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五“金刚”,微观世界的掠食者!
撰文:螳螂在后
摄影:王瑞、黄生鸿、蓝莓
新疆的荒漠中,我们总是能遇到各类泛滥的拟步甲、坚硬的象甲还有外形各异的蝗虫。它们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身为本地昆虫爱好者的我,也常常会忽视这些处在较低营养级的生物。而在这个营养级之上,是一个更加有趣的世界。在这个微观世界中,来自上一营养级的能量滋补着一些小小的肉食动物,虽然它们还算不上是荒漠中的顶级掠食者,但这些装备精良的杀戮机器,仍然可以在这小小世界中,为我们献上一场精彩的生存大片。
新疆荒野风情 黄生鸿/摄于莫索湾地区
新疆荒漠风情 王瑞/摄于昌吉红旗农场周边
这小世界中的掠食者,谁能配得上“巨人”这个称呼,则非穴居狼蛛莫属。作为新疆本地的蜘蛛来说,穴居狼蛛的体型已经可以称得上大块头了。
每年开春,戈壁滩上就会出现很多硬币大小的洞口,有些甚至和脉动瓶盖一样,有的洞口凌乱的撒了一些湿土。如果你有足够的经验,那么找到这样一个洞穴,就能看到一只腹部鼓囔囔的雌性穴居狼蛛。这种毛茸茸的大块头满足了很多人噩梦中对巨型蜘蛛的想象,外加恐惧会让你放大对这种生物的尺寸的记忆,因此害怕蜘蛛的人在见到它后往往会被吓得跳起来(曾经我在给一只穴居狼蛛喂食的时候,它居然跳到了我的腿上,我身边那天生惧怕蜘蛛的发小,因此领悟了瞬间移动的技能…)。
穴居狼蛛的洞十分好认,每一只穴居狼蛛在杀戮之余都会稍稍调动下自己的艺术细胞,将巢穴周围杂乱的树枝、石子、吃剩的虫子残骸混合自己的丝线,在洞口做成一个栅栏。在我的实验室里,就可以观察到穴居狼蛛挖洞筑巢的全过程。
戈壁的土壤由于干燥多沙,很容易塌陷,就连人类很难直接挖出穴居狼蛛那样深达六十厘米的狭小洞穴,但机智的它们有自己的办法。穴居狼蛛会先用腹部的丝腺将丝糊在沙地上,粘糊的丝很轻易地粘住了一些沙粒,之后狼蛛用自己的螯肢简单地挖一挖,搬走这些粘成一坨的沙粒并小心地用丝线加固着小坑的边缘。丝线让穴居狼蛛能用螯肢一次性挪走一小撮沙子,而一次次地用丝对内壁加固则有效防止了洞穴的垮塌。就是这样简单的挖掘,穴居狼蛛可以在松软的沙地上让自己拥有一个舒适凉爽的住宅。唯一的问题是这种巢穴需要户主们日复一日地糊上新丝,不然要不了几天,失去原本强度的蛛丝因再也无法挡住松散的沙石而垮塌,一个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巢穴就这样变成了废墟。
捕猎时,穴居狼蛛的前两对足会高高举起,在一次爆发式的跳跃后死死抱住猎物,黑色的毒螯深深插进猎物的身体,有很多猎物根本就没赶上毒液起效,仅仅是这两个大窟窿就把它们送上了西天。毒螯会细细挤压和穿刺猎物的每一个部分,就像我们拧毛巾那样,穴居狼蛛将原本活蹦乱跳的多汁肉球压榨吮吸成了一坨残渣。
而有的猎物比如一些象甲,由于外壳太过坚硬毒螯无法刺穿,这时的穴居狼蛛就会秉承大力出奇迹的核心思想,直接把这只倒霉的象甲用强壮的螯肢狠狠挤压,虽然这还是不能刺穿它们的盔甲,但却可以把象甲原本紧闭的鞘翅硬生生地挤开,之后毒螯便顺着挤开的缝刺进它们柔软的腹部(这种享用一只外壳坚硬且生命力强大的猎物的过程,总给人一种吃罐头的感觉…)。穴居狼蛛很注意保持居住环境的卫生,因此这些食物残渣和“罐头壳”最终会被它们用丝包裹起来挪出巢穴,一些大块的鞘翅和头颅会被镶嵌在洞口的蛛丝栅栏上,成为穴居狼蛛的“私虫收藏”,估计是因为大块的外骨骼残片可以作为建造栅栏的优良支撑材料。
那一对强壮的毒螯对于人类来说也是致命的,被它咬伤后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十几小时内便会死亡,奇怪的是,中这种毒的时候呼吸还会变得难闻。不过不用担心,这种狼蛛性情温顺,只要没人故意伤害它,它也不会浪费自己的毒液。
春季的雌蛛会将洞口封上丝膜,在洞里产卵,随后每天将卵包举在洞口,透过半透明的丝膜来吸收太阳的热量,只有修缮洞穴的时候才会暂时把卵包粘在一边。有趣的是,穴居狼蛛不需要等到成年,它们的亚成体,只有成体一半大小的个体同样会产卵,只是卵的数量不如成体那么多。此时的雌蛛明白,巢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任何胆敢冒犯的生物都会遭到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撕咬,而雌蛛也不会介意将撕咬后的战利品当作犒劳自己的大餐。到了五月中下旬,就可以看到离开雌蛛的小狼蛛了,在此之前,它们一直趴在雌蛛的背上,构成一幅令人密恐的画面。为了照顾小蜘蛛,雌蛛很少进食,因此在小蜘蛛们离开后,留下的是一只一身小蜘蛛旧壳,腹部小得夸张的疲惫雌蛛。
当然,不是所有钻进穴居狼蛛家门的动物都会遭受攻击,条斑钳蝎就不会。一次野外观测时,我在挖出洞中的穴居狼蛛后,又意外挖出了两只条斑钳蝎,后来,我便观察了条斑钳蝎误闯狼蛛洞的过程。非常奇怪的是,穴居狼蛛刚刚准备撕咬条斑钳蝎,条斑钳蝎迅速扬起尾针,穴居狼蛛就像是和它对上了什么暗号一样停止攻击,并允许条斑钳蝎与自己共处一室,然后就那么静静的呆着。
这种奇怪的关系中,蝎子得到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它不需要再费心去寻觅戈壁滩上那些浅浅的土缝,可以住在穴居狼蛛深深的洞穴中远离高温阳光和天敌,但是穴居狼蛛得到了什么好处?我没有看到,相反,我还见过条斑钳蝎捕食刚刚脱离雌狼蛛,开始独自生活的小狼蛛,也许是因为我观察的还不够多,没能理解构成这种奇怪关系的原因。
条斑钳蝎这样黄色的小蝎子在新疆的荒漠中非常常见,白天的它们躲藏在土缝之类的地方,夜晚才出来活动,在一些地方白天撬土缝就可以看到不少。因为蝎子在市场上可以卖出高价,每年夏天城市周围的戈壁滩上,夜晚时分总会有几个讨厌的紫色小灯在远处闪烁。因为在紫外线的照射下,条斑钳蝎的外壳会发出黄绿色荧光,这和黑色的背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它们无所遁形。
条斑钳蝎虽然体型不大,但因为善于用毒,且外壳坚硬,沙漠中的小虫子们为它提供着源源不断的食物,丰富的的食物和强大的适应能力使它们的种群十分兴旺,即使近些年有大量的闲人进行洗地式的猎捕,我个人也不担心它们会灭绝,因为新疆的茫茫戈壁中,总有这些闲人到不了的地方,而那些地方,才是条斑钳蝎真正的乐土。
条斑钳蝎的螯肢虽然可以紧紧捏住猎物,但却不能带来多么严重的杀伤,猎物被抓住后都会奋力挣扎,这时条斑钳蝎的尾针就会狠狠地给不甘心的猎物来上一发毒液攻击,将猎物杀死,这种只能让人疼一阵的毒液对于倒霉的小虫子来说是可以瞬间致命的。因为擅长捕捉外壳不够坚硬的小虫子,荒漠小世界中的其他掠食者们,在童年也许都做过被条斑钳蝎追杀的噩梦,它们之中有的像穴居狼蛛这样,在成年后可以吊打条斑钳蝎一雪前耻的;而还有的小掠食者,成年之后也只是获得了打败条斑钳蝎的可能性,例如翼石蜈蚣。
翼石蜈蚣是石蜈蚣大家庭的巨人,也许你觉得眼前这黄橙橙短粗粗,而且还不足五厘米左右的小东西,和中药铺里的蜈蚣干一比,就是牙签和筷子的区别,那可就错了。翼石蜈蚣是一种石蜈蚣,和其他蜈蚣不同,石蜈蚣是唇足纲中,也就是所有蜈蚣加蚰蜒里腿最少的那个类群,看看生活在我们家花盆中那些小到得用显微镜观察,不足一厘米的石蜈蚣们,再看看眼前这只粗壮的小怪物,你就明白它为什么会得到这样高度的称呼了。
翼石蜈蚣在每年四五月份的时候会在新疆石河子及周边城市大量出现,它名字中的“翼”,就是因为雄性成体的身体末端几节背板会变宽,像翅膀一样,让人乍一看有些头尾难分。
这也是我生活中少有的,可以对人造成实质伤害的多腿小虫,除它以外,我身边能找到的唇足纲生物就只剩下细长的地蜈蚣和孱弱的小蚰蜒了。翼石蜈蚣的蛰咬虽不致命,但其带来的疼痛感,相比内地体型更大的少棘蜈蚣来说却更加持久,被少棘蜈蚣咬后一般一下午就不疼了,但翼石蜈蚣的蛰咬有时却会带来长达一周的疼痛。
有趣的是,翼石蜈蚣的出现时间比我们推算的要早,在三月中旬,那些挣扎在冰天雪地边缘的荒漠中,一些满是裂缝的土包在一部分冰雪消融后会露出久违的陆地,就是在这样的雪域孤岛中,我们就已经可以找到翼石蜈蚣的幼体了。阳光在白天给土包提供了足够的热量,一些个子不大的鼠妇(潮湿虫)此时已经恢复了活力,而这些幼年翼石蜈蚣会以这些常常遭到其他掠食者嫌弃的小虫为食,以熬过去年严冬最后的寒冷。
因为翼石蜈蚣早一步脱离休眠,春暖花开后,就能看到藏身于潮湿木板下的成年个体,即使是出蛰较晚的幼体也会迅速蜕皮追上同类的脚步。这种小虫子的蜕皮速度很快,且不怕同类打扰,借助自己的小爪子们让旧皮固定在地上,由头部后方的一条缝裂开,嫩白的身体连挤带爬地脱出旧壳,旧的外壳会像是抽了芯的伞绳,缩成短短的一小截,看起来就像一只奇怪的寄生虫。蜕皮后的翼石蜈蚣经过一段时间的耐心等待,外壳会完全硬化,随后它便会披着金黄的新衣继续开始捕猎。
和别的蜈蚣一样,它没有视觉,只能依靠触角探知周围环境,翼石蜈蚣一旦发现猎物便会如毒蛇一般扑向猎物,若是一次扑空它还会甩动身体展开追杀,缺乏视觉的它在捕猎时却看不出丝毫笨拙,有时连来不及起飞的蛾子都会被昂起半截身子的它给揪回地面,这应该就是真正的插翅难逃吧。
在这微观世界中,并不只是用毒者的天下,有一种酷似外星生物的家伙,正在用生命捍卫着物理攻击的重要性,它就是避日蛛。一种身体柔软,十条长腿,头部长着一对夸张螯肢,体型有人类巴掌大的怪虫,长相甚是可怕呢。和我身边的其他自然爱好者一样,回忆起自己首次在野外见到避日蛛的时候,内心都在惊叹“这尼玛是什么鬼?!”。另外避日蛛的中文名之中虽然带有“蛛”字,但它并不是蜘蛛,只是一种蛛形纲的节肢动物。
避日蛛的前两对足的末端生有吸盘,可以轻松攀爬于表面光滑的环境,同时也能配合螯肢胜任一些简单的挖掘活动,另外这也是避日蛛重要的进食工具,负责用密生于其上的细长触毛,感知并把猎物拉向那一对渴望蛋白质的大螯。
避日蛛虽然没有毒液,但却能屹立于这微观世界中,且让他人闻风丧胆,凭的就是那一对大螯所带来的超强杀伤力,它有着最为复古和粗犷的捕猎哲学——让猎物一动不动的最佳办法,就是把它大卸八块,真是狂到没朋友的可怕。
盛夏时节的成体避日蛛最为凶猛,上可腾跃摘飞蛾,下可大力碎毒蝎。条斑钳蝎、紫蓝木蜂等一票猛虫,在身体极为柔软的避日蛛面前只剩下了被碾成肉渣的份,虫子们往往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便被四条毛茸茸的附肢推进绞肉机一般的大螯中剁得稀烂,随后避日蛛会榨干猎物的最后一滴体液,留下一小团甘蔗渣一样的残骸,向幸存者诉说着肉体力量的可怕,有时就连爬行动物也难逃厄运。
彪悍的避日蛛唯一脆弱的时候恐怕就是蜕皮期间了,我在实验室中有幸观察了整个过程,即将蜕皮的避日蛛会将肢体慢慢伸直,并在背部聚拢成一束,只剩下腹部能扭动,随后便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一天又一天,你只能看到这只避日蛛维持着诡异的动作趴在那里,如同得了一场怪病,在它如榨干猎物汁液一般榨干的你最后一点耐心时,突然某一个早晨,你发现一只大一号的避日蛛无力的趴在盒子里,旁边是一副旧皮。而野外,这一切都将在避日蛛挖掘出的小小洞穴中进行。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避日蛛的外骨骼已经完全硬化,它就会离开巢穴,高举着经过升级后,大了一号的碎虫机器,如同刚刚买到新玩具枪的孩童一样,亢奋着奔向下一个目标…
相对于地面世界的纷纷扰扰,有的掠食者则更偏爱清静,比如叶金蛛。作为一种足展夸张的大家伙,腹部边缘的指状突起,也为它增添了一丝威慑力,让它在蜘蛛恐惧症患者们眼里更显可怖。
这种大蜘蛛的隐蔽策略和大部分生物不同,其他小动物往往会选择静静趴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来骗过天敌,叶金蛛恰恰相反,它会采取一种以动代静的方法——疯狂地晃动自己的身体。
晃动加上自身的颜色,让叶金蛛看起来就像风中摇曳的残蕊,哪怕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蜘蛛的我,在见到这种场景时的第一反应也是心里一阵卧槽,然后呆呆的站在原地试图理解这只蜘蛛想要干什么。晃动的身体可以迷惑天敌,也使得企图攻击的天敌们无法瞄准,这种策略显然是成功的。其实不光是新疆,连遥远的欧洲和非洲我们都能找到这类用晃动身体来防御天敌的叶金蛛。
叶金蛛的网带着淡淡的金黄色,一旦猎物被粘住,叶金蛛会毫不克制地向猎物送去暴雨般的疯狂蛰咬,同时将猎物用丝线捆扎起来尽情吸食。实验室饲养的时候,一只猎物快要被吸食干净时,将另一只猎物放在被捆扎的猎物尸体上,叶金蛛会赶忙糊上新的丝线并继续吸食新的猎物,如此重复就可以让叶金蛛在不知不觉中捆出一个巨大的粽子,最后,叶金蛛在尝试了几个地方都发现这坨粽子无汁可吸时,便会将连在粽子上的丝线逐一咬断,补上网子中残缺的部分,等待下一个倒霉的猎物。
看完了“荒野五金刚”的故事,你有没有被它们的魅力所惊艳呢?嘿嘿,荒漠小世界中的掠食者远不止这么几种,它们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中坚持着自己的个性,在下一个严冬来临前,永不疲倦地收割着来自上一营养级的能量......
而我们,作为本地野生动物的爱好者,对于这片从小就挚爱的热土,永远不会停下探索的脚步!
【本文作者介绍】
@螳螂在后,新疆本地野生动物爱好者,昆虫科普导赏员,大学期间曾获得天津市第三届科普讲解大赛优秀科普使者称号。从小热爱自然,有着多年的野外考察经验,早在野性石河子成立前的几年,就与团队成员有着密切的交流合作,至今依旧如初。
上图拍摄于2015年7月22日,螳螂在后(左)与野性石河子创始人王瑞(右),正在为孩子们讲解乌鲁木齐南山的常见昆虫。“身高190+从不露脸”就是螳螂在后的标志,他的科普风格诙谐幽默,在结合上自身的野外观察经历,真的深受孩子们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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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石河子志愿者团队简介】
一个由石河子本地自然科学发烧友于2016年2月自发成立的民间组织,多年来致力于石河子周边动植物的野外调查、分类、保护,及影像记录,同时针对本地方物种多样性,面向大众进行科普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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