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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量化历史研究”第 193 篇推送

巴黎圣母院大教堂

(图片来源于网络


几周前,一篇学术演讲突然传遍网络,引起社会各方热议。斯坦福大学罗思高教授提出:中国有许多适龄人口没有上高中,这一点不利于中国跨过中等收入陷阱。经济增长需要什么样的人力资本?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值得投入精力研究。而量化历史研究的最新成果,对我们理解这一问题有益——Squicciarini 2017年的工作论文发现:1870-1914年第二次工业革命期间,天主教势力强的地区,建起了更多的天主教学校。天主教敌视科学,延缓了这些地区的工业化进程。 


天主教与科学之间的关系并非总是充满矛盾,相反,法国大革命之前,二者关系并不坏。天主教将科技进步视为上帝的安排,部分教士还主动投身科学探索。比方说,教士诺莱就是当时很著名的科学家,曾经在巴黎大教堂做有关电的实验。不过,法国大革命改变了这一切——教士和革命者针锋相对,“科学”作为“革命”的一部分也受到波及。法国入侵意大利更加强了这一对立关系。天主教会废弃法国的法律,宣布科学“错误而误导人”,抵制电和疫苗等科学成果。

宗教和科学之间的罅隙,未能在短时间内弥合。19世纪中叶,法国政府开始推行近代教育,在大纲中加入算术、画图等内容。各地教会学校对此持抗拒的态度,教学内容仍然以阅读为主,教育内容主要是宗教规训。女性教育的内容更加狭窄,几乎全是训诫与家政。尽管政府采取多种措施推进,比如规定教师须考取资格证书、从大纲中取消宗教内容、实施免费义务教育,等等,教会学校仍然有相当程度的自主——教会学校教师得以豁免考试,只需一纸教令即可获得资格。

19世纪后期,正是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滚滚大潮。按Mokyr的研究,与第一次工业革命不同,第二次工业革命需要大量掌握初等现代科技知识的劳动力——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成果向生活中渗透,铁路、电报、水气管网等设备的广泛普及,呼唤大量会计算、能看懂说明手册的技术工人。而小学和中学教育,恰是习得这些技能的关键时期。如果教会学校占据主导,高举道德大旗,排斥实用知识,结果就是当地缺乏操作设备的劳动力,工业化的进程也会因此放缓。


文章检验了宗教虔诚程度与第二次工业革命期间法国各省工业化进度的联系。首先,如图1所示,文章采用1791年强制宣誓时,抗命教士的比例来衡量当地的虔诚程度。这一文化特征长期持续:抗命教士比例更高的地区,1789年三级会议召开前,陈情书中反宗教的内容更少;19世纪末20世纪初时,阅读教会报纸的比例更高、人均牧师数量更多;20世纪中叶时,参加周日弥撒的比例更高,人均牧师数量仍然保持更多。总之,天主教贯穿了法国现代化的进程。

图1   1791年和1950年,法国各省的虔诚程度。其中,衡量1791年虔诚程度的指标,是当年革命政府要求各省教士宣誓优先效忠法国宪法时,抗命教士占教士整体的比例;衡量1950年时虔诚程度的指标,是各省参加周日弥撒的民众的比例

那么,对天主教更虔诚的省份,在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教育的宗教色彩会更浓吗?确实如此。首先,更虔诚的地区,第二次工业革命前后,宗教学校的比例更高;其次,政府颁布推进现代教育的政策之后,更虔诚的地区,新增天主教学校数量更多。这是因为笃信天主教的父母担忧子女的教育问题,对教会学校的需求上升;最后,作者还发现,虔诚程度更高的省份,19世纪下半叶时,疫苗接种率更低、生育率更高。这是因为当时的教会对疫苗和生育控制充满敌意。


接着,利用来自《法国统计年鉴》等多个来源的极其丰富的数据,文章发现:控制各省总人口、适龄人口入学率、识字率、城市化率、1870年前经济水平、1870年前增长率、《百科全书》订阅者数量、是否爆发葡萄根瘤蚜、历史上是否属于国王控制区域、财政补贴、贵族家庭数量、胡格诺派教徒数量等诸多变量后,宗教虔诚程度仍然对1870-1910年代期间,当地的工业部门就业人口比例、创新部门就业比例、人均工业机械数量等现代化指标有显著的负面影响。

图2 第二次工业革命前的1840年代,虔诚程度与各省人均蒸汽机数量的关系。这一结果符合Voigtlander和Squicciarini 2015年发表的研究成果:第一次工业革命期间,推动进步的主要是极少数知识精英——在法国,往往是订阅《百科全书》的那些人。此时,天主教把持大众教育,对工业化的负面效果尚不明显


图3 第二次工业革命接近尾声时的1901年,虔诚程度与人均工业机械数量的关系。与图2对比,可见天主教教育对工业化有明显的负面影响

影响的幅度有多大呢?实际上,如果一个省从最虔诚的前10%变成最不虔诚的10%,工业部门就业人口会因此上升30%,创新部门就业人口会因此上升40%。这一结果在多种检验下保持显著。文章进一步发现:首先,虔诚程度影响工业化的主要渠道就是学校。加入教会学校比例之后,二者的关系不再显著;其次,教会学校对工业化的影响有10年左右的滞后——恰好是当时青年从入学、接受教育,再到进入劳动力市场所需的时间。因此,教育的内容很重要。


总之,文章回答了两个相当重要的问题:首先,发展的不同阶段,需要的人力资本类型是否会有所不同?结合作者与Voigtlander 2015年发表的研究,可以发现:第一次工业革命需要少量技术精英,第二次工业革命需要大量的技术工人;其次,宗教是否有可能影响现代化?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决定了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因时而异”。已有证据不能显示宗教影响了第一次工业革命,但是,宗教与科学争夺教育领域的话语权,延缓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的进程。


文章来源:Squicciarini, Mara P. "Devotion and development: Religiosity, education, and economic progress in 19th-century France." Unpublished working paper,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2017).


其它参考文献:Squicciarini, Mara P., and Nico Voigtländer. "Human capital and industrialization: Evidence from the age of enlightenment." 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130.4 (2015): 1825-18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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