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乡村来
观赏雯方的艺术创作是一种享受。它们仿佛有魔力，攫取着观众的目光和心绪，甚至令人想要深入幕后，细探究竟。相较于其他依托互联网平台走红的、野生野长的创作者，雯方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个性和特殊的韧劲。在自然、乡野、天地的布景之下，雯方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此次，我们与雯方的对话，以他在全媒体平台播放量最高的一期视频为始。在那则视频中，雯方选用闲置的床单、被罩、瓜子袋、鞋盒等日常物件，在老家自制了一场充满“国风元素”的时装秀。这一从《末代皇帝》和John Galliano秀场中汲取了灵感的创作，是雯方最广为人知的代表作品，“我真的好喜欢它（《末代皇帝》）的画面、音乐、色彩。我喜欢它的一切。”
模仿超模和明星的妆容与造型，并以“乡村小伙模仿刘雯”的词条登上微博热搜，是雯方在这个嗜好视觉冲击且对“热度”倍感狂热的行业“安身立命”的开端。然而，雯方坦言，自己从一开始，就绝然没有打算将“模仿”这条路继续下去，“我心里清楚，‘躲’在名人的巨大阴影之下，还要希冀发出自己的光芒，这不可能。”雯方说道。
雯方自制“国风元素”时装秀，视频画面。
即便是在他尚未得到太多关注的时候，雯方所谓的“模仿”也或多或少带有自己原创的痕迹。“只不过，那时候，‘他者’的成分占比确实更多一些。因为你得先让别人看到你。”雯方很坦诚，他说：“后来我开始真正做独立的创作、独立的系列，‘他者’逐渐消隐。直到现在，基本已经完全过渡为‘自己’了。这一过程不存在所谓的转折点，它非常自然、渐进。”
以那条灵感源于《末代皇帝》电影的视频为例，雯方的“自我”在其中发挥了主导作用。场景、服装、妆发、造型、走位、道具、置景，雯方全部做了缜密细致的构想。诸如年老的宫妃坐在室内雕花木椅上用单只镜片观看外界、婉容皇后吃花等著名桥段，雯方拿捏到位，创作者的“灵性”呼之欲出。尽管这些取材于电影，但观众们依然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在画面中优雅动人的个体不是“陈冲的婉容”，而是“雯方的婉容”。
雯方艺术创作。以民国时期《良友》画报的封面女郎为灵感。
“当我看到电影里年老的妃子们泛舟于湖上的场景之时，我的脑海中便开始构思艺术创作的整体感觉了。同时，也要思考各种细节，比如我家里有什么东西能派上用场，电影里面的花草、摆件，我能在村里找到什么样的替代品……第二天我就去实施，光线怎么布，妆容怎么化，这样的一条创作，从内容构思到实操完成，至少得折腾半个月。”但雯方始终乐在其中。
雯方艺术创作。以民国时期《良友》画报的封面女郎为灵感。
他的灵感除了来自杰出的影像作品，也来自自己的个体生活，孩童时期的记忆、村中的日常景象，都能够启发雯方的创作。“我不会因为一个作品而去额外关心‘大师’是谁，我就是单纯喜欢这件作品。”庄稼地里的世界级油画，土灶杂草丛的敦煌与古佛龛塑像，村子里的花鸟虫鱼，都是他取之不尽的素材，并且，雯方的创造力仍在向外波荡，他乐于将充满生机的幕后花絮拍成一条条“解说视频”，随正片释出。
走红之后，雯方的生活与创作，并未发生如外界预期那般堪称“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总有人问我有没有工作室，有没有团队。大自然就是我的工作室。”他依然住在租来的房屋里，依旧是那个独自一人扛下所有创作环节和绝大部分角色的“能工巧匠”，除了特别复杂的妆容他会请一些朋友帮忙共创，平日里，雯方自己就是一个团队。
雯方艺术创作。以桂林当地的民族风格漆器为灵感。滑动查看更多。
为了适应高频率更新的职业需要，雯方养成了一种“多快好省”的创作习惯。一旦有了灵感，他的大脑便会飞速旋转，提前把未来两到三个月的东西都在心里“预演”一遍，再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采访当日，雯方一日既往地在西安的出租屋内忙活着，剪辑之前积压的几支“库存”，有的关于一群素人伙伴共同完成的石膏雕塑群像，有的则关乎与当地电视台合作的民俗内容。采访间隙，他向我们透露道，自己眼下正在筹备一桩“大计划”。
雯方话语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这也许是创作者的共性——对自己的创造保持雀跃、保持期待。他说道：“我当下最大的期待，是做好明年开春的一场落地大秀。那将是一个真正的实体大秀。我想邀请一些摄影师、设计师朋友共同参与，将他们的作品通过我的艺术形式加以呈现与展示。模特可能不会像其他时装秀那样径直走过去，而是也要像我视频里的形式，加入大量的行为艺术和视觉艺术。”
雯方艺术创作。以自己曾经看过的一场雕塑艺术展览为灵感。
除了计划自己上阵开秀及闭秀之外，雯方负责此次落地大秀的全部统筹工作，包括搭配、T台布置以及40多位素人模特的培训。他将走秀地点选在了西安郊外农村的一家咖啡厅，老板与他相识，慷慨地将场地无偿借予他使用。
谈及素人模特，雯方说道：“之前，有很多男孩女孩，还有一些曾有‘模特梦’的姐姐、阿姨甚至是奶奶联系我。他们之中的有些人，外形、身材与‘模特’差距太大，还有一些是不被当下的大众审美所接受的类型，比如光头姐姐、健美女孩。只要是联系我的，我基本会让他们来尝试一下。我个人觉得生活中既然有那么多美好的、多元的人，而我有这样的一个平台能够做呈现，让大家一起参与进来，何乐而不为呢？”
雯方艺术创作。以桂林当地的民族风格漆器为灵感。
“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当时的自己。我想给他们一些勇气。”雯方提到，甄选“大码模特”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令他感到惊讶的现象。“现实中，大码女孩很多，但真的给我投稿的人却很少。我一直以为‘大码女孩’会向往自信地站在人前，但真的做这件事以后才发现，特别少。”在他收到的投稿中，两百个人里大概只有不到十位大码女孩。“我不想因为某些所谓的‘硬性标准’而致使一些人被排除在外，我希望大家都能自信且勇敢。”雯方说道。
站在此刻，回望过去，雯方坦言自己曾经有过非常不自信的、挣扎的岁月。在雯方创作的视频弹幕留言区，他曾见到这样的提问：“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怎么生长出了这样自由的灵魂？”这一提问，一语概括了雯方的个体魅力与生长环境之间的反差。
雯方艺术创作。以桂林当地的民族风格漆器为灵感。
“我始终是自由的，包括真正了解‘模特’这个圈子以后，我发现这并不是我真正想做的。我虽然对‘模特’行业早就心生向往，但以前还是觉得，距离挺遥远。一方面，对于男模来说，我的身高肯定是不够，其次，我来自乡村，能否接触到那个世界，这是一个问号。但是，大学毕业以后，我发现原来可以有这么多不同的生活方式，这么多不一样的美丽。”
雯方艺术创作。以陕西本地乡村过年之时蒸制的“花馍”为灵感。
自由的雯方，决心走自由的路。在他的认知中，理想中的“秀”偏重于情感和故事的延展，而非只为展示作品。“台步不是我的强项。我只是因为喜欢看秀场视频，于是试着跟着音乐走一走。相对来说，我的拍照技术可能更强一点。”
在外界看来，雯方似乎红得极为轻易。但在那之前的很长时间里，他只是辛苦地做视频，流量惨淡，打开私信就能看到侮辱谩骂的语句。“刚开始我都不敢看私信，不知道能不能有人接受、欢迎我这种形式。当时，我对自媒体完全不了解，甚至不知道可以通过这个挣钱或者得到一些什么东西。”2019年，那条热搜在眨眼之间将他带到了极高的地方，但高光之后，又迎来了低潮。
雯方艺术创作。以陕西本地乡村过年之时蒸制的“花馍”为灵感。滑动查看更多。
我们问他，这一路拼命闯过来，有没有“至暗时刻”。雯方直言正是那一时期，热搜之后，他被更多人关注，心中想着乘胜追击，结果人群散去，他的流量断崖式下跌。困惑、停滞、惶恐，负面的情绪占据了雯方的内心。“我沉下心来分析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模仿刘雯，可能很多人觉得我在哗众取宠，但我内心知道，不是的。于是我比以前更认真。我想让大家知道，我是在认真做这件事，而不是趁着热度让自己更红。”
随即，他补充道：“我在意流量。这是肯定的。说不在意，那太虚伪了。”只是，现在，令雯方感到满足和幸福的东西，仿佛换了一条赛道。“真正有意义的，我觉得是来自行业之内的肯定和赞美，我不再把网络评价看得那么重要。”
雯方艺术创作。以敦煌飞天壁画艺术为灵感。
对于逐渐多起来的“乡村野生模特”，我们与雯方交流了他的看法。雯方觉得，有些人可能只是想要曝光度，但真正喜欢“模特”这份工作的人，是能够被辨认出来的。“大家都勇于尝试自己的可能性，这当然是好事。然而，如果你不是真的热爱，一旦尝到了热度下降的滋味，很容易就放弃了。相反，不论别人讲多么难听的话，不论你要走多么艰难的路，你都会保持创造。”
“那么，你呢？”我们问道。雯方坦言：“我有我自己不可放弃的东西。我也一直努力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往大了说，我想要将那些快要没落、消失的民俗、乡村、传统文化，与现代的、多样的艺术形式进行融合。”作为一名创作者，真正闪亮的日子与热度和流量无关，与溢美之词无关，而是要看你创造了什么，它的价值与意义几何。“更好的内容，永远是下一期。”雯方说道。
采访、撰文：姚丽辉
编辑：Walser
监制：杨晨、D.P
供图：来自雯方
排版：Wals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