,诸郎署依次排列,都在“太学”对面。案《后汉书》卷一上《光武帝纪上》:建武五年十月,“初起太学”。注引陆 机《洛阳记》曰:“太学在洛阳城故开阳门外,去 宫 八里。”⑥太学在洛阳城南郊,远离皇宫,而光禄勋所领诸郎署不可能在皇宫之外。疑上引《汉仪》“太学”之文乃“太官”之误。《后汉书》卷一六《邓训传》:“显宗即位初,以为郎中。”注引《东观记》曰:“太医皮巡从猎上林还,暮 宿殿门下,寒疝病发。时训直事,闻巡声,起往问之。巡曰:‘冀得火以熨背。’训身至太官门为求火,不得,乃以口嘘其背,复呼同庐郎共更嘘,至朝遂愈也。”①由前引郑玄所言“朝堂诸曹治事处”在“路门之表”、“殿端门下”可知,“殿门下”即殿门内。故此“太官门”应在殿中,因而五官、左、右、虎贲、羽林中郎将府亦在殿中。邓训以郎中“直事”,即在殿中值 宿。“同庐郎”云云,证明殿中有供郎官值宿的庐舍。前引尚书郭镇“率直宿羽林出南止车门”一事,则表明羽林郎也在殿中值宿。光禄勋所领诸郎署既然都在殿中,光禄寺应当也在殿中。《宋书》卷三九《百官志上》追述东汉之制曰:“光禄勋居禁中如御史,有狱在殿门 外,谓之光禄外部。”又曰:“魏、晋以来,光禄勋不复居禁中。”②光禄勋不可能“居禁中”(说详下) ,文中“禁”当作“殿”。如前述,东汉侍御史在殿中兰台办公。光禄勋既“如御史”,当然也应“居殿中”,惟光禄外部“在殿门外”。
《后汉书》卷八《灵帝纪》光和元年四月,“侍中寺雌鸡化为雄。”《续汉书·五行志一》载此事作:“南宫侍中寺雌鸡欲化雄,一身毛皆似雄,但头冠尚未变。”③灵帝此时居北宫,④侍中寺官员当然也在北宫。南宫侍中寺可能处于闲置状态,故有人在寺中养鸡。侍中寺在宫中何处,不见明确记载。《续汉书·百官志三》侍中条本注曰:“掌侍左右,赞导众事,顾问应对。”⑤这是本 职。除此之外,侍中还有“省尚书事”之职。《后汉书》卷四三《朱穆传》:“汉家旧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书事。”①由于侍中须“省尚书事”,故常与尚书并提。如《后汉书》卷一○上《皇后纪上》:邓太后“寝病渐笃,乃乘辇于前殿,见侍中、尚书。”卷六三《李固传》载固对策曰:“诏书所以禁侍中、尚书中臣子弟不得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威权,容请托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侧......今可为设常禁,同之中臣。”②李固所谓“中臣”显然指侍中和尚书。据此推测,侍中寺当和尚书台一样,也在殿中。
《续汉书·百官志二》:光禄勋属官有谒者仆射一人,“为谒者台率”;常侍谒者五人,“主殿上时节威仪”;谒者三十人,“掌宾赞受事,及上章报问”。③谒者的工作主要在“殿上”,谒者台当在“殿中”。同书《礼仪志中》载冬至夏至礼曰:“侍中、尚书、御史、谒者皆陛。”载大傩之仪曰:“朝臣会,侍中、尚书、御 史、谒者、虎贲、羽林郎将执事,皆赤帻陛卫。”④在皇帝亲临前殿的礼仪场合,谒者也要在殿前“陛卫”,表明他们与侍中、尚书、御史一样,也是“殿中”近臣。《礼仪志中》又载“飨遣故卫士仪”曰:“百官会,位定,谒者持节引故卫士入自端门。”同书《百官志一》将军条注引《梁冀别传》曰:“元嘉二年,又加冀礼仪。大将军朝,到端门若龙门,谒者将引。”⑤此时桓帝居北宫,“龙门”当指云龙门。故卫士和大将军由谒者引入殿门,也显示谒者台是殿中机构。
五、“禁中”和“省中”
南北宫的“殿中”是以德阳、崇德、云台、嘉德等殿为中心形成的区域,“禁中”则是“殿中”深处禁卫等级更高的另一个区域。蔡邕《独断》:“禁中者,门户有禁,非侍御者不得入,故曰禁中。”①解释得不够清楚。从实际情形看,“禁中”的意义集中体现在侍中、中常侍、给事黄门侍郎和小黄门的职责分工中。《续汉书·百官志三》少府条载:
侍中......掌侍左右,赞导众事,顾问应对。
中常侍......掌侍左右,从入内宫,赞导内众事,顾问应对。给事黄门侍郎......掌侍从左右,给事中,关通中外。
小黄门......掌侍 左 右,受 尚 书 事。上 在 内 宫,关 通 中外。②
《续汉志》刘昭注引蔡质《汉仪》曰:“侍中旧与中官俱止禁中,武帝时,侍中莽何罗挟刃谋逆,由是侍中出禁外,有事乃入,毕即出。王莽秉政,侍中复入,与中官共止。章帝元和中,侍中郭举与后宫通,拔佩刀惊上,举伏诛,侍中由是复出外。”①案《后汉书》卷一○上《皇后纪上》载外戚郭氏事曰:“永元初,璜为长乐少府,子举为侍中,兼射声校尉。及大将军窦宪被诛,举以宪女婿谋逆,故父子俱下狱死。”②是郭举任侍中及被诛在和帝永元年间,章 帝 元 和 中“拔佩刀惊上”的侍中或另有其人。刘昭注又引《献帝起居注》曰:“旧侍中、黄门侍郎以在中宫者,不与近密交政。诛黄门后,侍中、侍郎出入禁闱,机事颇露。”③案:“以在中宫”费解,“以”当为“不”之讹。“中宫”与“内宫”同义,亦指“禁中”。“闱”,《说文》门部:“宫中之门也。”④“禁闱”也称“禁门”。《后汉书》卷六九《窦武传》:曹节“令帝拔剑踊跃,使乳母赵娆等拥卫左右,取棨信,闭诸禁门。”⑤“禁闱”或“禁门”就是出入禁中之门。《汉仪》所谓“止禁中”,意指在禁中值宿。《献帝起居注》所谓“出入禁闱”,则指在禁中值宿者可随时出入禁门。东汉初年,侍中“止禁中”,故得随时出入禁门。章帝元和以后,侍中“出禁外”,便只能“有事乃入,毕即出”了。《汉仪》载此事,只及侍中,未及黄门侍郎,《献帝起居注》则侍中、黄门侍郎并提。黄门侍郎的职掌是配合侍中的,章帝时当与侍中一样也经历了从“止禁中”到“出禁外”的变化。《续汉志》所载侍中、中常侍、给事黄门侍郎和小黄门的职掌,正是章帝以后的制度。⑥
《后汉书》卷六《顺帝纪》载中黄门孙程、王康、苗光等,杀中常侍江京、黄门令刘安、钩盾令陈达,胁迫中常侍李闰拥立顺帝之事:
十一月丁巳......是夜,中黄门孙程等十九人共斩江京、刘安、陈达等,迎济阴王,于德阳殿西钟下即皇帝位。
四日夜,程等共会崇德殿上,因入章台门。时江京、刘安及李闰、陈达等俱坐省门下。程与王康共就斩京、安、达,以李闰权执积为省内所服,欲引为主,因举刃胁闰......俱于西钟下迎济阴王立之,是为顺帝。
程赋枣脯,又分与光,曰:“以为信,今暮其当着矣。”漏尽,光为尚席,直事 通灯,解 剑 置 外,持 灯 入 章 台 门。程 等 适入,光走出门,欲取剑,王康呼还,光不应。光得剑,欲还入,门已闭。光便守宜秋门,会李闰来出,光因与俱迎济阴王......诏书録功臣,令康疏名,康诈疏光入章台门......光心不自安,诣黄门令自告。有司奏康、光欺诈主上,诏书勿问。①
《太平御览》卷二四一“虎贲中郎将”条引《东观汉记》曰:“明德太后姊子夏寿等,私呼虎贲张鸣与敖戏争闘。上特诏曰:尔虎贲将军,蒙国厚恩,位在中臣,宿卫禁门......今者反于殿中交通轻薄。虎贲,兰内所使,至命欲相杀于殿下,不避门内......此皆生于不学之门所致也。”②虎贲将军即虎贲中郎将。③“夏”疑应作“贾”。马太后为明帝贵人时,其“前母姊女贾氏亦以选入,生肃宗”。④贾寿应是章帝生母贾氏的兄弟,以外戚任虎贲中郎将。章帝称其“位 在 中臣,宿卫禁门”,又斥其欲使虎贲“相杀于殿下”。这透露出虎贲不仅在朝会时负责“殿中”陛卫,还要“宿卫禁门”。《后汉书》卷七《桓帝纪》:延熹五年四月戊辰,“虎贲掖门火”。①所谓“虎贲掖门”,应指由虎贲守卫的门,可能也是一座“禁门”。不过,虎贲守卫“禁门”应限于门外,门内的宿卫当由宦官负责。《续汉书·百官志三》少府条:“中黄门冗从仆射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主中黄门冗从,居则宿卫,直守门户。”②中黄门冗从所“直守”的便是“禁中”门户,应包括“禁门”。
东汉史籍中还常见“省中”概念。综合相关记载,“省”似指以“某某殿”为中心构成的院落。此类院落通常有内外两个庭院,外院大门多称“省门”、“省户”,内院小门则称“省合”、“省闼”。③南北宫“禁中”区域内供皇帝、后妃、太后等居住的院落都称“省”。前引《续汉志》所言黄门令“主 省 中 诸 宦 者”,即指皇帝之“省”。《后汉书》卷三四《梁统传附梁冀》:桓帝谋诛冀,冀“乃使中黄门张恽入省宿,以防其变”。卷五五《清河王庆传》:和帝“特亲爱庆”,帝居北宫章德殿,“庆得入省宿止”。④张恽、刘庆入宿的都是皇帝之“省”。同书卷六九《何进传》:“进入长乐白太后”,宦官疑其“欻入省,此意何为”。卷七八《宦者·孙程传》:程等发动政变,拥立顺帝,“阎显时在禁中”,欲“以太后诏召越骑校尉冯诗”,于是“诱诗入省”,阎景则“遽从省中还外府,收兵”。⑤何进、冯诗所入,阎景所出,都是太后之“省”。同书卷一○上《皇后纪上》:邓贵人有疾,和帝令其“母兄弟入视医药,不限以日数”,邓氏推辞曰:“宫禁至重”,不宜“使外舍久在内省”。①贵人所居当然是后妃之“省”。
此外,南北两宫的德阳、崇德、嘉德诸殿位于“禁外”,但也称“省”。《何进传》:宦官“诈以太后诏召进,入坐省闼......斩进于嘉德殿前。”《续汉书·五行志一》:“何进谋尽诛中官,中官觉,于省中杀进。”②张衡《东京赋》:“九龙之内,寔曰嘉德。”③是嘉德殿所在院落为“省”,殿前的九龙门称“省闼”。④《续汉书·五行志五》刘昭注引干宝《搜神记》:“桓帝即位,有大蛇见德阳殿上,雒阳市令淳于冀曰:‘蛇有鳞,甲兵之象也。见于省中,将有椒房大臣受甲兵之诛也。’”⑤是德阳殿在“省中”。《后汉书》卷三六《张霸传附张陵》:“官至尚书。元嘉中,岁首朝贺,大将军梁冀带剑入省,陵呵叱令出,敕羽林、虎贲夺冀剑。”⑥桓帝此时居北宫,岁首朝贺当在德阳前殿。是梁冀所入之“省”乃德阳前殿。《后汉书》卷六《顺帝纪》:顺帝即位后,“遣使者入省,夺得玺绶......收阎显及其弟城门校尉耀、执金吾晏,并下狱诛。”⑦《后汉纪》载此事作:“使御史诣崇德殿,收显等亲族下狱诛。”①是崇德殿所在院落亦称“省”。云台殿应当也 在“省”中,惟未见其例。《续汉书·礼仪志中》载“大傩”逐疫之仪曰:“中黄门行之,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夜漏上水,朝臣会,侍中、尚书、御史、谒者、虎贲、羽林郎将执事,皆赤帻陛卫。乘舆御前殿......因作方相与十二兽儛。嚾呼,周徧前、后省三过,持炬火,送疫出端门。”②仪式所及区域包括“禁中”和“前殿”,则“前、后省”当分指禁外、禁中之“省”。
值得注意的是,“省”中事务皆由宦官负责。《后汉书》卷六九《何进传》载何太后曰:“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汉家故事,不可废也。”同卷《窦武传》载武曰:“故事,黄门、常侍但当给事省内,典门户,主近署财物耳。”同书卷五四《杨震传附杨秉》载秉奏曰:“臣案国旧典,宦竖之官,本在给使省闼,司昏守夜。”③故东汉人有时以“省内”指称宦官。《何进传》:进谋诛宦官,其弟何苗劝阻曰:“始共从南阳来,俱以贫贱,依省内以致贵富......宜深思之,且与省内和也。”卷七四上《袁绍传》:绍“爱士养名......内官皆恶之,中常侍赵忠言于省内曰......不知此儿终欲何作。”④文中“省内”皆指宦官。
六、上述布局对政治的影响
东汉的尚书台,与西汉相比,人员更多,权力更大,已成为皇帝与公卿百官及天下吏民之间的信息中枢。上传皇帝的信息大多要通过尚书的审查、筛选和处理。皇帝的命令或意旨向下贯彻,照例也要通过尚书。对皇帝而言,尚书是他行使权力的工具;①而在臣民眼中,尚书是皇帝的“喉舌”,发出的都是“王命”。②东汉的“殿中”,以尚书台为中心,加上朝堂、侍中寺、兰台、谒者台等机构,使中央的权力进一步集中于皇帝手中。但皇帝生活起居和日常办公都在“禁中”,与尚书台等“殿中”机构相距较远,中间还隔着一道“禁门”。这又为皇帝同“殿中”官员及公卿大臣的沟通带来不便,而为宦官介入其间创造了条件。
东汉初年,皇帝身边便常见宦官的身影,但光武、明帝勤于政事,其弊端尚未暴露出来。史载:光武“每旦视朝,日仄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明帝亦“日晏坐朝,幽枉必达”,“公卿数朝会,每辄延谋政事,判折狱讼”。③二帝对尚书的掌控也很严。光武甚至直接干预尚书台内部的工作安排。如尚书郎冯勤“以图议军粮,在事精勤,遂见亲识”,又“使典诸侯封事......莫不厌服”,光武“益以为能,尚书众事,皆令总録之”。④明帝则常常亲至尚书,甚至“夜入台”。⑤尚书令宋均“尝删翦疑事”,明帝“以为有奸,大怒,收郎缚格之。诸尚书惶恐,皆叩头谢罪”。⑥皇帝每日“视朝”,经常“朝会”,与尚书等殿中官员和公卿大臣共同处理政务,宦官便无从插手。章帝以后,情况逐渐发生变化。不仅侍中、黄门侍郎“出禁外”,朝会也减少了。蔡邕曾问胡广“羣臣朝见之仪”,广曰:“旧仪,公卿以下每月常朝,先帝以其频,故省,惟六月、十月朔朝。后复以六月朔盛暑,省之。”①蔡邕曾“师事太傅胡广”,胡广“为太傅”则在灵帝初,②故胡广说这番话的时间应在灵帝时。然胡广于安帝时入仕,“历事六帝”,③所称“先帝”难以确定指谁。“少博学”的蔡邕向胡广问及此事,说明上述变化发生较早,只有胡广这样的老人才知道。
事实上,自和帝以降,连续出现少帝即位、太后临朝的局面。太后常与外戚在“禁中”制定决策。如和帝初,窦太后临朝,窦 宪“内干机密,出宣诰命”;和帝崩后,邓太后临朝,“(邓)骘兄弟常居禁中”;安帝崩后,阎太后临朝,“与(阎)显等定策禁中”,立少帝;桓帝崩,窦太后临朝,“拜(窦)武为大将军,常居禁中。”④同时,太后“以女主临政”,不便与殿中官员和公卿大臣同堂议事,又“不得不委用刑人”。⑤于是,能在禁中“顾问应对”和“关通中外”的中常侍、小黄门便派上了用场。桓帝时,尚书朱穆说:“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称制,不接公卿,乃以阉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两宫。”⑥久而久之,形成禁中 决 策 机 制。《后汉书》卷六《顺帝纪》:永建元年九月,“初令三公、尚书入奏事。”⑦卷三七《桓荣传附桓焉》:“顺帝即位,拜太傅......入授经禁中,因燕见,建言宜引三公、尚书入省事,帝从之。”①尚书本在殿中,“入奏事”或“入 省 事”当然是入“禁中”。顺帝一朝无当权外戚,但禁中决策机制已成,故令三公、尚书入禁中参预决策。顺帝崩后,外戚、宦官当政,此令肯定废止了。故桓帝时,太尉陈蕃上疏曰:“陛下深宜割塞近习豫政之源,引纳尚书朝省之事,公卿大官,五日壹朝。”②袁宏《后汉纪》载此事,亦有“引纳尚书朝省之事”一句,③其意似指像顺帝那样引尚书入禁中处理政务。
少帝与宦官的关系更加紧密,所谓“内外臣僚,莫由亲接,所与居者,惟阉宦而已”。④在和、顺、桓诸帝从外戚手中夺回权力的政变中,宦官都发挥了重要作用。这进一步增加了皇帝对宦官的依赖,使宦官在禁中决策中的发言权越来越大。和帝亲政后,宦官郑众“常与议事”。史称:“中官用权,自众始焉。”顺帝、桓帝时,曹腾“为小黄门,迁中常侍”,“用事省闼三十余年......其所进达,皆海内名人”。及单超等人助桓帝诛外戚梁氏后,宦官权势更盛。史称:“自是权归宦官,朝廷日乱矣。”⑤灵帝初年,宦官打败了外戚窦氏。其后,宦官与外戚何氏角力时也占据上风。可见,宦官已成为影响皇帝和禁中决策的主要势力。其中“给事省闼”的中常侍、小黄门尤为重要。《后汉书》卷二八下《冯衍传附冯豹》:“拜尚书郎,忠勤不懈。每奏事未报,常俯伏省合,或 从 昏 至 明。肃宗闻而嘉之,使黄门持被覆豹,敕令勿惊。”⑥《太平御览》卷一八五引《汉官典职》曰:“省阁下大屏称曰丹屏,尚书郎含鸡舌香伏其下奏事。”①“阁”应作“合”。是尚书郎向皇帝奏事只能到“省合”下。省合之内,则由小黄门负责传递,中常侍协助处理。《后汉书》卷六九《何进传》曰:“黄门、常侍权重日久......中官在省闼者或数十年,封侯贵宠,胶固内外。”②中常侍、小黄门正是因为“给事省闼”,介于尚书和皇帝之间,所以权重。
有鉴于此,何进、袁绍谋诛宦官时,打算“尽诛诸常侍以下,选三署郎入守宦官庐”,③并令虎贲中郎将袁术“选温厚虎贲二百人,当入禁中,代持兵黄门陛守门户”。④其后,宦官被诛,献帝即位,果然用郎官取代了宦官。《后汉书》卷九《献帝纪》:“初令侍中、给事黄门侍郎员各六人。赐公卿以下至黄门侍郎家一人为郎,以补宦官所领诸署。”《献帝起居注》所载更详:“诸奄人官,悉以议郎、郎中称,秩如故。”又“置侍中、给事黄门侍郎,员各六人,出 入 禁中,近侍帷幄,省尚书事”。侍中、给事黄门侍郎一度接替了原来中常侍、小黄门的职掌。不久,由于“侍中、侍郎出入禁闱,机事颇露”,司徒王允“乃奏比尚书,不得出入,不通宾客”。⑤但这只是暂时的反复,不久便出现了士人出任的散骑之职。《三 国 志》卷二《文帝纪》:延康元年,曹丕即魏王位后立刻下令:“置散骑常侍、侍郎各四人,其宦人为官者不得过诸署令。为金策着令,藏之石室。”⑥此令专门针对宦官问题,且异常郑重其事。《晋书》卷二四《职官志》:“魏文帝黄初初,置散骑合之于中常侍......自魏至晋,散骑常侍、侍郎与侍中、黄门侍郎共平尚书奏事。”①《宋书》卷四○《百官志下》所载同。“置散骑合之于中常侍”一句,提供了重要信息,表明新设的散骑常侍、散骑侍郎,是用来取代中常侍、小黄门的。故任散骑者仍值宿禁中,职掌也仍与侍中、黄门侍郎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