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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静:中国人,你的死亡谁做主?

2018-02-25 点击关注 👉 六个大子儿的高碎





作者:柴静

来源:凤凰博报


中国人往往附属于一个家族,单位,传统,政治,文化,集体意志高于个人意志,以至于对一个人表达尊重的方式,往往是剥夺了这个人选择死亡的权利。而真正的尊严是一个人的自我意志优先——“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一个社会身份,不管他是否德高望重,对吗?他自己只要有了选择,我觉得我们大家都应该尊重他。”


A


王奶奶从病房门后抽出一块窄板子,搁到两把椅子上,这块板上能平躺一个人,只能平躺,一翻身就会掉下来。她七十多岁了,为了照顾病床上的老伴,就这么睡了四年,每到后半夜腰就剧痛,“照了片子,像破锯木一样东倒西歪”。儿女都有工作,她请过一个护工,那个护工怕病人夜里拔管,把他的胳膊用绳子捆在床架上,第二天她看到硌青的手臂,就让护工走了。病人燥热,只盖着一个被单,上身裸着,身上一点褥疮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异味。


她每天跪在床上,从后边托着丈夫的胳膊,翻动他,后来抱不动了,就用一条干净毛巾垫在他身子底下,抽一下,滚动一点,给他翻身,擦背。只有她听得懂病人偶尔带着肺里水泡声的咕噜声,给他倒大小便,抓痒,调节呼吸机的进气量。四年前,他因为肺部阻塞感染,造成急性呼吸衰竭,抢救的时候被切开咽喉,插上了呼吸机,一插就再也没有摘下来过。幸亏有她的照料,他才恢复一点知觉,从ICU病房转到老年科,不用像那里的其他病人一样,一个月一个月没有任何知觉地躺下去。但他清醒后,不能说话,用口型对她说:“我恨你。”



呼吸机的管路从他的喉间插进去,成人拇指粗细,七八厘米长,有一个弯路,从气管里插进去。插管时间长了,压迫支气管,管壁弹性没有了,塌陷了,吸气呼气的张力没了,他感到憋气,厉害的时候脸憋得青紫。憋得厉害,只能再加大呼吸机的送气量,他腹间如鼓,难受用手拍,嘣嘣作响。插管送入的气是热的,他嗓子一直干疼。除了呼吸机,严重的时候,他需要插上胃管、静脉插管、尿管,还有胆囊的引流管。鼻饲的管子老捅鼻子,时间长了,鼻腔烂了,只能勉强喂点米汤。


老人在床上一点都动不了,只用手捏墙上的皮管子,不断地捏,那是他唯一能自主的事情。在生病前,他是个干净体面的人。养着好多花,十八棵蝴蝶兰,叶子油亮油亮的;两盆巴西红果,结着好多果子,小灯笼似的;还养着几只八哥,诗文背得好着呢,大红嘴,特漂亮,“天天喊,爷爷好,奶奶好,大姑姑好”。他想回家,“着急老哭,哭得眼睛成了白内障,黑天白天地哭,睁眼哭闭眼哭”。


奶奶没敢跟他说,家里没人照顾,花和鸟都死了。医生知道他有轻生的想法,有一天总算同意他坐上轮椅下床去看一看外头的世界。轮椅推出门又折了回来——他的眼睛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王奶奶用手给他挠挠背,凄凉地笑笑:“所以他就老是在心里恨我,说‘我嘱咐你别抢救,你高低还是不听话,还是抢救,你看我受这个罪’。”



老人得的病是哮喘,退休前他是协和医院的会计,这么多年,他看过很多患者临终前的痛苦。早跟老伴提过,自己将来一旦治愈无望,就不要再抢救了。但那只是一个口头的愿望,急性发作的时候,他昏迷了,家人还是舍不得。儿子说,妈,赌一把吧,抢救一下,万一好了呢?王奶奶说,当年他退了休,每天我回家,他饭就做好了。我的腿做手术时他照顾我也好着呢,那时候想着他有了毛病,也一定得好好照顾他。“不管怎么说,活着怎么也是个伴,是吧?要不然剩一个人孤零零的。”丈夫也知道,他心里舍不得她,舍不得还没结婚的孙女,他现在是为她们而活着。“他说得了,该我受的罪我就得受,我不受也不行,我可能就是这个命。他难受,我也特别难受。”奶奶只能偶尔换衣服的时候回家哭一场:“到家里头就把书包扔下,趴床上就哭,哭完了我又害怕街坊听见。我说我受这么大累,你还是天天这么埋怨我,老说‘恨死你了’。”——这句“我恨你”里,不只是责怪,更多的是自责——你要是对我好,我那样睡着觉就走了,我多好啊,你们也好,这样我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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