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害至亲的少女：在黑障区迷失、坠毁的航天器
之前安利过迷雾剧场的《十日游戏》，其实，这个系列里我还有一部非常期待的剧，叫《隐秘的角落》。
剧本改编自紫金陈的《坏小孩》。看起来天真善良的小孩，通过伪装和谎言，设下了天衣无缝的犯罪迷局，先后杀掉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亲生父亲和后母。
今天官宣阵容了，剧版应该有不小的改动
在成年人眼里，小孩永远简单，即使偶尔撒谎也可以马上戳穿，偶尔的野蛮和无理取闹也是可以哄慰的。
其实成年人根本就低估了孩子，哪怕他们自己也曾当过小孩。
此前我们讨论过校园暴力、少年性侵的话题，这次我想说说少年犯罪中最黑暗和极端，也是近来发生过最令人唏嘘的事件——少年弑亲案。
她写诗告白女儿，女儿却心生怨气
上月底，我留意到一宗青岛少女弑母案。
15岁的花季少女，在一个周末和妈妈吃完饭后，主动要求给妈妈按摩，却趁妈妈转过身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从背后将妈妈勒死。
女儿把母亲勒死后，还将她的尸体藏到了行李箱中，阴阳两隔的母女又共处了两天一夜。当警察带少女指认现场时，她全程表现冷静。
听到消息的邻居表示难以置信。在邻里眼中，这位母亲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性，
她当过高中老师，后来转行律师，平时工作认真，与人和善，对独生女儿更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爱……
这样的高知妈妈，最后竟死在了自己掏出心肺来呵护的女儿手里。
同事在接受采访时说，张律师对女儿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作为单亲妈妈，这十几年来都是她一个人含辛茹苦照顾女儿。
平日也会满足女儿的生活要求：放假了带女儿旅游，女儿想吃羊肉，她就托人买内蒙古现杀羊肉；想吃牛肉，她就找人代购澳洲牛肉。
这么多包含爱意与关心的日常，女儿也并非全然没有感受。张律师曾在朋友圈晒过女儿九岁时给自己画的生日礼物。
但张律师对女儿的管教也很严格。
同事说，她曾经觉得女儿性格不够“开朗”，会刻意锻炼她的社交能力，饭桌上有人敬酒，她会要求女儿也站起来回敬一杯。
她也很注重女儿的教育，女儿会游泳、美术，小小年纪已经钢琴十级；她还把女儿送到升学率极高但校风极严格的私立学校，学费高达3.2万一年。
外出上个网都会被劝退的严格程度
张律师对女儿的成绩也看得很重，要求女儿必须考到年级前五，但是疫情开学后的摸底考试，女儿成绩明显下降了，只考到年级第十一二名。
据说因为这事，女儿被妈妈训哭了，当场说了气话：假如让我再选个妈，我不会要你这个妈。
除了和母亲的矛盾，有知乎网友曝料，女孩在学校也遭遇了一些人际关系上的压力。
而张律师3月份在学校公众号上投稿一首写给女儿的诗，更让两人的矛盾升级。
诗是这样写的：
“女儿，你一直一直是我心中蓝色的忧伤，掬你于口中怕热度焐伤了初春的嫩芽，捧你于手中怕温度融化了初冬的雪绒花……女儿，看着我，别给我你的背影，你小小的背影，让我忧伤的心又变成冰凉的石头。”
字里行间全是母亲对女儿满满的爱意，也有对女儿与自己缺乏沟通的郁闷和无奈。
这些诗句成了女儿的包袱，她觉得妈妈的诗让她在同学面前丢了脸。
张律师的朋友说，诗歌发表之后母女俩吵了一架，之后女儿就不怎么说话了，直到悲剧发生，为这份母女情画上句号。
她是不是“问题妈妈”？
我想，张律师被女儿勒紧脖子的那一刻，心中的凄苦和绝望比恐惧更多。
因为眼前夺走自己生命的魔鬼，是自己掬在口中怕伤了，捧在手里怕化了的宝贝。
她知道，从此坠入地狱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女儿。
可现有的舆论环境往往很吊诡。
作为一宗弑母案的受害者，被孩子杀死的母亲往往得不到同情，反而会第一时间承受无端的质疑和指责。
就像所有弑母题材的小说或电影作品，作者会用大量笔墨去铺垫少年作案背后的动机，而自私、冷血、性格古怪的问题父母，往往是少年犯罪背后的根源所在。
《白夜行》里，雪穗的母亲将她的身体作为摇钱树
“孩子的错，是大人的错”，这种犯罪小说般的推理模式也被套用到了真实的弑母新闻里。
在这样的思维模式下，人们习惯第一时间在亲子关系上找原因，预设“问题少年背后必然有问题父母”的立场。
可我觉得，这样的思维模式是过于简单粗暴的，至少对案子里这个为女儿写诗的妈妈非常不公平。
把弑母案的根源公式化地归因到家长身上，这种解数学题式的思路曾经也被广泛应用到了很多桩案件上面。
2018年，湖南12岁少年吴某康在家中抽烟，被母亲发现后用皮带抽打，男孩心生怨狠，用菜刀砍向母亲……
被警察带走的时候，他还说出：“我杀的不是别人，我杀的是我妈”
媒体一轮走访，得出的结论是，吴某康的父母很早外出打工，父亲一年才见他两次，他从小缺少陪伴和关爱，精神长期处于迷失无助状态，于是走上歧途。
也就是说，这桩案件是父母没有管教酿成的恶果，是留守儿童的悲歌。
可事实上，吴某康的母亲并非对孩子不管不顾。这两年母亲都在老家带孩子，只是母亲没怎么读过书，脾气不太好，不善沟通，常常和叛逆期的儿子爆发冲突。
可这样她就要在舆论上承担少年弑母的大部分责任吗？
某亲子论坛的评论
如果不是迫于生活，谁不想和家人一起共度美好的亲子时光呢？
对于许多农村或城市底层家庭，他们眼前的难题是“放下砖头不能养你，抱起砖头没法抱你”。他们可能花光所有力气，一家人的温饱才勉强有着落。
在弑亲悲剧发生后，去诟病这些父母的不完美，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而且，有些父母即使全身心陪伴孩子、重视孩子，也未见得一定是母慈子孝的结局，比如前文提到的张律师母女。
还有一桩类似的案例。2012年，河南郑州17岁重点高中生，为了摆脱学习压力，用哑铃砸向了妈妈。
媒体探寻悲剧背后的故事，无一不指向母亲的过度严格——整天逼孩子学习，上补习班，没有一点玩的时间，母子俩常常因为学习的事情吵架。
孩子不堪压力，便杀死了母亲。这和青岛少女弑母案看起来，何其相似？
和《小欢喜》里的几位家长一样，张律师也有着某种中产普遍存有的焦虑。
她自己通过知识、技能获得了社会资源和地位，出于对子女的爱，她对未来有着某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害怕孩子不能如自己一般在残酷竞争中争得资源，害怕她在未来“阶层坠落”。
她们的理念也许有一定问题，执行方式过于简单粗暴，未能关注孩子的感受。但是人天然恐惧坠落，尤其是在努力攀爬之后，这和青春期叛逆一样是人之常情。
你忍心说，张律师这样的母亲是“自取灭亡”吗？
许多弑母案之后的猜测，其实都带着旁观者编造的某种合理性，一个弑亲的悲剧发生了，在受害者身上寻找瑕疵以解开谜团，这和“受害者有罪论”并没有区别。
何况青少年的行为逻辑，多数时候是不可控的。
像航天器坠毁在漫长的“黑障区”
在弗洛伊德的学说里，人的人格是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部分构成。
我在这里试图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这三个部分：
“本我”就是“爽感”，完全受欲望驱动，人一旦只受本我驱动，会无节制地沉溺于吃喝、性欲、杀戮等各种本能行为。“自我”就是“在克制与放纵之间”，做出一个既能满足自己又不逾矩的选择，比如一个人饿了会点外卖，但不会放纵自己去强行吃霸王餐。而“超我”类似于“三观”，是社会伦理和道德良心对人做出的规训。
在视野单一（只面对学校、家庭和有限的社会）且“超我”（三观）并不完善、明晰的青少年时期，“自我”容易被脱缰野马般的“本我”拖出轨道，如航天器炸毁于茫茫的黑障区。
就比如，当初被问为什么杀死母亲，湖南弑母少年吴某康说：“因为妈妈坏。”
我们任何人都难以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小孩子的行为总是充满非理性的偶然因素，会被情绪和不可知的“短路”影响。
而青春期特殊的激素环境，本身就造成了孩子行为逻辑的跳脱，整体思维能力欠奉，钻牛角尖的能力又极强。哪怕过了那个时期，他们自己都很难理解自己的想法，何况旁人？
所以，青春叛逆的少年时期恰如人生的“黑障区”。
飞行器高速进入大气层，通信和观测会出问题。对于少年个体来说，处于成长黑障区的他们，外界的信息难以到达，父母、老师想和他沟通也很困难。
由于缺乏一个通透、明晰且圆融的“超我”，他们的行为轨迹（自我）也充满了随机性，很多时候，他们会因一时偏激做出不寻常的行为。
如果同时还面临着某些重大的危机——比如校园欺凌、情感纠葛、学业压力等等，他们甚至会作出扭曲人性的选择。
校长表示难以理解
那些杀死至亲的孩子，就是在黑障区迷失、坠毁的航天器。
湖南12岁少年持刀弑母后说，“学校不可能不让我上学吧？”，河南17岁少年供述杀人动机：“我可以不用学习了，不用压力那么大了。“
你说他在想什么，内心世界是怎样的？旁人只能去猜测，极难去确认。
《告白》里少年A和B为得到关注及证明自己杀人
在黑障区迷失，有些孩子以自杀来逃避危机，有些孩子选霸凌弱小者，有些孩子选择向身边最容易摆脱的“麻烦”下手：杀死至亲。
如果把情况推到极致，这些迷失的孩子平平安安活到成年，但教育缺失、生活不顺等种种条件让已经成年的他们仍然处于一种“黑障区”状态。
他们依旧三观缺失、欲望膨胀，但“自我”（趋利避害的能力）却在无数的磨难与挫败中慢慢变得娴熟——
那么，他们就成了这个社会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群人，狡黠的连环犯罪者。
E姐结语：
如何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首先，我们当然提倡父母多和孩子多沟通，可不巧的是，孩子的“黑障区”往往正好撞上父母的“中年危机”。
职场、家庭压力爆棚，他们更容易把压力转移到孩子身上，他们发泄生活的愤懑，而不是耐心地关爱和引导。
对此，航天科技人员的经验是，在接近黑障前预先调整姿态，计算再入角度，尽量减小黑障影响。
所以，家庭教育同样如此。“青春期”问题的根源，往往在早期的性格和行为习惯中已有端倪。一切等到父母和孩子的“敏感期”撞车时再去解决，交流的信道已经关闭，为时晚矣。
其次，“逆商”和挫折教育这种东西，不仅要让孩子体验，父母也得好好学习。
我知道现实中有太多的人渣父母，但更多父母是关爱孩子的，就像青岛弑母案中的律师妈妈，她对女儿的爱甚至到了一种极致。只是这样的父母太焦虑，太想拥有“完美的孩子”，一旦孩子表现不如预期，本我受挫的父母会采用激烈的“自我”来折磨孩子（同时也折磨着自己）。就像看到女儿成绩下降而与女儿发生冲突的律师妈妈，一边教训着女儿，一边在诗歌里表达着对女儿的爱和心痛。
所以，不仅要让孩子明白“世事无完美”，想要一个理想的结果只有通过十二万分的努力去争取，否则只能降低对自己的预期；父母自己也要认识到“没有完美的小孩”，无论你自己多么焦虑，让孩子身心健康、快乐成长永远是育儿的第一宗旨。
最后的最后，我想写下一些令人警醒的文字：
也许那位青岛少女，那个湖南的小男孩，他们现在还不清楚杀死至亲意味着什么。
“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杀死他人，一个人会面临法律的严惩和社会的排斥，而杀死至亲，一个人就失去了立身之本，人生会变成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即使因为年龄免除了处罚，弑亲行为本身就是人间极刑，他们的世界将从此变成永昼的白夜，混沌中他们可以苟活，清醒时他们会痛苦到生不如死。
黑障区茫茫无际但总会不期而至，而每一个孩子的坠落，都是人间悲剧。
愿世上每一个孩子，都能穿越黑障，安全着陆。
今天的深夜话题是：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样穿过“黑障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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