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孟达：悲凉感，是喜剧里的“盐”
吴孟达曾经想拍一部以自己为主角的自传性电影，由自己来扮演自己。
在他的设想中，这会是一部带有反思性质的电影，一部悲喜剧，会找来许多合作过的朋友来帮忙。
“田鸡、黄一飞、肥仔聪，甚至周星驰、刘德华等，未必能找到他们来帮忙，尽量吧。”
吴孟达的一生演过两百多部的影视剧，基本上都是配角，这一次想当主角，也是想让大家知道，“这个人现在怎么了？”
然而，愿望终究没有实现，2021年2月27日，刚满70岁的吴孟达因患肝癌，抢救无效，不幸离世。
我们记忆中的香港电影拼图，又少了一块。
1、醉生梦死
说起吴孟达，你总免不了想起周星驰，那个港片的盛世，以及最后的荣光。
《大话西游》里那个“一本正经”的二当家。
《喜剧之王》里那个发盒饭的卧底探员。
《少林足球》里那个瘸腿的“黄金右脚”。
在周星驰的电影里，吴孟达是举足轻重的一位，他的无可替代，使得吴孟达赢得了“金牌绿叶”的名声，2001年《少林足球》之后，两人再无合作，也成了港片影迷们一份唏嘘的历史。
但其实，吴孟达的成名，要早得多。
吴孟达红遍港台两岸要往前数到1979年，那一年，《楚留香》横空出世，监制王天林，主演郑少秋，吴孟达饰演胡铁花。
《楚留香》是TVB当年和亚视争霸得产物，一经推出便大爆，以至于后来，这套剧不但重播了三次，还奠定了郑少秋“楚留香”的经典形象。
而当它推向台湾时，更引来了万人空巷，中视当年开播，创下了百分之七十的高收视率，据说，一到《楚留香》开播的时候，“计程车司机不载客，夜市小贩不摆摊，全待在家里看《楚留香》。”
作为男二的吴孟达那一年二十七岁，初尝爆红的滋味，他后来说，那时候去台湾，酒店门一推开，一排女人等着他，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喝得天昏地暗，夜店赌桌，一掷千金。
他自己形容那个时候是，“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的心理基础是“心态膨胀”，如现在很多年轻演员一样，一经爆红，心态便容易崩掉，我那么有名，大家都宠着我，我赚钱那么容易，还要什么兢兢业业？于是那一年，吴孟达沉浸于声色犬马中不能自拔，拍片“摸鱼”，三天两头找不着人，好友杜琪峰直接说他是，“烂泥扶不上墙”。
从巅峰到谷底需要多久？也许也就一两年，那些年，吴孟达再台湾花天酒地欠了黑道三十万，然后等他想还债的时候已经时不我予了，不但没有了演出了机会，连曾经的常驻节目《欢乐今宵》也没了他的位置，单靠一个“胡铁花”，已经没有红利了。
他找训练班的同班同学周润发借钱，被拒。
吴孟达回忆说，那时候他住的旁边有一个湖，他经常想跳进去一了百了，但“穿一条裤子的”周润发的拒绝，突然打醒了他：不能这么混沌下去了，还是得靠自己。
2、演员的自我修养
1999年，周星驰导演的《喜剧之王》上映，不但成为当年的票房冠军，也由此捧红了新人张柏芝。
而作为“龙套演员”尹天仇时长捧着的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也成了网络上影迷们津津乐道的梗。
《演员的自我修养》据说是吴孟达推荐给周星驰看的，与此同时，吴孟达还推荐给周星驰许多表演类的著作，比如《演技六讲》，后者与前者，其实是师承关系。
这两本书，则是吴孟达东山再起的起点。
话说当年吴孟达跌到谷底，宣布破产之后，一心钻研演技，这个时候，他遇到了老戏骨关海山，关海山大约觉得孺子可教吧，于是送了他一本叫《演技六讲》的小书，吴孟达如获至宝，倍受启发。
竹聿名在《演技六讲》的推荐中写了这事
说起来，这本书在香港电影圈被传得神乎其神，辗转流经得人手分别有：刘青云、吴镇宇、周星驰、梁朝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仿佛成了什么武林秘籍似的。
1981年、1982年、1983年……终于在1984年，卧薪尝胆得吴孟达迎来了机会，他参演了一套叫做《新扎师兄》的电视剧，主演梁朝伟张曼玉，他出演配角“魔鬼教官”叶昌华。
《新扎师兄》有多红呢？至少在香港，它的影响力不输《楚留香》，甚至于《楚留香》的监制王天林在评价梁朝伟的时候说，“无人不知韦小宝，人见人爱张伟杰”。
张伟杰，正是梁朝伟在《新扎师兄》中的角色。
其实按番位来说，吴孟达在这部戏里的戏份估计会排到十名开外，但正是因为前几年的努力钻研，他演出了一种“言语很严厉，眼神很关心”的教官形象，一时脱颖而出，让很多人都看到了他的出色。
再加上好友周润发的大力推荐，吴孟达片约不断，甚至于需要睡在片场。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演艺生涯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周星驰。
吴孟达与周星驰住对门，两人仅隔一条街道，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使得他俩很早就产生了“兄弟”般的情谊。
1989年，TVB开拍《盖世豪侠》，由刚刚拿了金马男配的周星驰主演，吴镇宇、吴孟达联合演出。
一帮新人想出头，吴孟达就和周星驰想着该怎么让这部戏更“接地气”，他俩假扮成情侣，到一些情侣约会圣地坐着，想听听现在的情侣们都在聊些什么。
结果发现，年轻人的瞎聊天，完全没有逻辑可言，“你吃了吗？”“那场电影挺好看的。”前言不搭后语。
吴孟达说，他们把这种风格放到了电视剧里，从《盖世豪侠》到《他来自江湖》，出现了一种很少见但又很奇妙的喜剧方式。
后来，吴思远看到了周星驰的潜力，于是周星驰吴孟达首部合作的电影《赌圣》问世，拍摄时期一个多月，但票房破天荒地突破了四千万，一举夺得当年冠军的宝座。
从此，周星驰和吴孟达的搭档，横扫香港电影界。
3、喜剧之王
吴孟达说，他是眼看着周星驰从懵懵懂懂到天马行空的转变的，两人的关系相当“死党”，一个眼神，便可以知道对方想些什么。
也正是这种默契，两人联手创造了许多的港片经典，其中大部分延续的是《盖世豪侠》里类似“父子”的关系，比如《九品芝麻官》里的叔叔和侄子，《武状元苏乞儿》和《整蛊专家》里的父亲与儿子，等等。
两人创造了一种理想主义的父子关系，在他们的演绎中，儿子可以是调皮捣蛋的，父亲也可以是弱势有趣的，在家长制还残留影响的香港社会中，深受年轻人欢迎。
当然，还少不了两人的精彩演技，《喜剧之王》里吴孟达训斥周星驰一段堪称经典，但整部《喜剧之王》，其实吴孟达只拍了四天，属于临时救火的演出。
一个演员的功力，可见一斑。
也是因为和周星驰演绎的喜剧片大火，吴孟达“金牌绿叶”的身份于是显得更加耀眼，他参演了许许多多的喜剧片，当然，少不了烂片。
他甚至再次赴台，除了拍摄了一系列释小龙与郝邵文的“乌龙院”系列，也接了一堆奇奇怪怪的电影。
对于烂片他是这么解释的，虽然经常因为片酬或人情的关系接了一些烂片，但依然想演好这个角色，哪怕给这部片提升那么一点。
说起来似乎是场面上的话，但回想起来，你还真的觉得吴孟达在绝大多数的电影中表现都是不错的，没有敷衍了事，一直认真对待。
只是遗憾的是，金像奖对喜剧片从来都存有偏见，吴孟达一辈子只拿过一次奖，那是1990年的《天若有情》，最佳男配。
《天若有情》是曾经说过吴孟达“烂泥”的好友杜琪峰监制的作品，而力荐吴孟达出演这部电影的，正是曾经拒绝借钱给吴孟达的好友周润发。
可以这么说，《天若有情》是吴孟达从影这几十年里最能展示演技的角色，他在饰演的是一个窝囊的常被欺负的角色，喜欢逞能，偶尔装狠，电影的最后他被刀插进肚子里的表演，堪称经典。
当然，即便是喜剧，他依然能在喜剧之王呈现出自己的丰富性来，比如《少林足球》里被谢贤嘲笑的一段，那种难过与愤怒，被他演得相当到位。
至于《武状元苏乞儿》里吴孟达说，“要饭得也是有门道的，要拿个碗，才有身份。”
那种表面上的喜剧，骨子里的悲凉感，通过这样一句“戏言”，体现得淋漓尽致。
是的，喜剧也不简单，而在周星驰的光芒下还依然能够突围而出的吴孟达，更不简单。
4、最后的时光
吴孟达的最后一个角色，应该是王宝强那部《少林寺德宝传奇》里的客商，他在拍摄这部电影海报期间，突然疼痛，才被查出了癌症。
而吴孟达最后一个为大众所知的角色，则已经是两年前的《流浪地球》了，在那部电影的花絮里，你可以看到吴孟达兢兢业业，但也同时看到了他身体的虚弱。
那部电影之后，吴孟达也是立刻返岗，住进了医院。
吴孟达的身体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2014年，吴孟达来内地拍剧，因心脏衰竭而住进了医院，所幸抢救成功，与死神擦肩而过。
连他自己都会问自己，六十多岁的人了，干嘛还要在这里受这个罪？他觉得憋屈，回家甚至会哭，“我是没饭吃了吗？”
当然不是没饭吃，但同时也是为了吃饭，可能大家会觉得吴孟达好歹也是个名演员，多少不会为生计发愁，但熟悉吴孟达的都会知道，他有三大家子的人需要养活，光是每年的生活费，每年都是一笔相当巨大的开支。
所以对于吴孟达来说，这些年他一直在病痛与努力中挣扎，他来内地拍电视剧，因为电视剧给的钱多，但同时呢，拍电视剧需要更长的进组时间，这对他的健康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有得便有失，进退两难。
于是很明显，吴孟达的重心又重新向电影转移，《人间小团圆》与《导火新闻线》，他更是接连被提名为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配角。
只是，这样的荣光已经没有机会再继续了，2021年2月，香港沙田仁安医院，吴孟达最终告别人世。
结语
莎士比亚说，“我爱您就像爱盐一样，不多不少”，大意是说，盐很普通，微不足道，但却是菜肴的味道之源。
吴孟达没演过主角，但每一个配角都演出了喜剧外皮底下刻骨的悲凉感，小人物的一生起起落落，可对命运犬儒总带着乐观和希望，让他即使站在“喜剧之王”周星驰身旁也毫不逊色。
如果说这种特有的悲凉感是“港式喜剧之盐”，能让观众在看似“无厘头”的闹腾中品出百般滋味，那达叔，何尝不是香港电影的盐？
以至于对于影迷来说，吴孟达是一段记忆，你有多喜欢周星驰，就会多喜欢吴孟达。
对于港片来说，吴孟达是一块拼图，或许没有多重要，但没有他就不会完整。
但对吴孟达来说，他的一生，是切切实实的、荣光与艰难并存的岁月。
《流浪地球》上映之前，吴孟达参加《十三邀》，与许知远聊天，说他的愿望，是可以吃个“安乐饭”，谁也没想到两年后的今天，看着很健康的他就离开了人世。
我们今天在这里怀念吴孟达，是因为他的去世，是事件带动的感情。但是我想说，不管过了多久，当我再看吴孟达出演的电影，看着那个冷不防就让你开怀大笑的角色，我们可能依然会怀念他，这，就是留下作品的意义。
再见达叔，再见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一缕微光。
今天的深夜话题是：
一人来一句达叔的经典台词，送别达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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