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 银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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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银竹》,是根据家族一位长辈的真实故事写的,将以一周两更的方式推送。
后续也会不定期推出新故事,欢迎大家多跟E姐交流。
插画 | 峰籽一
内容梗概:
银竹感到,自己的生命被人活生生剜走了一块,失去梅姿小姐的痛苦,竟远远超过了“离婚”。
然而孝桢再也不提“离婚”的事了,姐姐的惨死让他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收拾好行李,默默回了学校。
顾家因为梅姿的死,竟然暂时恢复了平静。
8 离 婚
银竹从未想过,孝桢居然会向顾老爷提起“离婚”两个字。
离婚这个新鲜的名词,对银竹来说,是一种新鲜的恐惧和羞辱。
大清朝的时候,男人合法抛弃女人叫“休妻”,改民国了,就变成了“离婚”。美其名曰“女性也有离婚的权利”,一个乡下的童养媳,离开夫家连人都算不上,又谈什么女性的权利?
银竹七岁到顾家,全部的心肝和血肉都熬进了顾家的药煲里,她知道成过亲且生育过的女人在世人看来就是最肮脏的东西,如果还被丈夫抛弃,简直连做药渣沤在粪里都没有资格……
顾老爷自然是震怒的,儿子喜欢那个梁小姐,他并不反对,何况梁小姐的父亲还是省城要员,对儿子今后的仕途升迁有裨益。但银竹七岁入顾家,并无半点行差踏错,烽火连天、流寇纷飞的日子,顾家上下还是靠着这个小女子的双手撑了过来,这份恩义,他不能不铭记于心。
何况,银竹还是他顾家嫡孙的生母!他绝不允许儿子做出如此忘恩负义,违背人伦的事情。
“你可以让梁小姐做正妻,银竹为妾。”
“爹,你不懂,我顾孝桢一生只能有梁玉卿这一个妻子,多娶一房都是对她的亵渎!”
“可是银竹先过门,还生了思贤,你预备把她撵出家门,让她自生自灭吗?”
“或许我可以认她做姐姐,做亲人,我愿意用我的薪水供养她和思贤一生一世,但,她绝不能做我的妻子。”
“你,混账!”
顾老爷气得浑身发抖,他已经对儿子做了最大的让步,但没想到儿子对他步步紧逼,竟提出如此荒诞不经的要求。
顾太太和孝柯惊讶极了,但他们都同银竹站在一起,银竹和思贤,已经牢牢长在了顾家的血脉里,一世也拔不出来。
银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抱着思贤,终日呆呆地望着窗棂,有时候她会看到父亲和弟弟的样子,有时候妈妈放大的瞳孔又出现在她眼前,还有一圈跳舞的小妹妹。
自从跟梅姿小姐成为好朋友以后,她已十多年未曾见过这些幻影了。
几日以后,顾家上下还在因为梁小姐争执不休之时,梅姿小姐的死讯传来,给了他们最沉重的一击。
梅姿的死状凄惨异常。
因逃难途中生产,她在月子里落下风湿的病根。
彭家见她生了个不讨喜的女儿,更是给她诸多细碎折磨,明知她双膝有恙,还命她赤脚泡在雪水里浣纱。战乱吞噬了彭家大部分家业,梅姿小姐陪嫁过来的妆奁也悉数变卖干净。金竹山的凛冬异常寒冷,炭火和棉被又被婶娘和婆母抢走大半,梅姿为了保护病弱的女儿,不得不将自己仅有的衣物脱下来裹住冻得发抖的小东西。彭绍刚虽爱妻护女,但自己缠绵病榻,有心无力。
梅姿小姐去世之时,双膝肿如灯泡,腥臭溃烂,黑色的脓血流了一床榻,顾老爷亲眼得见爱女惨状,几欲昏厥,掏出手杖就要打死彭绍刚。
彭绍刚抱住妻子尸身恸哭不止,并未躲闪,双眸的光彩渐渐淡下去,如死人一般。直到两岁多的月兰吓得哭喊起来,顾老爷才回过神,收回手杖,将惊吓过度的小外孙女紧紧搂在怀里,老泪纵横。
梅姿的惨死也击垮了银竹和顾太太。
本就病重的顾太太彻底掉进了茫茫的荒野,每日神志不清,喃喃唤着梅姿的乳名,有时又清醒过来,非得要紧紧攥住孝桢的手。
银竹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悲怆和痛苦之中,她整天将自己关在儿时与梅姿小姐同住的屋子里,绣榻上分明坐着一个眉目清朗的小姑娘,粉色缎子的衣裙,领口和袖口都绣着梅花,她浅浅地笑着,小小的手里握着香香的手绢,里面包裹着甜甜的姜糖。
银竹一伸手去接,小女孩却不见了。
银竹感到,自己的生命被人活生生剜走了一块,失去梅姿小姐的痛苦,竟远远超过了“离婚”。
然而孝桢再也不提“离婚”的事了,姐姐的惨死让他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收拾好行李,默默回了学校。
顾家因为梅姿的死,竟然暂时恢复了平静。
9 永 诀
一个人的生命中有许多看似平平凡凡的日子,等你走完长长的一生再回过头来,你会发现有那么几个平凡的日子是那么特殊,甚至有人在某天之中就过完了一生一世。
1948年的除夕夜,应该就是银竹生命中的大日子。
顾老爷,顾太太,孝柯,彭绍刚,月兰,还有孝桢和思贤,除了梅姿小姐,一家人是那么齐整而友爱,银竹做了一桌子腊肉腊鱼,顾老爷打开了自己埋在地下多年的酒。
孝桢为银竹举箸夹菜,那般温柔,那般细致,银竹几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恐惧得战栗起来。
他还一把抱起思贤,亲手将米饭拌匀了肉汁,一勺勺喂到思贤的小嘴里。思贤因为父亲的宠爱兴奋不已,他最崇拜的人儿正在亲手喂他吃饭,他铆足劲儿,足足吃了两小碗。
那一夜也是银竹最难忘的一个晚上,人一生中若没有经历过如此动人心魄的温柔,往后几千几万个凄风苦雨的日日夜夜,她是断断熬不过去的。
银竹生来就不是贪欲炽烈的人,心底只要有一丝温存绮丽的回忆,也撑得过长长的一生。
年过完了,孝桢又乘船渡过梨溪,再搭汽车回到了区里的学校。
数日之后,一封长信和几箱衣物、书籍寄到了顾家,顾老爷展信之后,不由得五内冰结,如坠进了最深的冰窖。
银竹踉踉跄跄地跑进堂屋,一眼就看到了箱子里那件自己亲手浆洗、缝补的藏青色长衫,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命运的存在。
一切欢乐的,温存的,旖旎的,缠绵的,令人心底无端燃起炽火、飘出仙乐的,都是奢侈而奇异的恩典,你越是求,越是求不来。
本来也是,如果命中注定有,又何须去求呢?
只是,孝桢命中样样都有,银竹生来两手空空,但两个人都有自己的求而不得,人世间的苦乐大抵是互不相欠的吧?
10 信
世人多可笑,总是轻别离。
他们永远不知天意渺渺,你预想的,只是离开个三年五载,但此去经年,也可能是一生一世。
“顾思贤,这里有一封寄给你叔叔的信,是用繁体字写的老地址。”
思贤太阳穴猛地跳了两下,伸手接过那封信笺,“中国湖南省芷江县金竹山……顾孝柯(亲启)”。
解放后湖南有过多次行政区划改革,原属于芷江区的金竹山已划给了新成立的新晃县,难怪这封信在邮局沉睡了好几个月,表面落满灰尘。
他再仔细看落款,“顾孝桢”三个手书的繁体正楷跳入眼帘,思贤脑海一片空白,心中似有烟花升起,轻轻袅袅的,俄顷炸开,化为四下流泻的狂喜与狂悲。
妹妹思兰和表妹月兰都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齐齐赶到哥哥家,妻子桂云搀扶着婆婆银竹在堂屋中央坐好,在乡镇医院工作的大女儿、跑运输的两个儿子和读初中的小女儿都回来了,一家人团团围住思贤,十多双眼睛一起盯着这封信,好像在凝视着所罗门王的宝藏。
果然是顾孝桢,是那个四十多年杳无音信的顾孝桢!
原来顾孝桢和梁小姐决计私奔之后,与高师的不少同事一道投身“国民革命军青年营”,远渡台湾。只是,一年有余,日月就换了新天。
顾家被抄,顾老爷留住性命,省城当官的叔叔们和对梅姿有过旖旎心思的程县长均被枪毙。家道中落、田地变卖殆尽的彭绍刚倒是落了个好成分,还续娶了一位健硕的贫下中农女子。心地善良的他深念旧恩,处处照拂着顾家。
顾家人搬出了祖宅,顾太太到底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于正月的一个雪夜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终前她眼眸一亮,喃喃一声,“梅花仙子,梅姿,来接我了。”
顾家一家老小的生计落到了银竹和孝柯的肩上。
顾老爷为孝柯物色了一个农家女子,孝柯并不喜欢这个粗笨、多舌的姑娘,但他的身份尴尬,又急需健壮女子来照顾家人,还是与她成了亲,日子过得悒悒不乐。
银竹此时俨然已成了顾家主母,要照顾年迈消沉的公公,还要抚育不足周岁的女儿思兰
——没错,思兰就是1948年那个除夕夜留下的礼物,是顾孝桢从未谋面的小女儿。
很快,思贤上了小学,思兰也满了周岁。
这天,孝柯一大早去县城逛市集,到了晚上也不见人影,一同前往的邻居给银竹捎来一双草鞋。原来孝柯正巧见着县里征兵,“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他心念蠢蠢欲动,一股英雄气在胆边升起,于是自告奋勇入伍参军。
征兵的军官看着这个昂藏七尺的壮硕男儿,很是欣喜,当晚就带了他去营地训练。
临走前,他央一同出来的邻居将他的旧草鞋带回家里,并让他转告父亲和嫂子,自己要做大英雄,打了胜仗就回来。
可他到底是食言了,这场战役,中国军队打了个大胜仗,然而孝柯并没能如期归来。
三年以后,几个解放军战士来到顾家,将一个生锈的搪瓷茶杯和一块“光荣烈属”的小牌子交给银竹。
银竹的手一直在发抖,一旁的顾老爷,更是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抽搐,他哑着嗓子,大张着嘴,目眦尽裂,眼底似乎流出血来。
思贤心中又难过又害怕,他从未见过爷爷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像被人围捕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狼。
孝柯牺牲以后,那个农家女子很快就跑了,顾老爷开始自暴自弃,终日与旧友喝酒谈天,夜夜宿醉,稀里糊涂,捱得一日算一日。
他也不似从前一样珍爱思贤,“竹子都靠不住,靠笋子?罢了罢了。”
只有银竹,纤如蒲柳的银竹,低眉敛首的银竹,牢牢撑住顾家这条小船,穿过时代的风暴,涉过饥贫的湍流。
顾老爷因食道癌在黔阳医院去世以后,她倾己之力,将公爹如仪安葬。她将梅姿之女月兰视如己出,每到梅花盛开之际,定会搂住月兰和思兰,给她俩细细讲梅姿小姐的故事。
她敦促思贤自强,勤于读书,不叫他被那些终日讥笑他没父亲的坏孩子们弄得灰心丧气,“你爸爸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希望你成才,你一定要成才。”
思贤真的成了才,他成了一名国营农场的工人,因为从小跟着爷爷四处搜罗药材,他对中医之道也颇有心得,容貌更是酷似父亲孝桢,长身玉立,眉清目朗 ,人人都说此子颇有乃父之风。
银竹却真真切切地衰老了。
曾几何时,她的一头青丝已掉落殆尽,龇牙咧嘴地露着头顶和微凸的脑门儿,她的背开始佝偻,双手由于持续不断的劳作,变得粗糙萎缩如鸡爪。
她现在也开始学那些“苗婆子”,往头上一圈圈裹黑帕子,这样就不会有人瞧得见她光秃的头顶和大脑门儿了。
她越发喜欢回忆往事,从父亲的箩筐和母亲放大的瞳孔开始,抽烟袋子的顾老爷,削肩细腰却面目温润的顾太太,病榻上歪着的小孝桢,玩着拨浪鼓的小孝柯,还有白梅一般的梅姿小姐……
她有时会陷入深深的痛苦与思念,孝桢曾是她生之所托,给过她最初也是最后的温柔。
梅姿小姐是她心中永远的雪中白梅,是天边一抹永恒的皎皎月光。已经活了快六十个年头,她依然觉得,梅姿小姐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没有人可以比得上她。
她也曾因为恐惧和思念,带思贤去询问雪地里的“簸箕娘娘”,得到的答复是,顾孝桢仍在人世,已另外娶妻生子,新妻子的名字并不是“玉卿”,而是一个“兰”。她也问了梁玉卿的下落,出于一种善良而好奇的愿景,然而“簸箕娘娘”久久停在原地,香灰一缕一缕从竹篾间漏出来,像女子的泪眼。
思贤将信笺打开,里面掉落出一张彩照和一封信。
照片上一名斯文儒雅的老者在淡水河畔伫立,西装笔挺,眉目中透着温润与可亲,身后梨花纷飞如雪,一如他第一次过梨溪去师范学校报道的那个春日。
信很短,笔下充满了怯怯之情,顾孝桢问弟弟,父母是否安好,思贤成长如何,也捎带了一句对银竹的问候。
他果然已经另娶,妻子却不是梁玉卿,原来梁玉卿赴台第一年已和孝桢失散,孝桢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登报寻人,却一无所获。
时间就这么过去,梁小姐生死未卜,顾孝桢的心一天天沉下去,思念渐成灰。他终于接受了同事的说合,娶了一位名字叫做“兰”的本地女子,如今已是儿女绕膝,最小的儿子竟然与思贤的大女儿一般大。
信中还附了住址和电话号码,盼着弟弟早日拨通电话,好商定团聚之期。
思贤逐字念完信笺,银竹眸中已盛满浑浊的泪水,似爱又似恨,似懂又非懂。
顾孝桢,已经一世了,你足足欠了我一世啊!
她忆念起自己初到顾家的那一日,日头很大,自己懵懂之中被亲生爹爹用箩筐挑着,将终身断卖给了顾家,她第一日得见顾家的雕梁画柱之时,也是万般想不到此后竟生出这一世的曲折离奇。
她感到心中被一种莫名的空虚所填满,四十多年过去了,对顾孝桢她早已无爱也无恨,他好似一位故人,他们各自走过冷暖岁月,也是时候该坐下来,沏上一壶茶,开始细说从头。
她也不恨梁小姐,从一开始就不恨。
起初,她甚至是以最谦卑的姿态,欲向这名孝桢全心所系的女子俯首称臣。孝桢那么好,他爱着的女子想必也是极好的。多少个难眠的日夜,忆及旧事,酸楚之余,她竟也隐隐佩服梁小姐的勇气。
只是,梁小姐出逃以后的人生,是在何方绚烂地盛放着,或是悲惨地零落着呢?
她又想起了梅姿小姐,蹁跹的雪中白梅最后惨死于一床狼藉的破席之中,双腿化为腥臭脓血……行凶的夜叉固该千刀万剐,她自己呢,为何不曾为自己怒发冲冠过一次?
世间事但凡行有不得,就该反求诸己,女子想求终身所托之物,与其说是男子,不如说学会如何种出粮食。
银竹凝望着思兰、月兰和孙女们明快、刚毅的笑脸,舒心地笑了。
这天夜里,月色如雪,梅花落满了山头,瞧,又是一世了。
(本故事完)
彩蛋:
顾孝桢写给父亲的诀别信
“父亲、母亲、吾弟孝柯、吾儿思贤亲鉴,
吾生二十三载,得严父慈母谆谆教诲,姊梅姿爱惜幼弟,弟孝柯友爱兄姊,吾儿思贤乖觉聪慧,实乃吾生之大幸。
犹记吾儿时偶感恶疾,慈母忧心如焚,衣不解带立于床侧,病在儿身,痛在娘心。父为儿遍访名医,不吝银钱,心力交瘁。更有吾姊梅姿,七岁人儿,为幼弟恶疾长跪于佛堂。
桩桩件件,清晰如昨,吾铭感五内,永世难忘。
吾生于乱世,幼时遇土匪围城。稍长,又逢倭奴三岛进犯我泱泱中华,后辗转求学于连天烽火,历经生死劫难无数。玉卿乃吾生死之交,曾舍身救吾于日寇流弹之下,幸得援军相救,得以保全清白。后吾与玉卿有幸成为同侪,深感缘分天定,然与卿妹恪守礼制,绝无逾矩。吾此生挚爱,唯有玉卿一人,余不欲学族中叔伯三妻四妾,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负玉卿相思意。
然银竹亦无辜之至。银竹姊七岁入顾门,视吾若亲弟,及长,奉父命与吾成婚,添丁散叶,匡扶顾室于流寇爪牙,大恩大义,吾无一日不感激满怀。然吾之于银竹,多为手足恩义,无男女之思,曾欲奉银竹为亲姊,供养一世。吾自知不可忘人伦,断恩义,亦不可有负于玉卿之深情,痛苦之至,夜夜难眠。
吾常叹息,吾与银竹,实乃天底下最不幸之悲剧。
姊梅姿之惨死如警钟一记,令吾深感封建桎梏之深,形同吃人!吾姊梅姿乃瑞雪之姿,端方无仪,五叔家中一叙,钟情于程县长,程县长亦是有情之人,然吾父为全手足之义,将姊强配与彭绍刚,令姊一生悲苦,更惨死于破褥之间,留三岁小女,嗷嗷牵衣,吾心中大恸,已决计不久留。
恰逢国民革命军青年营招募,吾与玉卿业已投军,即日出发,南渡台湾岛。此去山水迢迢,锦书难寄,或三年五载不得归,但求父母念吾顽健,勿忧勿念。
另致吾父,吾观天下大势,感时局风雨如晦,还请父亲将家中仆妇遣还,田宅悉数售卖,以保一家无虞。
孝柯吾弟,兄此去千里,侍奉父母之重责交与汝一人,望汝珍重身体,照拂顾氏一门。
思贤吾儿,吾未尽一日为父之责,此番离去,汝与母亲今后生活当更痛苦,望汝自强,冀汝成才。
银竹吾妻,吾注定欠汝一生一世,望来世偿还。
临书仓卒,不尽欲言。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顾门不肖子孝桢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