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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走了,没有背影

d3773 凯迪网络 2019-04-02



曾以为走不出去的日子,现在都回不去了。——村上春树

有句话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实际上,年和岁也越来越不一样了。随着乡土时代的终结,“年”这个古老的节日已经越来越没有着落。

“年(秊)”字很古老,原来的字形是上“禾”下“人”,即人收获了庄稼。

作为一种历史传承,过年和春节是农耕社会的节日。与现代工商业不同,农业完全是自然的一部分,靠天吃饭,人面对大自然,是无助的,也在某种程度上是无知的,天意难测,天命难违,因此,对天地的敬畏催生了信仰和宗教。“天恩深似海,地德重如山”。

古人相信万物有灵,土地神、龙王、财神、天神、灶王、仓神等,都是这样形成的。在现代刚刚开始的相当一段时间,这些都被称之为“封建迷信”“牛鬼蛇神”。实际上,那时候过年也属于严厉禁止之列。

我们现代人不能小看种地,农耕需要大量的自然知识和生产知识,而这些知识完全是经验积累出来的,根本无法像标准化 工业技术一样通过图书教学来传递。再加上田地和财产继承,农耕社会非常依赖口口相因、父子相传。在这个背景下,尊老的孝道和祖宗祭祀就顺理成章。

农业社会也有分工,最简单的分工便是男耕女织。

老人力气衰微,可以在家里教育抚养孩子。有些人早逝病亡,就会有鳏寡孤独,救死扶伤。为了维护社区利益和治安,需要有一个共同体,这样一来,以宗族的基础的村庄便成为社会基本单位。

宗族其实是一个放大的家族,而家族是一个放大的家庭。这种差序格局构成一个同心圆的涟漪状社会网络。

工业社会打破了自然和土地的瓶颈,人类一夜暴富。相比之下,农耕时代向来是贫穷和短缺的,忍饥挨饿了一年的农民在这个年末岁首时节难得犒劳自己一次。

传统的农耕时代是漫长的,人们世世代代长期生活在一个村庄里,即使娶妻嫁女,也一般是邻近的村子。一个人一生出行的距离,也不太会超过他一天之内步行所及的极限,一般只是在附近的镇上赶个集。

过年从腊八就已经开始铺垫,到腊月二十三祭灶正式拉开帷幕,二十四扫舍,二十五杀猪,二十六赶集办年货。所谓年货,其实主要是纸、香、烛、糖、香料、茶、点心等一些祭奠供品,蔬菜食物一类属于自产。

农耕时代还算不上是一个商品时代,因此也不存在现代意义上的消费。除过盐茶纸香蜡等一些专营商品和工匠制品,其他东西几乎都是自给自足,农民自己可以制作。
农业社会也并不是说都是农民,除过只会种地的,也有看病的大夫,杀猪的屠夫,木匠铁匠篾匠瓦匠等,但农业社会的商品大多都属于奢侈品,很多东西也都是农业生产的副产品,比如一个农民养了猪,自己吃不了那么多,他就会拿出来一部分卖掉,或者在农闲时节编几只背篓,扎几把笤帚。

手工时代的物品都凝结着人的汗水和心智,也带着自然的生命气息,从制作到使用都充满仪式感,让人珍视和爱惜,从手写的春联,手剪的窗花到一块花馍。这些物品和商品都来之不易,制作过程复杂难以控制,成本相对也较高,所以人们都将这些物品都看作奢侈品。与这些物品相关的文化都被赋予神秘的仪式感。

这构成了传统春节特殊的文化氛围。

春节是家庭、家族、宗族和宗亲相聚联欢,互相帮助互相关怀,慎终追远,营造文化认同和身份认同的重要仪式。在这一神圣洗礼中,构建了一个命运共同体,以此免除物质贫困造成的精神焦虑。

在安土重迁的传统农耕社会,不存在团聚和团圆的概念,因为人们很少远游,一个人从小到大直到老死,都活在一个稳定封闭的熟人环境中,因而人们也孤陋寡闻,纯朴厚道。即使姻亲,也一般相距不远,回娘家只是串门的工夫。

在普遍性的农耕条件下,门当户对,在一个大宗亲和姻亲关系内,人们很少存在太大的贫富差异和文化差异,互相认同感极强,同情与同理,让人们感情融洽,互相敬爱。

就我个人的记忆,以前过年走亲戚,真的是走着去的,天刚亮就起来,穿起新衣,背着年前蒸的花馍和晒的挂面。一路走着,看着风景,听着喜鹊叫,和娘说着话,舅老远就在崖畔上翘望迎接。

大人们在一起,说着一年的庄稼收成,讨论着来年的种子。约好收种时节互相帮忙。话题也涉及祭祀和婚丧之事。我们表兄弟们也从小玩到大,见面就亲热得不得了。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走在回娘家的路上是快乐的,一步一步,近乡情更怯,真如同一场朝圣。从初一到初五,所有集市都停了。过年时流行各种禁忌,比如不能用剪刀,不能用针线,劳作了一年的女人可以心安理得地休息下。

从初二到初七的“上礼”,到初八至正月十五的“回节”,这场礼尚往来的春节互访要持续半个月时间。

正月十二到十五,传统的社火就上了街。村口搭起了秋千架。

对春节来说,现代的来临无疑是一场文化灾难。其实对无数乡村和老一代农民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此。

一旦物质丰裕并进入消费社会,科学和技术就横扫一切对自然和神秘的敬畏,每个人都变成十足的功利主义者。对现代人来说,春节只是一场假期,可以旅游、睡觉、看电影、狂吃或健身,而这些都与传统的过年无关。

机器时代,一切都是与人无关的机器制品,用一句流行话说,它们都“没有灵魂”。鞭炮和春联无一都由机器制造,即使这样,鞭炮被禁了,春联也在一些地方遭到禁止。

失去仪式感,也失去了内容,春节也就不存在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乡土沦陷之后,春节又能往何处安放。正如王小波在《万寿寺》的结尾所说:“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现代社会是自由的流动的,陌生人组成的城市取代了熟人社会的乡村,祭祀和祖宗就成为孤魂野鬼。幼儿园和学校让孩子不再从祖母哪里学习母语,技术更新和流行文化对老年人也极不友好,传统孝道自然没有了存在的现实价值。

工作的出现和职业的巨变,拉大了现代人的文化差距和财富落差,相同血缘和宗亲关系下的认同越来越难,不断地撕裂仅存的亲情,而现代功利主义又刺激了人性的阴暗面,比如攀比、嫉妒、歧视、势利、冷酷。富在深山由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有的亲戚不是疏远为路人,就是视若仇寇。曾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变成了鲁迅与闰土。

命运共同体的瓦解崩溃是一场灾难,也是生命不能承受的苦痛,而我们这一代人不得不低头饮下。

现在回看先人的春节,会发现这是一场情感丰厚的心理慰藉,这一切与钱无关。而现在人的春节,恰好失去了这一切,一切都只是消费。

春晚取代了祭祖,电视取代了长辈,从春联到灯笼,都来自机器的大量生产,食物无一不是来自工业化农场和食品厂,过年的人不需要动手做任何一件东西,就可以直接享用。当年夜饭也挪到了灯红酒绿的酒店,过年就只剩下了口腹之欲。

现代人不仅已经远离泥土,而且仇视泥土,因为无人打理的泥土会滋生杂草,会随风荡起灰尘。从乡下到城市,几乎所有的泥土都被混凝土严严实实地封存起来。

“土中生白玉,地中产黄金”,在以前的村子,每户人家门口便是土地神的灵位。正像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说的:

靠种地谋生的人才明白泥土的可贵。城里人可以用土气来藐视乡下人,但是乡下,“土”是他们的命根。在数量上占着最高地位的神,无疑的是“土地”。“土地”这位最近于人性的神,老夫老妻白首偕老的一对,管着乡间一切的闲事。他们象征着可贵的泥土。

故土难离,叶落归根。随着现代化的深入,故乡作为一种情结已经慢慢淡漠,那些有故乡的一代人正慢慢老去,而他们的故乡也被一天天废弃和被擦写。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或许,春节和回家只是一种曾经的习惯。

对亿万农民工和留守儿童来说,春节是一场喜极而泣的团聚与离别。春运是一场席卷全社会的大型洄游,人们一年一度从城市回到故乡。当城市不再拥堵时,村子里停满了车。

汽车不仅是现代人的衣服,更是必不可少的面具。麦克卢汉将汽车称为“机器新娘”,对中国人来说,这也是一个“机器新年”。有不少人仅仅是为了回家过年才买的汽车,而在许多地方,迎娶一个新娘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要有一辆体面的汽车。

现在不管多近,人们都以车代步。走亲戚也都是开车去的,抬脚就到,放下从超市买来的礼物就走。当客人关上车门,绝尘而去,不得不感叹,这是一个没有背影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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