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9982字18图,大约阅读1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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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从上周一开始,我们每周连载一篇关于青藏高原重要战略地位的文章,连续三周,主要是作者本人在青藏高原长期工作中一些思考的总结。作者脚步遍布了整个青藏高原的角角落落,从最东侧四川盆地边缘浅山往深山过渡的多民族杂居区,到川西康区、滇西北藏区、甘肃南部甘南地区、青海这些较为边缘的藏区,一直到安多草原、拉萨、后藏地区,最终抵达喜马拉雅山南麓藏族、夏尔巴人、门巴珞巴人混居地区,对青藏高原的方方面面都有所了解。
本连载文章会从:
1 人类向青藏高原的自然扩散
1.1 汉藏同源性
1.2人类向高原扩散的渠道
1.3青藏高原的河道
1.4大渡河
1.5雅砻江
1.6澜沧江、金沙江、怒江上游
1.7小结
2 青藏高原历史上的对外交流
2.1 堂兄弟的口角
2.2 中央王朝对青藏高原的经营
2.2.1 政治
2.2.2 经济
2.2.3 文化
2.3 印度与青藏高原的交流
3 青藏高原的现实战略意义
以这样一个结构,较为深入和全面的分析青藏高原作为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到底具有怎样一种战略重要性。
在对这个问题的研究中,很多人实际上陷入了一种误区,也就是“汉地十八省”的误解之中,实际上青藏高原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的故土,藏族是汉族的兄弟民族,单独把青藏高原孤立出来谈战略价值是错误的,就像把你的肝脏独立于你的身体谈重要性是没有意义的一样。
过去我们的研究总是陷入“猎奇”的困境,强调差异性,忽略共同性。真实的世界里,藏族与汉族的共同性才是主流,大家血缘和文化上拥有共同的祖先,语言中有大量的同源词,现实中有大量的共同利益,差异性才是比较稀罕的东西。真正全面了解青藏高原,是需要深入这些细节中去才能正确掌握这片土地的价值的。
另外,本连载还会提供大量作者本人拍摄的照片和视频,包括风光、人文、建筑和艺术品,便于读者解读真实的信息。
希望大家喜欢。
1 人类向青藏高原的自然扩散(点击阅读)
根据第一章的分析,青藏高原是中国人的故土,这一点无法辩驳:其它地区的古人类不可能扩散到高原。无论是古代帕米尔高原南侧的民族,还是喜马拉雅山南侧的古印度人,现在新疆的西域民族,都缺乏通往青藏高原的通道。这些地区的古人类有可能有少数侥幸熬过了寒风和饥饿,到达青藏高原,也只能湮没在沿着大渡河、雅砻江扩散上来的大量人口之中。拉达克河、雅鲁藏布江流域、喜马拉雅山五条沟、不丹地区迁徙扩散上来的少量古人类,最终又在农耕文明之后被吐蕃帝国、古格王朝征服,接受了藏文化、血脉也融入了藏族。我们总是沉迷于“汉地十八省”的迷思之中,忘了当前中国绝大多数少数民族跟我们汉族人拥有一个共同祖先这个事实,从而把明明是自己祖先的后代、自己兄弟民族征服的土地也要拿出来分个三六九等。西藏、五省藏区跟内地的关系,其实就是自留地和宅基地的关系,“分家单过”的关系,分开谈战略重要性根本就没有意义,这地方是我们的故土,这就是其最大的战略重要性。在面对毫无血缘关系、文化传承的外族时,这一点必须要强调。当然,在民族概念出现之后,“华夷之辩”出现以后,对少数民族区别对待是个文化上、政治上的现实,堂兄弟之间当然是有口角的。自然环境对文明发展是有巨大影响的,汉族藏族之间的矛盾,最主要是经济与文明发展程度不一致导致的,需要注意的是这种矛盾并不是出自于血缘的不同或者对外族的敌意。实际上汉族、藏族、羌族有史以来就是自由通婚的,杂居也根本不是什么问题。这里面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在川西、甘肃南部地区有好多个叫做“甲米村”的村子,意思是“汉族人的村子”,实际上现在村民全都是藏族人……还有好多地方,我们现在认为自古以来就是汉族人的地盘,实际上地名完全是藏语音译或者汉藏同源,比如雅安、邛崃。雅安,“雅”是“牦牛(藏语发音yak)”的音译,“安”在藏语里作为后缀的话指“尾部、尾巴”。邛崃这个地名来自于“邛崃山脉”,而邛崃山脉的“邛崃”两个字是藏语或者羌古汉藏人的语言音译,“邛”是汉藏同源词,藏语“邛”就是“酒”,汉语则是“玉液琼浆”的“琼”。“崃”在藏语中表示“作坊、工场”的意思,“邛崃”就是“酿酒的地方”的意思,实际上,邛崃确实也出名酒。
现在的考古证据也证明了,中国人酿酒/饮用发酵液体的历史远远早于汉藏分家,“琼/邛”这个词很可能在汉藏分家之前就用来称呼这种让人晕乎乎的液体了。实际上在川西、滇西北、甘南、青海有大量这种地名,这些地名证明了汉族与藏族历史上悠久的交流、交融史,这都是“活着的文化化石”。比如四川省洪雅县有个地方叫“止戈镇”,这个地名的来历非常蹊跷,这是一次汉族官军与活动在青藏高原东沿的藏族土司签订盟约的地方,汉族官军耍了个小心眼:“止戈”字面意义上象征着和平,但是合起来却是个“武”字,典故出自《左传.宣公十二年》,楚庄王打了个大胜仗,洋洋得意的说了这四个字,“止戈为武”,饶了失败的晋国俘虏。
把签订盟约的军寨起名叫这个,多多少少有点暗地里阴人的意思,跟我们管中日关系叫“一衣带水”有点类似。类似的地名还有“泸定”、“康定(打箭炉)”,“定”字一般汉语里表达“这个地方我搞定了”的意思。当然藏语地名里面也有不少表达“我搞定了汉族”意思的地方,这个就不多说了免得拉仇恨。总之,藏族汉族之间颇有点堂兄弟吵架了,在院墙上画个小王八诅咒对方的意思。汉族藏族之间历史上既有交流也有征伐,本身也是同源的,分家单过之后大多数时候是汉族或者其他少数民族组成的中央王朝对藏族地区采取“羁縻、经营、约束”的姿态,少数时候藏族强盛起来也能兵临长安城下。
我这里不打算搬运历史书,去复述一些史实,而是尽量理出一个历朝历代的脉络来。
政治上,中央王朝对青藏高原采取的措施,一直都是传统的“家国天下”思维主导下的朝贡体系,即“政治羁縻”——“称臣纳贡”——“改土归流”三步走的措施,分别以联姻和亲、土司制度、设置流官为代表。联姻和亲最著名的就是文成公主,当时唐朝实际上还无力掌控西藏,刚好又遇上吐蕃帝国崛起,只能是以联姻和亲作为一种羁縻手段。宋、金、辽时期就不多说了,谁是正统都还有得争。
真正达到“称臣纳贡”的时期还是元朝,不管怎么说,元朝也是正朔,是有“大统”的、第一个少数民族主导的统一王朝,也是元朝达到了让青藏高原“称臣纳贡”的成就。改土归流的进程就长多了,从明朝的略有倒退,到清朝稳固了西藏地方、开始尝试在藏区改土归流,再到民国的全面崩塌,最终是新中国才真正在整个青藏高原实现了流官制度,当然这是现代工业文明语境下的事情,跟朝贡体系没什么关系了。经济上的羁縻是与政治上的羁縻同步的,在青藏高原这个方向上,经济纽带呈现的是一个逐渐增强的过程。最开始,文成公主带进西藏的是先进的农耕技术,很多人对于这一点不理解,为什么李世民要增强“对手”的国力?这是缺乏政治智慧的表现,稍有政治常识都应该明白,与其让对手完全脱离你的掌控,不如让他首先对你有依赖性。文成公主带进去的农耕技术就是依赖性的来源,自此以后吐蕃帝国实际上离不开中原地区的冶金炼铁、粮食种子、畜牧良种、手工化学(盐),从一个完全脱离掌控的地区,变成了经济上有依赖的边缘地区。盐铁贸易一直是中原王朝对边缘少数民族地区羁縻的重要手段,其中辅以原始的货币战争,至少达成了两个效果:一个是弱化控制少数民族地区的军事能力,另一个是令其不得不依赖中原王朝。中原王朝对盐铁贸易实行配额制度,同时建起长城控制非官方贸易,使少数民族地区很难聚集起足够的军事战争能力。而少数民族地区拿出来交换的商品都不是必需品,比如马,中原并不是缺乏优良的马种,而是缺乏马的驯养技术和马场。盐、铁、茶叶、陶瓷剧烈的抽吸作用,反而会抽走少数民族地区组织骑兵的能力。这一套只有中原王朝内部矛盾积累到无法解决的时候才玩儿不下去,而少数民族武装征服中原以后,立马非常麻溜儿的捡起了这一套,用来对付别的少数民族,比如清朝。清朝在西藏方向建立的盐铁贸易羁縻,主要就是控制食盐、铁器、茶叶的出口,利用茶马古道贸易,辅以铜、银贵金属货币战争的手段,使西藏始终无法脱离清政府的控制,要到清政府被西方人揍得满地找牙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