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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 | 布鲁诺·拉图尔著作《面对盖娅》

洪广冀 薄荷实验 2019-08-03

来源:芭乐人类学

作者:洪广冀,台湾大学地理环境资源学系助理教授,研究领域为科技与社会、科学史。



盖娅,希腊神话中诸神的母亲,也被称为大地之母。70年代出现的“盖娅假说”,呼吁人类把那个长期被当成“背景”的地球,当成活生生的有机体。之后,人类世发生的气候变迁,让我们发出了众多“面对盖娅”的沉痛呼吁。人类学家拉图尔,把他的八个演讲命名为“面对盖娅”出版问世。


 

内容简介



17世纪现代科学的出现,深刻地更新了我们对于自然的理解。在过去的三个世纪中,在神学、政治、经济和科学,尤其是物质世界的科学领域,关于自然的新观念得到了持续发展。


目前的情形甚至更加不稳定,现在,我们已经进入到规模空前的生态变异中。有人称之为“人类世”,但它最好被描述为一种新的气候体制。当然,这是一种新的体制,因为许多未曾料到的人类活动和自然世界之间的联系迫使我们每一个人去重开早先的自然观念并重新理解它们。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什么将取代旧的看待自然的方式?


这本书探讨了一个由詹姆斯·拉伍洛克提出的假说,他选择“盖娅”这个名字来表示地球是一个能够进行自我调节的有机体,并且地球上的一切生命活动互相影响。但他很快就被误解了,这证明他的读者只是想要把这个新的概念放在一个更古老的框架之中,把“盖娅”解释成一个单一的有机体,一种巨大的恒温器,某个新纪元的女神,甚至是上天的眷顾。


在这一系列关于“自然宗教”的讲座中,布鲁诺·拉图尔认为,“盖娅”这个复杂模糊的形象恰恰提供了一种理想的方式,使我们从陈旧的伦理,政治,神学和科学领域的自然概念的纠缠中解脱出来。他为科学家、神学家、活动家和艺术家之间未来的合作奠定了基础,也使我们普通人开始去适应新的气候体制。



这幅唤做《忧郁》(Melencolia I)的版画可说是艺术史上最著名的图之一。作者为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杜勒(Albrecht Dürer, 1471-1528 ),日期为1514年。我们看到一名一筹莫展的女性,收起她的翅膀,左手托腮,右手拿着圆规。在她的右手边,坐着一名同样收起翅膀、愁眉苦脸的男孩。把视线移到女子脚边。我们看到一条病恹恹的狗,几枚钉子、一把锯子、刨子跟一个球体。把目光投向女子身后,我们看到天平、沙漏与钟,以及一个四阶的魔方阵,各行列及斜线数字的加总都是34。再把视线移往远处,我们看到一把梯子,一处城市以及一面海;海上有道彩虹,彩虹包裹着一枚发光的星体,有条怪兽哀嚎着,飞过海面,爪子上抓着标语,上头写着“忧郁”。



艺术史家告诉我们,这张版画上充斥着让当时人们陷入忧郁的象征:知识。如萨诺斯告诉钢铁人般的,“你不是唯一受到知识诅咒的人”。不过,科学史家也告诉我们,《忧郁》展示之忧郁来源可能还不只是工程或数学。原来,那枚在天边闪耀的天体可能不是太阳,而是一枚1492年撞击昂西赛姆(Ensisheim;位于今日的法国)的陨石。可以想见,在那个欧洲人普遍相信地球是个浑圆的球体,为宇宙的中心,而宇宙秩序是由造物主精心设计的年代,一块从天而降、发出巨大闪光与爆炸声、且在落地时摧毁一片小麦田的石头,会对此世界观构成多大的挑战。1492年的人们确实有一大堆忧郁的理由。


等等,1492年!你心中似乎有个声音,那不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年代?环境史家告诉我们,就美洲印第安人而言,当一颗火球撞击昂西赛姆、让白人陷入忧郁时,他们忧郁的年代也正要到来。当《忧郁》成型之际,大西洋另端的白人移居者引入了枪炮与传染病。到了1610年,印第安人的人口少了五千四百万人。一度遭到严重破坏的森林开始再生,将大量的二氧化碳固定下来。此由人类触发之地质现象是如此显著,2015年,当地质学者开始争辩,是否要在全新世画出人类世时,一度考虑将1610年视为人类世的起点。


2015年,法国人类学家、科技与社会研究者拉图尔正改写其2013年于爱丁堡发表的一系列演讲,主题为自然宗教。他注意到,是年3月,著名的《自然》(Nature)杂志出版了“人类时代”(The Human Epoch)专刊,试着以“人类世”取消两个“对立了三个世纪”的词汇。据他表示,当他读到,1610年可能为人类世的起点时,“久久不能平静”。“‘大发现’、殖民化、土地占领引发的战斗、森林、二氧化碳——与人类世有关的一切都到齐了”。博学如拉图尔,他马上就联想到1610年还有另件大事发生:一名“大胡子古怪工程师”伽利略出版他的《星际信使》(Sidereus Nuncius),“令世界历史(histoire universelle)走出它的‘封闭世界’,朝向‘无限宇宙’推进”。拉图尔认为,“这两个日期颇相互辉映”,第一个1610年“把我们带到地球的尽头”,第二个1610年“则使我们脱离这个地球”。


关于1610年的探索还没结束。法国人拉图尔又联想到,1610年也是法国国王亨利四世(Henri IV)遭到暗杀的时点,“开始了恐怖的17世纪”。英法鏖战三十年,“蹂躏全欧洲”。依拉图尔的见解,“面对暴乱的绝望”,以及对纯粹、绝对与确定性的渴望,一方面让人们签订了西发里亚和约,奠下主权国家的基石;另方面,“理性主义者即将摒弃人文主义者的构思”,“对特殊事物的关怀变成对普遍性的执念”,“怀疑主义被代之以独断主义”,“为了精神便排除掉身体”,“用严肃替换诙谐”,“用逻辑替换拼贴”,“用不容置疑替换商酌讨论”等。就拉图尔而言,这一连串的取代与替换一方面让所谓“全球思考”成为可能;另方面,也让“全球思考”沦为一种“西方式的执念”,是“货真价实的‘白人男性包袱’”。在此全球思考中,“全球思考”就如《忧郁》描绘的情景,一颗摆在地面的球体,思考者凌驾于上;即便思考者或许正担忧着这球体上发生的大小事件,他的眼光甚至不在球体之上,而是飘向远方,仿佛期待来自彼岸的救赎。1610年,脱离地球的我们开始不知道如何接地气(earthly)地讨论地球。


人们甚至失去忧郁的能力。



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布鲁诺·拉图尔,著有《实验室生活》、《我们从未现代过》、《自然的政治》、《科学在行动》。

图源:纽约时报


拉图尔就人类世的种种思考让他完成各位手上的《面对盖娅》。值得一提的,尽管拉图尔做了大量的改写,本书还是以讲稿的形式展现。若各位读者期待从中读到拉图尔对其著名之行动者网络理论的摘要,或雄辩滔滔地驳斥研究者对其理论的误解,可能会大失所望。或许是意识到读者可能的反应,拉图尔表示,他“之所以保留演讲这种文类及其风格与口吻,那是因为四十年来我一路追索的‘现代人的人类学’,日益呼应所谓新气候体制的情境”。原来,拉图尔继续说道,“现代人从前认为理所当然的物理架构,这块让他们的历史不断上演的土地,如今已变得很不稳定。仿佛原来的布景也登上舞台,要与演员一同参与戏剧情节”。“说故事的方式全都变了”,拉图尔表示,“我们原以为大自然浩瀚的循环位处后台,在前面的人类历史则永远与它沾不上边”。人类世的概念搅动了这一切,拉图尔观察到,但17世纪的沉屙是如此牢不可破,导致环绕在人类世的讨论如不是期待科学家或工程师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气候变迁问题,就是把气候变迁视为政治问题,期待有个大无畏、至高无上的政体能“全球思考”,指导与规范人们的“在地行动”。就拉图尔而言,这些做法如不是打造一个终将倾颓的巴别塔,就是要实现一个终将成为他人之地狱的天堂。“人类世的人意味的不是什么人类物种,甚至也不是‘普遍的人’”。拉图尔以三个惊叹号表达他对人类世一词的感受:“人类世的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倒下之后的巨大巴别塔。人类总算不能再被统一起来!人类总算不再离开地面!总算不再脱离大地的历史!”


《面对盖娅》提供了一个回到地表的路线图——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要激起人类回到地球表面或“处世”(with the world)的欲望。面对气候变迁带来的种种挑战,拉图尔喟叹,“我们忘记了,在研究应该要做些什么之前,应该先是受到某类特殊的陈述所策动。这些陈述触碰到我们内心,使我们移动”。于是,如果说80年代的拉图巨细靡遗地描绘科学家如何把自己打造为综览全局的计算中心,90年代的拉图尔雄辩滔滔地把自己打造为人文社会科学界的计算中心,2000年的拉图尔是个剧作家、动画师或舞台监制,主导一部叫做“盖娅”的长片。“如果盖娅是一出歌剧,那么这出歌剧既未分段,也无终局,同一幕绝不二度上演。如果架构、目的、方向通通不存在,那么我应该把盖娅视为一段旅程的名字——在此过程中,由于多变而偶然的因缘(occasion)而使往后的事件更有可能发生”。这会是部相当疗愈的展演,拉图尔认为,我们将共同“发现一种疗程”,其目的与其说是要迅速地“痊愈”,更重要的毋宁是“重新思考进步的概念”,乃至于“发现其他感受时间之流的方式”。既然这是一部没有终局的长片,就会如《终局之战》般的没有片尾彩蛋。甚至,如果说众英雄们还有那一千四百万分之一的希望去打败萨诺斯,这部片却要观众“不要再谈希望”,而是要探索“一种够细致的方式去摆脱希望”。


幸而,《面对盖娅》没把《忧郁》当成分析对象,让我在拉图尔让人喘不过气的博学中,看到一丝希望。噢,还有,身为一个动漫爱好者,我想我有更直接的方式说明《面对盖娅》的主旨。这里的拉图尔就相当于《JOJO的奇妙冒险》的乔鲁诺·乔巴拿,其替身“黄金体验”的能力便是透过重击物质,赋予物质生命,让生物的生命超载。黄金体验让物质不只是“matter of fact”(即“事实”)。追根究底,matter matters。


《面对盖娅》共包含了8次重击。你准备好了吗?


薄荷实验

像土著一样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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