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52名观众为你鉴片，为什么《地久天长》堪称家庭史诗

3月15-17日，大象联合120位发起人和多个观影团在全国 51 个城市组织了电影《地久天长》的超前点映，共有 11752 名观众和我们一起提前欣赏了这个横跨三十余年的家庭史诗故事——

“三个小时演出了时代的长河变迁，每个人都生活得很努力很真实，角色塑造细腻饱满，岁月的沧桑感和沉浸感发挥得淋漓尽致。任何对和错，在时间面前都微不足道，生活无法回头，直至地久天长。”

我们原本以为这个颇有些时代感的故事可能和当下电影市场的主流观众有些距离，但事实证明，95后甚至00后的观众，也能从这个故事当中找到共情。

就像王小帅导演在3月18日晚做客“大象直播间”时所说的那样，也许这些年轻的观众现在未必能“懂”，但重要的是去“感受”。

下面是3月18日王小帅导演和大象的影迷们交流实录。

@Wenxin：王导好，这部影片刻画了一个个中国普通家庭的三十年命运变迁，歌曲《友谊地久天长》更是见证了他们的珍贵的友谊。看了十分感动。这里我有两个问题：1）中英文名的不同有什么用意？2）这个故事里，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却没有坏人，这是您相信人性本善的美好愿望吗？

@王小帅：这个戏其实主要就是讲生活本身，不管是《地久天长》，还是《So long，my son》这对父母在失去孩子之后，他用了几乎半生的时间去和已逝的孩子告别，这个都是由时间和生命组成的，他不是说一时一会的是非、黑白，或者要个说法等等，都没有，因为他们的起因就是说不出来的一种情愫，说不出来的一种事情，因为谁都怪不了，生活就碰到了这样的一种变故和灾难，也不可能怪孩子，也不可能怪谁。因此，我描述的是两个善良的人，那么善良的人面对这种变故，很多的时候他们只能自己承担。

而生活里面当然肯定是有恶人、好人之分，但是也有很大部分的灰色地带。每一个人在这样的事情里面，他可能处于自己不是主观的或者主动的一种行为，而是无奈的，是一种生活本身或者是这个社会结构或者国家赋予的一种自己不能决定自己的一种行为模式，所以你不能说他有多坏，或者谁有多好，他是一个非常复杂、暧昧的一个人生。

一般情节剧和类型剧里面会设置对立面，这样观众可以从中判别善恶。但是这种生活的剧，或者我们真实的生活里面，有的时候确实很难，你在这个事情上，比如你们同学之间的暂时的这种误解，或者这种暂时的伤害，你以为就是天大的伤害，但是拉到时间的长轴里，或者你多少年以后看，实际上里面可能存在着误解、存在着误判，或者根本存在着不应该有的这种敌视，但是这种和解就需要时间，这种了解和看清需要时间，一时一会，你可能是用一种情绪来决定，但是从一个更大的时间跨度上来看，这个都不是事儿。

@一天Eaton：王导好！请问您是如何在三十年跨度的两个家庭故事中，以及在一个大时代的变迁背景下把握好叙事节奏的呢？

@王小帅：这个跨度很长，要想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所以就选择这个故事的初始，这两家人家，然后有了这个美好的孩子，以及对未来的期许，但是生活还是很漫长，时间还是很漫长，很多东西在时间里就不可把控，会出现各种变故，所以就从这个角度把他们的变故汲取出来，把他们的命运走向汲取出来，然后在时间的长河里面就像回忆和记忆一样散片式的把它提出来，这样既保证了时间的跨度，同时又让观众在情绪里跟着走。

而且每一个人虽然自己都希望有一个美好的生活和未来，但是大时代的、社会的整个的变迁变革，都随时牵动着他们的个体命运，所以这个故事的几个故事节点发生了以后，你可以观望，横过来看整个的这个社会当时是什么情况，出现了什么样大的变革来放进去，这样把个人的命运就可以和时代的命运相结合。

@徐百万：导演好，电影在空间上形成内蒙古包头和福建连江之间的连结，为什么会选择这两个地点作为故事的地理背景？

@王小帅：本身他们一家人想要离开，就会选择一个和过去相对能够隔离的地方，然后能够避免一种相近的东西提醒他们。那么同时在他们出事的时候，往南走是整个中国当时社会变迁的一种趋势，都到南边去创业、开发挣钱，可能自己要再就业，或者离职、下海等等，这都是大趋势。所以这些最后都决定了他们的方向。而北方，作为内蒙的北方又是整个中国工业比较重的地方，所以那边有大量的工人阶层，正好也符合了这个电影的人物设置。

@佚名：导演您好，有个情节一直想不通。电影里耀军为什么会对茉莉有了不一样的感情，丽云当时知道后，对他说，他们现在是为对方而活着，如果想离婚，她同意。她是知道他们之间有孩子这件事吗？这段婚外情的设计在电影里对夫妻俩情感的变化有什么作用呢？

@王小帅：这段情节的出现其主要的用意还是在于表达，在漫长的时间里，我们的生活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这些变化可能都是在原本的这个人生的路途中不可能出现的，当然它却往往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节点上。我们常常说生活的情节可能比剧本、电影要更加复杂、更加意想不到。

茉莉实际上她就是在两个哥哥和这个大的家庭里面成长度过青春期的，跟几个哥哥之间的年龄差距很大，所以受此影响，她有一种深深的情愫，这个东西在耀军他们出事离开以后，深深伤害了她，使她深深的感到心痛，这段情愫就埋在自己的心里，如果他们一直这么走下去、生活下去，可能就没有这么多的事情。

多年以后他们再相遇的时候，其实藏在茉莉身上，包括耀军身上的一个说不清的情愫在发生着作用，所以他们之间的这次偶然并不是一种通常意义上生活的出轨或者欲望的膨胀，而是对记忆的这种重新吊起，但是意想不到怀孕了，他们又面对着一个新的问题，最后大家选择理智，生活还得往下走。

而丽云，我不认为她是完完全全清晰地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女人的一种直感，可能我们在生活里，她就是一种气场里面的直感引发了联想，觉得是不是这样的相依为命，都是为了我、为了对方，而实际上耀军作为男人，这个时候他还是有机会的，人生还可以有第二次机会的，是不是因为我在这耽误了他，所以她在这种气场里面的第六感里面提出这种可能他们生活里曾经遇到过的这种话题，是在一种特殊的、暧昧的、说不清的氛围里出现的，这也是生活里常见的一种状态。

@Oops：王源饰演的男孩，为何叛逆、离家、归来，都显得好轻而易举啊，设置这样的一条线的目的是？

@王小帅：其实也不是轻松，而是在整个时间，那么长的时间和生命的历程中，有些事情的出现可能省略了它的前因，只看到了这个结果。我们经常在生活里遇到这样的情况，你看到结果，前因、起因你并不知道，所以很多在生活里的事情不是每个事情都知道前因后果的，我们看到的王源角色就是一个结果，之前有很多的时间和留白，这是生活的常态，我们不能在我们生活的视角里面看到所有的事情。

王源饰演的刘星恰恰就是在这个结果要即将显现的节骨眼上，他的叛逆造成了这个结果，然后他厌倦了自己扮演他们的亲生儿子这个身份，再加上他年轻本身的叛逆，所以这是一段结果的戏，我们可以倒推和想象他们这么多年的生活情况。

@保尔柯檫·将：刘耀军家在丧子之后的一直隐忍却没有发泄争吵爆发，就只有沈英明提刀到刘家让其子以命偿命的片段，刘家忍着痛楚，和沈家及故乡割离处理是否过了头？因为在我看来，忍，总归是有限度的。

@王小帅：耀军和丽云的出走，我觉得有多重含义。

一个就是说一般的生活里面出现了这样的一种变故，这个家庭和周边的环境确实就处在很微妙和尴尬的一个处境里面，因为大家为了保护他们，其实可以不提这个事，但是他们会感觉到别人的目光和背后的窃窃私语，但同时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如果再相聚的话，有些东西都不好提，总是在规避什么东西，回避什么东西。

这样的话，原先所有的美好都产生了变化，回不到最好的过去，就像夫妻俩如果闹到不可开交，破镜再重圆，它是有裂缝的。但是这个事情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在一个小的圈子里，他们要出门，背后人们看他，比如说人家欢声笑语的，他们要出现，别人就会静默不说话等等，这对他们都是巨大的折磨。过年过节人家欢笑的时候，他们只能躲起来。所以与其这样，还不如远走高飞，去一个新的地方，这样的话，没有这样眼光，他们可以重新建立家庭，比如收养一个星星，让别人看到他们正常的样子，可以忘记他们的过去，这是一个用意。

另外他也为了成全对方。因为他们这个状况对英明家其实也是一种折磨。与其这样，不如你们就好好的，我们走了，你们就好好的生活，你们就好好的和浩浩在一块生活，不要因为我们在一块，大家离得这么近，每次出门提前告诉大家什么的，就是自己的命是这样了，自己就承担，这也是我想说的，不光是中国人，或者人有善意、良心和良知的人，一般都是这种容易替别人考虑的，往往越是这样的，越替别人考虑。这是来自于生活，它不能代表全部，但它是一部分。

@黑洞胃蔷薇：王导好。我和电影里的浩浩、星星差不多年纪，电影里有很多关于那些时代的一些符号，若隐若现，我或者我的父辈是能心领神会的。但是那些90后或者更小一些的年轻人，抛开对时代背景的理解，他们是否能产生共情，能否“看懂”，您有信心吗？或者说您在制作这部电影的时候期待他们长大后再回过头来理解？

@王小帅：不管是哪个时代过来的，我觉得看这样的片子，他基本最后的结果和动因不是要看懂，很多东西在生活里不是要懂和不懂的概念，就是体验的概念，就是看的概念。这样的话，虽然现在95后，甚至00后，他们看到这些没有看过的景观或者场景，而这个场景又是他们父辈和祖辈曾经走过的路，这个他们有感受就行了，不见得懂。

@ Bellica.蔻色：请问导演如何看待英明一家？尤其是英明这个角色，相对于海燕，英明这个角色似乎没有那么立体，他的愧疚表达得也不是很明显。两家真的和解了吗？

@王小帅：大家都在说“和解”，但是我不认同“和解”这个词。这个片子所延伸的时间轴和生命的宽度、长度，它不是和解本身能解决的，就是说“好吧好吧，我原谅你了”，一拥抱就算了，这里面的相见、拥抱，这里面有很多说不出来的话是藏在下面的，而表面上是和气的，所以不是本身的和解，是一种生活。经过多年之后，大家重新聚在一起，有些话是不用明说的。然后现代人就用物质的东西来解决，比如给你一套房来希望化解，希望赎罪和忏悔等等，这些不是话说出来的，是生活本身造成的。

假如说大家有兴趣的话，比方说你们回家以后向自己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了解一下，比如说你的长辈是不是跟邻居、同事，会不会有这种恩怨纠葛，因为你平时是看不出来的，你回去以后不可能每个人家长们对你说这些事，所以你要观察，如果你有心问出来某某家，看起来表面那么和好，实际上他们过往有过多么大的误解和这种敌视、敌意，但是生活里却是大家好像一团和气，这就是生活现象的本身，其实你们不妨问问看。

然后一旦知道了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然后跟那一代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早年间居然有过这样的一种事情或者某种事情如此的解不开，可是现在互相生活在这个小区里面，大家反正还是这样生活，因为你也搬不走，他也搬不走，那么不可能天天见面就横眉怒对，互相的这种敌视，没有了，生活已经掩盖这些，大家见面甚至还可以互相点个头，在某个场合里面需要在一块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了，这个时候你就发现，哎哟，生活怎么这样，那么复杂，为什么他们不复仇，为什么他们不吵架等等，这个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你们可以去了解，通过这个电影去思考，或者去询问一些过去的事情，这样的话，会给你们有一个启示。

@治愈系少女＊羽修：有人说其实80年代离我们比清朝还远，还难抓住精髓。又有人说，历史每过三十年都会形成偏差，你同意这种观点吗？

@王小帅：对于这个80年代比清朝还要远这个概念，是因为你们可能现在在电视剧上看这个清宫戏太多了，天天都是清宫戏，到处都是各种拍摄基地什么的，反而80年代的痕迹越来越抹掉了，然后影视作品对那段的东西又太少了，所以你们会觉得好像清朝比那个时候还近，这就是恰恰为什么要做很多东西来填补历史。

@1900：面对人间的不平，乃至惨剧，我们往往把原因归结到社会，归结到制度，追究社会的缺失、制度的弊病是必要的，但是就文学性而言，提醒读者要直面人性，特别人性之恶，恐怕是更重要的使命。你觉得你一直在说跨长度的时代问题，你觉得这样有更深刻吗？艺术完成上会更好吗？

@王小帅：生活和人世间的这种美好或者邪恶，悲剧或者喜剧，以及某一种不平，它是一个全方位的影响，绝不是孤立的，并不是人性之恶本身就可以造成对方和别人的这种命运的转变。

当然，社会和整个政治或体制本身，它所形成的大的趋势和转变，当然会影响人，因为每个人都在这个格局里面，所以是个很复杂、很立体的一面。具体来说，有人和人之间的作恶，从大的说，社会和人之间的关系形成的某一种大的价值观体系的变化也会形成人间的不平。所以要想牵涉到哪一点，那都需要和具体的故事，和具体的需求所关联。像这样的一个电影，《地久天长》是讲时间和漫漫的一个人生，所以这里没有很多更复杂的东西。

@年：导演您好，丽云的一生一直都是克制隐忍的，似乎是那个年代女性的典型，但自始至终也没有情感爆发的时刻，作为观众看得也很心疼和压抑，这个情感出口的封闭反而让人回味。这种表达是为了突出人性的善良还是让我们反思时代给予每个人不可言说的痛苦？还是其他什么？

@王小帅：丽云这个人不是说代表全部和所有的普遍性，但也有可能是我接触到的这种长辈里面比较典型的人物，他们也是这群人里面的一部分，而且我对他们的这种命运和容忍会更加有恻隐之心。不管是时代、社会，以及他们的人生命运造成的，有多少人在命运之下只能这样，又有多少人在命运之下能幸运的躲过去，甚至还有反转，任何一种情境在生活里都可能发生，而丽云和耀军可能真的是在这个命运大潮里就这么下来了。这点上，我觉得跟我们的父辈，我们所有人的父辈都可以去做一些连接。

人在大时代的洪流之下，很难说能够完完全全靠自己去解决问题。有一些洪水暴发的时候，你在岸上，你是庆幸的；在水里，真是无能无力。

@嗦粉儿：您曾经说过“这是严肃电影最坏的时代”，现在再回头看，您觉得中国现在的电影生态比起几年前有改善吗？您对《地久天长》的票房有期待吗？

@王小帅：对，可能很多东西都要走过来之后再去看，那么每一个阶段在中国社会变化这么大，从前可能大家对这种现实题材缺位之后，大家觉得还很欢呼，觉得这些电影没有娱乐性，但是慢慢越走越到现在，觉得可能还是需要这些电影的，所以大家看到近一两年，特别是这一年年底现在，有很多这类的片子都过来，也取得好的成绩，其实都是观众在起的作用。如果说我们自己国产的电影能够也在这么好的电影节得到荣誉之后，大家还能够愿意走进电影院去看看这类电影的话，我觉得可能从大的局面上、大的环境下，将会由观众得到改善。

@半缘君：比一个人被这个世界遗忘更悲哀的，就是一个时代被遗忘。一个时代被遗忘，那这个时代所有人存在过的证明就都被抹去了。感谢小帅导演用他的电影记录着我们这些普通人和这个时代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王小帅：是的。我们人类的历史，从最久远开始我们就要寻找某种记录的符号，就像甲骨文，或者就像一些出土的东西。所以记忆和对传统的这种梳理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了这个，我们对以前的历史就不知道了，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就不知道了。我们的发展那么快，我们还是不能忘记我们的当代史，有一些东西要记住，不管经历了什么时代，或者不管你的家族，或你个人经历了好坏，这个记忆还是很重要的。当然，不好的事情往往人们容易想要删掉，删除记忆，格式化，想要更美好的东西，但不是你想忘就能忘，而更需要去面对它。

这个电影所反映的工人阶层，实际上在我们中国很大一部分的时间里面，他们是非常主流的、主体的阶层。当社会转型、变革以后，慢慢地，他们就变成边缘化了，已经不是主流人群了，但是我们不见得要采取遗忘的态度。他们曾经存在过，曾经很重要，曾经很辉煌，可能他们现在老了、退休了，或者下岗了、下海了，或者转移自己的身份成商人了等等，但这都是我们中国曾经有过的历史的一个组成部分，其实现在也是，我拍这个电影，可能正好是梳理和记录了这段历史以及他们，告诉他们我们不会轻易遗忘。

所以这个电影，我是希望大家让自己的爷爷奶奶、父辈、兄辈、兄长辈、姐姐辈来看，让他们触碰到这段他们的生活，有一些电影还在记录，还在怀念这些事情，我觉得这也是对我们普通人的一种心理的安慰和宽慰。

3月22日

《地久天长》全国暖心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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