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诗歌精选（惠永臣、宾歌、余修霞）
· 本篇选自《芙蓉》2020年第6期 ·
联想（外三首）
◎ 惠永臣
巨石之上，蓝天无边，一只鹰的家园
仿佛在虚无中获得安妥
巨石之下，荒草萋萋，两只蜥蜴在自己的
荒原上展开了追逐——
爱情很苦，也很累
它们披着闪电的外衣，快速消失于视线之外
来不及说声“再见”
我们就得马上离开这里
而这块巨石，一生愿在此
尽管它身披怪异的图案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而这一年、一生的漫长
等同于什么？
我们彼此交换眼神，仿佛心领神会
又仿佛一切都无法言说
认 错
鹰飞走了，大峡谷一下子空阔了好多
幸好有一块飞起来的石头
幸好，有一枚落日
红得有些孤苦
灰色的羽翼
留在巨石上，夕光刚刚照耀过
些许的温暖
能让一只蚂蚁在天黑之前找到家
空阔的大峡谷里
除了低处传来流水的声音，还有
几只走散的鸟雀
终于相聚后
欢唱的声音。还有一个人
他的咳嗽，那么剧烈
三天三夜，大峡谷接纳了
一个没有回家的人
他仿佛低头认错
向落日，也向那只远去的鹰
清 明
天空留在它原来的地方
时间，虚无得让人心悸
草在原来它死去的地方活了过来
风一如既往地吹着它们
山川的变化
仿佛在我们无法觉察中秘密进行
流水顺着一种轨迹
流向了远方，而半生仍待在一个地方的人
生平简介，仅仅是几个粗疏的汉字
坐在草地上的一些人
不约而同地望着远天
那里虚无缥缈，仿佛一切都不受束缚
一只鹰
由远及近，我们没有一个人
打它的主意，所以，它飞了半天
距离我们还那么高，那么远
虚无得甚至可以忽略
风 里
风里，一定有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它们隐身
它们通过声音传递着
某些我们暂时还不明白的东西
躲避风的人
藏在阳坡里
他们的羊群
被晾在风里和稀疏的雪里
一块突然松动的石头
向山下滚去
而山下，定有什么在风里
疼着，呻吟着
给浆果写一首诗（外二首）
◎宾 歌
饱胀，充盈欲火，一枚浆果深吻了落日
今晚的秋露还没来。她沿着小径
去看七月星空搭起鹊桥
她对着另一盏灯火，自言自语
“她总是妄想比我更美，争吃我的糖果
学我用小汤匙搅拌咖啡的样子。”
整座园子听到她内心悸动的声音
果实微微颤动，她停顿片刻
坐在藤架下，一颗葡萄落在她身上
如同一滴水被遗忘在湖里
蒹 葭
芦花未开，朝露刚刚好，一条河蜿蜒
竹排上亚麻裙蜿蜒，竹篓里鱼虾
蹦跳着，到街上，新鲜的人讨价还价
少年不识秤，盯着亚麻裙，蓝色
一晃一晃，整条街都是蓝色
跟着蓝走一里，走三里，到渡口
荡到河中央，对岸芦苇蓝得一晃一晃
感染了十年，又十年，在纸上
恰如一首诗，撞见礁石，停顿的瞬间
汪洋就会咬上去，填满每一条裂隙
在河流的内部等你
河面结了一层薄冰
你要找到我的裂缝是不容易的
跟随阳光，像一个微服私访的皇帝
去一个脆弱的部位，呵气，呵气
吐出你统治江山的形容词
靠近点，听到细细小小的叮咚声
用一个妥帖的动词，循序渐进的那种
你进去才知道是火
从地心喷发的，带着硫黄味的语言
抚慰着河床的累累伤痕
最好的金句，是一个惊叹号
拖着歧路上逃亡的火，走向河流
我们彼此融化，在一朵浪花上
达到高潮，泡沫才是登上云梯的种子
鸟鸣（外二首）
◎余修霞
当我割猪草回来
路过长满野草莓的河滩
听到一种舒适鸟鸣
不知是什么鸟从什么地方
唱出那么舒适的歌声
周围之天与竹篮之天各异
我停下，悄悄坐在软草上
准备专心地听它唱歌
可是，鸟鸣消失了
好像从来没有发生一样
它一定在暗处，为了躲我
为了等，我隐身灌木丛
等得口干，摘下一颗野草莓
轻轻含入嘴中，不敢咀嚼
生怕我的咀嚼声太响
惊飞了那只神鸟
直到夜幕降临，它再没出现
我悻悻然提着猪草回家
很多年过去，很多人离开
那片河滩已变成回收站
我感觉自己一直在等
也许，不是等鸟鸣本身
而是在等不能重现的奇迹
那听见鸟鸣时，突如其来的舒适
蚂蚁梦
卖掉的老房子还属于我
屋檐水，用泥沟引进小溪
蚂蚁们挤在鸿沟那头
我架起一根细树枝长桥
等它们过完桥，再画几条线
弄晕对方，改变蚁生轨迹
玩着玩着，我就变成了蚂蚁
蚂蚁变成桥，变成线
我发现我的梦一旦做到这里
不再挣扎，轻车熟路地把自己唤醒
向日葵
少女时代察看向日葵
那种耐心，不是给花瓣
给的是花蕊中的葵花子
花盘们不懂我，一抬头再一低头
对方想盛开的是花朵
我偏不，急不可待地抠下一角
刚成形的葵花子头部顶着浅黄的细蕊
瓜子仁不费劲就可以嗑开
湿润润的，嫩得像一片花瓣
等到向日葵都成熟了
外祖父用镰刀砍掉它们的头
我的内心竟然没有一盘
完整的，熟得掉光耐心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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