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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 银竹(上)

E姐和美少女们 高能E蓓子 2021-02-08



大家好,这是E姐新开的小说连载专栏。


最近的创作欲空前高涨,过去因为拖延症没能付诸笔端的小说构思,现在都逐渐成型了。


第一部短篇小《银竹》,是根据家族一位长辈的真实故事写的,将以一周两更的方式推送。


我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我写的故事,但行动总是伴随着恐惧的,不管收到的反馈如何,我会坚持写下去,直到赢得喝彩。


后续也会不定期推出新故事,欢迎大家多跟E姐交流喜欢的题材。


插画 | 峰籽一


内容梗概:


她从七岁就知道,自己只是被顾老爷买回来的一味“药”。


可是大少爷的病早就好了,他又怎会要这味多余的药呢?成亲,成亲又是什么?


她隐隐感知到那是一个与她所有童年经验都不同的世界。就像眼前有一间神秘的屋子,她不想推门进去,大少爷显然也不想,但是他俩就这么被一同扔了进去。






 

        1     银  竹 




民国十九年,湘西。


银竹本不叫银竹,姓蒲,是蒲家最大的女儿。


她对父母记忆不多,只记着一日,父亲顶着斗大的日头,将她挑在箩筐里,颤颤巍巍过了龙溪桥,穿过竹子林。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受到踏实的地面,抬头一看,却是满屋子陌生的脸。


一个和妈妈年纪相若的女人把她抱出箩筐,她吓了一大跳,这间满是雕梁画柱的屋子真好看,比戏台还好看。屋子很大,她住的茅屋连同院子加起来,好像也填不满屋子的一个角。


屋子最深处的中央是一张红得发乌的八仙桌,上面供奉着牌位,香烟袅袅,生果点心摆满一桌,银竹死死盯着一种莹白如玉的糖糕,被父亲一巴掌打在背脊上,生疼。


她不识字,看不懂门楣上挂的楹联,更不知牌位上写的是“顾氏堂上先显祖宗考妣之香位”。


牙婆子细细跟父亲对过了生辰八字,把一包银元塞到他手里,父亲就千恩万谢地走了。银竹没有看到父亲离开顾家的情景,她被婆子带到后院厢房,跪在了顾家老爷和夫人面前。


顾夫人年纪约摸三十上下,有一双灵活的丹凤眼,削肩细腰,但面相并不刻薄,她将银竹拉起,从头到尾看了个遍,七岁的小女孩稀黄的发辫儿,突起的脑门儿,凹陷的大眼睛,尖削的下巴,单薄的身板……都不能叫她满意,“看着福薄,不配。”


顾老爷抽着袋烟,就着油灯细看婆子递上来的生辰八字,“童养媳而已,好容易找到个八字合适的,父母又舍得,有什么配不配?”


“牙婆子说这女孩家里没给取学名。”


“竹子寨那边来的,以后就叫银竹吧。”


银竹磕头谢恩,一个大丫鬟走上来把她带了出去。


银竹不记得许多小时候的事,父亲只知埋头劳作,母亲一个接一个地生妹妹,似乎没从床上下来过。


许多妹妹一落地就被爸爸用破布一卷抱出门,她不知道那些热乎乎软绵绵的小东西究竟去了哪里。妹妹不见的那天,妈妈会在夜里搂着她偷偷哭。


她没有名字,父母只是“姐姐、妹妹”混叫着自己。她大约知道自己几岁,但从来不知道“生日”是什么。除了过年和祭祀,她的生命里没有任何仪式感。


不知道多少妹妹失踪以后,妈妈终于生了一个弟弟。


那天夜里,整个寨子回响着妈妈凄厉的哭喊。血像河水涌出来,浸透被褥,沿着木床淌到地上,妈妈的瞳孔越来越大,里面隐约有一群小女孩在拉着手跳舞。


再过了几日,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喝了几日米浆的弟弟一下子就把小嘴贴在了她的乳头上。父亲把自己装进箩筐,顶着正午的日头来到这里。太阳好大,


她用手指挡住眼睛,身体随着箩筐有节奏地晃动。太阳的光线开始交织成一张大网,她看到妈妈放大的瞳孔,和那一圈跳舞的小女孩。


她上去拉住一个小女孩的小手,却发现那些又唱又跳的孩子个个都和自己一般容貌,她大惊,挣扎着醒来,父亲的箩筐也落了地。


箩筐落地,再爬出来,一切都已是前世了。


她的今生,是一张生辰八字纸, 还有一个新名字——“银竹”。








        2     梅 姿 小 姐 




打七岁以后,银竹就再也没见过父亲和弟弟,直到曾孙女出生,她也没能打听到“前世”的只字片语。


顾家不缺衣食,是乡里的富绅望族,祖上做过清朝五品官员,曾组织修筑镇江阁。到顾老爷超易这一辈,已是积富多年,有良田千顷,顾老爷作为长子留在祖宅守业,偶尔出门做药材生意。弟弟们全在县城和省城里读书做官。


顾家祖宅也是十里八乡的一道风景。金竹山的人家大多为侗人和苗人,居住也以竹子做的吊脚楼为主。而顾家大宅却用石头和砖砌成,内里布局依照五行八卦,庭院中央栽有一棵浩气参天的“正家之树”。更有暗道密室无数,曾令下山洗劫的土匪铩羽而归。


顾老爷有两儿一女,大女儿梅姿和银竹同岁,生在正月,生她的前夜,顾太太梦到了满山的梅花。


梅姿遗传了父亲的大眼睛和挺直的鼻梁,又和妈妈一样雪肤乌发,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美人。小儿子孝柯尚在襁褓,刚办完抓周仪式。


大儿子孝桢比银竹还小三岁,五官和父亲像个十成,聪明乖觉,只是一日随母亲进城赶场时不慎撞到苗婆摆的小摊,此后就常无故晕倒,虚汗直出。


顾夫人历来最爱此儿,请来十里八乡的中西大夫,都不济事。


眼见四岁的小人儿一日日瘦下去,顾老爷和顾夫人心急如焚,不得不采用族叔的建议,挑中了八字相符的银竹做童养媳,为孝桢“冲喜”。


银竹现在知道了,自己在顾家,只是一味“药”,是老爷照方抓给大少爷的药引。


下人们叫她银竹小姐,但她需要跟下人们一起干活,顾太太单辟了一间干净的下人房给她住,但又不许她跟下人们混在一起。


因为害怕和孤独,她几乎夜夜都哭。


梅姿小姐的亲近,总算让她开心了起来。


第一次见梅姿小姐,银竹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惭形秽。


银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女孩,比戏台上的仙童子还好看。大大的眼睛里好似盛满了白云和溪水,乌黑油亮的头发梳成两条辫子,末梢用粉色的缎子系上两只蝴蝶结。她的裙子也是用同样的粉色缎子做成,领口和袖口都绣着怒放的梅花。


她喜欢笑,顾太太说她生下来就会冲着父亲笑,才七岁的小丫头,对院子里的每一个仆妇都笑得清甜,风吹起她额角细细的刘海,一抹洁白的月光瞬间照进人心里。


梅姿小姐与银竹的友谊,来自一颗姜糖。


那天晚上,怕黑的银竹将油灯点亮,把自己紧紧裹进被窝里,恍恍惚惚中,妈妈和一群跳舞的小妹妹又出现在眼前,她忍不住哭着发抖。


突然,一只小手轻轻拍在被子上,“你是怕黑吗?还是想家了?”


“我不知道我想不想家。”


“人怎么会不想家呢?你没有爸爸妈妈吗?”


“我有爸爸,有弟弟,但是他们好像不要我了。我想妈妈,但是妈妈在梦中的样子又叫我害怕。”


“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家,我听奶娘说,你长大以后要嫁给我弟弟,那你现在就可以叫我姐姐了。”


嫁人?银竹的心里又混乱又惶惑,她慢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看到了梅姿月牙般的笑眼。


“喏,给你。”


一方香香的小手绢裹着一颗香气扑鼻的糖,梅姿小姐把它凑到了银竹的鼻子底下,“这是我爹从省城带回来的,我想哭的时候,含一颗姜糖就会高兴起来,你也试试?”


银竹将那颗糖含在嘴里,温暖的甜混着温润的辣,涟漪一样一圈圈化开。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真可爱,吃一颗姜糖,温暖的甜和温润的辣,就能忘记许多让人害怕的东西。


银竹很喜欢梅姿小姐,整个顾家只有她们两个年纪相仿,梅姿小姐又是那么天真善良,总是对她笑,拉住她的手,教她在缎子上画花鸟,还偷偷把老先生教的千字文一字一字教给银竹。


老先生也很喜欢冰雪聪明的梅姿小姐,常常对顾家的下人感慨,“只可惜生成一个女子,又生在顾家,注定没有命读书了。”


是的,顾老爷虽疼爱女儿,但他并不打算将女儿送到城里的学堂做“新女性”。他进城也见了弟弟们的女友,那种嚣张的做派和口无遮拦的样子,实在令他容不得。他绝不希望自家白梅一般的梅姿变成那种“轻浮孟浪”的模样。


顾太太也不反对梅姿与银竹一起玩。


因为自从银竹住进这个宅子,孝桢的病如抽丝一般渐渐消退,她大喜过望,视银竹为“吉星”,不仅免除了她的劳作,还给她新做了好几身像样的衣裳,到后来干脆让她搬去与梅姿同住。


银竹开始真正成为顾家的“二小姐”了。







        3     孝  桢




银竹从来就知道,自己生得不美,但镜子里的这个自己,她是真真不认识了。


顾家丰足的饭食令童年那个枯瘦伶仃的女孩子日渐丰腴,脸上呈现出健康的红润,大眼睛开始有飞扬的神采,稀黄的头发也变得黑且浓密,梅姿还帮她剪了个城里女学生时兴的刘海,遮住微凸的脑门。


梅姿的旧衣裙也很合身,姜糖的香甜味儿淡淡萦绕,她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当年那个长卧病榻的小男孩孝桢,身高也已经逼近顾老爷,下颌角仿若被刀裁出,开始显现一种男人的坚毅,眼神却越发像母亲,如风般天真,如水般温柔。


他如今在区里的新式学堂念书,一身藏青色的学生服,长身玉立,十里八乡也挑不出第二个如此丰神俊朗的男儿。


但孝桢不喜欢银竹,从她进门那天开始。


当时的孝桢只是个四五岁的小人儿,但聪敏如他,已隐约觉察到这样一个黄瘦且丑的丫头与自己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病好之后,下人们老是开他的玩笑,“银竹是你的媳妇儿,你长大就要娶她了!”


他烦不胜烦,越发抗拒将这样一个木讷的丫头跟自己扯在一起。


他常常领着弟弟作弄银竹,把她的鞋偷偷扔到泥坑里,在她的枕头下面放毛毛虫和蜘蛛。


他向她吐口水:“呸呸呸,你这个蠢丫头比不上我姐姐的一个手指头!”


银竹很怕孝桢,一种没有来由的惧怕,这种恐惧一直伴随她到生命的终点。


小时候的银竹,无论被孝桢欺负得多惨,也不敢回击。然而,她越瑟缩,他就越是厌恶。


到后来,他连与她同桌吃饭都感到嫌恶。


长大后的孝桢早已不欺负银竹,然而一见到她,总是压低帽檐,然后飞快地闪到别处去。


“孝桢是个好孩子,你嫁给他,应该是福气。”梅姿总是这样说。但银竹还是怕,她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她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将这种恐惧扭转为“福气”。


这天,顾夫人告诉银竹,你今年一十九岁了。


从十六岁的第一天开始,银竹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看见自己和梅姿一样,身体渐渐长出玲珑的曲线,臀部变得结实浑圆,预示着另一种人生的开始。


她对此慌乱而抗拒,初潮的来临更令她吓得病了好几天。三年来,从下人们的七嘴八舌中,她隐约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她并没有喜悦的感觉,心里兵荒马乱,一片苍凉。


十九岁的梅姿也长成了远近闻名的美人儿,皓肤胜雪,眉若新月,双目如星。


梅姿学完《三字经》《千家诗》和《千字文》以后便停了学,自己习得一手好字,最擅描红刺绣,看完弟弟的连环画《西游记》,立刻能在绢子上绣出师徒四人的肖像,栩栩如生。孝桢从城里的学堂带回一肚子歌曲,她听过一次便能整首唱出,一个拍子也不错。


梅姿小姐的性子也愈发贞静,笑颜如溶溶月光,多一分则过于炽烈,少一分则略显清冷,行动处好似一株白梅,温柔旖旎,却又端方得体。


银竹常常想,这么好的梅姿小姐,究竟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


美人儿的声名和家长里短的八卦一样,总是传得比风还快。


关于梅姿的传说越来越多,下人们都在传,梅姿小姐随父亲去区里见叔叔的时候,年轻的县长一眼就看中了梅姿,那是个刚刚从军官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北方人,身形颀长,剑眉星目,温润有礼。


银竹从未见过县长,她只想着,如果县长是个比孝桢还俊朗的人物,或许就能配得上梅姿了。


但自己配不配得上孝桢呢?或许是不配的吧。


她不敢再往深里想了,不往深里想,也是她活了一十九年,为自己总结的一项人生经验。


人啊,总是没得选择,索性不往深里想,或许就有了出路。






        4     圆  房 




银竹的命运来得比梅姿快。


这天晚上,孝桢与父亲在堂屋里吵得激烈极了。去城里上学以来,他隔段时间就会跟父亲大吵一次,顾老爷还曾经命人把他从学堂里带回来的“大逆不道”的报纸和杂志烧个精光。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个夜晚。


银竹知道,大少爷不愿意娶她。


顾老爷是气极了的,自己将平生最大的希望全放在这个儿子身上,四岁便送他开蒙,年方六岁已央求城里的叔父将他转入县城完小,成绩优异的儿子是自己最大的骄傲,他想让孝桢从事一个自己心里最了不起的职业——大学问家。


而孝桢自小就身体羸弱,四岁那年更几近夭折,若不是听了族叔的法子娶童养媳进门,今日未必能健康无虞地站在这里。


顾老爷对“命数”一说深信不疑,他笃定银竹就是孝桢一辈子的“药”,他不能让儿子离了银竹,哪怕他以后一房房姬妾往家里娶,银竹也必须是第一个。


孝桢更是气结于心,银竹之于他,只是一个比下人地位稍高一点的“二姐”,他甚至不认为她有资格做自己的姐姐。


她不懂“茶花女”,不懂“黑奴吁天录”,她也不会唱“花样的年华,月样的精神”,她见到自己就如老鼠见了猫,像个丫鬟一样低首敛眉,卑躬屈膝,自己是断不要这样的“媳妇儿”的!至于什么三妻四妾,他根本就没想过!


父子俩就这么僵持着,梅姿、银竹、孝柯与顾太太跪了一地,婆子和长工吓得大气不敢出。银竹心里恐惧到了极点,如果大少爷坚持不要自己,自己会不会被撵出家门?


她不是没有见过被撵出门的童养媳,因为早已和家人失散,她们不是沦为娼妓,就是被土匪蹂躏至死。她心里一阵阵发麻,几乎要晕死过去。


最后,气极的顾老爷做了一个强硬的决定,他挥手让下人取来绳索,将目眦尽裂的孝桢少爷五花大绑,锁进柴房:


“一日不跟银竹完婚,一日别想出这间屋子。”


梅姿掉下泪来,她疼惜弟弟,也怜悯银竹。


在她眼里,弟弟冲动、坚毅,也不失为一个细致体贴的好孩子,银竹温柔恭顺,内里却不乏刚强,但弟弟死活不要银竹,棋局已死,她无法可解,惟有偷偷捏住银竹的手掌,悄悄耳语,“放心,有我在一天,你永远是我家的人。”


孝桢被锁在柴房整整三日,这三天,顾家所有人都坐立不安。


银竹心内最为混乱。


她从七岁就知道,自己只是被顾老爷买回来的一味“药”。可是大少爷的病早就好了,他又怎会要这味多余的药呢?成亲,成亲又是什么?成亲就意味着自己和大少爷要像老爷夫人一样同住一屋了吗?


她隐隐感知到那是一个与她所有童年经验都不同的世界。就像眼前有一间神秘的屋子,她不想推门进去,大少爷显然也不想,但是他俩就这么被一同扔了进去。


银竹感觉到,被五花大绑的明明是大少爷,但那些绳索似乎也牢牢绑住了自己。


她剥开一颗姜糖,慢慢让自己被温暖的甜和辣裹住,温温柔柔的,日子又能过下去了。


大少爷妥协了,他提出一个条件:完婚后,他要马上到因战事迁入邻县的国立大学去念书。


顾老爷深知儿子野马一样的性格,即使没有这桩婚事也不知何时就会偷摸出去上学,于是干脆以银竹的婚事为交换,寄望银竹这味药能保儿子一命,为顾家早日开枝散叶。


六月初十,是银竹的大喜日子。


顾太太张罗了一队油漆工,把大宅子里一间雅致的院落粉刷一新,亲戚们送来金银器皿、红枣花生莲子无数,百子千孙图堆积如山。梅姿在好几床红缎子被单上绣了大大的金凤凰,还连夜赶制了一篮子虎头帽虎头鞋。


银竹平生头一次穿上了大红色的嫁衣,略施脂粉,满头珠翠,煞是好看。她没有兄弟姐妹送嫁,仪式一切从简,敬茶和拜过天地之后,她和孝桢被送入洞房。


龙凤烛爆了几次烛花,红纱帐放下来,孝桢始终没有看银竹一眼。



(未完待续)






-作者-


开始转型写小说的E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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